吕年年神色茫然地接过手机看了看。
“你看，加餐饭社帮你发言了。”贺轻昀将手机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
【谈恋爱吗饭友：啊啊啊，饭饭你瞎掺和啥啊，这不关你事好吗！】
他以为这样情况会有所好转。
【¥¥药丸：哇，又有新人加入了，那个什么肉肉到底骗了多少人啊，现在是不是又在对别的大V哭？】
但是，从没经历过这些的贺轻昀哪知道什么叫作人言可畏。医学中的“正确”向来分毫偏差不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数据和生死就是证明。
【风间樱子女士：不是蠢就是同伙吧！】
【 # 截图 # 其实关于医院的设定是我提出来的，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数不尽的巧合。】
【Vvida-A：就一张职业设定的图恐怕翻不了盘吧，大家还是散了好，感觉像在合伙炒热度。】
他登录回自己“加餐饭社”的账号，想了想，发了一条微博。
【打包加两元：这个女的什么鬼啊，我们饭饭根本不混圈的好不好，你们要骂去别处骂，真当我们饭社后厨没人了。】
那些她的真爱粉也渐渐式微，有些是立场不定被洗脑倒戈，有些是被骂到不敢再说话。只言片语支持鼓励的话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就被推到前排，人人都可以怼一句。
……
出版社加V号早前发的漫画宣传微博下也是骂声一片。
留言超过了贺轻昀的预想，他慌不择路地把手机按黑扔到一旁，将吕年年抱在怀里，不想让她再看到这些。
在洗手的空当，他掏出手机大致地看了一下微博，叹了口气。现在几乎是一边倒的言论，抄袭指责已经变成了立场争论，绘画圈的很多人还将文画对立的局面一并推到了吕年年身上。
“对不起，是我不好。”贺轻昀现在万分后悔，他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让吕年年随意改设定，也不该和她一起决定情节的发展，更不该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的言论能扭转局面，反而加深了网络矛盾。
“嗯。”吕年年乖乖放开他。
最不该的是，他竟然让她独自一人面对着这种情况一整天。
“好，可是我得先去洗个手，刚从医院出来。”
事已至此，只能把来龙去脉都和盘托出了。
是了，自己在她那里的印象是完全不会做饭。
窗外的风已经开始有寒冬的影子，今晚是冷空气在这个季节的第一次南下，打着卷的风狂啸在楼房的空隙间，呜咽鹤唳。
“那你帮我点外卖吧。”
未来的天气只会愈加冷。
他起身想去厨房给她做点吃的，却被她一把抱着，她的手环在他的腰上，脸靠着他的肚子。
何玥终于忙完了医院所有的活，徐忘忧前段时间刚把绷带拆掉，这会儿每天泡在医院里整理数据，把之前的工作量补上，比何玥还忙。
贺轻昀差点不合时宜地笑了。
她只好独自走去停车场，风在一秒之间就从衣领里贯穿了全身，带走她仅剩的热量。
“嗯。”她一如既往诚实得很可爱。
何玥不由自主地抱紧手臂打了个抖，看着冷峻的夜色，心想不知道比S市更偏北一点的家乡是什么天气。
“饿了吗？”他问。
算起来，奶奶好像也很久没和她联系过了。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弯下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最后把她放在了沙发上。
何玥的心跳没来由地紊乱了片刻，但她没对任何人说。
贺轻昀本想说她太没有安全防范意识了，可她这个样子，他什么指责的话都不忍心再说。
心力交瘁的吕年年躺在贺轻昀怀里总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清晨她是被编辑霏霏的电话惊醒的。
直到数秒之后吕年年才反应有人来了，她迟钝地抬起头，说：“你怎么来了？”
“喂，霏霏。”
他也没有开灯，径直走了过去，站定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我是苏文莉，摩卡图书的总编。”
房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外面透进来微弱的光，贺轻昀一眼就看到了抱膝坐在工作室椅子上的吕年年，一人一猫的影子在夜晚的深蓝中影影绰绰的。
“啊，您好。”吕年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清醒些。
“咔嗒！”是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网上的事情现在已经完全闹开了，为了减少公司损失，我们决定将你漫画的首印量减少到最低，也就是只有三千册。你能接受吗？”
医院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纷纷侧目，后来的他们都深刻地记得这一天。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贺主任除了在抢救的时候，在走廊上这样奔跑。
“嗯。”
“谢了。”他脱下手套和无菌服，一把接过钥匙。
“你不接受也没办法，要么就是直接解约，其实这个公司也挺有倾向的，我们可以酌情不收你的违约金，大家双赢互不损失。”
还好何玥明白他，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吊着Q版铃木园子的钥匙，她说：“这是年年放在我这里的钥匙，你过去陪她吧。晚上的手术我来。”
吕年年迟来的愤怒终于来报到了，她咬了咬嘴唇，生硬地说：“不，我要出。书号都拿到了为什么不出。”
“嗯。”贺轻昀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那年底的书展签售呢？”那个总编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有勇气，于是搬出最后的砝码，语气里满是奚落。毕竟如果这事一直风波不停的话，到签售的时候有人带臭鸡蛋来打也不奇怪，识相点的人应该早点知难而退才对。
“还早上啊。”何玥暴躁地叹了口气，“现在事情已经越演越烈了，有人做了漫画和小说的调色盘，还有人都已经建了她抄袭的超话，现在已经上热搜了。但她的电话，打不通。”
可是她不知道吕年年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嗯，早上看到了。”
“我去啊。”吕年年抠着被角，语气突然嚣张，像什么穷途末路的太妹。
而那端，贺轻昀才刚出手术室，还没脱下塑胶手套就被一脸张皇失措的何玥冲过来抓住手臂，她问：“你知道年年漫画的事吗？”
“好。”苏文莉倒没想到她这么硬气，被逼着冷笑了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渐渐地，天就黑了。
勇气如山倒，刚挂完电话吕年年就虚了，倒在了贺轻昀怀里。
一人一猫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从树隙里透出来的光一点一点下移，一点一点失去温度。
“一切都会过去的。”
旺仔大概真的是有灵性的一只猫，它第一次迈着优美的猫步走到吕年年椅子旁边，轻轻一跃跳到了她腿上，抬头看了她几秒，然后窝了下来，闭上眼睛用头蹭了蹭她。
“嗯。”吕年年的声音闷闷传来。
她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从暴躁、委屈到心如死灰。头仰对着天花板，脑袋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是海里所有的垃圾都被海浪拍打上来的感觉。
贺轻昀任由她靠着自己，另一只手拿过自己的手机，处理了几条消息。
吕年年自嘲地笑了一声把手机扔一旁，电脑上乱七八糟的画面也没处理，直接被她一按电源键强行关闭了。
“你干吗呢？”吕年年问，但她也没特意去看贺轻昀的手机屏幕，还是懒洋洋地趴在他肩头。
微博上说什么的都有，以前吕年年自己也只知道看热闹，现在她才知道网络暴力有多可怕。
“医院的消息。”
……
吕年年不知道贺轻昀扯了个谎。
【_ooococo_：我去，你们都是黑粉吧？肉肉自己都还没说什么，你们就开始疯狂引战了，还嫌事情不够大吗？】
“是让你回去上班了吗？”
【风好大我好冷：这些年官方向同人借梗的还少吗，指不定谁蹭谁热度呢。还什么装修好累，这两天您粉丝应该疯涨了吧，背地里不知道笑得多开心哦】。
“不着急，我先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中森财团大小姐：感觉首页的绘画圈大佬们都怒了……是不是要和网文圈开撕了啊。】
“不用了，我到时候直接点外卖，你还是回医院看看吧。”
【来自“微晰”：很多人觉得漫画就是画面，似乎漫画的情节永远都比不过小说，但小说能做到的漫画也能，可是漫画能做到的，小说不一定能。】
贺轻昀再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他也只能照做，缓缓弯下腰来吻了吻她，柔声道：“下班后我就回来了。”
【来自“一颗葡萄精”：都是创作，可就是有人喜欢分高低贵贱，之后小说封面插图稿别找我了吧。［摊手］】
“嗯。”吕年年弯了弯嘴角。
【海沟两万里：月亮你的漫改动画都快上映了还是别掺和这种事了吧，免得惹一身臊。】
贺轻昀出门之后吕年年蜷在被子里又睡着了，也许是冬天来了的缘故，窗帘外的光线让人分辨不出具体时间，总是冷淡的灰蒙蒙一片。
【午夜列车：就知道月亮会站出来说话！肉肉你看到了吗，还有很多人在爱你啊［爱心］】
吕年年觉得除了床上她哪儿也不想去，头也昏沉沉的，大概是太累了。
【谁教我织鸡蛋兜：月亮君好刚啊，那那……那我也跟月亮一起站队吧，希望肉肉不要辜负月亮的信任。】
总之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贺轻昀坐在她床边看笔记本电脑，可能在处理什么病历报告吧。小台灯的光还被他拧到了最暗，朦朦胧胧的暖色光一点也不刺眼。
【来自“翡冷翠的小月亮”：漫画从来就是一门综合艺术，曾经有幸和肉肉老师一起给《绘慢堂》画过周年纪念中篇漫画，从框架到人设微表情，从分镜到上色排版，肉肉老师都教会了我很多。在没有看到作品全貌之前请某些人冷静一点。】
“别动。”吕年年一醒贺轻昀就发觉了，把她的手放好，又帮她重新掖好被子。
【¥¥药丸：坐等小仙女的“调色盘”，到时候不就是某人的抄袭实锤了吗？】
吕年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插着针，那个通常用来挂包的衣架被扛到了床头，上头挂着一瓶药水。
【milk泡凤爪 回复 中森财团大小姐：不好意思，我这种是好人。 ［微笑］】
“你都烧到39℃了。”
【中森财团大小姐 回复 milk泡凤爪：同人怎么了，我就不信你没在网上求过粮，总好过你这种人。】
“你给我扎的针？”
【milk泡凤爪 回复 爱上莫妮卡：她会抄不是很正常吗，就没见过她画大原创，永远在画同人蹭热度，前段时间不是还被抓了，不知道是不是抄到人家真主去告她了，有的人永远不知道悔改。】
“嗯。”
【坐看吹箫小仙女：我已经开始做调色盘了，大家等我！】
医生男朋友也挺好的嘛，吕年年突然又觉得时刻待医院也算不了什么了，谁让她就喜欢这种专业性强的男人。
【爱上莫妮卡：小么说得太对了，构建一个故事的世界观就像装修房子一样，哪有这么容易，堂而皇之的用设定不可耻那什么才可耻。】
接着她还在抿嘴笑的时候突然脑子一炸，差点就是真实版“垂死病中惊坐起”了，一脸慌张地问贺轻昀：“你给我输的什么药？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青霉素头孢过敏！”
【摸Ya Ya吗：哇，正主出来打脸了。】
这是吕年年从小被她妈耳提面命出来的求生欲，据说是严重过敏的类型，连破伤风都不能打。
于是评论一下子爆了，各路牛鬼蛇神尽数现身，有不明真相一起附和装修房子真的很累的，但更多的是各类“解读帝”。
“别怕，你以前说过了。”
又一次引起风波的是《怎么可以吃兔兔》的原作者小么。从昨晚开始，就陆续有书迷和吃瓜群众@她。直到今天上午，她在微博发了一条含沙射影的消息——【爱码字的小Moo：装修好累啊，我也想直接住进精装房，呜呜呜！［哭了］】
“是吗？什么时候？”吕年年狐疑，她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又是一连串声，大概是平板电脑上的消息提示音忘了关。吕年年终于没忍住，直接哭了起来。
贺轻昀眼睛一瞥，好像还吃醋似的：“当初你和那个律师吃火锅吃到胃痛的时候。”
“叮叮叮……”
“哦。”这么一说吕年年就想起来了，自知理亏，乖乖躺好。
她越来越没耐心，像发泄似的，拿着笔自暴自弃地在板子上一通乱划。
“现在几点了？”吕年年问。
撤销快捷键都要被她按烂了，她一笔都没画出来，突然就觉得特别委屈，特别特别委屈，眼睛里好像有什么热热的液体要夺眶而出，又被她强硬地压制回去。
贺轻昀把她的手机递给她。
……
“我不想看手机。”吕年年默默地侧过身去，她就是那个信奉“逃避虽然可耻但却有用”的人。
Ctrl+Z。
这也无可厚非，何必逼着别人去振作，任何人都没有立场去对他人的处事态度指手画脚，不管有多亲密，因为这世界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Ctrl+Z。
于是贺轻昀直接给她报了时间：“九点二十八分。”
Ctrl+Z。
“好饿……”吕年年开始哼哼唧唧。
她像个机器人一样做着这些日常杂事，然后把PS打开照着之前自己的草稿开始勾线。她想让自己忙起来从而无暇去顾及这些流言蜚语。
“你等我一下。”贺轻昀合上电脑，站起身来。
吕年年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给自己打气，先给旺仔换了干净的猫砂，添上猫粮，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厨房里贺轻昀熬了几个小时的香菇鸡丝粥还在用小火煨着，盖子一揭，香味飘满整个房间。他洗了一把小葱，切成末，撒进砂锅里，粥的颜色瞬间就鲜活起来了。
【雨雪霏霏：不会的不会的，你千万别多想。】
贺轻昀在外头忙活的时候，吕年年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发呆，枕头旁贺轻昀的电脑传来CPU运行的嗡嗡声。其实她只要多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或者是一个不注意，看到了贺轻昀的电脑，她就会知道贺轻昀在做什么了，也不会在一个月后觉得发生的一切像天雷滚滚。
【吕年年：谢谢你，我没事的啦，只要不影响到你的业绩就好。】
但她没有。
……
三分钟后，贺轻昀端着鸡丝粥回到卧室，食材的鲜味伴着香油味儿，一下子就唤起了吕年年的食欲，病中苦涩的舌头仿佛也开始等待重获新生。
【雨雪霏霏：上周我们就给你预订好了今年年底的书展签售展位，肉肉你要振作啊，我们这些铁杆粉都挺你的！】
他舀起一勺粥吹吹凉，打算喂她吃，却被吕年年拒绝了，她说：“吃东西要自己来才得劲。”
【雨雪霏霏：不不不，还是先别解释，免得越说越乱，直接停止网络连载吧，到时候直接换个名字走出版，估计那时风头也下去了。】
贺轻昀笑了：“那我帮你端着碗。你自己用勺，插针的手别乱动。”
【雨雪霏霏：糟了，刚刚主编都过来问我你的事情了，我跟她保证说你没有抄袭。我从上学起就看你漫画，我是非常相信你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你要不要先在微博解释一下啊。】
“嗯。”吕年年乖巧应下，手却早已迫不及待开动起来。
【雨雪霏霏：肉肉你还好吗？我一起来就看到微博上那些了。】
鸡丝粥顺滑无比，每一勺都很有料。米粒被煨得黏稠，在口内抿一抿就化开，咸淡也合适，吃得她胃里暖暖的，无比舒服。
第二个找她的人是编辑，挂完电话的时候微信上已经有十几条未读消息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吕年年问。
她知道贺轻昀也许是想说过来看她之类的话，但他的职业又岂能说走就走，最忙的时候是连“再见”也来不及说的。
“嗯。”犹豫片刻，贺轻昀还是说了实话。
吕年年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像行尸走肉般缓慢地也点下了挂断键。
“你竟然会做饭！”吕年年抬起头来，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嘟嘟嘟嘟嘟……”
“问食堂阿姨要的食谱。”求生欲使贺轻昀自动辩解，但这话也不假，他自己在家不常做这些要长时间看顾的食物。
“你先好好睡一觉。”他本能地直接挂了电话，跑去手术室。
“那看来，你很有做厨师的天赋啊。”吕年年的嘴又说话又喝粥，简直应接不暇。
可是紧接着就有护士跑过来了，大喊着：“贺主任快来，37号床手术大出血了！”
一碗滚烫的粥，喝起来不免慢些，十来分钟见底了，吕年年也终于餍足地叹了口气。
“我……”贺轻昀在人生三十年的经历中第一次感到了什么是手足无措。
贺轻昀放下碗去帮她拿纸巾。
怎么可能会没事。
然而吕年年的眼睛瞥见贺轻昀手指之后就愣住了，她也不管是不是自己手背上还扎着针，一把将贺轻昀的手拉过来——他的指腹上几个连成一排的红肿印痕。
怎么做都是错。
是了，她怎么这么蠢。自己一个劲地吹着粥，知道烫，怎么就没想到他用手端着碗也烫呢。
不说话你就是心虚了，解释了就说你死不悔改，道歉就是自己默认抄袭了。
“你怎么不说？”吕年年貌似在埋怨他，但其实神情间全是自责。
但是被打上抄袭的标签之后，你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原本喜欢你的人一个个转身离去，或者转而开始攻击你。看着自己花过这么多心血的作品只能永远的尘封箱底，而你百口莫辩。
“没事的，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你感冒了就得吃点烫的。”贺轻昀弯了弯唇，用手拍拍她的头。
贺轻昀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这怎么可能没事。作为一名创作者来说，因为尺度问题而不被批准虽然是委屈的，可你依然还有无数的支持者站在你身后，和你一起抵抗。
也许是生病的人格外脆弱，吕年年鼻子一酸，有点想哭。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温柔的人，她想。
她只能仓促地笑了一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回归正常：“真的还好，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今年年初不也是各种本子被‘鸽’了吗。我没事的。”
她拉住停留在她发顶的手，把脸靠了上去，在贺轻昀的掌心摩挲。还好有你，她又想。
那边没有回答她。
冬夜的小区寂静无比，人们都待在温暖的室内，灯火通明，猫咪倦懒。他们两人相顾无言，但都觉得要是此刻可以这样一直保持下去该多好。
“你看到微博了？还好啦。”吕年年发现睡裤的脚边上留了一根线头出来，但没想到越拉越长，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可是握着电话用单手也扯不断。
外界的纷扰都可以不去理会，只管柴米油盐，相拥而眠。
贺轻昀一听她的声音就什么都懂了，只问：“你还好吗？”
“谢谢你。”吕年年说。她看着他的眼睛，曾经朦胧的盖满青苔的幽深井底一般的瞳孔，早就化作了一池泉水。
“喂。”像磨损之后的唱片机一样，吕年年才发现原来一晚上没说话也没喝水之后的声音是这样的。
明明眼底噙着温柔水波的人是他，但淌下泪水的人却是自己。
最先联系她的人是贺轻昀。
吕年年感觉到自己脸侧的手温暖又干燥，有手指轻轻将她的眼泪抚去，然后将她带入怀中，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不是早就以身相许了吗？”
都不用一觉醒来，日常夜猫子的吕年年是眼看着这些争论一点一点发生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蹲坐在椅子上睁眼到天亮。
其实我也要谢谢你。
……
所以我也以身相许吧。
【风间樱子女士 @ 爱码字的小Moo：小么你看一下眼熟不？】
相许一辈子才好。
【坐看吹箫小仙女 回复 tomato&love：建议小姐姐关一下评转和私信权限，估计一大波漫画粉就要抵达战场了。】
最终，“年年有鱼炖肉肉“的抄袭事件在短短一周内就经历了捅破、反击、群战、实锤，前因后果被做成一条条图文并茂的消息流传开来，从微博传到贴吧，再到QQ空间之类的论坛载体上。
【tomato&love 回复 苏打水希子：本来我只是路人，但这句话真的看不下去了。言情小说怎么了，你们看的还不是恋爱漫画。果然漫画圈的低龄粉更可怕啊，转黑了。】
稍微混一点网文圈或者网漫圈的人都在跟风或者转发，诸如“给抄袭狗洗地涨销量的人请自行双删吧”“首页看到谁吹抄袭狗我就会拉黑谁，各位自重”。
【苏打水希子：求KY精（指没眼色、不会按照当时的气氛和对方的脸色做出合适的反应的人）滚出好吗，不爱看别看，你们也就只配看无脑言情。】
首页十条消息八条都是相似的内容，到最后既不看小说也不看漫画的路人都受不了了，纷纷跳出来说：“这个人是谁啊，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午夜列车：现在《气泡守则》才刚出三话，怎么哪里都不得消停。】
火是火了，吕年年这辈子都没这么火过。
【_ooococo_：楼上话不要说太满，小心打脸。】
她的原创之路也就此结束了吧，以后大概只能抛弃这个跟了她十数年的圈名，以本名去做些包装设计什么的糊口了。
【Billie bot：所以又是一个抄袭狗吗 ？［吐］】
网络能以最快的速度让你功成名就，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让你声名狼藉。
【摸Ya Ya吗：最主要的是兔兔在去年就完结了。】
在这之后的时间里，吕年年几乎是完全隔绝了互联网，她在化妆品代购群里阴错阳差地接了一个大学生的期末作业，是个国画专业的学生，要画《八十七神仙卷》的白描图。
【一日在上天天在上：去翻了一下《怎么可以吃兔兔》，真的蛮像欸。同样是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然后男主都有一个第二职业，女主都是男主的粉丝，还都是先同居后恋爱，惊了。】
大概是个家境过分殷实、只为拿个文凭而学画画的孩子，给的报酬很丰厚，刚好够吕年年度过这段再次失业的时间。
【坐看吹箫小仙女 回复 杳杳之森：是的……虽然是本小众的书，但一直是心头好TAT。】
吕年年乍一回归老本行，心反倒静了很多，一个人去书画街买画绢、定画框、挑毛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煮上一大罐糨糊，让贺轻昀过来帮忙一起绷绢。
【杳杳之森：如果我没记错，楼上说的不会是小么的《怎么可以吃兔兔》吧。】
将近三米的绢丝，一人扯一端，还要提防旺仔带着它的“九阴白骨爪”从天而降，好不快乐。
【nigu222_： +1。】
绷绢完成后就是调制胶矾水，然后正反一遍遍地刷上去，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坐看吹箫小仙女：没人觉得这个漫画的人设和情节似曾相识吗……】
贺轻昀从没见过这些，兴致勃勃地抱着猫在旁边观赏，看着吕年年一条墨线从头勾到尾，分毫不差，手稳得和他拿手术刀时有得比。
一个多月后，天气逐渐转凉，不声不响就立了冬。吕年年的《气泡守则》在微博更新到了第三话，本来是个粉丝手舞足蹈的日子，但是评论里渐渐多了别的声音，很突然，却是互联网上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他仿佛突然有了些长辈看可造之材的小辈时的感受，规劝道：“我觉得你很有学临床的天赋啊。”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像漫画情节一样的戏剧转折会这么突如其来，汹涌而至。
吕年年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正巧能在十二月圣诞节上市，他打算拿着这本书当场签名给吕年年，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撕掉身上的“马甲”。
“真的。”贺轻昀反倒一本正经，“你可以去学整形，以你的审美和对脸部结构的理解，一年后杀进财富排行榜不是问题。”
但是耐不住每天吕年年在他耳边吹“彩虹屁”，鬼迷心窍之下，他竟然答应了一个来私信他合作出版的小编。
“你的话也对哈，到时候我再开个私立整形医院。”吕年年把毛笔洗净放回笔搁上，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然后神情突然促狭起来，“然后把你招过来当接待，凭你的颜值完全不用担心没客户啊！”
这毕竟只算他一个爱好而已，也不打算为此花费多少心力。
“嗯哼。”贺轻昀挑挑眉，问，“你舍得？”
早在两年前，他作为“加餐饭社”刚开始小有名气的时候，就有很多图书出版业和新媒体的人来私信找过他，但都被他回绝了。
“舍得啊。”吕年年大大方方，“毕竟赚钱最重要嘛。”
算是给她的一个礼物吧，贺轻昀在心里笑了笑。
说是这样说，做梦谁不会啊，可还是要回归现实。在人生路上一次次摇摆不定的吕年年还是向现实屈服了，她说：“现在觉得我妈的话也挺有道理的，要不我还是考个教师资格证，去小学当美术老师吧。”
其实吕年年这个反应在他进会议室之前将那条微博发出去的时候就预见到了。
贺轻昀叹了口气，把她拥入怀中，说：“不要妄自菲薄，没必要用自己的热爱给莫须有的事情顶罪。”
静音模式下贺轻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在院长的唾沫横飞下直接点开看，简直胆大包天。
“叮！”是贺轻昀的手机来消息了。
【你说不会还正好和我同一家出版社吧？啊啊啊啊，我要去问问我编辑！溜了溜了，你好好开会！】
【徐忘忧：程序我已经写好，接下来导入检索就行。剩下的交给你？】
这么开心的事当然第一时间要和男朋友分享啦，差一点把电话拨过去的吕年年突然想起刚刚贺轻昀说去开会，于是悬崖勒马，改成发微信：【你敢相信吗！饭饭也要出书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哪！】
【贺轻昀：好，谢了。】
吕年年惊起，她忽然就设身处地的明白了那些在她微博下嗷嗷乱叫的小崽子的感受。
【徐忘忧：不用谢，我帮的是我女朋友的闺密。】
“叮”——【来自“加餐饭社”的微博：第一本烹饪教程图文书正在制作中，年底上市，敬请期待。】
看来徐忘忧回国一趟，中文收益不少啊。
但这些相比于三分钟后的那条消息来说，就都算不了什么了。
贺轻昀无奈一笑，没再回什么。
好到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想这么躺一整天。
“怎么了？”吕年年不明就里地问。
吕年年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抱着手机躺在床上，旺仔跳上来窝在她身旁——爱情正好，事业也正好。
“嗯，医院有点事，我先回去一趟。”贺轻昀再次扯谎了，但这没必要让吕年年知道。
【吕年年：去吧，么么哒。】
他只是在临走前吻了吻她，安慰道：“放心，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贺轻昀：加油，但赶稿也要注意身体，我先去开会了。】
当时贺轻昀以“加餐饭社”的身份发了条辩解的微博后，情况反而更糟糕了，但他也明白了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解决办法。
【吕年年：应该是同时进行吧……前段时间就有出版社来找过我，但是我还是觉得前期可以在网上先连载，和读者互动，积累人气什么的。】
这一切还得多谢当时那个重伤入院的女演员，他从何玥手里接过缝合的活儿，用美容线愣是没给她留下一丝疤。那女演员的经纪人千恩万谢，欠下他一个人情。
贺轻昀把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低头对着手机笑得很开心，在走廊上边走边回：【那你接下来是走网络连载还是纸媒出版？】
照经营粉丝圈文化已久的经纪人女士说，被黑后一般有两条路。一是黑回去，把对方更大的黑料抖出来；二是干脆走黑红路线。大部分网民都是乌合之众，他们也不想深究，所以你光发证据是没用的，一定要配合话题引导，就是引流。
【吕年年：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
经纪人这边有自媒体大V和水军的资源，付费的，要不要？
突然“叮”的一声，贺轻昀来微信了：【你的漫画口碑不错啊，恭喜了。】
在经纪人那里得到帮助后，贺轻昀就开始策划用证据反击了，吕年年发烧吊水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正式着手。
吕年年躺在床上翻评论看，心稍稍定下来。
先是拜托徐忘忧写了一个大数据智能分析查重的程序，接着输入关键词一遍遍地搜索，世上这么多纸本影像作品，他不相信有什么构想是完全独一无二的。
这个以“加餐饭社”为原型的美食都市恋爱漫画，被吕年年取名为《气泡守则》，勾引了数以万计粉丝的口水，一时在绘画圈被转疯了。
网已经撒开，而他从来不是一个出手后会一无所获的人。
夏天的夜市还未收摊，秋天的瓜果却已经接上了时节，在这个令人口舌生津的月份，吕年年在微博放出了漫画的第一期连载。
只是在贺轻昀回去的路上，他又收到了来自徐忘忧的消息：【你是不是把最近的工作都推给我家玥玥了？】
九月的末尾，金秋微凉，蟹满膏黄。
【贺轻昀：没有啊。】
……
【徐忘忧：那她怎么两天都没回来？】
【太太的画风还是那么独一无二，空镜也太美好了吧，我哭得好大声。】
【贺轻昀：她没和你说吗，两天前她就向院长请假回老家了。】
【名字什么的也很有意思啊，这是什么神仙！】
【徐忘忧：！！！】
【这设定我太吃了！并且大半夜的看饿了又点了外卖，肉肉你赔我钱！】
人与人大都是半路相逢，相识以前你是谁，你爱过什么，你害怕什么，只要不说，那另一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会知道。
【一人血书求太太开长篇连载好吗！】
成年人又岂会没有自己的小秘密，即使你们已经亲密到可以抵足而眠。
【这是什么绝世彩虹糖！太好吃了吧，呜呜呜！】
但恋爱，不就是交换自己小秘密的过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