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呢,明天跟她一起坐车回她老家办。所以这一个星期,你要多忙了。”张恒拍拍他的肩头。
贺轻昀哭笑不得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提示他回神:“那你已经办完婚礼了?”
“有嫂子的照片吗?”
“哎,总之最后就这么阴错阳差地成了,她当场就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结婚。我说,啊,端午节吧。她就说好,最后抱了我一下才回去的。”张恒撸着串双眼迷蒙,好像还在回味那天的温香软玉在怀。
“有啊。”张恒低头划拉划拉手机,传给贺轻昀看,“前段时间刚拍的婚纱照。”
张恒一拍大腿:“是4S店那小子拿错了名片!他给我的是他们店长相亲专用的私人名片!”
贺轻昀看了看照片,白色的鱼尾纱裙勾勒出新娘丰腴有致的身材,看神情样貌应该是那种说一不二的职场女性。
贺轻昀摇摇头,适时老板把刚烤好的一把串放进他们的托盘里,油声滋滋,香气弥漫。
在传统的观念看来,她并不是温顺的贤妻良母的最佳选择,但对于张恒来说——
“然后我一坐过去,她就问我姓名、年龄、婚恋史,户口簿上几口人。我当时就蒙了,还以为现在出了什么买车严格审查的新政策,就一五一十地说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看着张恒站起身跟老板要了两个烤茄子,细心地吩咐一个多蒜,一个少蒜。
贺轻昀听得津津有味,比桌上的锡纸烤鱼还有味。
他笑了笑,对于张恒来说,应该是甘之如饴。
张恒喝了口冰啤酒,满足地叹气:“第二天我打了电话约见面,没想到店长约我去了咖啡厅?我一看,赚了!一开始我以为接我电话的是店长的秘书还是啥,没想到店长真的是个女的,那身材,那气质……《海贼王》里的波雅你知道吧。”
张恒加完菜重新坐回来,跟贺轻昀碰了碰杯。
“前段时间我不是要买车来着吗,都已经订好了,结果我妈非说那个颜色不好看,让我换一辆。可是人家那车都到路上了,提到一半我说要换,4S店小哥说他做不了主,就去他们店长办公室给我拿了一张名片,说让我直接联系他们店长。”
“你呢?你追的那姑娘怎么样了?”
“说说吧,你的命中注定。”贺轻昀起开一瓶啤酒,倒在两人杯子里。
贺轻昀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难得放松,贺轻昀便起身跟着张恒去了外面的夜宵摊子上。
张恒叹了口气,以过来人的口吻劝慰道:“感情这事啊,就是一个说破的过程,两个人里一定要有一个主动的才行。一看那姑娘跟我媳妇就不一样,老贺,你自己要加油啊。”
“现在没手术吧?走,出去喝两杯。”
贺轻昀笑了,将酒满上,主动敬了张恒:“祝你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张恒本来就是紧着晚饭点发的消息,坐在贺轻昀办公室说了没两句话天就黑了。外头华灯初上,夏天的街上烟火气满满。
张恒喝得比较多,也许是太兴奋了,有些飘飘然:“兄弟,不要啊,不就是告白吗,没有女生舍得拒绝你的。”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贺轻昀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唉,没恋爱。”张恒摆摆手,“我俩是相亲加闪婚。”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张恒接到他准媳妇催他回家收拾东西的电话,他们才起身分别。
贺轻昀接过糖,戏谑地打量他:“什么时候谈恋爱的,这么不声不响。”
回到医院后贺轻昀先是问了一下值班护士,询问在他走的这段时间医院有没有什么事,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来来来,吃糖,吃糖。”张恒人逢喜事精神爽,头顶稀疏的头发还破天荒地抹了点头油上去。
夜凉如水,他没有开空调,只是将窗户打开,于是楼外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来。
即便是贺轻昀也对此一无所知,他刚在微信群里看到消息,正想打电话给张恒道贺,结果办公室门被人一推,张恒直接捧着喜糖进来了。
贺轻昀静不下心来,他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思考着张恒刚刚和他说的话。
接着就是一溜儿的震惊加祝福。
两个人中总有一个要先开口。
【隔壁老张:我结婚了[害羞]】
但是想想过于冲动的在吕年年家帮旺仔包扎的那次告白,贺轻昀内心又有些复杂。如果这次,吕年年还是没有回答他,他又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24小时oncall:什么喜糖?谁结婚了?】
不行,还是得万无一失才行,爱情当然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隔壁老张:亲们,今天有空就去总台领喜糖哈!】
贺轻昀思索片刻,心生一计,坐回办公椅上,打开了电脑里的Matlab(美国MathWorks公司出品的商业数学软件)。上次那个失败告白后的不眠夜终于发挥了作用。
阳历六月十八,端午节,瑞济医院一群休不了法定节假日的医护工作者们却迎来了一次狂欢。
深夜十一点,是该吃夜宵的时间了。
对于何玥来说,这个燥热的夏天终于开始送来凉风习习,令人心旷神怡起来。
何玥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弯腰从快递箱里捞了两个粽子出来。这是奶奶托人寄过来的。几十年了,何玥吃不惯任何地方的粽子,只爱吃奶奶包的。
不愧是外国长大的小孩,嘴真甜。
她准备带着粽子去食堂微波炉热一下,结果走到走廊上迎面就碰到了拎着薯条和比萨回来的徐忘忧。
“谢谢师姐!”
“师姐吃吗?”他冲何玥笑了起来,趿拉着夹脚拖鞋,穿得像刚打完球回来一样,仿佛这不是医院走廊,而是寝室走廊。
“唉……”何玥叹口气,“行吧,那我帮你找找医院宿舍还有没有空位。”
“你就吃这个?”何玥不由得发出了中国式母亲般的叹息。
“我是三代移民,家在美利坚。”男孩眨眨眼。
徐忘忧眨巴眨巴眼,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家不在S城?”
何玥摇摇头,然后把孩子一起拉去食堂热粽子了,最后一人捧一个回到何玥办公室。
男孩推了推行李箱把手,无辜道:“我刚回国,还没找住的地方。”
“粽子嘛,我吃过啊。”徐忘忧坐在方凳上,用手戳了戳那个绿色的三角形。
“怎么东西还没放好就来报到了?”一旦“认祖归宗”了,何玥就立刻有了当师姐的自觉,开始习惯性地操心起来。
“你家也包?”何玥问。
“哦。”何玥了然地点点头,心想难怪,否则UCSF的学生何必来瑞济实习。
“在唐人街吃过。”查验过粽子不烫手后徐忘忧才把它拿了起来,埋头研究怎么解绳子。
“我学的不是临床,是临床数据分析。”
“那肯定不好吃。”何玥言之凿凿,“这种东西,只有家里做的才好吃,这就是中华美食的魅力。”
“不做手术?”何玥抬头,有些惊讶。
何玥一边说着,一边虎口夺粽,阻止了徐忘忧想用牙把线咬断的念头。她轻巧地找到活结的关窍,轻轻一拉,那绳子就自动脱落了,再一扯粽叶的两端,一颗白白嫩嫩的粽子就露了出来。
何玥除了看病,几时和男孩靠得这么近过,直接愣在了当场。等再回过神来,她就接到了薛老发来的消息,说是要把这个小伙子当自己手下的实习生一样带着,让他接触各项病例和病理,却不能让他上手术台。
徐忘忧哪看过这个,一瞬间被何玥行云流水的操作给惊呆了。
熊抱一触即分,他灿烂地朝何玥笑:“师姐好!”
两人狼吞虎咽,干完了粽子又开始分比萨。
结果那男孩突然往前一迈,一把从何玥的肩背处揽了过来,把她抱了个满怀。
大概是新鲜血液的缘故,徐忘忧一边大快朵颐地吃夜宵,蚊子也一边在他身上觅食,不多时身上就鼓起了一个个红肿的大包,瘙痒难耐。
何玥有点不明所以,迟疑地伸出手准备先握手打个招呼先。
何玥察觉,起身把窗户关牢,打开了空调——这样蚊子会少一点。
“嘿嘿……”黑发男孩咧嘴一笑,露出浓密的眉毛和洁白的牙齿,“看你太忙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从UCSF来这里做研究的Wesley,你也可以叫我徐忘忧。”
走过徐忘忧身边的时候,她闻到了一阵清爽的香气,像花露水,但又不太一样。
“干吗一直跟着我?看病去挂号,看人去住院部。”
她问:“你身上喷的是什么?”
何玥突然停住脚步唰地转身,跟在她身后的男孩脚步一顿,然后因为惯性往前倾了一下。
“啊?”徐忘忧从食物堆里迷茫地抬起头来,“蔚蓝啊。”
等她机械地忙进忙出,做完了手头所有的事,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有人在一直跟着她。
蔚蓝是香奈儿旗下一款经典男香,徐忘忧从小在国外长大,身边的同学也多是白人,他们体味重,惯用香水。一来二去地,他也养成了随手喷香水的习惯。
然后何玥转过身去,没再管那个年轻男孩,收拾起仪器,填写正式的死亡通知单。
“蔚蓝?”何玥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脑海搜索未果,喃喃自语,“我怎么没听过这个花露水的牌子。”然后拍拍徐忘忧的肩,以充满慈爱的目光看了过去,“你肯定是买到盗版了。”然后弯下腰去,从最下层的抽屉里掏出了一个绿色的塑料瓶,拔开盖子就朝他滋了起来。
何玥冷静下来,握住那个帮她做心肺复苏的男生的手腕,说:“好了,停下来吧。”
何玥指指手中的瓶子:“看到没,以后要买请认准这个——六神。你那个肯定是盗版,难怪蚊子总咬你……”
这人突然闯进了何玥的角落,让她重新退回到旁观者的角度,她看着病人、一动不动的呼吸机和监护仪,碰到了他裸露在外的逐渐冰凉的皮肤。
徐忘忧眨眨眼:“哦。”
他的脸被略长的黑发挡住了,乱乱地堆在头上,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夜晚的时间过得尤其快,一眨眼已经半夜两点了,途中何玥去了两趟ICU,回来后发现徐忘忧竟然还待在她办公室。
她愣了愣,是一个背着黑色休闲双肩包的男孩,很年轻,穿着校园里的白T恤和牛仔裤,身旁还带着一只风尘仆仆的行李箱。
“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何玥问。
何玥的手被人推开,一双宽阔有力的手以标准姿势交叠起来,按上病床上人的胸口。
“睡不着,我倒时差。”徐忘忧刚好玩完一局手机游戏,抬起头来。
“我来吧。”
“行,那你待着吧。”何玥挥挥手,往柔软的办公椅里一坐,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
她感觉自己的手开始僵硬,已经控制不了节奏。
“你不去休息室睡吗?”徐忘忧见状问道。
但何玥对这一切都没有察觉,只想尽全力再让这颗心跳动起来。
医院通常会给需要在医院通宵工作的医生配备休息室,像是学生宿舍那样的房间,国内一般叫值班室。
于是在那个角落里契而不舍的医生和病人也逐渐被人忽视,其他的医生都走了,护士也开始忙了起来,分身乏术。甚至连凉薄的远亲也默认了一切。
“不去了……到时候要是那个病人有事我还得从床上爬起来……”何玥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仿佛人一多,阳光普照大地,很多东西就变成了芸芸众生里的一粒尘埃。有无数人诞生,无数人死亡,无数人来,也有无数人走。
秒睡了。
不知不觉已经早八点了,正是一座城市开始复苏的时候,医院的人渐渐多起来。来排队挂号的,住院起床的,还有外面街市上嘈杂的早点摊和车流。
徐忘忧有些愣住,在他名叫Wesley的大洋彼岸,医生是一份非常高人一等的职业,医院总是想方设法地开出各种条件来留住好医生。他从来都不知道,真的有人是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为患者服务的。
这个病人从入院开始就被收在何玥名下,她是最想救活的人。
而且,不仅仅是为患者服务。
但何玥和他们不一样。
他家是三代移民,爷爷保留着中国传统的礼教家法,他爸爸受够了这些礼法的教育,想要在他身上进行西洋式的散养教育,却画虎不成反类犬——在感情成长上过分不在意,却又摆脱不了爷爷留给他的影子,在孩子的人生规划上强势不容忤逆。
张恒观察了片刻,知道他已经不行了,叹了口气,摘下手套。
那种外表斥责实则是宠溺的呵护,是他从小到大都不曾有的。
“愣着干什么,继续按呀!”何玥一把挥开小程的手,自己接替了上去。
而如今……
何玥和张恒抬起头才发现,果然……
他看着趴在桌子上熟睡的何玥笑了起来,起身帮她关上了刺眼的白炽灯。在深蓝的夜色中他闻到了清凉的传说中的花露水香气。
突然,一直在做心肺复苏的小程停了下来,他怔怔道:“他……心脏完全停跳了……”
比“蔚蓝”更好闻的味道。
张恒说:“来不及的,他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
徐忘忧坐在何玥办公室门口走廊的长椅上玩手机,一个小时过后,值夜班的护士走了过来。
旁边的小护士反倒是急得团团转,问:“要不把贺主任叫来试试?”
她伸手刚想要敲何玥办公室的门,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徐忘忧阻止了。
心肺复苏的按压再有规律,整个躯体也是晃动着的,在这种大幅度的持续摇晃下要将导管穿进去,太难了。
护士抬头看着这个今天早上刚到医院来的年轻男孩,充满了好奇。当然,女孩的好奇心都只针对于帅哥。
张恒也未果。
“怎么了?”徐忘忧问,笑得阳光灿烂。
“不行,我插不进去,他的动脉管已经完全瘪掉了。”何玥眼睛盯得有些生涩,鼻头发痒但完全不敢腾手去挠。
护士小姐姐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答道:“啊……哦,那个,那个病人的各项指数都比较稳定了,我来通知何医生可以放心去休息。”
“穿刺导管和动脉管。”何玥和张恒两人低着头朝后方伸出手。
“那不用叫醒她,她已经睡着了。”
张恒和何玥作为在场的老资历,一对眼神就确定了对方的想法——没有了体征数值就没有了手术实施的参照,现在只能一边进行心肺复苏,一边划开他的皮肤寻找动脉。
“好……”
小护士急急忙忙地跑去医生值班室,而小程又顺带着把张恒拐了过来。
何玥累得连梦都没有做,久违地睡到被阳光照醒。
“小程呢?叫他来接替一下刘医生。”由于长时间不间断的心脏按压,刘医生的额头已经沁出了密集的大颗汗珠。
她眯着眼睛适应光线,然后才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噌地坐了起来,差点撞上上铺的床板。
何玥赶到的时候,病人身边的监护仪已经接收不到他过于微弱的脉搏了。
昨天晚上不是在办公室睡着的吗?怎么一觉醒来睡在值班室了?
后来何玥检查发现他的主动脉瓣关闭不全,而那根并没有被他在意的铁钉上布满了细菌,这些细菌通过血管感染到了心脏,引发了感染性心内膜炎,又被闭合不全的主动脉瓣严重返流,造成心衰。
何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抓住一个值班护士问。
这个病人很小的时候就做过一次心脏手术,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没有及时复查。直到他完完整整上完了大学,学土木的他去工地巡查时被一根钉子划破了脚。因为伤口不深,他没大在意,只拿酒精消了下毒,可是一周后,他突然开始高烧呕吐,甚至陷入昏迷,同事这才把他急诊送进医院。
护士台的小护士们一看到她就捂嘴笑了,躲躲藏藏的。最后还是一个年龄稍大些的护士问她:“何医生,昨晚那小帅哥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两人脚下生风,眨眼间就到了18床。
“怎么可能!他是过来我们医院实习的,薛老师让他跟着我而已。”
“好。”
护士姐姐意味深长:“那他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把你从办公室一路抱回值班室休息?”
“刘医生说来不及,已经让珍姐她们去推仪器准备床边手术了。”
“!!!”
“没送手术室吗?”何玥跟着护士,见她没往手术室那边走,不由得问道。
何玥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急诊的刘医生已经在做心脏按压了。”
“那什么,我先去查房了啊……”何玥落荒而逃。
一名小护士跌跌撞撞地冲进值班室,何玥闻声猛然睁眼,精神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站了起来,披上白大褂,马不停蹄地跟着护士跑了出去。
下午有一个手术,何玥穿戴整齐手术服,刚准备取刀开胸,转身就看见了来凑热闹的徐忘忧,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早上七点,天已经大亮,但昼夜颠倒的何玥还在值班室里趴着,此时她刚睡两个多小时,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跟她这台手术的是严肃的护士长大姐,大姐不认识徐忘忧,皱了皱眉,说:“把他‘叉’出去。”
“何医生!18床的心脏又停跳了!”
徐忘忧听完就像一只被斥责了的小狗,感觉浑身的毛和耳朵都瞬间耷拉下来了。
还有两天就是端午,南方的天气开始炽热难耐起来,即使医院到处都开着空调,但每天跟着担架和轮床四处跑的何玥还是经常累到满头大汗,她觉得她现在就开始想念冬天了。
何玥最受不了这个,护短道:“耿姐,让他待着吧,他是我师弟,也是跟着薛老的,昨天刚到医院来。”
转眼六月已过半。
徐忘忧侥幸地留了下来。
没有好奇心的何玥灰溜溜地走了。
等何玥忘我地做完手术,出了手术室,才想起来还有一只“小狗”在跟着她。但她也只能装作没有察觉,否则要是突然说到昨晚的事该怎么回答。
“……”
但是徐忘忧没打算就这么让她走了,问:“师姐去哪儿?不吃饭吗?”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事,大概下周开始,你就会有一个免费劳力了。”
她只能转过身来:“呃……我回办公室,写术后报告。”
“是啊,怎么了?”何玥有点蒙。
“我已经帮你写好了。”徐忘忧嘿嘿一笑,“到时候你检查一下没问题签字就好。”
“你是在薛老手下做研究?”然而贺轻昀对何玥口不从心的话不置可否,手指点着桌面问道。
“现在,去吃饭吧。”他一大步走过来瞬间就和何玥齐平了,一手揽过她的肩头,生生给她掉转了方向。
“行吧,那个,其实,我一点都不忙,就是孩子还小,你别太压榨人。”何玥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做了什么,挠着头顾左右而言他。
何玥最终还是拗不过他,陪着一起去了食堂。
“什么时候小梅不属于我外科了?”贺轻昀扬眉反问。
徐忘忧自顾自地去取餐盘,但何玥还是老规矩直接走到窗口要了一杯粥喝,然后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边喝粥边抽空刷刷网络上的各种消息。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小梅还给我?”
她双手都在划着手机,把粥放在桌子上,想喝的时候就低头吸一口。
等贺轻昀打完了电话,他才问:“什么事?”
突然,脑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你就打算只喝这个?”
“贺主任!”何玥破门而入,结果发现贺轻昀好像正在和人打电话,他轻描淡写地抬头瞥了一眼何玥,她就啥也不敢说了……
“是啊。”她条件反射般地回答,然后眼睛依然盯在屏幕上,凭感觉低头喝粥,可是嘴下一空——一只手伸了过来强行把她那杯粥端走了。
“要你何用!”何玥直接暴走,一把挂了不争气的吕年年的电话,当真直接去了贺轻昀的办公室。
何玥顺着动作抬头看去,只见徐忘忧拿着她的那杯粥毫不客气地吸了一大口。
何玥只觉得快爆炸了,她感觉她现在去跑个一百米都可以破个什么纪录了,这两个人怎么这么磨叽啊!
他把手里打的三荤一素一汤放在何玥面前,说:“那我跟你换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敢面对那样的贺轻昀。
“???”
“他说他喜欢我家旺仔,算吗?”吕年年缩在被子里也很纠结。本来都到这份上了她主动也没什么,但一想到要打直球,她就回忆起那天在羊毛毡店里偷偷目睹的告白翻车场面。
何玥觉得莫名其妙,虽然这小孩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难道他还没给你告白?”
“别闹了……”她打圆场道,打算起身再去买一杯,结果刚想站起来就被徐忘忧强行按了回去。
“你问我,我也想找人问呢……”吕年年被何玥吼得瞌睡都醒了大半,翻了个身露出手来。
他一改刚刚死鱼眼,又笑得阳光灿烂,甚至还有点无赖:“师姐再买多少杯我也可以喝掉,要么,师姐不介意我喝过的?”
一听就知道这丫头还在睡觉,何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还有心思睡觉,你和贺主任到底在一起了没有!”
他把手里的粥重新递到她面前,那根吸管上反射着水光,还在管壁上挂着一颗熬到开花的红豆。
“喂?”吕年年气若游丝地出声。
何玥才反应过来刚刚徐忘忧是喝了她喝过的粥……
……
要死了……何玥捂脸。
“唉,就是因为这样才被贺主任看上的吧,天可怜见。”
“你一直黏着我到底想干吗啊?”何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小梅那孩子还没开窍呢,全医院都知道贺主任在追吕小姐了,估计也就她还不知道。”
徐忘忧坐到她对面,撑着下巴认真说:“我想泡你。”
“那小梅应该留在何医生身边才对啊,一样的前程,不一样的累。”
“咳咳咳咳……”何玥一口汤直接呛了出来。
“身份不一样了嘛,贺主任不是在追她闺密吗,一跃成为‘娘家人’,怎么着都够摆架子了……”
现代汉语显然没学好的徐忘忧把昨天港片里看来的话现学现用,念得一本正经、深情无比。
“何医生现在好刚啊,竟然敢直接去找贺主任理论。”
不愧是美国来的孩子,才认识第二天就打直球了。
而剩下的几个小护士还以为她往贺轻昀的副主任办公室讨人去了,面面相觑。
但我们保守的何医生哪经得起这个,撂下筷子就想跑。
“我又忘了……不行,我忍不了了!”说着何玥就气势汹汹走开去给吕年年打电话了。
结果又被徐忘忧给阻止了,他说:“你先吃饭,我回去看球了。”说着端着从何玥那儿抢来的红豆粥转身走开了。
另一个小护士走过来,弱弱道:“何医生,小梅不是被贺主任借走了吗……”
何玥默默地坐在座位上吃饭,心跳如鼓,夹菜的手抖得连块肉都夹不上,这根本不是一个外科医生该有的素质。
“小梅,13床的情况怎么样了?”何玥埋头翻着病历单,第102遍地忘我呼叫小梅,“小梅?”
她终于理解了吕年年先前的惊慌无措,还是得哪天抽空找闺密唠唠,她想。
何玥失去了这么一大帮手不说,给人家小女孩也累得够呛,上次见面小脸都瘦了,委委屈屈地跟她的何医生哭诉:“我都一星期没吃到我妈做的热乎饭了。”
而另一边的贺轻昀在各种繁忙的间隙里争分夺秒,终于做出了他想看到的“告白大捷概率图”。
于是二话不说滥用职权,把小梅从何玥那儿调了过来,给自己当助手。
但他不知道的是,爱情这件事在未来会怎么发展,是再精妙的数学和仪器也算不出来的,它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方法论,也不是春种秋收的等价论,但它又会在你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突然降临。
自从贺轻昀派遣小梅小天使般给吕年年送了那支钢笔之后,他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他们外科还有这么一棵好苗子——两耳不闻八卦事,一心只行圣贤医。
它在你心头骚动,摆布你,诱惑你,像洛夫的夜晚草地上的水声,也像聂鲁达在春天停留过的那棵樱桃树。
何玥最近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就不应该掺和她领导和她闺密的矫情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