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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暗杀之谜

“当初她在我们家里也看不出有什么花头,话又不多,跟个闷葫芦一样,谁知出去了惹出这许多闲话来。”老太太感叹,语气里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

还没进屋便听到一阵急促的笑声,显然阿芳刚给老太太讲了一段有趣的见闻,凤芝脚步慢下来,不太愿意进去。

“姑母,要不怎么说您睿智呢,当机立断叫他们离了婚,如果不是这样,这盆脏水难保不溅到冯家来呀!”

老太太的侄女阿芳来了。阿芳的婚事是老太太作主定的,嫁的颇为顺意,她感激姑母,所以经常来冯家串门,老太太喜欢她来,图她热闹。凤芝表面很敷衍她,心里则不以为然,因这阿芳过于嘴碎,喜欢在亲戚间传是非。

凤芝直觉她们是在说洛筝,心头一紧,忙掀帘子进去。

羽田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阿芳姐,你来啦!”

古川道:“已经在整理了,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专人看着,不难查。最迟下午可以出来。”

阿芳喜气洋洋道:“哎,凤芝来得好,给你看这个!你们家以前那位夫人呀,又出大新闻啦!”

“还有,姚先生在上海的熟人以及他最近都见过哪些人,你们查了没有?”

报纸是阿芳带来的,她惯喜欢订阅这类花边小报。凤芝认的字不多,阿芳热心从旁指点,断断续续也读完了。

“嗨!”

一篇稿子足有三千多字,编故事似的将宋希文、张龛仪和洛筝在舞厅里那出戏说得活灵活现,虽未指名道姓,但要猜出三人真实身份一点不费力。

“这安保有可能在说谎,或者,干脆就是大厦内的居民干的——逐个查清所有住户当晚的去向,说不清楚的都有嫌疑,抓起来细问!”

凤芝也是瞠目结舌,同时心里生出许多愉悦的气泡,此起彼伏地爆裂,身上酥麻麻的,久违的舒畅,面上却微微蹙着眉。

“查了,基本都是楼内住户,楼下有安保人员,据他回忆,昨天晚上没看见有陌生人进来,这里属于高档住宅楼,陌生人来了会作登记。”

“这,不大可能是真的吧?”

“查过当晚出入大楼的人没有?”

阿芳一拍大腿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这六小姐和那个报社老板早就有些首尾的,否则也不会作死作活要闹离婚了……”

这并不能代表姓陈的一点嫌疑都没有,也许只是伪装。但羽田没说什么,既然人在香港,那么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这推测不等于说少杉戴过绿帽子嘛!老太太不爱听了,冷声道:“那倒也不至于罢。”

“一位姓陈的火柴商,两年前举家去了香港。”古川走到门边解释,“门锁被撬过,应该是凶手查明无人居住后擅自闯入的。”

阿芳自知失言,一时也讪讪地红了脸。

“屋主是谁?”

阿芳走后,老太太把报纸交给凤芝,“你去撕了吧,丢得干净些。咱们看看没什么,别叫少杉知道了,他那个脾气可说不准。”

古川见状道:“没有发现鞋印,凶手临走肯定做过清洁——窗底下散落了三枚弹壳,经过对比,口径与姚梓谦所中子弹一致。基本可以肯定,这里就是行凶现场。”

“哎。”凤芝嘴上应着,心里却发恨。为什么不让他知道?知道了他才能死心。

空屋内残余几件家具,在角落里堆放着,表面已积了厚厚的灰。羽田走到门边,蹲下,逆着光查看地面。

不过出来后,她还是乖乖把报纸作了毁尸灭迹的处理,又觉得自己可悲,如果她干脆坏一点,是不是反而能活得痛快些?

他随即想到灯光问题,暗杀是在夜间进行的,因为安全方面的原因,院子里不开路灯。不过特务处楼道走廊上有灯,光线虽然暗淡,站在高处看,似乎要比平地上清晰一些,对杀手来说,那点亮光应该足够了。

古川雄吉在审讯室侦讯嫌疑人,羽田听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对侦破工作不满意,嫌疑人抓了一大批,逐个地审了三天,一点头绪没有。

枪口朝向窗外,羽田探头望出去,特务处在这栋楼的右前方,两栋建筑物相隔不远,一把射程在八百米左右的狙击枪就能搞定。他站的位置不能浏览到整个大院,但可以包揽自喷泉至门口的区域,难怪姚梓谦是过了喷泉才被射杀,凶手想是一直守在此处,一见姚梓谦的踪影便立即行动。

工部局的武器比对结果也出来了,和他们没有牵连,查无线索。至于姚梓谦在上海的人际关系,古川也很快把名单交给了他。冯少杉的名字居然位列其中,羽田觉得特别痛快。

果然,古川道:“已经印了照片发给各巡捕房包括工部局去查对了。不过据我所知,无论是咱们的警察部,还是工部局警务处,都没有这种款式的武器,我特别请了一位懂枪械的德国朋友来看过,他认为这把枪年头很老,而且有明显的被改造过的痕迹,不大可能查得出来历。”

“哈哈!终于又要跟这块硬骨头交手了!”

问是这么问,心知也不会有结果,否则杀手不会泰然将凶器留下。

古川诧异,“羽田君莫非认为是冯少杉干的?”

“能查到枪械来源吗?”

“这种可能性不大,冯不愿参与政治,只图保住家业,是个被动谨慎之人,不过也非绝对,案子没破,谁都有嫌疑。我也正好借此机会吓他一吓——硬骨头就要经常去敲敲,才会疏松好啃!”

枪就架在窗边,外形类似德国产毛瑟98狙击枪,但并不十分像。想是杀手嫌拿着枪逃累赘,干脆把它扔在了现场。

古川派两名侦案人员去请冯少杉来特务处,名头是协助调查姚案,羽田不放心,又吩咐胡庆江带人随他们同去。

“枪击发生在夜间八点二十五分,姚梓谦在特务处结束会谈准备回酒店,接送他的小汽车就停在大院门口。从楼门到汽车所在位置约50米,步行不会超过一分钟。姚在经过喷泉后被子弹射中,头部左侧、腹部和胸口各中一枪,当场身亡。我们从射程和角度推断,子弹应是从此栋楼内发出,所以立刻封锁大楼,进行全面搜索,于当晚找到了这间空屋。”

“冯少杉此人心思诡谲,必定推脱不来。到时就得由你使些手段,绑也要将他绑了来,煞煞他的锐气。”

案发当晚羽田不在特务处,古川先向他讲述事件经过。

“明白!”胡庆江中气十足。

虹口分局高级侦探古川雄吉屡次与羽田合作过,一向叹服于羽田敏锐的洞察力,他虽为侦破组组长,实际行动时却往往以羽田的意见为主。

羽田瞥他一眼,“你做得隐蔽些,别再跟上回一样,事没办成,却闹出一池子水花来。”

姚梓谦在特务大院内被杀,令整个特务处颜面扫地,上司高桥勒令羽田协助警察局尽快侦破此案。

胡庆江却很快灰溜溜回来复命,内藤派了兵驻守在冯家药堂及私宅,说谁请都没用,有事直接找内藤。把羽田气得够呛。

羽田站在兴源大厦五楼的一间空屋内。

“我倒是低估了他,手脚这样快!”

吴梅庵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备车!”

胡庆江急于立功:“羽田先生一句话,我找机会把他绑了来!”

他猛然间顿住,“我得马上去见内藤——姚梓谦前两天才找过我,昨天就被杀,难保特务处会作何猜想,尤其有羽田那样的货色在,不能不防。”

羽田拿眼瞪他,“你胆子不小,想从海军手上抢人?!”

“这是第三回高级别官员还没到任就给枪杀了吧?日方一直宣称自己的保护措施可靠,却屡遭挫折。”少杉蹙眉,踱步思索,“又是在陆军特务处,日本人这次必定恼羞成怒......”

“呃......”

冯少杉也是一惊,急忙接过报纸来细瞧,上面说得明明白白,的确是姚梓谦,在陆军特务机构的大院里给干掉的,身中数枪,据称子弹来自附近高楼的一座空屋内。凶手尚未查实。他想起姚梓谦出入时的排场,可知他十分谨慎小心,却仍难逃厄运。少杉后背亦是惊出一身冷汗。

“高桥君交待过,不宜与内藤闹得过僵,让中国人看笑话!也罢,这次算了,以后再找机会整治他!”

吴梅庵疾步走入办公室,手上捏着份报纸,一见冯少杉就低声嚷:“二爷,姚先生遇害了!实在想不到会这样快!”

上头要求十天内拿获案犯,现在只剩四天,羽田倍感焦虑。他觉得在方向上出了错,可又不知道怎样走才正确,像是进了迷宫,不停地绕圈子。

洛筝没听说过这人,随便敷衍几句便上楼了。

经过一间办公室,里面传出欢快的笑声,他听着刺心,这帮没心没肺的东西!

张婶立刻眉飞色舞起来,“诺!就是一个叫姚梓谦的,说是准备到南京去做官,先来上海弯一弯,拜见日本人,谁晓得就这么会儿功夫,给人做掉啦!”

羽田阴着一张脸走进去,办公桌上堆着厚厚一摞报纸,发出笑声的正是负责新闻审查的专员,正捧着张报纸读得乐不可支。

洛筝点点头,不愿多谈,转而问:“你们在说谁给杀了?”

他阴沉沉地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聂小姐,昨天又玩得老晚哇?”她笑眯眯的,“跟宋先生一块儿出去的吧?”

那家伙立刻收起笑容,“啪”地立正,敬一个礼,然后把报纸递给他,“这个故事写得实在有趣,少佐您要不要看看?”

洛筝提了水壶准备上楼,张婶恰巧进来。

羽田接过,冷冷扫了一眼报纸,刚要扔开,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赶紧又抓起来细读。

“日本人看得很紧的,到哪儿都有好几个兵保护着,进出都是汽车,照理讲没有机会近身......说是在日本特务的大院里给杀掉的,开枪的一准是个神枪手,那么远也能瞄得准,厉害得不得了!”

是张八卦小报,专门刊发些奇闻逸事,如今上海市面上尽流行这类报纸,因不涉及政论,日方管得相对松些,便泛滥起来。

过了许久才又睡着,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下楼取热水,听见张婶在门口跟人说话,似乎又有人被杀了。

羽田拿在手里的这张报是前天的,报道的故事发生在六天前的晚上,正是姚梓谦被杀之时。他一眼认出故事里的男主角是宋希文。

一定是那杯红酒,引导她做了这场噩梦。

他知道施高塔路上新开的这家舞厅,他曾去光顾过,离特务处不远,确切地说,就在兴源大厦对面,隔了一条马路。

洛筝被吓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大口地喘气。

特务处、兴源大厦、新舞厅,三栋建筑的位置正好呈一个“品”字形。

一夜的梦断断续续,又恐怖到窒息。不论她选哪条路,宋希文总是挡在前面,距离她十多米的距离,晃晃悠悠走,她想跟他说话,却追不上他。她便喊他名字,宋希文终于听到,回过身来,呆呆地望着她,忽然他胸前被子弹打中,溅出一大片血来,白衬衫上触目惊心的红。

羽田愣愣地想了了片刻,脑子里一个死结忽然被冲开,他火速闯入审讯室,不由分说,一把拽起古川就往外走,“马上跟我去维多利舞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