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心。”
冯少杉不接茬，反问：“你带她去那地方干什么？”
冯少杉手里拍出另一份报纸，直推到宋希文眼前，“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有一点，别拿洛筝当枪使！”
“这件事，责任全在我。”他动了动身子，想使自己坐得舒服些。
报纸上印着姚梓谦被杀的新闻。
这是他第二回跟人解释，上一回是向祁静，她又拍了他的桌子。洛筝早就不理他了，四面楚歌也不过如此。
“你也认为是我干的？”宋希文啼笑皆非，“是从羽田嘴里得来的消息？那家伙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盯着我不放。”
“我找了那家报纸的老板交涉，咳，他答应不再销售，但已经卖出去的很难再收回。”
冯少杉神情不耐，“我不关心是谁干的，但不能牵扯上洛筝……”
冯少杉约宋希文在茶馆见面，两人面前各摆一杯清茶，长话短说的架势，宋希文有些落寞，不像平时那么眉飞色舞了。
“这件事根本与我无关......”
湘琴垂着眼眸，心里明镜似的，点点头说：“谢谢姨奶奶。”
“你不用跟我狡辩！”冯少杉打断他，手指用力叩那张报纸，眼中含着怒气，“羽田既然盯上了你，必会查你个翻天覆地，包括所有与你来往的人，洛筝往后还能有安宁日子过？！”
“那咱们说定了，我这就张罗去。”凤芝走到门口，没有回头，用很自然的语气道：“这些日子你照顾二爷很辛苦，今天晚上就早点歇着吧，二爷我来服侍。”
“冯先生，人不是我杀的，羽田即使想抓我，也得有证据。再者，如果他敢乱来，我会保证洛小姐的安全。”
是个聪明丫头。凤芝在心里笑了一下，这笑意很快爬上她的脸庞。
“你拿什么保证？”
“湘琴……听凭姨奶奶作主。”
拿命。宋希文在心里道，但他没有说出口，对面的人脸色已十分难看。
凤芝没再说下去，转而又道：“既然二爷嘱咐了我，我便当桩大事来办，说了这么些话，你也该给我个态度不是？”
冯少杉突然沉声道：“欧老并非万能，别指望他会事事替你兜着。”
湘琴红彤彤的脸白了一些，凤芝心知自己这一刀戳得准——少杉虽然善待湘琴，可在冯家其他人眼里，她就是个被自己主子抛下的丫头。湘琴自己心里也明白。
他去查过宋希文的底，疑点很多，虽不能掌握他确实的身份，也能料到绝非仅仅是报社老板那么简单。
凤芝轻轻叹息，再添一把火，“我是一直不明白，你家小姐为什么不带你走，陪着她这么十几年，哪里就狠得下心来舍得……”
“我还是那句话——你离她远点！否则，早晚会害死她！”
因为洛筝，湘琴一直存着与她较量的心理。这一回，凤芝要以德报怨，彻底把湘琴收服，只要湘琴嫁出去，她从此在家里便少了一个触目的存在。
宋希文倏然之间变了脸色。
推心置腹的语气，也是胜利者的姿态。
冯少杉临起身前最后道：“没错，我和她确是离婚了，但不等于她可以任你们摆布。只要她受到一点伤害，我保证，会十倍还回去——不管你们这些人持着怎样崇高正义的理由！”
“你总不至于一辈子留在冯家伺候人，当然二爷宽厚，便养你到老也没问题。”顿一顿，凤芝又道，“可咱们女人，当然还是有个自己的家才真正有了靠，什么都不算白干。”
宋希文在那条巷子里来回走了不知多少圈，就是鼓不起上楼的勇气。夕阳下沉，青石板路面上的反光渐次被收敛，天一点一点暗下来。
不出她所料，湘琴脸上的神色陡然间活络起来，甚而有了些羞涩，敌意也消退掉大半，显然愿意，但依然不吭声。
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倏然回眸，洛筝正朝他走来，一定是张婶向她报告过自己的行踪。他站在原地不动，心里第一次涌出怯意，仿佛即将面临永别。
凤芝把恼恨藏在心里，面上照旧笑盈盈的，慢条斯理道：“就是常来咱们家送米那户人家的儿子，去年媳妇生病没了，家里惦记着给他续弦，人很老实，长相你反正见过，挺周正的，家里开米行，也算殷实。”
到了跟前，洛筝直截了当道：“报纸我看过了。如果你是来道歉......我接受。”
湘琴低下头去，脸都没红一下。
她听上去不像在生气，宋希文却反而更难过，低着头轻声说：“对不起。”
“二爷和我提了几次，说有合适的人家帮你留意着，眼下就有这么一户，我前两天打听明白了，人你也见过的，就不知你乐不乐意？”
洛筝也神色黯然。
湘琴耿直地站着，凤芝也随她。
“你和小祁给我带来过许多快乐，还有帮助，尤其你还两次救过我，我很珍惜这份友情。可你的交际圈太复杂，不是我能理解得了，就像那天的事，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
他说不出话来。
凤芝只当不看见，照着自己思路道：“我记得你比我还大一岁，今年该满三十了吧？”
“以后我们可以见面，但只限于工作方面，私底下，请你别再来找我了，成吗？我希望你能理解。”
她径自往椅子一坐，看见湘琴眼里诧异更甚：正夫人走了，一个姨奶奶居然蹬鼻子上脸，俨然是这家的女主人了？
这是她第二次说出类似的话了。
凤芝搁下报纸，什么都不解释，笑笑说：“正好找你有个事，来，咱们坐着说。”
宋希文始终低着头，像在和自己较量，神情是忧郁的，也和往日大不相同，洛筝突然心有不忍，恐怕自己话说重了。他是给她带来过麻烦，可帮她的时候更多，现在就为自己受了点委屈，便要将他一脚踢开，连朋友都不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湘琴站在门口，拖长一点声调，压制住了诧异，也许还有不满。凤芝略恼了一下，洛筝在时这书房对家里其他人便宛若禁地，她走了，这特权莫不成还给一个丫环继承了？
但那样的事如果再来一次呢，她还会受得了吗？
“姨奶奶——”
宋希文终于开口，沮丧的口吻，简直不像他自己。
也是她傻，少杉在外面做事，消息岂不比自己灵通？
“那天的事确是我不好。你放心……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你自己，多保重！”
书籍下压着一张报纸，很突兀，她抽出来看，心怦怦跳起来，竟是那篇报道，原来少杉还是知道了。
不等洛筝说话，他已经转过身去，甩开步子，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暮色里。
她走进去，里面没人，地应该刚扫干净，隐约能嗅到一丝尘土的气味，窗户也开着，想是透气。书桌上东西照样很多，砚台、笔墨、书籍，都已整理妥，分门别类摆着——湘琴的功劳。
凤芝坐在桌前发呆。
书房门打开着，凤芝有些诧异，以为冯少杉还没去药堂，时候不早了。
扶正的事老太太再没提过，想是一时戏言，阿芳有次向她暗示，老太太的意思，很可能会给少杉另娶，如今待嫁的小姐们不知怎么特别多，冯家又是这样的排场和地位，来提亲的更是络绎不绝，只不过老太太照顾她颜面，不让她知道罢了。
羽田面露得色，“我认为不会差太远！”
凤芝先是恻然，转念想，任是谁进门，少杉的态度摆在那儿，不会跟新夫人特别亲近，两边保持平衡，反能相安无事，怕就怕他还转念头想让洛筝回来，他打小便是固执的人。
“明白了，我马上去查！希望结果能如我们所愿！”
这么想着，凤芝心里的结疏松了些，她宁愿少杉再娶。
“古川君，你对时间的质疑也有道理，其中必定包括伸缩性，二十分钟只是一条底线，一旦宋希文失踪的时间超过这条线，那么他的嫌疑是无论怎样也洗不掉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冯少杉走进来，不期然看见凤芝在，一瞬有些尴尬。与洛筝离婚后，他便一个人睡在这间厢房里，自虐似的。
终于在嫌疑人上有所突破，羽田心情好了很多。
凤芝以前还有老太太给撑撑腰，但老太太知道儿子的秉性，这个婚离了已属不易，不敢逼太急。
古川半张着嘴，连连点头。
她把委屈都藏心里，打起精神来，含笑问少杉：“你饿不饿？我让厨房炖了皮蛋瘦肉粥，一直温着。”
羽田很肯定地下判断：“有内应。这个内应，必须能够掌握姚梓谦的日常行程。”
“不饿……有点累。”
“那么凶手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会面安排的？”
“那我给你去放水洗澡。”
“我认为是这样！”
少杉张嘴想说点什么，凤芝一扭身忙活去了。
古川沉吟，“所以，凶手可能提前知道了会面计划，才安排了这次谋杀？”
洗完澡，凤芝还待在他房里不肯走，少杉又没法撵她，踌蹰再三，只得道：“那就......睡吧。”
“没错！河本君是出了名的守时大神。你跟他开过会，应该清楚他这个特点，不迟到不拖延，每次都准时散会。”
起初他不太习惯，独自睡了这么久，突然床上又多一个人，虽然凤芝躺在他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河本少佐。”
他想了会儿要处理的麻烦事，眼皮渐渐沉重，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细微的啜泣，仿佛一只蚊子打耳旁飞过，他一惊，清醒了，手伸过去，试探地唤一声：“凤芝？”
羽田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姚梓谦到特务处见的是谁？”
这一叫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哭泣声哗啦一下全涌出来，冯少杉手足无措。
古川对他的推断十分钦佩，但仍有疑问：“宋怎么确定姚梓谦何时从楼里走入大院？他应该需要提前在空屋里等吧？等待的时间是不可控的，那么时间上，他失踪绝不止二十分钟。”
“你怎么了？别哭啊！有什么事告诉我。”
来的路上，羽田向古川介绍了一些宋希文的情况，尤其强调了宋希文是江湾俱乐部神枪手这一点。
心里何尝不清楚她的委屈，见她只是哭，不理会自己，尴尬了会儿，才喃喃解释，“这一向事太多，觉得累......”声音低而窘。
羽田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古川，并道：“当然，这只是理论上估算出来的作案时间，实际情况应该要复杂一些，所需时间也会更长。我们姑且按照二十分钟来作假设，我需要你尽快查明，宋希文当晚有没有远离过大众视线？如果有，大概多久，又是在哪个时间段？只要他独处超过二十分钟，我就可以肯定，他绝对是第一嫌疑人！”
但并不能解决问题。
枪可以提前架好。人进了空屋，只需等待猎物出现，然后瞄准、开枪（等候加行动，算三分钟），再返回舞场（五至八分钟），如果这一切都是经过精妙计算且行动也在可控范围内的话，那么全程所需时间约在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之间。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侧过身去，开始吻凤芝，努力振作，重拾旧情，直到她不再流泪。
案发当晚，宋希文就在维多利舞场，而从维多利舞场到兴源大厦，步行只需五分钟，跑步前往所需时间更短，三分钟足够——羽田亲自作了测试。空屋在八楼，坐电梯算上等的时间，约两至三分钟，如果走楼梯，时间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