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中断了何玥一家的其乐融融。
东家花开富贵可西家却是一片萧瑟,吕年年断联不小心把她爸妈的联系一并给断了,一个多星期都找不着女儿的吕爸吕妈急得没办法,想起了和女儿多年闺密的何玥。
“喂,小玥啊。你最近有没有看过我们家年年?”
“都好都好都好。”老太太今天的幸福指数当真爆表了。
“电话打不通呀,一直是关机。”
“奶奶,你喜欢看西式婚礼还是中式婚礼呢?”徐忘忧化身乖宝宝,话痨不停,“要不咱们去海岛度假吧?我家在琼岛上正好有个疗养院……”
“好的好的,拜托你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和叔叔阿姨说啊。”
准小两口这才想起边上还一个老太太呢,立即心虚地撒手保持安全距离了。
挂了电话,何玥和徐忘忧面面相觑,最后一合计,带着奶奶连夜坐车回了S城。
“哎呀,是不是该吃晚饭了?”老太太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终于说话了。
12月24日,宅了半个多月的吕年年终于走出家门。她挎着一个朴素的帆布袋,神情萎顿地踏上了前往会展中心的地铁。
原来是舍不得摘吗?徐忘忧“破涕为笑”,开心到抱着何玥不撒手,在她嘴上亲了一下,说:“那咱不换了,我给你买一个嵌钻的戒指,这个就给你抛着玩!”
许久没出门的吕年年被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知不觉已经变冷了,她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和她同一车厢前往展会的年轻孩子们却穿着各式露胳膊露腿的衣服,汉服、制服、lolita服装和cosplay服装,五花八门,他们三五成群背着包,挎着手袋,笑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少女。
何玥也是服了:“谁把结婚戒指整天摘来摘去的,不吉利!”
因为这次吕年年要去签售的展会是一个综合的动漫展会,规模宏大,板块齐全,不论你是游戏圈、绘画圈还是别的什么圈,都能一本满足。
“那你可以做手术的时候摘下来嘛。”徐忘忧可真是个实诚的小傻子啊。
每年这个展都是一场动漫狂欢,并且通常会分为两拨人:一拨是去参加的人,一拨是转发“首页所有太太和基友都去SP了,除了我”这条状态的人。
“你想多了,谁不爱钱呢。”何玥捏捏他的脸,眯着眼说,“只不过钻石太大我怎么戴无菌手套怎么做手术。”
如果没有“抄袭”这档子事,吕年年现在也应该是背着一大堆赠品,穿得美美的,约上三五个好友一起愉快地逛展会守摊位,然后和粉丝友好问答。
徐忘忧热泪盈眶:“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全宇宙吧才能找到这么一个妙手仁心、闭月羞花、视富贵如浮云的好老婆,呜呜呜呜呜……”
但此刻的她,只是为了完成当初自己的坚持。
何玥面无表情,把戒指塞回盒子里:“把戒指退了吧,换一个普通点的就好。”
那天意气用事和出版社的主编犟上,非要坚持参加签售,现在吕年年只想祈祷就让她在摊位的小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熬过这天吧。
哦,所以我男朋友是那种在外面混不好就要回家继承家产的富二代呢。
SP的展馆超大,吕年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顺着编号找到了自己的摊位——果然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而且有一半的桌面还被强制征用当作了现场库存地。
徐忘忧无辜:“是啊,他们平时就开开股东会,弄弄办公室的植物,确实不看病也不干活啊……”
不过这样也挺好,一堆东西挡一挡,大概也没人会逛到这里来了吧。
“你爸?”何玥皱着眉极力回想,“你不是说你家就只是在医院混混而已吗?连病都不会看的那种!你哪儿来的钱?”
吕年年安静地在塑料凳上坐了下来,随手摸了本已经拆封的时尚杂志翻看着。整座场馆喧闹无比,音响人声交错,还有各种迷妹的尖叫声。
更何况听说徐忘忧要和一个中国女孩结婚,终于不再和洋妞瞎搅和的时候,他爷、他爸喜极而泣,接着又查了查何玥的履历,更是满意得不得了。
但这些都不属于她。
这话倒是不假,虽然徐忘忧高中起就不怎么用家里的钱了,但必要时候还是可以挪来撑撑场面的。
因为SP也好,二次元什么的也好,其实都还只是小众活动,不像明星影视,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通常这种活动的开展都是各自为阵,粉丝们老早就关注好了自己喜欢的作家和作品,就等着宣传微博一发,抱着目的过来约见。那种闲来无事随便逛逛的人,几乎没有。
徐忘忧眨眨眼:“我爸给的。”
就吕年年这种情况,且不说出版社根本不会给她宣传,就算是宣传了,到时候到场的也不知道是粉丝更多还是“黑粉”更多。
“我是说!你的钱哪儿来的?!”何玥要暴走了。
这样落得个清净,倒也挺好。
“戒指是我买的啊,车是租的,但如果你喜欢的话买下来也不是不行。”徐忘忧纯真得像只小奶狗。
可场馆虽大,人也是真多,难免就有人瞎溜达,或者迷路的走到这里来了。
“那你今天怎么回事?这戒指,这车,哪儿来的?”
“哎,那是什么!画风还挺好看的啊!”一个穿着“AP15草莓”小裙子的甜妹兴冲冲地拉着朋友要过来看。
“没有啊。”徐忘忧无辜地眨眨眼。
“什么?”她朋友大概是个近视,被拽着走近了才看清那小得可怜的宣传海报。
何玥看着戒指喃喃道:“徐忘忧,你是不是去抢银行了?”
“这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忘名字了,脑壳痛。那姑娘挠挠头,皱着眉毛半天憋出来,“哎,反正就是之前闹得很大的一个抄袭漫画啦。”
但没等徐忘忧把戒指给她戴上,何玥自己就直接把它拿起来端详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差点闪瞎她的眼。
“抄袭?不会吧……”女孩有点难以置信。
“愿意愿意愿意!”何玥头点得飞快,她觉得自己像在梦里。
“之前不是都被刷屏了吗?调色盘都做出来了,好像是抄袭了一本言情小说的设定吧。”那姑娘摊了摊手。
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徐忘忧气势全无,他战战兢兢地发问:“玥玥?”
两人边说边走,直到完全靠摊了才看到被那一堆书挡住的吕年年。
并不是这个求婚宣言有多么石破天惊,而是,勤俭朴素了一辈子的祖孙俩第一次看见了电视里才看到过的鸽子蛋钻戒。
场面突然好尴尬。
老太太和何玥都愣住了。
“呃,你是作者吗?”
“何玥女士,你愿意嫁给我吗?”
吕年年张张嘴,声音都要出来的时候她又忽然了,猛地摇摇头,僵硬又尴尬地假笑了一下,说:“我……看货的!”指了指那堆书。
他对着何玥单膝跪下,郑重地打开红色天鹅绒的戒指盒,盒子里的钻石甚至比不上他的眼睛那般熠熠生辉。
“那好吧。”女孩有点失望,挽着她朋友转身走了,“其实这个画得真的很好看欸,感觉这种水平随便画点什么都能火吧,为什么要去抄袭啊……”
但徐忘忧又好像并不在意周遭的环境,不管那些老旧暗沉的家具,不管水磨石地板上踩踏出的灰。
等她们走远,吕年年才完全地呼出那口气,身体一下就塌了下来。
他忽然将言行举止变得矜贵起来了,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干净手指,站起身来。一瞬间,何玥竟然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经此一事,吕年年开始坐如针毡,她觉得自己待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很想给贺轻昀打个电话,但她连手机都特意没带。
“那如果我们换一种身份呢?”
等待的时间过得不知快慢,她从小学门口文具店里买的劣质手表也罢工了,不知道现在几点。
“你是说我们不能在家人面前过分亲密吗?”徐忘忧表面乖巧,其实根本没想让何玥回答他。
吕年年叹出她今天的第二十八口气,准备走了。
但什么都听得懂的老太太笑了,笑得像朵向日葵。
【姐妹们!饭饭要去SP签售了!我现在就去买机票!】
“成何体统!”何玥痛心疾首,也不管徐忘忧是不是听得懂。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可以见到饭饭的庐山真面目了吗!】
“我就……尝尝味道啊。”徐忘忧万分无辜,但又无比镇定,好像料到了何玥这样的反应。
【感觉饭饭应该是盐系男孩子吧,我要穿什么去呢,呜呜呜呜呜……】
“你干吗!”何玥恼羞成怒,这还当着长辈面呢,能不能端庄一点!
【羡慕可以去的小姐妹,请多多拍照录像啊,学生党哭了!TAT】
他忽然凑近何玥,就着何玥的手咬了一口她吃了一半的黑芝麻糖片。
……
何玥其实也挺久没吃过这个了,拿了片黑芝麻口味的嚼了起来,本来大家吃零嘴吃得好好的,徐忘忧又要开始作怪了。
距离SP开展前两天的一个深夜,“加餐饭社“一条微博激起千层浪,十几万饭社后厨粉丝当场宣布“过年”。
“谢谢奶奶。”徐忘忧挑了一块白色的。
而原本应该是狂欢高呼的大军中的“吃吃吃吃吃鱼不”吕年年同学,正在“加餐饭社”的身旁睡得香甜。
“来来来,吃点冻米糖。”老太太殷勤地招呼徐忘忧,“小玥说你是外国长大的,那你肯定没吃过这些,尝尝看。”
对此一无所知。
何玥心里一紧,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12月24日,这个让饭社后厨姐妹团们魂牵梦萦了四年之久的美男子终于出现。
只是她再抬头准备强颜欢笑面对奶奶的时候,无意间和徐忘忧的视线撞上了,只见他眼神戏谑,还特意朝何玥眨了几下。
但和她们预想的有差距——一群抱着自制应援牌的粉丝蹲在寒风凛凛的展馆门口,硬生生地错过了贺轻昀的入场。
只见老太太抱着一盒食盘颤颤巍巍走了过来,但何玥被堵了话,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来由地觉得徐忘忧其实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故意不让她说完。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们,在粉丝的心目中,“加餐饭社”应该是个安静生活的盐系草食男,他应该是戴着围巾,顶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淡泊悠远又温柔的样子。
“奶奶回来了。”徐忘忧突然打断她,“有什么话我们等下再说。”
谁能想到他穿着西装马甲打着领带就过来了。
“就是吧,你知道,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我能做的只有让她走得安心一点,所以,你愿不愿意……”
直到蹲守在摊位前面的粉丝们看到一个肩宽腿长,浑身上下散发着气场的男人走了过来,和工作人员三言两语后戴上了标有“加餐饭社”名字的工作牌。
她揪着自己的手指,看起来十分为难。
整个粉丝团都震惊了。
一提起老太太,何玥也没心思再追究他今天这排场怎么回事了,她的脸色黯淡下来,把徐忘忧拉到一边,小声说:“肝癌晚期。呃……”她忽然有些局促,“我……有个忙想让你帮我一下……”
【快快快!别在门口蹲着了,饭饭已经到摊位了,快过来!】有“小可爱”迅速地在她们的今日展会群里发消息了。
“奶奶她……”徐忘忧不知该如何开口。
【姐妹们你们相信吗,我都有点不敢叫他“饭饭”了。】
一踏进房子里徐忘忧就闻到了那似有若无的药水味,角落里立着的点滴架,茶几上摆着的处方药。好歹在医学院待了这么些年,常识还是知道的,再结合来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徐忘忧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什么情况,不会是见光死吧,不不不,饭饭怎样我都爱他。】
老太太倒是压根不理会这些,只是笑眯眯地把徐忘忧迎进客厅,接着转身去储藏室里拿点心去。
【倒不是这个,我觉得他比起亲自做饭,更像是那种特意飞到欧洲,只为了吃一顿饭,然后年老优雅的管家会弯着腰接待他,主厨得到他一句夸赞可以喜极而泣的那种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玥无言以对。
【我粉了个怎样的神仙,摇晃的红酒……】
“贺轻昀。”徐忘忧毫不犹豫就出卖了队友。
【等等等等,姐妹们,饭饭没有立马坐下来签售,他起身了!他走了!他好像在找什么!我发誓不是厕所!】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何玥不为所动,双手环在胸前冷冷瞥了他一眼。
【啊啊啊啊啊,那你们快跟上去啊!我们马上就来!】
门刚一关上,徐忘忧立刻就了,举起两只手撒娇,并且还恶人先告状:“别生气啊师姐,我这不是太想你了吗,谁让你请假回家也不和我说一声。”
得到贺轻昀的眼神鼓舞后,粉丝小姐姐们嗷嗷乱叫地抱着自己刚买的书跟在他身后。在门口蹲守的妹子们也纷纷赶来汇入队伍,还有看热闹的看到这个景象表示很惊奇,也陆续加入队伍跟着走。
三人说说笑笑推搡着进了门。
大概是贺轻昀穿得太正常太端庄,他的西装三件套反而在满地“奇装异服”的展会里显得更像“奇装异服”,再加上他鹤立鸡群的颜值和身材,简直是现场吸粉大会。
奶奶笑得更开心了,直说:“那更好,那更好。”
于是他带着一大串不明就里的朋友从一号场馆走到二号,从A区走到C区,从他的签售展位走到了——吕年年的摊位前。
徐忘忧咧嘴一笑,毫不见外:“奶奶,是男朋友哦。”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远处走来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如果是穿着同类型服装的人群还能理解,但这里面,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吕年年有点蒙了。
老太太不愧是活了一辈子的人精,这时候的反应速度飞快,立即笑了,说:“哎呀,是我们小玥的好朋友吧,快进来坐。”
什么情况?
他倒是怡然自得,笑着答道:“我来看奶奶啊。”
直到贺轻昀都走到她面前了,他双手撑着台子,弯下腰,笑了笑:“你每天都在微博上和我告白,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恋爱了?”
“徐忘忧你什么情况?”何玥终于回过神来,拽着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吼了出来。
吕年年满脸不解,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这什么情况。
“嘶——”大家又是一口凉气。
正主一脸茫然,但身后挨得近的粉丝们激动得快晕过去了,她们满脸潮红、呼吸急促,好像下一秒就要两眼一翻就地倒下了。
接着那人自然地从自己西装的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条叠得无比精致的方巾,微微弯腰将方巾系在何玥空荡荡的脖子上,低声道:“小心着凉。”
她们无声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着,录像的手机都快拿不住了。
何玥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
吕年年这才发现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本书,看封面像是……“加餐饭社”的书!
肩宽腿长,眉目浓郁,他突然冲何玥一笑,扬唇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利落又不羁。看得身后一众群众倒吸一口凉气,还以为是什么电视剧拍摄现场。
吕年年的心突然开始跳得好大声,她把目光慢慢地挪回去,终于在贺轻昀胸口摇晃着的写有“加餐饭社”四字的工作牌上确定了自己上一秒的猜想。
那人从车里俯身出来站定,理理衣服,转身朝何玥走去。
“!!!”吕年年脑袋里再一次开烟花了。
接着就有人毕恭毕敬地弯腰打开林肯的车门,一只穿着男士皮鞋的脚威风凛凛地踏了出来,皮鞋鞋面黑得油光水滑的,一看就很贵。
贺轻昀笑着,知道她懂了,便将腰弯得更低了一点,在她耳边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何玥有点蒙。
下一秒,贺轻昀走出人群,在旁边的舞蹈区借了一个麦克风,走上台去。
何玥本也兴致勃勃地想过去凑个热闹,但没料到刚走到人群里,他们就自动分成了两道——不,不是自动。两个戴着白手套穿着黑色制服的帅小哥将人群分开,露出人群后的那辆黑色加长林肯。
接着,他的声音就从音响里传来:“大家好,我原本只是一个兴趣向的美食博主,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受欢迎。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姑娘跑来私信问我能不能把这个身份授权给她画漫画。她很有礼貌,我欣然答应,并自作主张地重新建议了她的漫画主角职业。
这架势,活像去年做皮革厂生意的汪家大孙子,开着劳斯莱斯带模特小媳妇儿回乡过年的即视感,一点没有昨天何玥回家的萧瑟和冷清。
“但她不知道,我们现实中其实早已相互认识。
那时何玥正搀着老太太从南边的菜园子回来,大老远在巷子口就看到了人山人海的场面。四邻八里的老头老太太,上完学背着书包刚回来的小学生,全都抻着脖子往里瞧,挤得水泄不通。
“我不愿挑明,只是以现实中的身份陪着她一起分析创作,其中很多的情节转折都是随机碰撞产生的,甚至还有微信掷骰子决定下的情节。
没想到慢悠悠出门溜达了才一小时,何玥就见到了这个三天不见上房揭瓦的黏人精。
“她画得很快乐,我也很快乐。受她影响,我最终决定把自己的烹饪教程整理出版,因为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想告诉她,不用继续在微博每天给我告白了,我们应该恋爱了,就像漫画里的男女主角一样。
但她不懂,黏人精是什么,黏人精需要逼吗?
“但我没想到,还没等到这一天,她的漫画就被人定性成了抄袭。我说这是巧合,可是没有人相信,就连我自己的粉丝也不相信。但我相信。展会结束之后,我会把聊天记录里有关漫画情节的部分发在微博上。
这一刻,何玥在心里说:哪怕是假结婚也要逼得徐忘忧同意。
“希望大家可以重新审视《气泡守则》这部漫画,毕竟我连大结局都提前帮你们写完了。”
何玥舒展眉头,将老太太从床上扶起来,叹了口气,说:“好。准备漂漂亮亮参加你孙女的婚礼吧!”
他眼睛眨了一下,笑着,场下的小女孩们一瞬间感觉自己参加的不是动漫展,而是某个“爱豆”的见面会。
左右不过半年的生命了,为什么不能过得快乐一点。
颜值即正义。
接着她忽然就懂了,其实奶奶和她一样,并不想时刻记得自己是个病人。
贺轻昀的一番话在展会群众的内心投下一块巨石,其中不乏之前就关注过吕年年“抄袭”事件全过程的人。
有那么一两秒她忘记了奶奶生病的事实。
顿时一片叽叽喳喳,吕年年面前那几十本漫画瞬间就被抢购一空,剩下没有买到漫画的人也凑热闹过去要签绘什么的。
南方的冬天是需要去外面晒太阳暖和暖和的,何玥看了眼窗外的冬日暖阳,金黄的光芒洒在眼皮上,烫烫的。
在吕年年被围得团团转的时候,贺轻昀终于松了一口气,招呼自家的“后厨孩儿们”回去签售。
“出太阳了,我们出去走走吧。”老太太说。
热闹起来的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要闭馆了,今日的签绘时间也步入尾声。因为作者大多还要帮忙收摊,所以等贺轻昀和吕年年再度见面的时候,展馆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就你厉害。”何玥真是佩服死老太太了。
他们暗中确认了一下眼神,贺轻昀朝她摆了摆手里的车钥匙,吕年年便心领神会。
奶奶摆摆手:“你要暗示他。”
冬天的天黑得早,露天停车场里只剩车灯在夜色中闪烁,吕年年坐进车里,贺轻昀提前开启的暖气让她瞬间回温。
“所以你是让我学你喽?”何玥也调戏调戏老太太,问她是不是让自己也有样学样地主动求婚。
贺轻昀把她的手机递给副驾驶的吕年年,说:“给你爸妈回个电话吧。”
她一直以来都很骄傲地对何玥说:“他们不中意没关系,我中意就好了。”
“啊?”她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拿到回信之后奶奶欣喜不已,不顾家里反对收拾东西一个人坐车去了省城。
贺轻昀无奈地笑了;“你都断联了半个多月,你爸妈联系不上你,最后找上了何玥。”
后来爷爷考上师范大学,去了省城教书,而奶奶被家里许了人家,但那时候她已经喜欢上爷爷了。于是她写了封信问爷爷究竟喜不喜欢她,爷爷咬文嚼字地含蓄允诺。
吕年年瞬间一脸“糟了”的表情,即刻就要下车打电话,却被贺轻昀一把拦住。
这么一背就是九年。
他说:“你就在车里打,我正好出去吹吹风。”
爷爷来了之后就开始像唐僧一样念叨奶奶去上学,每天背着她过小河滩。
吕年年就笑了,她知道贺轻昀是怕她在外面冷着才这么说的,于是她撑着中央扶手探过身体去亲了亲他。
奶奶是个娇气鬼,不爱上学,晴天不去太晒了,雨天不去太湿了,刮风下雪就更不用说,只有阴天才勉为其难去学校坐一天。但家里去学校的路上要过一条小河滩,只是水太浅以至于没有人愿意给架座桥或者放几个石墩,大家都是挽起裤子蹚水过。
这一亲的时间可不短,她撑着扶手的胳膊都快麻了,升温效果显著,比空调还更有用些。
而爷爷是个半道孤儿,外祖父把他领回家来当儿子养,给女儿捡个便宜哥哥,毕竟以前的社会,家里没个少壮男丁总是不行。
吻毕,吕年年附在他耳旁撩:“先给你暖暖身,一会儿别着凉了。”
当年奶奶家是富农,吃穿不愁,却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
贺轻昀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是挑逗的警告意味,还是乖乖下了车,把空间留给吕年年。
爷爷奶奶的光辉爱情,史何玥听了不下百遍了。
这一通电话打得够久,唐女士终于逮着她了,毫无疑问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
“又说傻话。”老太太捏着何玥的手苦口婆心,“只要有感情,结婚什么时候都很简单。当年奶奶家里看不上你爷爷,不许我们在一起,但我也没管他们,他们不喜欢你爷爷没关系,我喜欢就可以了。你外祖父气得八年没理我,所以你说我和你爷爷结婚很简单吗?”
吕年年在批评的狂风骤雨中缩得像只小鹌鹑,但子女出门在外还是报喜不报忧,吕年年可不敢把事情真相说给她听,只编了个手机被偷的故事出来。
何玥伸手扶了扶老太太的毛线帽,知道奶奶这么说是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了,可她还是举棋不定:“不知道……我好像不太敢提结婚,他年龄比我还小,又是国外长大的,以后会不会留在S城也不知道。就算是他留下来了,我们两个都在医院,每天都这么忙,谁来照顾家?奶奶,结婚没有你们以前那么简单了。”
唐女士絮絮叨叨了半个小时才挂电话,所幸贺轻昀体魄强健,这要是换她在外面举着手机吹半个小时的冷风,估计她这手就冻废了。
“那就够了。”奶奶放心地笑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于是吕年年一挂电话就赶紧招呼贺轻昀上车来,两人从展馆往市区方向驶去。
“也挺好的。”
“何玥和徐忘忧要结婚了。”
“那他对你好不好?”
“什么?”
“喜欢……”突然和家里长辈聊起这个,何玥有点不自然。
似乎料到此话一出,吕年年一定惊吓到在车里演杂技,贺轻昀才故意挑着等红灯的时候说。
“你喜欢他吗?”老太太问。
“什么时候的事啊?他们就见完家长了?”吕年年满脸八卦的雀跃。
何玥瞠目结舌。
“前两天冬至的时候,徐忘忧去了何玥家,把何玥奶奶接到了S市,今天这会儿徐忘忧他爸妈应该刚下飞机,打算和他们一起过圣诞。”贺轻昀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
“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样了。”老太太倒又些狡黠地笑了,“人老了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但鼻子还是好用的。”
“那婚礼呢?定了没有?”
“你怎么知道?”何玥惊得都忘了哭。
“大约是年后在琼岛。”
老太太摸索到她的手,紧紧地拽住,无奈地劝慰这个还没活明白的小孙女:“心是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你是不是已经处对象了?”奶奶无比敏锐。
“琼岛?那奶奶怎么办?结婚一堆事他们怎么照顾得过来奶奶?”吕年年和何玥从小玩到大,何玥家一路过来发生了什么,奶奶的身体状况怎么样她都清楚得很。听到这个地点,她第一想到的就是奶奶。
“真的有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吗?”何玥是不相信的,她抬起头来,“你和爷爷,我爸和我妈,我和你,都没有一辈子啊。”
贺轻昀笑了笑:“这你不用担心,徐忘忧家在琼岛有座疗养院,过完圣诞奶奶就会提前过去,那边适合老人过冬。”
“傻孩子,我迟早是要走的。你也应该去找一个可以陪伴你一辈子的人了。”
“哦……”吕年年懵懂地点点头,数秒之后她才堪堪抓住重点,睁大眼睛,“有座疗养院!”
“那你就不要走啊。”何玥还是没忍住,把头埋进老太太的枕头旁,颤抖着说出这句孩子气的话。
于是,贺轻昀就顺理成章地给她细讲了讲徐忘忧那在美国开医院的家境,以及刚知道的时候和她一样震惊的何玥。
“我不想治了。”老太太又重复了一遍,她把头转过来看着何玥,“可我舍不得你。”
听完之后吕年年久久不能释怀,半天才感叹出一句:“我跟何玥真不愧是好姐妹,不仅脱单一起走,而且大猪蹄子都留一手啊……”
让她劝无可劝。
贺轻昀这下是真笑出声来了,但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吕年年只要会贫嘴了就说明她是真的慢慢走了出来,也不枉他这些天费尽的心思。
肝癌是胸外的重点,她学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奶奶的确已经是强弩之末。而老太太的这句话,无疑是在何玥煎熬徘徊的心上重重地钉了下去。
“笑什么笑!”吕年年故作严肃,色厉内荏地凶了贺轻昀一眼,“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说,你是不是关注我小号的时候就知道了我是你粉丝?”
但何玥还是察觉到了。
“嗯。”贺轻昀憋着笑。
一滴眼泪从老人的眼角蜿蜒下来,被重重皱纹分隔开来,差点难以察觉。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啊,听我每天吹你‘彩虹屁’很享受吗!”吕年年气鼓鼓地说。
“可我不想治了。”老人躺在床上,声音有些出不来,沙哑又缓慢,“我想你爷爷和你爸了。”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奶奶,我知道你是主动出院的。没关系,不喜欢医院的气味咱们就在自己家治,一样的,我来给你治。”
车子应声停下,贺轻昀载着她来到了市中心的广场商厦。车窗外流光溢彩,到处都是大大小小圣诞树上的小彩灯在闪烁,以及红红绿绿的圣诞橱窗。
老太太指的是这些被搬到家里来的医疗用具,她知道孙女和县医院的院长有交情,但这么做终究不合规矩。
圣诞歌曲无处不在,填满广场商厦——这座城市的CBD,无可抵挡地透过车门传到吕年年耳朵里。
“小玥啊,把东西还给医院吧。”
像是在为他们伴奏。
祖孙俩对视无言,但都知道,有些话,是时候说开了。
啊,是平安夜。
老太太醒来的时候还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医院惨白的墙,令她松了一口气。但自己的小孙女正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又把那口气提了回来。
贺轻昀在流转的灯光下递给她一本美食教程书,笑得像圣诞节一样温柔,他说:“Merry Christmas,这是你的男朋友——加餐饭社送给你的礼物。”
“奶奶!”何玥闻声飞奔而来。
啊啊啊……吕年年捂脸,啊不对,她现在都不用捂脸了,现在可以玩“埋胸”。她贴着贺轻昀的胸口,闷闷地撒娇:“干吗还特意提醒啊,你现在也太会撩了吧。”
锅碗瓢盆丁零哐当地撒了一地。
贺轻昀挑挑眉:“我一直都很会。”
老太太连忙转身,可背上突然一疼,痛感闪电一般冲上头顶,眼睛一黑,就地倒了下去。
吕年年还是以少女接“爱豆”签名般的虔诚姿态接过了那本书,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封皮。嗯?竟然在扉页上没有签名?
回家后,老太太熟练地切羊肉用卤汁腌浸做浇头,再煮上一碗阳春面。本该开始切葱花了,可那边锅里炖着的白萝卜却发出了尖锐的汽鸣声,催促着人赶紧去关火。
吕年年不可置信,又翻了一面,才看见一行整整齐齐排在中间的铅字印刷体:
挨到五点多,估摸着再过不久天也该亮了,才挎着她的小菜篮子上菜场去了。
给我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小宝贝。
第二天早上五点老太太就起床了,其实她四点不到就已经睡不着,慢腾腾地坐起来把空调关掉。可又怕何玥担心,硬生生地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
时间好像突然就变慢了,吕年年觉得鼻酸,竟然有点想哭。
于是何玥还是把奶奶扶回房间休息,强行给她开了她一直舍不得开的空调,又从包里把自己带来的小加湿器拧开,放在房里。
“这个礼物,喜欢吗?”贺轻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何玥回来后老太太就开始忙前忙后,这屋里总算有了点人气,她本来也想多和何玥话话家常的,奈何人老了就是精神不济,《新闻联播》还没看完就开始犯困了。
“嗯。”吕年年佯装无事地吸了吸鼻子。
“好好好,明天早上我就去买羊肉,再给你包二斤馄饨。”老太太是真开心,拍着何玥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我也能拥有圣诞礼物吗?”贺轻昀问。
何玥强忍住心中的酸楚笑了笑,装作无事地把包一放,揽住老太太嬉皮笑脸地说:“这不是明天就冬至了吗,我想你做的羊肉汤面了呀!”
“可以啊。”吕年年眼睛鼻头都有点红红的,此刻正像小朋友那样抱着书乖乖坐着,抬头看他,“你想要什么?啵啵要不要?”
何玥一眼就看出来,奶奶的手枯槁如柴,皱纹下布满青筋,微微驼着背,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衣,整个人还是那么消瘦——这是所有得肝癌的人的特征。
“要。”贺轻昀笑了,凑过去吻了吻吕年年条件反射嘟起的嘴,“但我还想要我家可以住一只叫吕年年的小猫咪。”
奶奶又瘦了。
这是求同居的节奏吗?吕年年突然有点慌张,又好像有点莫名的害羞,干脆又重新躲进贺轻昀的怀里去了。
老人缓缓朝后看了一眼,惊喜地站起身来,准备接过何玥手里的旅行包,说:“小玥,你怎么回来了?”
“可不可以?”贺轻昀催问道。
“奶奶。”何玥出声。
“要住就住两只嘛。”吕年年还是嘟囔着开口了,声音真像小猫咪那般挠人。
老太太就这么坐在那个老旧的枣红色沙发上,脚下踩着一炉木炭火,上面盖了一个竹篾做的罩子,烘烤着南方冬天常年晒不干的衣物,时不时地推一下松散的老花眼镜腿,再把衣服翻个面。
“还有我们旺仔小公主啊,像不像一家三口?”
主屋的厅堂里没有开灯,只有冬天的亮光照进那么一点来,电视上不知道在播哪个影视城里拍出来的抗日神剧。
“嗯。”贺轻昀的眼角眉梢,到处都是笑意。
大概是人老了,连种菜也有心无力。
她第一次明白了,在世上无处不在的爱里,节日是表象,电影是表象,精致赶场最后却意兴阑珊的饭局更是表象。但总有和你一起度过节日的人,一起在电影院牵起的手,一起在街头喝着甜得像棉花糖一样的热巧克力,拥抱过后他笑你嘴上留存的黑色痕迹。
推门进去还是那个熟悉的前庭小院,沿着墙根是一小亩蔫头耷脑的菜畦。也许是今年冬天冷得太早,院子里那棵枇杷树还没来得及开花,大片的叶子就掉了一地。
他笑了。
即使是这样,她也能分辨得出走向前几步之后会有一个什么形状的石坑。十几年过去,这里从未改变。
你也笑了。
12月21号,何玥穿着黑色羽绒服回到家乡,巷子口的风毫无阻隔地从前吹到后,头发打到脸上拂得视线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