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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奶油南瓜汤

吕年年又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好吧……”吕年年闭了闭眼,投降道,“我确实是来等你的。”

贺轻昀笑了笑:“负责电话预约的人回过神来后怕有人来寻我仇,就把你电话给我了。毕竟问医生哪趟航班回来的病患……”他戏谑地挑挑眉,“前所未有。”

倒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寻仇?”吕年年抓偏重点。

他也站起身来,低头在她耳旁低语:“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有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患者即使得到了及时救助还是会一命呜呼。家属往往无法理解,觉得是医生没有医好,有的会直接闹到医院,也有的人会打探医生的私人行程暗中报复。外科医生尤甚。”

结果这次吕年年并没有逃跑成功,在侧身闪过贺轻昀身边的时候,她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不用转身看也知道是贺轻昀。

还没等吕年年消化这些医患纠纷的信息,贺轻昀就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考:“走吧,我叫的车到了。”

吕年年略过贺轻昀投来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正儿八经地“哦”了声,接着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机,站起来说:“我那个朋友说她换航班了,那我就先走了,贺医生。”

贺轻昀的一本正经伪装得极好,他假装忘记自己还扯着吕年年的手腕,不仅如此,还顺势从手腕处滑到了手心轻轻牵着,另一只手则推着行李箱走出了咖啡厅。

“刚出差回来,等人来接我。”

而吕年年则亦步亦趋地乖巧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的嘴角有丝忍不住的笑意,但手上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让贺轻昀反应过来他们还牵着手,然后放开。

“不过,贺医生你怎么在这儿?”吕年年赶紧转移话题。

一出机场,热气扑面而来,吕年年不由得眯起眼睛看路,无暇顾及其他。

“有吗!”吕年年的眼神飘忽不定,“那……可能是睡觉压出来的吧。”

直到上了车坐好,才听见车里导航仪说本次目的地是她家。吕年年猛地抬起头,又看见贺轻昀正将身子前倾,对司机说:“麻烦中途在瑞济医院停一下。”

“是吗?”贺轻昀只看着她笑,“那你脸红什么。”

“你不回家?”吕年年有些惊讶。

贺轻昀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耳尖,吕年年浑身激灵了一下,赶忙直起身子来坐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贺轻昀,给自己开脱:“那什么……咳,睡得还有点冷,哈哈哈……”

“不了,中午还有一个病人。”

他将未完的动作重新完成,把那一缕头发缓缓拂到吕年年耳后去,内心满足地叹了口气。

吕年年咋舌,贺轻昀真的太辛苦了,她本来还想说些带他去吃饭休息这样的话,可现在却说不出口了,因为或许还有一个人在等待最后活着的希望。

最终还是贺轻昀先她一步回过神,眼角眉梢柔和下来,像是有微风吹进了他的瞳孔里,水波荡漾,嘴角噙笑。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是很累的,也许是身边的人降下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贺轻昀轻而易举就被困倦打败——他竟然倒在吕年年肩膀上睡着了。

——是同一秒也愣住的贺轻昀。

吕年年大气都不敢出,微微挺直了身子,想让贺轻昀靠得再舒服些。

还有一本摊开的机场杂志,顺着杂志再往上看,是锁骨半隐半现的衬衫领口,线条明朗流畅的喉结,弧度矜贵优雅的下颔。

不知道医院有没有什么不那么累的职位,或者干脆去医学院当个教授也不错啊。她低头看着贺轻昀熟睡的眉眼这么想着,有些心疼。

她耳畔的一缕头发被撩到一半,沿着那只手慢慢看去,是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细密的水珠凝留在杯壁上,折射出闪烁的光芒。

拐过最后一个弯,很快车子就停在了医院门口。

外头充足的阳光从机场整面的落地窗里透进来,铺在半个桌子上,像青春电影里的打光。

吕年年刚要叫醒贺轻昀,却发现他自己已经醒了,将身子坐直,对吕年年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但在这一秒钟的吕年年看来,她可能是做了一个梦中梦。

“没事,没事。”吕年年摆摆手。

据说在高度紧张和疲倦的时候,人的睡眠有一段时间会陷入熟睡,连梦也不会做,紧接着脑子养分充足了,就会突发警报,在脑海中警示出最重要的那件事,人往往就在这时猛然睁开双眼。

早就有医护人员站在医院门口翘首以盼,贺轻昀刚开车门下去,小护士就拥了上来,满脸焦急:“贺医生你终于来了,快去看看吧,行李我帮你拿!”

吕年年从没想过自己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会是贺轻昀。

贺轻昀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进了医院,接过小护士手里的白大褂,边走边穿上。

两个人认识吗?可惜看不清他行李箱托运牌上的航班号……

吕年年透过车窗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司机师傅一踩油门,带着她绝尘而去。

佩佩呆呆地看着他驾轻就熟地往那个女生旁边一坐,一边无意识地应下点单,一步一回头地朝柜台走去。

到家已经是中午,整个小区很宁静,吕年年在楼下打包了一份蛋包饭上楼,边看剧边吃饭,吃完饭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画稿子。

只见他对着佩佩报以歉意地一笑,又抬手在自己唇上“嘘”了下,低声道:“不用叫醒她了,麻烦给我一杯美式冰咖啡,谢谢。”

眼看着天色渐晚,吕年年打开外卖软件的订单记录,随手点了一份最近的“再来一单”,又继续埋头画。

佩佩抬头一看,是刚刚进来的那位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这边。

不过二十分钟后,门铃就响了。

她站到吕年年身后,略弯着腰,刚想伸手叫醒吕年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旁边横插进来,礼貌又克制地制止了她。

吕年年心想“今天这外卖还挺快的啊”,于是随手拿起一支铅笔把头发挽起来为吃饭做准备,一边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于是佩佩只能先忍痛不去理会那位客人,急匆匆地跑向正趴着熟睡的吕年年那边。

结果一开门,是个脸蛋比她还稚嫩的女孩子,留着齐耳短发,手里拎着一个礼品袋,神色闪烁地盯着她看。

她慌慌张张地转身回柜台拿起那张便条核对。

“请问是吕小姐吗?”

但是在她绕过门口的时候,又听到外面的播报声传了进来——啊!好像是那位小姐要求留意的航班到了!

“是我,请问你是……”

愣了几秒之后,佩佩才如梦初醒,慌张地把手上的杯子放下,跻身从柜台出去招呼他。

“我叫小梅,是瑞济医院的护士,这是贺医生让我交给你的。”小姑娘把手里的礼品袋递给吕年年。

佩佩在那一瞬间有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

“你特意跑一趟吗?这么远,要不进来休息会儿吧。”吕年年有些诧异。

进来的是一个男人,穿着最简单的休闲裤和衬衫,身边的拉杆箱上还贴着托运牌,大概是刚下飞机。不知道是从哪儿回来的,整个人都带着些阳光的味道。那人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就笑了。

“不用,不用。”小姑娘反而有些雀跃,笑了起来,“我本来就是调休要回家的,我就住你旁边那个单元。而且本来我八点才能下班的,现在还提早回来了,能赶上我妈烧饭!”

接着她才抬起头来,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手下动作都不自觉地慢了几分。

“好的,好的,谢谢你啊,那你赶紧回家吃饭吧,一会儿好吃的就冷了!”

上午九点,并不是什么节假日的机场咖啡厅门可罗雀。店员佩佩低头擦着杯子,眼角余光瞥到门口进来了一个人,于是习惯性地先招呼了一声。

“拜拜。”

“欢迎光临——”

两人挥手告别。

最终她还是拜托店员小姐姐等航班到港了再叫醒她,然后趴桌子上睡了过去。

吕年年关好门迫不及待地回房间,愉悦又紧张地准备拆袋子,伸手进去却先摸到了一张便条,打开一看,是贺轻昀熟悉的字迹——儿童节快乐。

至于香草拿铁纯粹就是饮料了,啥用没有,还不如奶茶喝了亢奋。

从这时开始,吕年年的傻笑就有些绷不住了。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她随手点开一本小说看,结果是本“种田文”,越看越困。

接着再一拿出礼盒,入目是一个深蓝色的长方形盒子,在“万宝龙”的商标下印着《小王子》的插图。她缓缓将盒子打开,里头放着一支装饰精美的钢笔。

吕年年从不做跟自己过不去的事,当机立断上楼,点了一份三明治和一大杯香草拿铁靠窗坐下。

钢笔的笔管和笔尖上都镂刻着小王子驯养的那只小狐狸的花纹,笔夹上嵌着一颗金色的星星,甚至在笔帽上还刻了一圈法文。

她好巧不巧地穿了一双新高跟鞋,打脚得很,实在是站不住了,转身一看,盯上了一家正对接机口的咖啡厅。

吕年年直觉这是《小王子》里的一句话,接着用手机一搜,她顿时就又害羞又欣喜地捂脸倒在了床上。

本来再溜达一会儿就是正好能等到贺轻昀的,但吕年年到了机场之后才知道贺轻昀的那趟班机因为航空管控的原因延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那句话是——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住的离机场远,光是地铁就要坐一个多小时,等她小鹌鹑点头一般挨到终点航站楼的时候就已经快八点了。

她按捺住自己扑通乱跳的心,点开微信,给贺轻昀发消息:【为什么送我儿童节礼物啊?】

做面膜、换衣服、化妆,精致女人三连完美结束,吕年年踩着高跟鞋迈着小碎步终于赶上了最早班的地铁。

【原本是为了找借口见你。】

为什么贺轻昀要一大清早的回来啊!

吕年年没想到贺轻昀竟然秒回,看到回复的一瞬间心跳得更厉害了。

于是吕年年强撑着眼皮坐起来,自我洗脑:为了爱情!

其实贺轻昀也是刚从手术室出来,只洗了个手,连手术服都没来得及脱就正好收到了吕年年的微信。

最后是被无辜吵醒的旺仔实在忍无可忍,一把跳到她床上,精准地透过被子找到她的脸,一屁股把她坐到窒息。

今天这个病患是个艾森曼格综合征的产妇,在孕晚期的时候就经常体力不支,今天上午突然发病,带动羊水破裂,直接被送进了医院。

可即使这样也还是没能让吕年年起床,她刺溜一下把自己整个头都缩进被子里,以隔绝闹钟的声音。

巧的是医院人手不足,其他有能力保证产妇万无一失的医生都已经排了别的手术,只有一个刚出差回来的贺轻昀可以征用。

她设置了一个清晨五点的闹钟,为了防止自己起不来还用了学生时代老妈对付她的方法——把闹钟扔床底下,趴地上摸到了才能关。

于是他刚下飞机不久就接到了医院的“夺命连环call”。

六月一日当天,离开儿童节十几年的吕年年阿姨一点都做不到亢奋地睁开双眼。

现在是好不容易保证了母子平安,妇产科的人还在里面忙着收尾,放贺轻昀出来休息十分钟。等会儿将产妇推回病房还得让他继续密切关注着,出差回来的第一晚看来只能住医院了。

“是六一那天的UA35X号航班,如果女士不着急可以6月2号来医院。”

贺轻昀疲惫地洗了把脸,将白大褂搭在臂弯里,穿着便服走出手术室。正巧看见热泪盈眶感谢着大夫的产妇丈夫,看到他珍重地在刚出鬼门关的妻子额头吻了吻。

然后她就顺理成章地问:“那贺医生坐哪趟飞机回来啊,我好掐着时间等他。”

他忽然有些想念吕年年。

不出所料,护士小姐姐甜美地告诉她,贺医生出差去了。

于是本该让贺轻昀去吃饭补充体力的十分钟,被他用来靠在墙上打电话了。

于是吕年年只能选择曲线救国,打了个电话去医院说要挂贺轻昀的号。

“钢笔喜欢吗?本来应该亲自送给你的,但没想到医院里走不开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

可叹何玥这个猪队友,要找她的时候人就不在,手机十几个小时都无法接通。

“喜欢啊!我超爱《小王子》的!”

吕年年最终决定去接机,顺便暗中观察贺轻昀和别人相处时是什么样子,好给自己找点独一无二的底气。

贺轻昀笑了笑,他有时候觉得吕年年的声音像葡萄糖,虽然没有令人难忘的味道,但总是能在最紧要的关头给予他能量。

那应该,是喜欢的吧……

他顿了顿,垂下眼睫:“一开始以为我只能借着送礼物的幌子才能见你一面,所以你今天能来接我,我很高兴。”他弯了弯唇,“如果你在下午四点来,那么我从三点就开始觉得很快乐。”

她从阳光明媚的上午一直纠结到暮色沉沉,就差把自己养的花都糟蹋完了——揪花瓣测爱情,八朵是喜欢,七朵是不喜欢。

听着贺轻昀压低声音背《小王子》里的片段,吕年年觉得自己的脸又有些烧起来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吕年年刚睁眼又回忆起了昨晚的事,她连着翻了几个身,昨天没有及时来报道的纠结劲今天终于来找她了。

于是她红着脸磕磕巴巴地回复:“虽……虽然我今天不小心睡着了,但是……我也觉得很快乐。”

中国S市。

贺轻昀翻滚在喉咙里的笑声从电流那端传来,低低的,却仿佛小猫爪子一样挠在人耳朵里,让吕年年欲拒还迎。

“……”

两人没有再说话,却都举着手机不愿意挂断,就这样任凭时间流逝在他们交缠的呼吸中。直到有护士来找贺轻昀,才打破了这段静谧的平衡。

“那你就错了,这名字我爷爷取的。”青年转头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取自陆游的‘位卑未敢忘忧国’。”

挂了电话后,吕年年心潮澎湃,始终没办法继续专心画画。于是她将自己最好的墨水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抽入贺轻昀送的那支钢笔里,然后写起了久违的手账。

“快乐无忧,是个好名字。”贺轻昀职业性客套。

小王子和狐狸的图案随着笔尖的移动一直晃在吕年年眼前。

“我知道,纪晓岚纪昀那个‘昀’嘛,小时候去中国度假的时候看过电视。”他云淡风轻地拍拍手里的蛋糕屑,“我中文名叫徐忘忧。”

她发散着思绪,回忆起《小王子》里的大片段落,突然,她像打通任督二脉一样,瞬间挺直了身子,并且急不可耐地打了个电话给何玥。

“贺轻昀。祝贺的贺,轻松的轻,昀,嗯……”他想了一下该怎么给青年解释,“日字旁加一个均匀的匀。”

“快快快,交给你一个任务!”

“那你中文名叫什么?”眼见着大家陆陆续续都要重新返回会议厅了,青年把剩下的蛋糕一口塞进嘴里,嘟嘟囔囔地朝贺轻昀开口。

“什么啊,又是帮你堵你妈的嘴?”恰好何玥在夜班的间隙里啃苹果。

贺轻昀抵唇轻咳了一声,好心地没有告诉这位ABC,“人艰不拆”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流行词了。

“不是——你能帮我打探一下,贺轻昀哪天有空吗?”

“come on!”他捶了贺轻昀肩膀一拳,“人艰不拆啊。”

“你想干吗?”

“这也不错,院长通常都不会亲自上场做手术。”贺轻昀憋着笑调侃道。

“我想驯养他。”吕年年斩钉截铁。

“所以我根本不会开刀,在UCSF做的也是医疗大数据分析。”

“……”

“是啊。”青年把手机放回兜里,从餐盘里拿了两个纸杯蛋糕递给贺轻昀,“如你所见,我学医是被逼无奈。还没和你讲吧,我本科学的是计算机。”

何玥一口苹果咬到一半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着:“什么鬼!”

“毕竟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贺轻昀笑了笑,“我们每人平均每周接的病人数能有你们一整个院那么多。”

“你知不知道他今天托人给我送了一支钢笔?”

“不过,你那篇文章的数据真挺强的。”他扭过头对贺轻昀说。

“废话。”何玥翻了个白眼,护犊子道,“小梅可是我手底下的人。”

“爽。”Wesley长吁一口气,伸直两条长腿把手往身后的台阶上一撑。

“嘿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支笔上刻了一句话——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你说,这是不是他在暗示我?”

事实证明他俩默契不错,第一把就大吉大利吃到了“鸡”。

“……”

……

何玥吸了一口气,真的好想把贺轻昀在院群里承认追求吕年年的聊天记录告诉她啊,奈何迫于贺轻昀的淫威,还是作罢。

“八倍镜有吗?给我一个。”

“那你就下周三来吧……那天他没有排手术,也不用坐诊,只要不是来急诊了就应该没什么事。”何玥翻了翻电子档案说着。

“快快快快!掩护我!”

“好,爱你么么哒!”这回吕年年没等被何玥挂电话,先挂为快。

到底是年轻人,一秒就回归了游戏情境。

何玥:“……”

“是我。”贺轻昀微微点头,盯着手机屏幕,“回神,这里有敌人。”

再也不想“助攻”她了。

“Lucien He?之前在柳叶刀上那篇关于先天法洛四联症儿童的论文作者Lucien He?”青年有些震惊。

周三,晴空万里。

“Lucien He。”

吕年年早已做好空等一天的准备,给自己抹上了最不容易暗沉的持妆粉底液,带着她的笔电和数位板踏上了前往医院的地铁。

“先说英文名吧。”

结果快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吕年年又开始了,想打个电话给何玥让她帮忙确认下,结果没人接,估计又做手术去了。

贺轻昀反问:“中文?英文?”

“吕小姐,你来找贺主任吗?”在吕年年正徘徊之际,忽然平地一声起,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她的所思所想,炸得吕年年从手指尖一路麻到头发丝儿。

在角色跳伞降落的时候,那青年才想起来问他叫什么。

她转头一看,好巧不巧竟然在医院门口碰上了Lily。

但贺轻昀也没显得大惊小怪,他从容地掏出手机,登录《刺激战场》,和那黑发青年一起坐在台阶上开始“吃鸡”。

Lily拿着一盒冰激凌,熟练地蹭到吕年年伞下躲太阳。

听说卡特医院的创始人是几代前移民过来的华裔,所以这个黑发青年是什么身份也可想而知。

“哈哈哈,是啊。”吕年年只得讪笑两声然后问,“贺医生现在在办公室吗?”

贺轻昀点点头,但不是任何一个代表卡特医院参会的人都可以姓卡特,这点他还是清楚的。

“啊?我不知道啊,贺医生叫你来没告诉你他在不在吗?”

他的言外之意自然是那家赫赫有名的卡特医院,也是这次会议的发起者之一。黑发青年秒懂,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就是那个卡特,不过我是来凑数的。”

“啊……我这不是怕万一他又被急诊叫走了嘛,哈哈哈!”

贺轻昀挑了挑眉,问:“是我想的那个卡特?”

Lily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抬起眼睛想了想:“急诊……应该没有吧,今天没看到担架抬人进来。”

等等,名牌!贺轻昀又扫了一眼他胸前名牌上的字——Wesley Carter(韦斯利·卡特)。

“那就好,那就好,我先上去了,拜拜。”吕年年陪着Lily一路走到大厅,然后一人回前台,一人去乘电梯。

贺轻昀转头一看,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黑发青年,穿着皱皱巴巴的西装,要不是胸前戴着明显的名牌,几乎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只是一个餐厅的侍应生。

又回到熟悉的门前,吕年年还是决定先踮脚扒在门上的透明小窗上暗中观察一下情况,她上下左右地转了转视角,发现办公室里竟然没有人。

只是他刚舀了一口盛在酵母酸面包里的蛤蜊浓汤,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到身旁传来一个声音,说着流利的中文:“中国人吗?‘吃鸡’吗?”

这样也好,她想,我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他,总归他是要回办公室的。

会议开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进入中场休息,大家开始挪到餐厅商业互吹。贺轻昀抵挡了好几批热情的问候,实在受不了了,端着点小吃默默退至角落。

吕年年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装模作样地敲了几下门,又担心被走廊路过的人看到,便飞速闪身开门溜了进去。

但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尽人事听天命,参与的医院这么多,多数都是早已内定好的名单,更多时候其实还是坐在台下听着就好了。

从出差回来的那天开始,几天下来贺轻昀只回了一趟家。上午帮好几个之前手术的患者复查了一下,都已经没有大碍,恢复得很好,中午才算是有时间去食堂悠闲地吃了一顿饭。

例如贺轻昀所代表的瑞济医院,除了在世界医学界面前刷刷存在感之外,最主要的其实是为了得到世界先进医疗器械的试点使用资格。

午后,贺轻昀久违地坐在办公室里翻闲书,玩手机。

说是开会,其实就是让各家医院派来的代表站在台上轮流讲一下早就整理好的PPT而已。

进入六月了,天气逐渐热起来,厨房的大锅饭又做得齁咸,他总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痒。

贺轻昀就住在了和会议大厅同在一栋大厦里的酒店里,他保留着姗姗来迟的睡意下了飞机,直奔酒店,稍微歇息了两个小时后就换衣服下楼开会去了。

没用多久,一整杯水就被他喝完。

这次的医学会议是由几家全球顶尖私立医院合力举办的,因此出手阔绰,给各国前来的医学精英安排了最好的住处。

贺轻昀松了松衬衫领口,叹口气再次站起身来端着杯子去接水,还没等杯子装满就仰头喝了起来。

青年接过名牌,从此车内一路再无话。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响了。

“这是入场凭证。”

他一口水堵在喉咙里上下不接,没办法及时说“请进”,偏偏饮水机还被书柜挡着,隔绝了门口的视线。

位高权重的中年秘书看起来已经习惯了青年的做派,他微微一笑,没有对青年身上已经皱巴巴还散发着烟酒气味的外套多做评价,默默收回了那个礼盒,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名牌递给青年。

等他喝完水走出去时,才发现敲门的人已经非常不客气地直接开门进来了。

“我已经穿着西装了。”青年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熟悉的黑色长卷发,棕色托特包。

车前座的秘书转过身来递给他一个礼盒:“这是先生为您准备的服装。”

还握着门把手的吕年年和端着水杯出现的贺轻昀面面相觑。

青年的脸色冷了下来,但他没有拒绝,还是上了车。

“……”

车上下来两个黑衣大汉,一左一右夹着他,替他打开车后座的门,以一种看似恭敬实则胁迫的语气对他说:“先生派我们来接您去会议现场。”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吕年年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咔嗒”一声把门关上。

可黑发青年刚走到公寓出口的街区,就被一辆黑色迈巴赫拦住了去路。

我去!什么情况!刚刚看的时候里面不是没人吗!

为了方便,丹尼尔之类的学生一般都会将公寓租在离学校不远的BART(地铁)沿线,因为旧金山所有的学校都比较小,他就读的UCSF(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也不例外,所以他们大多没有私车,通常是骑车或走路去上课。

吕年年靠在走廊墙上捂脸腹诽。

没准韦斯利又是穿着他的西装去和哪个女孩约会去了,虽然他也不懂为什么一个连正装都舍不得买的loser(失败者)会这么受女孩子欢迎,见鬼!

紧接着她就听见了开门声,但还没来得及转身看,电光石火之间吕年年只觉得被人一把扯了进去,然后门一关,再一眨眼抬头看,她已经被贺轻昀堵在了墙边。

他身手敏捷迅速,一眨眼就消失在公寓的走廊里,徒留丹尼尔愤恨地捶了下床。莉莉丝是个身材火爆的金发妞,她只和高大健壮的各个球队成员交往,而他丹尼尔,还不够格。

咕咚!

“等你能泡到护理院女神莉莉丝的时候!”被称作韦斯利的黑发青年见事情败露,也不再轻手轻脚,抓起正装三件套的最后一件外套就跑,还不忘用定型液喷下头发。

吕年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这是“壁咚”吗?

“韦斯利!”丹尼尔一听到鬼鬼祟祟的声音就知道是他,光着膀子从床上直起身子来朝他吼,“你什么时候能买套自己的西装!”

“跑什么?”贺轻昀双手撑着墙壁,低头看向她,挑眉问。

典型地中海气候的旧金山早晚温差巨大,青年顶着清晨耀眼但并不那么温暖的阳光,裹紧了自己的小褂子,一路小跑去搭湾区最早班的BART(Bay Area Rapid Transit,湾区捷运交通系统)。

“咳……我还以为你不在,想给你个惊喜来着。”

却没想到踢到了草丛里醉酒的流浪汉,那人坐起来,骂骂咧咧,可是当他看到青年身上白色的功夫褂子之后,一秒熄了火,只是不甘地啐了声,重新躺了回去。

“什么惊喜?”

等他低头看向地上时才发现自己马上就要踩上一摊呕吐物了,于是他便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往旁边跳了下,避开了那摊污秽物。

“你看到我来不惊喜吗?”这话一出吕年年又想钻地缝了,但能怎么办呢,说都说了,尬撩也得硬着头皮上。

憔悴邋遢的青年走出武馆的门,海岸城市特有的阳光从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间直射进眼睛。他伸手挡了一下。

她只能强撑着脸皮直勾勾地和贺轻昀对视。

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

贺轻昀一愣,没想到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什么时候这丫头竟然这么主动了。他被她逗笑,强忍住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说:“好惊喜啊。”

大妈摇了摇头,现在小伙子的爱好啊,真是世风日下。

“那我们,开始工作吧。”吕年年眨巴眨巴眼,抬起她装着电脑的包包,试图将相处模式拉回正轨。

欲言又止,吸口气,还是欲言又止。

贺轻昀松开手,直起身子,笑了笑,说:“好。”

在机舱里,他旁边坐了一位旅行团的大妈。大妈吃着飞机上发放的小零食,同时频频瞥向贺轻昀和他的电脑屏幕,看着他看完一部日本动画又打开一部经典韩剧。

于是吕年年惊讶地发现,伴随着贺轻昀安静的翻书声和鼠标声,她的效率奇高。连着好几天无法集中精力的毛病不治而愈,大约是因为,乱她心神者此刻就在身边吧。

贺轻昀依然毫无睡意,拖着行李箱打车去了机场,一路上看着吕年年推荐的漫画和小说,登机后又打开电脑接着看“番剧”。

心中一稳,更是下笔如有神。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一晃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窗外的太阳落了大半,晚霞的颜色在世界尽头流满了整个天地。

他戴上眼镜,用堪比上专业课的认真劲把吕年年提到过的所有她喜欢的小说、动漫、电影电视一个一个抄录下来,一部一部下载在电脑里。

吕年年有些累了,本想抬手揉揉眼睛,可是她刚把数位笔放下,手指就一阵抽搐,伸展不开。

但二十分钟后,他又翻身下床,在客厅转了几圈拖出瑜伽垫,做了好几组俯卧撑和平板支撑。大汗淋漓去冲澡,出来后更加睡意全无,他想了想又去书房把自己上学时候的《Braunwald心脏病学》拖出来看,可是没看多久就刷起了吕年年的朋友圈和微博。

“嘶——”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他边想着边将行李箱都收拾好,洗漱完平躺到床上。

“怎么了?”贺轻昀闻声站起身来,赶紧走到沙发旁去看她。

贺轻昀叹了口气,自嘲一笑,原来被告白的经验并不能当作告白经验用,好在最后蹩脚地圆了过去,真是不容易。以后还是对那些来告白的女孩儿友好点吧。

“不知道是抽筋还是腱鞘炎犯了。”吕年年缓缓把手舒展开。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么沉不住气,吕年年停了这么半天也没吭声,不知道她是太意外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贺轻昀坐到她身边去,拾起她的手看了看,问:“以前就有腱鞘炎?严重吗?”

与吕年年不同的是,贺轻昀这晚却并没有睡好。

“当时还挺严重的,不过已经打过封闭了。”

至于爱情……唉,先睡为敬吧。

“你的腱鞘炎还没完全好,以后画一会儿就要记得休息,今天应该是抽筋了。”贺轻昀捏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帮你把穴位揉开吧。”

等吕年年再回过神来,旺仔已经睡着了。也是,今天这么辛苦地在树上待了一天。想到这里,吕年年自己也有些困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吕年年忽然就笑了,用另一只完好的左手撑着下巴,打趣道:“贺医生,你们心外还学这个?这该不会是你们医学生版的‘护手霜撩人大法’吧?”

吕年年伸手捶了捶沙发,然后开始撸猫下巴,可是旺仔并不懂主人心里的百转千回,它“喵”了一声,惬意地眯起眼睛。

有意思,贺轻昀挑了挑眉,笑问:“什么护手霜?”

她不信!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什么是爱情!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吕年年惊讶了。

她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回放着她和贺轻昀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次的相处,那十五分钟宿命一般的对视,地铁上的后背抱,爬树的“公主抱”……

贺轻昀摇摇头。

“要不你帮我把他勾引过来,成功了就给你买进口猫粮?”她对旺仔说。

吕年年叹了口气:“通常呢,有些女孩子会这样撩汉。”

吕年年内心哀号一声倒了下来,趴在沙发上,和旺仔的小肥脸互相对着。

然后,她低头从自己包里翻出一管水蜜桃味的护手霜,打开翻盖挤了一大坨在自己手背上,打算给贺轻昀做个演示。

所以刚刚那个,是在告白我,还是告白旺仔?

“哎呀,不小心挤多了——”吕年年捏着嗓子学习经典绿茶音色,矫揉造作,“怎么办?分一点给你吧,不要浪费了。”

吕年年捂脸,喉咙更干了。

说着,她拉过贺轻昀的手,从自己手上匀了一部分到他手上,还趁机摸了两把。

喝完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刚刚贺轻昀喝过的那杯水……

贺轻昀只静静地笑看她表演,惯着她胡作非为。

“咔嗒”一声门响,预示着吕年年终于回归了她熟悉的独处空间,她这才五感六觉重新回到身边。那张嘴发不出来声音的喉咙里像冒烟一样干涸,吕年年把旺仔往沙发一扔,捞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就灌了几大口。

可惜吕年年自身功力还是不够高,才刚摸人家两下就又有脸红的趋势了。

吕年年微不可察地张了张嘴,然后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贺轻昀就走了。

于是贺轻昀将计就计,将吕年年涂到自己手上的护手霜抹匀,笑着说:“是啊,不要浪费了,也省得去拿按摩专用的润滑膏了。”一边说着一边将吕年年的手牵了过来,就着滑腻的护手霜帮她按摩。

他故作轻松地摸了摸旺仔,解释道:“咳,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的这只猫,很有灵性。”

吕年年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她感受到自己的每条掌纹都被贺轻昀缓缓摩挲,他修长分明的手指在她的手指间穿梭、交缠、升温。

这一声猫叫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贺轻昀率先反应过来,帮旺仔松了松绷带,接着站起身同依然呆滞的吕年年告别。

他们的眼神碰撞在黄昏的原野中,暗示稍纵即逝的追逐与挑逗。

它被夹在高度紧张的两人中间,一个扯得它尾巴痛,一个把绷带扎得太紧,它只好发声警告。

伴随着水蜜桃味的护手霜散发出来的湿漉漉的香甜,像一朵少女藏在枕头下的隐秘的玫瑰。

“喵呜!”最先出声的是旺仔。

我爱你,你是否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