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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戾气

“你干什么?”

这就是冯少杉最不放心她的地方——连狼和羊都分不清楚。他打开衣橱门,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来,丢在床上。

“收拾东西,马上跟我回家!”

洛筝羞得无地自容,“宋先生他没那种意思,你,你真是......”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

“要他别打你的主意。”

冯少杉弯腰翻找,不理她。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洛筝觉得气闷,“你养我,和养一只猫,一条狗有什么分别?”

“那次舞会之后。”

他从衣橱里退出来,手上拎着一包衣物。

“你们什么时候见的面?”

“你是我夫人。我从没把你当成猫,或是狗。”

洛筝坐在床上,眼睛盯住冯少杉。

“你理想的夫人和小猫小狗一样,你要她依恋你,成天围着你转,不能有逾越的想法,更不能离开你半步!”

他被矛盾的思绪弄得烦乱不堪,终于一踩油门,走了个干净。

冯少杉注视了她一会儿,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洛筝躲开了。

他不想就这么离开,也许洛筝会需要他,可又觉得硬闯上去很傻,能怎么样呢?她毕竟还是冯少杉的妻子。

“你就是你,我不需要你变成别的样子,不需要你为我改变。萱萱,我知道你这几年心里闷,所以你要出来我没拦着。可你也瞧见了,外面没你想得那么好。一个不留神,兴许命就没了——跟我回家,好不好?若是不愿在家住着,我另外给你找房子。”

冯少杉抱着洛筝已经走远,但今晚月色太好,他清晰地看见洛筝的手环扣在冯少杉脖子里。宋希文突然不是滋味,坐进车里,掏出烟来点上,抽了几口,心情依然烦躁。

无论他怎么说,洛筝只是摇头。

他踩着夜色走向自己的车,心里不踏实,到了车边又回眸。

“外头是危险,可我心里舒畅,我说了要离婚,我不是在和你赌气。”

宋希文想跟上去,冯少杉的两名保镖往他面前一拦,他只得笑笑放弃,今晚不想再打第二回架。

冯少杉突然忍无可忍,“萱萱,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拦腰便将洛筝抱起,当着宋希文的面,洛筝尴尬极了,但也明白少杉的脾气,多争无益,只会惹他变本加厉。

他把衣服掼在床上,“你在外面多待一天,我就多一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你就不能替我想想?”

“宋先生,我知道你们办报的人都能言善辩,我只再说一句,从法律上讲,洛筝依然是我的合法太太——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在离婚书上签字呢?你签了字,以后再不必管我死活。”

他扶起洛筝,手抓着她的胳膊,再没松开。

他恼怒极了,“我有时真的不想再管你,可我不能……萱萱,为什么非离婚不可?我对你不好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

洛筝心头涌起酸楚,她转过脸去,“对......非离不可。”

冯少杉眉头拧得紧紧的。

“为什么?”

洛筝吸了口气,忍痛对少杉道:“至少他有句话说得在理,我不是谁的附属物——你走吧。”

“因为,”洛筝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想再跟别人分享一个丈夫。”

宋希文也想上前,迟疑一下,忍住了。

她终于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冯少杉默然,他当然早就清楚。

冯少杉急忙俯身搀住她,“你脚怎么了?”

“可她是孩子们的母亲。”他解释得很无奈。

这两人耳朵仿佛都聋了,洛筝问什么都没人理,只顾着唇枪舌剑,她急怒攻心,甩下两人便要自己走回去,忘了脚还崴着,才迈步就跌下去。

“我知道,我不恨她。”

冯少杉先只是冷脸,这时已愠色初显,沉声道:“她是我太太!”

“你恨我?”

洛筝困惑弥深,“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我也不恨你,但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

宋希文也笑:“冯先生与其指责别人,不如好好反省自己,聂小姐自食其力,不是谁的附属物。”

她眼里凝集出泪意,“这些年,我看着你和她,还有阿声阿惠,常常觉得自己像个多出来的人。”

冯少杉笑:“真是好借口。”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对你从来没变过。”少杉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要怎样剖明心迹才行。

宋希文道:“没忘,但我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再者,聂小姐跟我出来是为报社写稿的事,冯先生总不至于连这点自由都要剥夺吧?”

“可是我变了。我不想再陪着你了……就当,就当是我负了你吧。”

两个男人都没理她。

“萱萱,你怎么变这么绝情了?”

洛筝起疑,“你们说过什么?”

她绝情?

“上回我说的话,宋先生不会这么快就忘了罢?”

多少个夜晚,她在煎熬中度过,不管用什么办法总是不能成眠,任妒忌、伤心、痛苦一遍遍吞噬自己,她的心在反复折磨中早已千疮百孔。

冯少杉看也不看她。

“我以为我会习惯的,可是不行,我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我会疯掉!少杉,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就放了我吧。”

洛筝忙道:“不是,是我要宋先生带我去的。”

冯少杉跪在她跟前,捧着她的脸质问:“那从前你答应过我的那些话呢?也都不算数了?”

宋希文坦然道:“没错,我带她去的。”

她说不管日子多艰难都会陪着他,一生到老,不离不弃。

“是你带她去的?”

她摇头,泪水掉在衣襟上。

他停好车,又将洛筝从车内扶出,没走几步,冯少杉已至眼前,目光落在宋希文脸上。

“忘了罢,全都忘掉。以后好好待凤芝,她也不容易。”

宋希文也看见了,低声说:“我送你上楼。”

冯少杉死死盯着她,失落在眼眸里堆积,如雨前的云,越来越浓。

在巷口看见冯少杉的车时,洛筝着实愣了一下,今晚的场面过于繁乱,分了她的神,早该料到的——赵大海进不了酒吧,但那里的混乱他肯定清楚,找不到洛筝,他会慌。

“可我撂不开手。”他终于松开她,“别的事都能商量,唯独离婚不行……你就当我自私吧。”

也许这才是他真实的面目,从前那些反而是伪装——她很快笑了笑,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走过了头,写故事的人往往如此,容易发散联想。

“那么,我们只有法庭见了。”

若没有宋希文,她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死了?他在洛筝身边稳稳开着车,这是头一回,洛筝对他生出亲切之意。他当然还是喜欢胡说八道,或许依然有许多风流官司缠身,但在洛筝眼里,他不再是一团虚浮飘忽的刺鼻气体,让人远远看见就想避开,今晚她触到了一点他的核,沉甸甸的分量,不容忽视,让她觉得这个人是可靠的。

少杉笑笑,“别怪我说话难听,这官司你赢不了。”

晚间无风,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夜色甚好。洛筝坐在车里,无端联想到“花好月圆”这四个字,又觉得很是讽刺。一切都是假象,在这暗沉沉的夜幕笼罩下,危险在各种地方生根、发芽,开出恐怖之花。

洛筝的眼泪干了,一口气堵在胸口。

车子在昏暗的路面上行驶着。

“你这样,又比那些把女人关在阁楼里的流氓好多少呢?”

“我申请的啊!你知道江湾有个射击俱乐部吧,我是那里面的黄金会员,当然现在已经关门了。”他低头看看洛筝的脚,“你这脚是没办法了,只能在家养着,慢慢才能好。”

“流氓”二字非但没触怒他,反而点醒了他,他还望着洛筝,但眼神起了变化。洛筝熟悉那气息,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呼吸顿促。

“你的枪哪来的?”她又问。

少杉的手指贴着她鬓边缓缓摩挲。

洛筝摇头笑,也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别这样。”洛筝拉开他的手。

“说来话长,我学的是中医,可总也找不准人身上的各条脉络,师傅怕我把人治死,便好言相劝,要我改行。我觉得这样也好,我天生爱热闹,办报比行医更适合我。”

“这个婚不是还没离么?你依然是我夫人。”

宋希文把药水瓶盖子旋紧了收好,将那只四方盒子仍旧塞到看不见的地方藏着。

声音是嘲弄的,他重新抚摸洛筝的面颊,悄然使力,不许她躲开。

“那你后来怎么没去做医生?”

起先他只想发泄愠怒,很快便起了欲念,他们已经半年没亲热过了,洛筝一直回避他。渴求压制了太久,忽然被放开,恰如潮水,汹涌奔来。

洛筝很少坐少杉的车,也从未留意过这些,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他的吻在洛筝脸上轻柔滑动着,从面颊到嘴唇,又缓缓向耳垂和颈部游移。然而,无论他怎样投入,洛筝就是无动于衷,硬邦邦的身子一丝也不肯放软——从前那些管用的手段如今统统失灵了,少杉感到一阵恐慌。

“我从前学过医,老师们再三强调身边要常备些急救药物,紧要关头能派上用场——不信你去冯少杉车上瞧瞧,没准也有。”

他变了脸色,不再试图用柔情打动她,手扳住洛筝的脸,不由分说便低头往她唇上压去。

他照样神色自若。

他是真恼了,连斯文都不要了,只知一味用强。这是洛筝第二回见他如此失态,上一次为阿声被绑的事,他摔掉了一个茶盅。

洛筝心知他胡扯,疑心更甚,“那这些药品是怎么回事?谁会在车上常备这些东西呢?”

为什么男人都喜欢用武力征服女人,不顾女人的意愿,只图逞自己的意?

“我的意思是,女人是需要被保护的一种,呃一种怎么说来着,就像一朵花,一只鸟,你总不能指望花啊,鸟啊去抵抗危险吧。”

洛筝也被激怒,恨透了这些男人,把她捏圆搓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又瞧不起女人。”

她摸到床柜上那枚蝴蝶簪子,自从烫发之后就没再用过,但一直伴在手边,有时拿来当书签用。她把它抓在手里,想也没想就朝少杉的肩部扎去。

“你是女人嘛!”

他吃痛,瞬间松手,转首望一眼被刺的肩头,衣服穿得厚,看不见血,但洛筝知道自己刺得不浅。

“可我就没这反应,别人冲我扑过来,我只会傻傻地站着。”

他瞪着她,不相信她敢下这个手。

“那不过是危险来袭时的本能反应。”

洛筝也不敢相信,这是她深爱的男人,她这戾气是打哪儿来的?她被自己吓着了,手一软,簪子松脱,掉落在床边。

“我还得谢谢你救我,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洛筝想起他利索的手脚来,“你刚才那些招式好厉害,是不是以前练过功夫?”

她眼里有泪,拼命忍着,“别逼我恨你。”

他收敛心神,抹得格外仔细,也不再心猿意马,抱歉道:“今天对不住得很,本想带你出来散散心,谁知碰上这种事。”

少杉望了她一会儿,怨愤渐渐从眼眸里消退,他移步到洛筝跟前,但没再碰她。

经她提醒,宋希文总算回魂,清清嗓子道:“伤得不算深,最多两三天吧,注意别碰水。”心里只觉得奇怪,她明明早嫁做人妇,为什么动不动就会流露出少女般的娇羞。

“怎么办?”他轻声低语,宛如叹息,只这一句,便再无下文。

“这药水抹了几时能见好?”她故作镇定问。

门轻轻合上,室内余下一片静寂,仿佛刚刚发生的情形只是一个破碎的残梦。

她等了会儿,迟迟未见宋希文有动作,扭头一瞧,他正盯着自己的颈子发愣,这样近距离欣赏过她的男人,在此之前唯有冯少杉,而现在,宋希文眼里的神色竟与冯少杉一模一样,洛筝的脸顿时有点烧。

洛筝的面庞剧烈抖动起来,身体也跟着抖,她用双手捂住脸,在自己掌心里啜泣。

那道伤靠着旗袍领口,脖子稍稍一转就痛,洛筝不得不把领子上两粒扣子解开。伤口边的血微凝,在她莹润的肌肤上形成一小朵红梅状的痕迹。

她全想起来了,醉酒的那一晚,她在昏沉之间拽着一个人的手,反复问这一句:“怎么办?”那晚,是少杉在这里,陪着她,听她说胡话,她的脆弱他尽收眼底。

宋希文车上存着只长方形盒子,里面全是急救药品。他取出一瓶药水给洛筝处理脖子上的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