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姐白了他俩一眼，“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伙的面说，非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宋希文正与人打麻将打得热闹，主家带来的贴身男佣名叫阿宝的，忽然敲门进来，径自走到他跟前，偷偷与他耳语。
阿宝陪笑道：“外头有个人找宋先生的。”
祁静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点头答应。
“女的吧？”
“小祁，既然你也相信宋先生，那就别犹豫了，再拖延下去，被日本人发现不对劲会更难办。”
“是啊！”
洛筝对宋希文有信心，但也不愿将他形容得无所不能，凡事都有万一。
几位女士立刻都笑起来，神色了然。
“这个谁也说不准，但他见多识广，又是局外人，看问题会冷静一些。”
赵小姐哼一声，“我猜也猜得到，你们瞧瞧他这张脸，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刘君问洛筝：“那位宋先生，他能有办法救袁师傅出来吗？”
“那肯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喽！”
汪鉴不吭声。
“干吗不请人上来坐坐呀！我们也借机会认识认识！”
“宋先生绝不是那样的人！”祁静怒道，“你既这样不愿意，那样也不愿意，干脆依我的主意，赶紧把和子放了，我就跟她说是我找人和她开了个玩笑，她即使要恼，也只恼我一人，和你们无关！”
她们这么调侃，宋希文却一句话不反驳，神色格外正经，起身说：“可能有什么急事，我得出去一趟。”
汪鉴道：“对！而且他一个花花公子，谁知道会不会去检举揭发，把咱们都卖了！”
赵小姐气道：“你走了就别回来！”
祁静不理他们，想一想，对洛筝说：“我不太愿意让宋先生卷进来。”
宋希文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跟众位赔不是，“改天我请，地方你们挑！”
刘君也迟疑：“那不是又多一个人知道？”
他一走，大家立刻七嘴八舌盘问阿宝。
“你是说宋希文？！”汪鉴嗤之以鼻，“他能出什么主意？”
“知道是谁吗？”
这念头她刚开始就有了，然而一直犹豫，如今见他们剑拔弩张，显然军心已乱，再不当机立断，恐怕要闹出大事来。
“是一位姓聂的小姐。”
洛筝忍不住插话：“这件事，我看还是找宋先生吧，也许他会有解决办法。”
马上有人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大药商冯少杉的太太嘛！写《姐妹》那个，闹离婚闹得沸沸扬扬的。”
祁静咬牙道：“就只你一个人爱国吗？爱国不是蛮干！你现在这样做，跟送死有什么分别！”
“不知道有没有离掉了？”
汪鉴手扶门框，痛苦低首：“对不起，可国家走到这一步，汪鉴忧心如捣，必须干点什么，否则夜不能寐。”
“离了吧应该，不然宋大少爷哪能见天儿围着人家转呢！”
洛筝赶紧扶她起来。
赵小姐一边摸牌，一边眯缝着眼问：“阿宝，那聂小姐漂亮吗？”
祁静气得掉泪：“汪鉴！你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得好听，原来我在你心中竟是这般地位！”
阿宝嘿嘿一笑，“漂亮！我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太太。”
“汪鉴你怎么能这样！”刘君叫起来。
“嗬！阿宝你这句话可是把所有小姐都得罪啦！”
说完便要走，祁静上去拉他，竟被他反手一掌推倒在地。
阿宝小眼睛一眨巴，“我说的是太太里最漂亮的，当然不能和小姐们比了！”
他眼见得不到支持，一跺足，慨然道：“既然你们全都不同意，也罢，我一个人干！不管成败如何，至少我无愧于心！万一被抓，诸位尽可放心，绝不连累你们！”
众小姐一听都乐，“阿宝你真是个活宝，坏死了！”
汪鉴面露鄙夷之色：“日本人的话怎么能信？”
洛筝等在楼下，宋希文很快出来，一见她就笑：“怎么让你找到这儿来的？”
祁静解释：“我和她谈过，她保证说只要放她走，她一定保密。到时候你俩都回学校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祁告诉我的，她有事找你商量。”
刘君立刻道：“不能放！她认得我们！”
宋希文诧异，“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挺会差使人的！”
“还有和子。”祁静说，“她跟这件事完全没关系，如果成功的希望不大，我认为应该把她放了。”
“你小点声。”洛筝左右看看，紧张得什么似的，“她在报社等你。”
汪鉴哑然，然而眼里仍是固执的神色。
坐在汽车里，洛筝把事件原委说了，宋希文听得浓眉紧拧。
祁静冷笑，“如果他们表面答应你，实际却设置了埋伏呢？”
“这俩人，胆子够大的！”
“地点我来定，也不许他们多带人！”汪鉴握紧拳头道。
洛筝不免担心：“你会帮他们的吧？”
祁静皱眉，“我们和你一样希望能救他出来。可你的方法根本行不通，别的不说，即便高仓同意换人，到时就凭你们俩，再带上袁师傅，你们怎么脱得了身？”
“不好办，容我先想想。”
汪鉴道：“袁师傅有胆识有魄力，是能干大事的，现在我们缺的就是这样一种人，可他落到了日本人手里......我绝不愿袖手旁观，只要有一线希望，必须实施营救！”
很快到报社，祁静和汪鉴三个都在宋希文办公室里等他。
祁静告诉洛筝：“前年以来，日本人不断打击上海这些秘密机构，很多组织要么被消灭，要么跟上级失去了联系，如今大家不过借锄奸队一个名义，实际都是各干各的。”
宋希文道：“你们晚了一步，我刚听说千爱里有个日本女孩失踪了，现正全城搜捕，连租界的巡捕房也出动了不少人手——想不到是你们干的！”
刘君朝祁静瞟了一眼，道：“袁师傅就是我们这组领头的，我们只跟他单线联络，不知道其他成员还有谁。”
祁静听出一身冷汗来，“那怎么没人来找我？名义上是我约了她出来。”
“为什么不找你们的组织想想办法呢？”
“可能她没告诉过家人。”宋希文道，“算你走运，否则依日本人的作风，肯定先把你拷进去再说——那女孩现在人怎么样？”
刘君道：“就今天早上的事。”
宋希文一边问情况，一边斜坐在办公桌的一只角上，掏出烟来，歪着脑袋点了一根，很悠闲的神色，汪鉴冷冷注视着他。
洛筝问：“和子被关几天了？”
刘君道：“她好好的。”
祁静对自己被利用一事非常恼怒，她尤其想保护和子，也劝汪鉴放弃，汪鉴一直对她俯首帖耳，这件事上却一反常态地固执，两人轮番劝他一上午，仍不愿改主意。
“你们把她藏哪儿了？”
两人产生严重分歧。刘君无法劝阻汪鉴，只得偷偷来找祁静，指望祁静能说服汪鉴，况且与和子沟通的最佳人选也是祁静。
刘君与汪鉴对视一眼，汪鉴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汪鉴依然不同意，“这样做毫无意义！再者，无端少了个日本人，你以为他们不会满城翻查？事到如今没有回头路！”
宋希文笑起来，仰头朝空中吐了个烟圈。
“那就杀了她。一命抵一命！”
“你们还有选择么？动手前一点不考虑后果，这会儿跟我摆什么谱呢！”
但汪鉴坚决反对，“和子认识我们，放了她我们肯定也逃不了。”
祁静跺脚道：“我知道在哪儿，我带你去！”
刘君先冷静下来，认为此事绝无成功可能，结果也许是他俩陪袁礼江一块儿死，他主张放了和子，取消行动。
“不行！”汪鉴瞪着双眼，“大不了，我跟她同归于尽！”
两人仅凭一腔爱国热忱便贸然实施了绑架，却毫无行动经验，事前想得简单，人到手了，才发现困难重重：究竟由谁去找高仓谈判，怎样谈才能顺利达到目的？
祁静眼里喷火，“你跟她同归于尽有屁用！”
他与刘君商定计划后，便假借祁静的名义把和子约了出来，并将她诱骗至一处秘密居所拘禁了起来。
洛筝赶紧拉开她，又朝宋希文瞥一眼，不免带点嗔责，“别磨嘴皮子了，赶紧想个办法才好。”
孰料行动未成，两人的上级袁礼江却突然遭捕。汪鉴于心急如焚之际，忽然想起和子。他记得和子在与祁静的谈话中曾透露过，其未婚夫高仓是军方人员——也许可以利用和子与日本人交涉，将袁礼江置换出来。
宋希文坐直身子，沉思了会儿，说：“得尽快把那女孩放回去，否则事态有可能升级。”
汪鉴与刘君去年寒假返沪后，经人介绍加入了某个地下抗日组织，属外围人员，两人均认为国难当头，读书无用，不如找些直接的途径报国。
刘君迟疑道：“这会儿的问题是，放不放我们都危险。”
祁静点头。
宋希文道：“你们信我呢，我就多个事，给你们做一回中人，看能不能两全其美。”
洛筝睁大眼睛，“和子？那个日本姑娘？”
祁静立刻紧张起来，“你做中人的话，要怎么跟日本人解释呢？他们说不定会怀疑你。”
汪鉴和刘君。
“好办！咱们这儿不是报社么，专门发布新闻的地方，我就告诉他们，绑匪给报社发了封信——”
祁静一咬唇，道：“他们绑架了和子。”
汪鉴眉头一皱，显然不满意“绑匪”这个称呼，宋希文视而不见，继续道：“要求我们从中调解，万一调解不成，你们打算撕票报复日方，制造一个大新闻。这种事找报社当然最合适了。”
洛筝更好奇了，“到底怎么了？”
“之后呢？”刘君追问。
祁静瞪他一眼，“咱们三个商量大半天了，也没能拿定个主意。聂小姐绝对可靠，不妨听听她什么意见。”
“之后当然是我设法与你们取得联系，也答应做你们的传声筒了。”
“能告诉她吗？”汪鉴神色僵硬。
祁静松了口气：“这理由也说得过去。”
洛筝疑惑起来，看她表情似乎又不像争风吃醋。
汪鉴的神色终于认真起来，“那要怎么交换？万一日本人耍诈呢？”
祁静请她坐，语气格外郑重，“这会儿遇到个很棘手的事。”
“如果这姑娘的命的确重要，日本人就不敢乱来，只要人在你们手上，实现交换也是有可能的。等我和他们谈妥后，你们把那姑娘带到这里——”宋希文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那里靠近城郊，显然是为了方便出城。
两个追求者撞一块儿了？洛筝尴尬，确实来得不是时候。
“我会提前做些准备，人一到手，立刻送你们离开。”
洛筝想起其中一位的名字——汪鉴，祁静的学弟。另一个想必也是，似乎在饭桌上见过，有几分面熟。
汪鉴眼眸顿亮，“既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行动！”
祁静道：“聂小姐你们见过的，自己人。”
“别忙！”宋希文把烟蒂揿灭，“你们暂时不能出面，等我先作好安排，然后和日本方面通个气，看他们什么反应，也得弄明白这位袁礼江是否还健在，万一袁某人已经......”
祁静朝屋里一努嘴，室内光线昏暗，洛筝隔了几秒才看清，两个年轻男子在沙发旁站着，激动之色尚未退潮，像刚刚吵过架。
他瞥了眼汪鉴，“那我劝你们还是把那女孩放了，自己能躲多远躲多远，毕竟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洛筝诧异地笑，“今天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刘君连连点头，汪鉴也没再反对。
等看清是洛筝后，门倏然拉开，祁静将她一把拽进去，又迅速把门关上。
宋希文又道：“日本人心思诡谲，我这一去，行踪必会受到监视，不方便再跟你们联络，若有消息要告诉你们......”
敲了很久的门，里面才有动静，却只拉开一条缝，祁静鬼鬼祟祟朝外面张望。洛筝想，今天来得不巧，一定是她有朋友在。
祁静抢道：“我去！”
祁静也是一个人住，房子要比洛筝的大一些，她喜欢热闹，经常有朋友在她家留宿。
“你也不方便出面。”宋希文盯着刘君和汪鉴，“你俩出一个人，留意报社门口，如果五点以前，我的车停在那里，你们就赶紧带人上交换的地方，如果看不到我的车，就赶紧逃命去吧——小祁，你帮他们起草那份绑匪信，不要用你平时的笔迹。”
她会买上些糕点去，如果祁静不忙，两人便能享受一段悠闲的下午茶时光。
“好！”
赶上祁静休假，洛筝就得去她寓所交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