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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杂志每期收录十篇。如果你可以无偿供稿当然感谢,若非完稿后支付一半稿费,杂志出版后支付剩余。联系方式邮箱或私信即可。

每篇文章要求作者对原创人进行采访,以问答形式呈现,字数为8000字上下。采访内容之后为作者与原创人对话后所产生的随想和感受,字数为2000字上下。另附原创人及其作品图片若干,不少于三张。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并不确定它会产生多少影响,甚至是有没有人看。接下来的两周里陆续有人联系到我,咨询稿费及杂志的相关情况。在大家的一致追问下,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把出版杂志这件事看得太过于简单。首先是稿费问题,如果按照业内的标准计算,每期杂志的稿件成本大概相当于我四到五个月的工资,即便是先支付一半,也需要至少两个月。其次是排版和印刷的问题,这方面我压根没了解过程序和价格,心里完全没有概念。最后是杂志的刊号问题,在网上查阅一番资料后,几近陷入绝望。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在实际过程中会遇到如此多的问题。再回看我发布的那篇征稿启事,天真到我自己都要笑出声来。这期间虫虫回来小住过几次,每天早出晚归。他说因为换了新工作比较忙,我也没有多问。晚上的时候我大都比较无聊,十点左右就上床准备睡觉。因为摸不清虫虫的作息规律,临睡前我偶尔会发信息问他,晚上需要留门吗。他都会及时回复说,我翻窗就行。直到有天我像往常一样发信息问他,半小时后他才姗姗回复道:“上次临走前我把衣服都拿完了。你忘了吗?”

动作系:街头或极限运动、旅人行者、各类DIY等。

我这才模糊的记起,他好像说过类似的话。我轻声叹了口气,靠在床头继续翻看手机。回复了几条询问杂志的邮件后,发现收件箱里居然出现了第一篇投稿。这让我的心情很复杂,本以为如果发出的征稿启事无人回应,杂志这件事就可以不了了之。现在有了投稿反倒没那么容易收手。我点开稿件仔细阅览,发现文章是关于很早之前我推荐给Kya的那只乐队,这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惊讶于作者是怎样联系到这支乐队,更惊讶于这篇文章十分契合我想要表达的想法。那天晚上,我一边听着乐队的歌,一边反复看了好几遍这篇稿件。初秋的晚上已经有些微凉,我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房间里空荡无人。只有乐队的歌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循环播放。我时而跟着轻声哼唱,时而陷入梦境的边缘,游离于不可知的世界。

听觉系:独立音乐、电影、纪录片、各类视频制作;

第二天下班前,我发信息告诉老佘打算搬出去住,这两天就开始找房子。还说杂志的事我已经开始做了,希望能有个结果。晚上吃饭时老佘回复说:“挺好,你这也算是新的开始。大家都一样。”吃过饭,我跑了附近好几家房产中介,说明了自己的租房需求,并留下联系电话。回到祖屋后,我又在网上发了几条求租信息。本周剩余的几天时间里,我不断接到中介打来的看房电话,下班后乘着他们的电动车走街串巷,进出一个又一个小区。有时我坐在后座上很是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何执意要从祖屋搬走。已经有了很是习惯的免费住处,却又要再花钱另寻别处。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要搬走,也不用急于这几天。在中介飞快的车速中,我模糊的意识到这间祖屋对我来说,已不再是简单的住宿场所,它承载了太多的状态与情绪。而这些状态与情绪不再只是我一个人的,它包含了所有与这间祖屋发生过关联的人。也许他们才是我真正的情感所系。这个乌托邦仿佛是凭空出现,到了现在它又凭空消失。在这个由幻想所构建出的虚幻之地,我从没问过其他人的想法,却笃定的认为他们从这里得到了像我一样多的自由和快乐。现在他们都离开了,只剩下这间冰冷的躯壳。在这般反差中,我犹如受到惊吓的动物,到处乱撞。强烈的幻灭感充斥在整个房间,才发现这里再也不是我的乌托邦,只剩下废墟般的荒凉。

视觉系:动漫、摄影、绘画涂鸦;

看过大概十几间在租的房子后,中介催促我赶快定下来。而我也在每天的看房中疲惫不堪,不愿再继续这样的状态。好的小区价格大都超出了我的预算,因为在做决定前我总先想到关于杂志稿费的问题,我想尽可能多的留些钱出来支付给作者。当然后来算算其实再怎么挤也还是不够,感叹之余只能另想办法。搬家那天,我收拾完东西后坐在沙发上迟迟不能动弹,一遍遍的环视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脑子几乎陷入停滞,与这房间如出一辙。这种感觉像是刚从梦中惊醒,还在缺失的时间差中迟滞。到了最后,我甚至已经不记得是怎样走出房门,离开祖屋。

我们根据原创的种类进行了大致的分类。把“原创文化”分为视觉系,听觉系,动作系三大部分。

新的出租屋我选在了距离市中心并不远的一条老街里,但它却有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名字“青年路”。这个小区属于老国企的单位房,就是我们所熟知的筒子楼,一共四层。打车到达小区门口后,被门卫拦下,说外车进入需要缴纳停车费。我只好分两次把行李从门口搬上顶楼。打开房门后,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霉味迎面而来。正应了之前房东所说,这间老房子已经有段时间没人住了。挑中这里,除了便宜之外,就是房子虽旧但很整洁。开窗通风之后,我开始把箱子和袋子里的物品取出,归放在各处。整理房间是件累人的活,需要充足的体力与耐心。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手忙脚乱的应付着眼前的一切。累了就倒在床上小憩一会,醒来接着干。断断续续窗外的太阳西落,屋里开始变暗,目光所及之处变得模糊。凉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吹干身上的汗珠后逐渐变冷。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后,随手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大约几分钟后,冰凉的身体逐渐感受到温度。我这才回过神来,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在我内心深处,总会觉得一段生活的开始或者结束,都应该有着某种说不清的仪式。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所期待的仪式从未到来。生活的偶然性一次次的令我措手不及,我毫无准备的被它带往一处又一处。

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种生活方式。朝九晚五可能属于大多数人,但总有人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喜欢的事。梦想可以有一个或者很多个,但唯独不能一个也没有。它并不是绝对的事,你不一定非要去实现它,而它可以伴随你一生,在你困难时给你希望。当然这些话听起来更像是心灵鸡汤,但不是毒鸡汤就好。以下为征稿要求:

邮箱里陆续收到一些来稿,稿件的题材五花八门。有关于动画团队、纹身师、插画师、独立导演、街头涂鸦、职业旅行者、民谣歌手等等。每篇文章我都在下班回到家的晚上,认真审读,并提出修改意见。作者们也都很积极的配合意见进行修订,但唯一遗憾的是这些稿件没有一篇是无偿供稿。这就意味着我需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想办法借钱来支付他们的稿费。每当我被这个问题困扰的时候,新的来稿又总会在某个深夜将我打动,这些文章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被采访者对于自己所热爱的生活与艺术从不间断的追求与奉献,甚至在多数没有任何回报的时刻,依然坚定毫不动摇。在那些夜里,我也和他们一样,时常徘徊于理想与现实之间反复煎熬与权衡。而这些时候他们的故事给了我莫大的鼓励。随着文章的陆续定稿,我在心里也找到了合适的借钱人选。大学室友龙少家庭条件比较优越,毕业后在家人的支持与帮助下自主创业,做起了酒类行业的经销商。这半年下来大钱不敢说,但小钱应该赚了不少。再加上大学时我们经常一起踢球,关系也比较融洽,向他开口应该不是难事。但唯一让我有所顾虑的是,他开始做酒时曾叫过我和他一起创业,当时年少不经事的我,以想做点更有文化的事业为由拒绝了他。说白了就是看不上他这个行业,不料这才短短几个月,现实就狠狠打了我的脸。我不要脸没关系,只是现在去找龙少,我担心他对我心有芥蒂。犹豫了几天后我拨通了龙少的电话,当时他正在开会,约我明天见面详聊。一天之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与龙少在咖啡馆见面。本来想着只要能借到钱,被羞辱一番也可以忍受。但令我万没想到的是,龙少并没有多问,直接从手包里取出一叠百元钞票递给我。

在这里,我们首先提出一个“原创”的概念。什么是“原创”?总体上来讲,就是有一些富有创造力的年轻人,创作出一些原本没有的文化艺术。他们每个人大都心怀理想,把自己的爱好当成工作或者生活。他们极富热情,创作出来的作品真实个性且富有穿透力,能够感染和打动人心。因此原创作品不管在哪里,都会受到更多的关注。而创作这些作品的原创者,更会受到大家的尊重。当下许多年轻人会把这些原创者当作自己的精神寄托,个人没有坚持去做的东西,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延续和坚守。这些原创者很有可能也是你我身边的一员,很普通但又很特别。他们的故事可能也是你的故事,他们的道路或许是你想走却未走的。虽然艰辛,但他们热爱并愿意为之奉献。

“刚从下面分销收的,你先拿着用。”

我打算把这本杂志书叫做《原创志》,征稿启事如下。

“用不了这么多。”

短短一周之内,达人和老佘相继离开祖屋。有时我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房间里无所适从,尽管这几天来我努力适应着已经发生的改变,但仍时不时会游离于意识的边缘,眼前浮现出过往的片段。我像一位旁观者一般,站在他们其中,所有人视我而不见。周围布满如同放映电影的胶片,快速闪烁。我置身于这样奇异而虚幻的场景中,进退失据。总觉得我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开始新的生活。可在心里百般追问之下,新生活却无从寻觅。我常迷恋于人们突然停止当下的生活,好似大彻大悟般选择另一种时,内心的激动与憧憬。只是这种感觉真实与否或者能够持续多久,我却从未细想。我想找点不一样的事来做,好让自己觉得能够突破这一成不变的平庸生活。我翻出之前手机里关于杂志的一些草稿,反复读了几遍后,在老佘留下的电脑上编辑完善了这些想法,随后把它发在常去的征稿论坛里。

“剩下是我支持文化事业的。”

周五最后一个工作日,老佘提前下班回来整理东西。之后我俩吃了个便饭,我送他上车。整个告别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临上车前老佘把房门的钥匙交给我,也没有多言。回去的路上天色逐渐变暗,目所能及的范围逐渐缩小。在将黑未黑之前,我了无生气的徘徊在街头。我从来都不是未卜先知之人,但自从搬来后,偶尔的虚无感总提醒着我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这种情绪与心结一面让我倍加珍惜当下,一面又使我时而心怀不安。想要纵情享受却又小心投入,终于结束的这天悄然而至。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给自己强加了一种心理预设,预设所有美好都只能发生在夏天。而一旦季节流转,人生的走向就会如同秋冬一样衰败。这种心理预设强大到,我会不由自主的以它为出发点来想问题、做决定。以至于后来再也无法摆脱它。

“那我回头慢慢还你。”

“很好,你已经习得真传,我可以放心的走了。”

“别了,杂志出了给我带一本就行。”说罢龙少接了个电话,大概是生意上的事儿,需要他马上回去处理。挂断电话后龙少招呼服务员买单,然后说:“我一会还有个会。得先走了。有什么困难随时联系我。”

“哎!这次是我先叹气。”

临走前龙少留了张名片,告诉我这是朋友的广告公司,估摸着杂志需要排版和印刷这些流程可以打电话咨询。我实在没想到龙少会想的这样周全,甚至比我了解得更清楚。这个举动再次让我为自己以前的看法而感到汗颜。我何德何能觉得别人只是没文化的暴发户,这种浅薄和无知让我羞愧难当,并迅速逃离了现场。

“她没辞职,说来人生真是讽刺。有时候给你启发的人,自己后来却还留在原地。”

中秋节这天,我吃掉了单位发的一整盒月饼作为晚饭。并在主页写道:今天的月饼吃到想吐,甜到忧伤。并配了张空月饼盒的照片。不一会就收到Kya的评论:“我们医院也发了可多,要给你带过去吗?”

“那Lily呢?”

“太麻烦了,还浪费你的学习时间。”

“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你不要算了!我已经给别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像事情终于又到了要改变的时候。”

“…好吧。你什么时候考试?”

“这个没关系,我回家复习,又不影响你。你可以继续住这里。”

“下周三考一天。新房子咋样?”

“没什么,就是想到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正好也是你到宾馆工作的时候。现在你不干了,我…”

“凑合吧,主要是便宜。”

老佘慢条斯理的讲了他之后的打算,大概是别的亲戚介绍了新工作,但是需要报考会计从业资格证,所以暂时要回家复习备考。接着他又讲了一大堆自己的思想斗争,我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心里闪过莫名的失落,双眼失神。老佘大概是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停止了之前的话题问我:“你在想什么?”

“有那么可怜吗?等我考完了,让你快活快活。”

又过了两天的周二,达人正式开学,搬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随后在他的个人主页更新道:新的生活模式正式开启,刚到宿舍还没网,先抓紧把这个事解决了。大家纷纷留言表示祝福,并敦促达人好好学习,少上网。其中老佘的留言让我很有共鸣,说的是:“没人打扫卫生的时候,总让我想起你的好。”达人不出意外的回复了句脏话,表示异议。晚上吃饭的时候,老佘主动和我聊起了最近的工作状态,然后告诉我,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后已经提交了辞呈,工作干到这周末结束。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时间有些错愕,下意识的问他:“那接下来你准备干啥?”

“哪种快活?”

临睡前,老佘自言自语的感叹了句:“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当时我并没有听出他的决心,只觉得这又是老佘无数次喟叹人生中的一次。我躺在床上听着老佘分享的歌曲,缓缓入睡。再也没有了夏天的燥热,心里却无比空虚与绝望。

“请你吃饭啊!看你这么穷,伙食一定不怎么样!”

之后的一周里,又恰逢达人生日。请客吃饭也被他以没钱为理由提早拒绝。生日当天却跑去和女友共度良日,有没有良宵我们就不得而知。整个周末就只有我和老佘呆在屋里,安静了不少。老佘在主页分享了一首我们常听的歌,我才发现时间在下周就正式进入九月。我心里突然有种错觉,好像我才刚刚搬来不久,但又想想这怎么可能。记忆总是健忘的东西,不断在帮你筛选罢了。

这两周以来,我和Kya大都会像这样聊上几句。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找房子搬家上,而她大概都在备考复习。我已经记不清上次聊天时我们都说了什么,只在恍惚中觉得她会和我心意相通。我总认为Kya会明白一些我无法表达的感受,如果不,那也只是她暂时还未察觉。当然这一切也可能只是我臆想出的心意相通。聊天的末尾,老佘和达人也加入进来。他们一致表示最讨厌吃又甜又腻的东西,尤其是糕点这一类。达人甚至损我,要把猪油和红糖混合起来抹在月饼上送给我吃。老佘还补充道蘸着果酱食用,效果更佳。看到他俩这样形容,我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相应的画面。这让本来就吃多了月饼的我突然有些反胃,猝不及防的干呕了两声。即便是这样,我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只是觉得大家似乎很久都没有这般互相调侃,斗嘴取乐。时间距离我搬出来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而这些事都成了记忆里的故事。

“你俩都滚蛋。”

中秋节的第二天是秋分,昼夜颠倒的一天。从这天开始夜晚正式长过白天。凌晨我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暴雨将至的声音。周身冰凉,我裹紧被褥。仍能感觉到凉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进被窝。困意让我不愿挪动一寸,但窗外的声响刺激着我的感官,让我的脑袋醒来,身体却还在沉睡。安城的雨季总在初秋,或长或短。不同于江南的朦胧细雨,安城的雨季来的猛烈,整个天空仿佛像是倒转过来的大碗,碗里的水毫无节制的倾泻而下。漫天白色的水汽烟雾缭绕,和雨滴连成一片,让人难以区分。每天上午到次日凌晨的这段时间,雨水以它惊人的爆发力和持久力,落进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以至于偶尔让我产生,雨天才是正常气候的错觉。坐在办公室时,雨水会透过微开的窗户淋在窗台和桌子上,我想主编大概会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省了他为自己的盆栽浇水。有时候看稿累了,我会半仰着头望向窗外,天色昏暗。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模糊,所有的画面都像是浸泡在一层迷雾之后,终不得见。每当这时,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各种离奇古怪的幻想,就像是小时候看到漫画书上的云朵,它们不断变换成各种形状,有我熟悉的,也有我不曾见过的。刚要靠近,它们就飘散开来。在下一处变成别的样子。周末休息时,我常站在走廊露天的地方,双手撑着半身高的围栏,微闭双眼。雨水一刻不停的打湿我的小腿和手臂,除了冰凉更让我感到安心。听着这雨声,我仿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一尘不染,没有繁杂的世事,没有梦想更没有欲望。来来去去的雨季持续了大约十天,这座城市的浮躁被冲刷的一干二净。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夏日的热情早已消退,每天上班下班,内心平静波澜不惊。青年路的排水系统年久失修,偶尔堵塞。整条路的积水漫过路肩,与人行道平齐。我每天踩着积水进进出出,鞋子从没干过。有时加班到傍晚,路灯的光线映照在积水表面,浮浮沉沉闪烁着幽暗而诡异的光。我如同梦游般的度过一日又一日,像是丢失了魂魄,只剩下躯壳穿行在雨中。

“少了你也不能骂人啊,我这也有五百。”老佘接着我的话说。

漫长而短暂的雨季结束后,天气缓慢放晴。秋天的萧索逐渐显露出来,街道两旁铺满了枯黄的落叶,层层叠叠错乱无章。路上的行人少之又少,不知道这个季节他们都去了哪里。到处弥漫着衰败的意味,世间的底色没了夏日时的绚烂夺目,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萧条与孤寂。我恍如隔世般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日子好似走到了尽头。可尽头之后呢,从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吗,我觉得那应该是轮回。这天很久没在群聊里说话的草狗,突然发言道:“哥终于决定要南下追梦了!”并在自己的主页同步更新了这条消息,还搭配了张自以为很帅气的背影图片烘托气氛。几分钟之内,大家纷纷留言表示了对草狗的嘲讽与祝福,他一并欣然接受。

“滚蛋,这么点够干啥。”

“梦想无价,但追梦前请先还钱。”我说。

“我上个月工资还剩五百,可以先借你。”我说。

“我就知道你最支持哥!”草狗回复。

“现在没那么多钱,你给我借?”达人反问道。

“深圳的会所一定更高级吧。”老佘说。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老佘说。

“等哥赚了钱,请你去最好的包,点最靓的人。”

“我说两句。”我清了清嗓子,“反正就一年的工资,赔就赔了。多上一年班就能赚回来。以后要是再考研的话,又得磨磨蹭蹭的复习备考老半天。长痛不如短痛。这和你约女生,然后分手一个道理吧,你应该最清楚。不信你问老佘看是不是?”

“记得带套。”达人说。

“你别说话了,等于没说。”达人白了老佘一眼。

“公众场合,你讲这个不好。”

“也是,不上这次就等于白考。”老佘又若有所思的说。

“照顾好小老婆。”小四说。

“上毛班,在医院想混的好,以后还得考。现在研究生是入门级。”

“人家都转正了,你呢?听他们说你去追飞机了。”

“你一年能赚这么多?那还是去上班吧。”老佘有些吃惊的说。

“已许国,再难许卿。”

“合同上写的违约赔偿一年工资,怎么也得小十万吧。”

……

“赔多少?”

虫虫则发了几个卡通表情表示支持,而远在异乡的阿呆也罕见露面送上了自己的祝福,从字面看来对草狗的决定很是感同身受。

“别说那些没用的,现在真的是进退两难。不去上班就得赔几万块钱,不去上研等将来还得再考。”

“我是阿呆,在县城上班。你是草狗,南下追梦。我们都有着美好的未来。”

“那你就是对自己的考试能力不够自信。”

而我在翻看这些评论时,心里五味杂陈。好像一切都在预示着这段故事来到了完结篇。

“这不是为了保险起见,怕考不上又没工作么,哎!”

月至十月,几乎一夜之间气温骤降。我外出上班穿上了很厚的外套,但依旧觉得冰冷。每天清晨和傍晚会定时刮起很大的西北风,吹的我整个身体像是浮在空中。逆风行走时,口鼻被大风强行灌满,难以呼吸。片刻的缺氧让我胸口发闷,只好等待风微弱的间隙,大口吸气。我所喜欢的季节已成了回忆,令我压抑反感的季节才刚刚开始。季节的轮回更替浑然天成,无人能够阻碍。于是我只能顺应日子的变化,亦步亦趋。因为天气干燥,夜里总被渴醒。在黑暗的房间里摸索水杯,大部分时候它都是空的。无奈之下躺回床上,在口渴难耐与焦虑万分中再次熟睡。第二天醒来,嘴里隐约有鲜血的味道。用手指轻触嘴唇,干裂的地方有钻心的痛。那种感觉像是有人用刀片划过嘴唇,伤口深邃,一时间难以痊愈。假期后上下班的这些天里总觉得提不起精神,开始频繁犯困。主编察觉到我精神状态不佳后,把他的“大红袍”茶叶分给我,提醒我每日饮用,有利于提神醒脑。之后的每天早晨,我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泡茶,为此我还特意购买了一个带滤网的新水杯。主编看到后,很是欣慰的告诉我:“年轻人,在机关单位工作首先要学会喝茶。”经过几天的适应,自我感觉困意并未消减,只是喝多了茶水,会不停的起身上厕所。来来回回也就显得没那么困了。

“你这人就是太贪心,世界上哪有鱼和熊掌兼得的事。”老佘说。

最近工作量不大,基本可以做到每天准时下班。我常在刚回出租屋时小睡一会,醒来后再做晚饭的打算。但大多数时候又懒得再下楼,强迫自己做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但每每等到后半夜饥饿总会再度来袭,忍无可忍之际只好穿衣下楼买些零食回来充饥。这天我正在排队付款时,手机提示我收到一条新的消息,我边想着是谁大半夜不睡觉,边点开查看。信息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你在哪?”,来自于范范。我有些诧异的盯着这几个字,不知她是何用意。回到房间,我反复思考着这条信息的几种可能性:第一大概是她发错了。第二可能是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属于求助范畴。第三就是她真的问我在哪。如果不是今晚的信息,我差不多已经快忘了她这个人。出于礼貌和一些担心,我一次性回复了三种情况:信息没发错吧,我正在家吃东西,你没事吧?

达人自从上次丢了手机之后,倒霉的事情接连发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先是驾照考试不幸挂科,达人对此的解释是天气太热,考试时手心出汗导致手滑,无法握紧方向盘。因此转向时出了错。我没有参加过这类考试,不清楚这种失误算不算罕见。不过这都是小事,预约之后进行第二次补考即可。紧接着的另一件事就比较严重,起因是达人去年考研之后,为了保险起见,又托关系在市里的另一家医院找到了工作。考研成绩出来后,他就面临着去工作还是去上学两种选择。前者已经和医院签订了劳动合同,后者难得的深造机会也不可能轻易放弃。临近开学,这个问题的矛盾日益尖锐,使达人每天在屋里坐立不安。有时候晚上正打着游戏,突然站起来爆一句粗口:“操他妈的真烦。”

这条信息发出后,我有些不安的等待着回音。时间越久,我越怕她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焦急之下我又发信息给她说,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你。那边依然是沉默,时间就这样缓慢过了凌晨一点,我躺在床上又困又累。以至于我分不清自己那晚到底有没有睡着,脑子里一直徘徊着报警还是不报警的问题。次日清晨,我被窗外的一两声鸟叫吵醒。立马想起昨夜的事,拿起手机。好在终于等来了范范的信息,还是简单的几个字: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我坐起身来,回想这件莫名其妙的事,不知如何是好。生活里还有多少猜不透的细节将要发生,我不得而知。只好摇摇头,清醒过后,洗漱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