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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劫持

洛筝又好气又好笑,“这也能赖我头上!”

“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探子。”宋希文笑,依然避重就轻,“瞧,有些话不能乱说吧,你刚抱怨无聊,就给爆了颗炸弹!”

甬道不长,紧连着楼梯,旋转而下,如同野兽大张着嘴,黑洞洞的令人畏惧,宋希文走在前面,洛筝紧随其后。还在想外面不知闹得怎么样了,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很急,越来越近,一个黑影旋即从他们身边擦着直奔过去。几个人在后面乱七八糟地嚷嚷。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洛筝重复问,这才是她关心的。

“站住!再不站住开枪啦!”

“建这房子的主人发了太多不义之财,生怕有人害他,所以留了个后手。”

洛筝的心重又被提起,原来知道这秘密通道的人不止宋希文一个。

“你怎么知道墙后面是条暗道?”

追捕者手上都拎着灯,光线在墙壁上乱划拉,晃得人眼晕,宋希文示意洛筝靠边,给这些人让道,不提防跑过去的“猎物”又杀了个回马枪跑回来,宋希文以为他要与追捕者决一死战,正预备乘乱带洛筝下楼,哪知对方意不在酒,经过洛筝跟前时,突然一勾手,轻轻巧巧将她拖到身前当人质。

刚才她还怀疑宋希文吓得脑筋错乱了,这会儿又有些佩服他,也狐疑。

“统统退后!否则我杀了她!”

两人紧挨着往里走,外间的喧嚣突然被屏蔽,也许因为黑和静的缘故,这地方仿佛幽灵之地,他们不慎墮入的。

他伸手时宋希文已预感不妙,可惜反应仍慢了一步。劫持者一手箍着洛筝脖子,一手操匕首在空气里乱画,粗重的呼吸喷到洛筝脸上,她双脚发软,身子直颤。

洛筝忙跟住他,隐约觉得刺激,刚才受到的惊吓反而不那么深刻,仿佛今晚的奇遇才刚刚开始。

“别激动!都别激动!”宋希文双臂大张,隔开劫持者和追捕者。

他轻轻一拽洛筝,“跟我来。”

“就是他放的炸弹!”一名负责追捕的巡保叫道,“绝不能让他跑了!”

门内漆黑一片,宋希文掏出打火机点亮,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清面前有条甬道。

宋希文厉声呵斥:“没看见他手上有人嘛!”

他不答,拉着她径直朝墙走。看着是面墙,手一推居然动起来,像移门那样朝一边缩进去,洛筝吃惊极了,原来这里有道暗门。

劫持者离他三级台阶的距离,宋希文没敢动步子,和颜悦色对他说:“兄弟,你敢在这种地方装炸弹,我敬你是条汉子,可抓个女人当盾牌就说不过去了吧?这样,你把她放了,换我做人质,你看如何?”

洛筝有点急,“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滚!”

宋希文则带着洛筝火速奔入一条隐僻的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仍可以看出这是条死胡同,尽头是一堵墙,没有门。

“哎,你别不讲理啊!”

这种惊险她还是头一回碰到,边跑边忍不住回头看,各种身影在浓厚的烟雾中移动,但大多数人方向一致,都急着要逃出这恐怖之地,然而酒吧门窄,人又多又乱,一时疏散不开,恐慌的人群在门边挤成一团,混乱更甚。

“他讲理还会干这事儿?哈哈!甭跟他废话,大家上!抓活的,肯定还有同党!”

爆炸发生的同时,宋希文便已跃身而起,一把抓住洛筝的胳膊,拎着她就往与出口相反的方向跑,敏捷程度令洛筝咋舌。

巡保们撸胳膊挽袖子要冲上去,宋希文挺身拦住,“慢着!你们怎么保证我朋友的安全?”

突然“砰”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闲谈,洛筝悚然观望,正捕捉到夏臻襄奋力朝一边扑去的身影,酒吧里霎时浓烟滚滚,鬼哭狼嚎。

这边劫持者手上使劲,押着洛筝往下退,在她耳边低语:“你老老实实的,我便不杀你——走!”

“照目前的局势,应该很快就会轮到征兵。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在上海多好,纸醉金迷。”

洛筝是倒退着走的,又心慌意乱,左脚猛然踩空,在阶梯上一崴,疼得眼泪直掉。劫持者以为她使诈,横在她脖子上的刀立刻使劲,“别耍花样!”

“回去不好吗?”

“我,我脚扭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做报纸的,三教九流都要熟悉,日本人也不例外。不是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怠么!”宋希文这样解释,“再说日本人也不个个都是糊涂蛋,宫泽对这场战争的看法就很消极,只不过个人难敌国家意志——他最近收到调令,马上要回国,对他来说,好日子就要结束喽。”

“接着走!”

洛筝没忍住,问宋希文:“为什么你和小祁都跟日本人有来往?”

洛筝只能一瘸一拐向下挪。

宫泽的朋友很快便到,挥手把他叫了过去。

宋希文虽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可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到了,顿时心头火起,朝那几个还在嚷嚷的巡保怒吼:“还跟着干什么!逼出人命来我拿你们几个去抵!”

那侍者把托盘端到夏臻襄那一桌,头始终低着,很谦卑的样子。

他从身上不知哪里拔出一把枪来,恶狠狠对着那几名巡保,“往后退!谁再跟上来别怪我不客气,子弹可没长眼睛!”

托着圆盘的侍者从他们面前经过,洛筝不想听那两人你来我往的逗趣,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和别的侍者不太一样,也许是走路的姿势,或是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凝重的气息。当然也可能是她想多了,格外留意什么的时候,是会看出些不一样的地方来。

楼梯走到头是扇小门,推门出去,但见一个四方形的封闭小天井,找不到门,劫持者刚才就是因为逃不得法才又转回来,动上了洛筝的脑筋。

“你听见了,她说不是。”

这时他瞪着宋希文问:“怎么出去?”

“不是。我们只是认识而已。”洛筝淡淡道,朝宫泽礼貌地点了下头。

宋希文耸肩:“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哪!那么信心十足往前跑......”

宋希文回眸,笑吟吟望着洛筝,故意给她出难题,“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我是看见你......”

“这位是,宋桑的女朋友?”显然他跟宋希文很熟。

劫持者瞪他一眼,没往下说,反复打量这方寸之地,眼里不免流露出焦灼,时间拖越久,逃脱的可能性也越小。

洛筝心里嘀咕,怎么哪儿都有日本人,而且还都会说中文。宫泽有一副憨厚的面相,和对面那几个军人完全不同。但还是日本人。

洛筝在他手上擒着,脑子倒还转得动,想一定是刚刚宋希文带自己钻进那道门时让这人给看见了。她猛然发现宋希文正悄悄往自己这边靠,那劫持者也立刻警觉了,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宋希文起身与他握手,“宫泽君!久违久违!”

宋希文又是那副冤枉口气,“帮你找门呐!这地方不可能是死胡同,肯定有门......”

“宋桑!”一个男人朝他们快步走来。

他嘟嘟哝哝背过身去,看似要往前,却忽然转身、撩腿、上踢,等劫持者回过神来,手里的刀子已被踢飞到角落,而洛筝毫发未伤,她与劫持者一样被宋希文这突然而精准的行动惊得目瞪口呆。

洛筝啜一口饮料,笑着反问:“难道光坐着不说话吗?也怪无聊的。”

劫持者低吼一声便朝宋希文扑上来,出拳凶狠,招招往致命处使,宋希文并不反击,只是灵巧躲避,几个回合下来,对方连他衣角都没沾着。洛筝背贴墙站着,只看得眼花缭乱,她觉得自己快不认识宋希文了。

“呵呵,有人想办报,找到我,刚好我也无事可干,就答应了呗——聂小姐怎么忽然对我有兴趣了?”

劫持者急于脱身,不欲多纠缠,一边出击,一边已将周围地形都觑在眼里,门旁高墙上有根落水管从楼顶直通下来,够粗,他自思能爬得上去,只要攀上围墙,就可以翻墙出去。

“怎么会想到来上海办报的?”

主意已定,他虚晃一招,待宋希文退后躲避时一个箭步直扑落水管,不提防宋希文一脚扫堂腿紧跟上去,将他撂了个嘴啃泥,再屈膝上前顶住他后背,反扭其双手,将他制了个结结实实。

“我啊,上学、做工,走南闯北。”他语气懒散,不愿多谈的样子。

“怎么样,跟我上巡捕房吧?”

宋希文失笑,正担心她,她反倒盘问起自己来了。

那人咬牙怒斥:“要杀便杀,废什么话!”

“以前是做什么的?”

“如果你没伤着我朋友,我也不想为难你……”

“嗯?”他还在出神。

“奸贼,鬼子的帮凶!”

洛筝抬眸,“那宋先生呢?”

“呵呵,你骂得倒是痛快,一会儿到巡捕房,我看你嘴巴还够不够利索……”

宋希文恍然意识到自己带给她的压力,其实并非出自本意,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才合适。

宋希文话一多,洛筝对他又有了熟悉感,她就站在靠门的地方,似乎听到门那边有动静,赶忙打断宋希文。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便恢复过来。怕再遭他嘲弄?

“有人来了!你赶紧放他走吧,他杀的是日本人!”

她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白玉色的肌肤上落下阴影,微微颤动,宛若一只受了伤的蝴蝶,痛楚地拍着翅膀。在祁静的影响下,她早已摆脱最初的古典味,与街上行走的时尚女性并无二致,然而此刻的神情依然是保守的,唯有长期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才有,眼底浮着淡淡的凄婉。

宋希文这才松开那人,“看她面子,饶了你!”

“女人总是贪心,有了还想要更多——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想的?”

那人一窜起来就要去搂落水管,宋希文笑道:“笨蛋!明明有门!”

“他对我很好。”洛筝突然说,一副卫护什么的架势,正因为太好了,别人觉得很正常的事她却接受不了。她把杯子放在掌心里缓缓转着,自嘲似的笑。

落水管旁有口窨井,宋希文掀开盖子,用力拧了几把井壁上的一个旋转按钮,墙上便移出一道暗门来。洛筝在第一道暗门面前已经吃惊过了,这时候没再觉得惊讶。

宋希文道:“很多女人都喜欢被人哄,越哄越高兴,可你不一样,稍微哄你两句就脸红,可见平时很少有人哄你。”

劫持者一看有门立刻就扑过去,宋希文低声叮嘱他,“你顺着道儿只管走,到头是间空屋子,出去便是愚园路了。”

“她说你是为了自由,属于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女性意识的苏醒——鬼才信!冯少杉对你不好?”
洛筝不理他。

那人在门边朝他拱拱手,一头钻进去。宋希文忙又关了门,仍旧将窨井盖子盖上。

“小祁……难道没告诉过你?”

几个巡保探头探脑出来,只见洛筝站着,宋希文蹲着,正检查她的脚伤。

“那也不可能打听到人家家里面的事,何况冯少杉那么谨慎,把家事捂得死死的。”

“那家伙人呢?”

洛筝冷冷道:“你不是包打听?”

宋希文没好气:“早跑啦!还在这等你们是怎么着!”

“说真的,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婚?”

几个人鱼贯而出,在天井里转来转去,仰天俯地地查看,仿佛劫持者会躲藏在那些地方似的。为首那名巡保与宋希文有些相熟,他问:“宋先生,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宋希文独自笑了会儿,好奇心再度泛起。

“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好来你们酒吧喝酒,谁知给赏了颗炸弹,门口还挤得水泄不通!当然是瞧哪儿有窟窿眼就往哪儿钻了!谁知还是个死胡同!”

打嘴仗她从来不是对手,只能保持沉默。

“那凶犯怎么跑出去的?”

宋希文盯着她乐,“是没什么关系。冯少杉再不济也比流氓强......”

“当然翻墙啦!”

洛筝听得极不舒服,“和我有什么关系?”

巡保仰头望了望两人多高的墙,想再问点什么,宋希文已站起身,反问他:“楼上如何了?”

“他把那老婆软禁在家里,就关在阁楼上,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已经好几年了,也没人敢管——说这个不是要吓唬你啊!”

“哦,客人们撤离得差不多了,火情也控制住了。”

洛筝不觉面露警惕。

宋希文大松一口气,对洛筝道:“那咱们上去吧。”

“他有好几个老婆,其中一个跟他闹分手,你猜怎么着?”

他扶洛筝往回走,扭头看见巡保们还在天井里好奇地东张西望,他大吼:“都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扶这位小姐一把!”

宋希文接着给洛筝讲故事,都是上海滩的名人。其中一个大亨,原是流氓出身,后来生意做大了,慢慢挤入上层,表面看着斯文有礼,背地里行事依然是流氓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