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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达人轻蔑的看了看草狗说:“辛辣食物和烟、酒可能使结膜充血、分泌物增多、加重炎症等。术后应注意清淡饮食和戒烟戒酒。”一番解释后,草狗被晾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我匆忙洗了把脸,锁上房门,开始了最后的世界杯之夜。餐厅里人来人往,刚还在失神状态下的我半天没缓过劲,寻着号码找到了包厢。一进门大索就笑眯眯的指着放在我面前的酒杯:“酒都倒好了,你自己看着办。”我二话没说端起来一饮而尽,“冰镇的,挺解渴。”说是口渴其实一点不假,从祖屋一路小跑过来,口干舌燥。上菜的间隙,大家按照大索的意思打圈,轮到小四的时候,他指着自己的眼罩说:“医生说不能喝酒。”之后每当有人向小四敬酒时,他都以这句回应。草狗听了很不以为然,说道:“达人就是医生,你问问看达人能喝酒吗?”

“你一个傻子,赶紧吃菜吧!切记少说话!”老佘替草狗解了围。

“就上午说的那家,定位发你了,赶紧的。”说完达人就挂了电话。

起初的几箱啤酒喝完后,大索通知大家:“一会这场结束,大家不要急,我还安排了下一场。足球主题会所,到时候再接着喝。”

“哦,你们在哪儿?”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空荡的房间里都有了回音。

“主题会所?有足球宝贝没?”草狗问。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我机械的把它放在耳边。传来达人急切的催促:“还没睡醒吗?大家都到了就差你一个。”

“你咋还没吸取上次的教训。”我调侃道。

那天早上我再次有了灵魂出窍的感觉,一边看着他们聊天,一边看着自己思考。一边是欢笑,一边是忧愁。而我仿佛世外之人,安静的站在一旁。直到看着自己昏睡过去。后来的事情就像宿醉后的断片儿,什么也不记得。再醒来时间已近黄昏,我独自从沙发上爬起,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仿佛一场大梦又似还在梦中,我努力的回想着上午的一切,阿呆、小四和其他人呢?我不是正在和他们聊天吗?他们离开时怎么不叫醒我?房间里到处都是柔和的光线,从窗外投射在地板上。光线中的漂浮物游游荡荡,忽明忽暗。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挺直腰背。脑子如静止一般,跟随着时间的流淌,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不知又过了多久,房间里逐渐变暗,眼前的视线变得愈加模糊。真实的世界渐次消失在我眼前,将要去往哪里我无从得知。

“大索不会每次都这么坑我们吧。”

大家洗漱后,在群里统计了一下今晚的人数,目前只剩下虫虫和大索还没有集合。分别电话联系后,两人都说下午到。我们和小四、阿呆都有段时间没见,大家相互询问了近况,工作、生活和女朋友。每个人都笑着摇摇头,生活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糟。我半躺在沙发上,听着他们几个有说有笑,调侃取乐。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要是时间能够静止或者循环往复,我宁愿一直待在这样的夏天里。它就像一个保护壳,将我和现实层层隔开。在这里我可以全身心放松,除了热没有任何压力,可以把令我烦恼的事情统统抛在脑后。每天沉溺在这个幻想中的世外桃源,思考与昏睡。我有时甚至觉得,如果一生都可以如此度过,那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但现实世界却不断挤压着幻想中的乌托邦,最为直接的感受有两点,一是并非每个人都乐于当下,在可见的未来,他们要走出这个世外桃源,重新满怀期待的回归现实。二是我自己在某些时刻更加清醒的认识到,物质对于我的压力。每有这些失望的情绪产生时,我总告诫自己,谁也无法预知这里的一切何时会突然终结,与其忧心忡忡不如及时行乐。如果一切都如镜花水月,不如多看两眼留作回忆也罢。

“你俩说啥呢,很正规的会所,专门看球用的。要找足球宝贝回家上网找去。”大索义正言辞的训斥了我和草狗。

草狗得意的向我示威:“看到没,不是我一个觉得像。”

晚餐结束后,为了消食,我们溜达着前往下一场活动的场地。步行间隔不过半小时,途径钟鼓楼广场,夜色正浓。偶尔有风吹过,片刻的清爽不易捕捉。大家三两成群缓步前行,我和老佘、小四走在一起。

“之前和老佘提过,可能他没告诉你们。”正说着老佘和达人陆续醒来,看到小四的新造型,不免脱口而出同样的惊叹:“靠,奥特曼!?”

“你去当兵,那小M呢?”老佘问。

“我们怎么都没听过你要去当兵呢?”我问小四。

小四沉默的低着头。小M是我们同年级的高中同学,这么多年和小四一直分分合合,在大家眼中早已是默许的一对。

“近视手术,你们没见过吗?”小四不紧不慢的说,“下半年就要入伍了。以前和你们整天打游戏,视力不过关就去做了矫正手术。为了防止感染医生让带三天再取下来。”

“人呐,总要往前走不是吗?”小四有些沮丧的说。

“你脑子有问题,少说话。”我制止了草狗,示意让小四自己说。

“可是往前的方向又在哪里呢,哎!”老佘开始叹气。

“什么眼疾!他这是在扮奥特曼!”草狗恍然大悟的叫出来。

为了止住这有些悲伤的气氛,我说:“老佘,大家合张影吧。下次再聚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阿呆和小四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面,一番寒暄后阿呆关切的问:“你这是得了什么眼疾吗,不要紧吧。”

“行。”接着老佘召集大家分两排站好,找了广场上另一位年轻人帮我们拍照,背景是灯火通明的钟楼,大家彷佛是漫步于时光中的旅者,相遇在这一刻。随后老佘把照片发在自己的主页上,标记了拍摄时间和地点:2010年7月11日,钟鼓楼广场。大家纷纷转发和下载,以此留念。

“看不清,你晃得太快了。”小四说。我赶忙上前扶住小四,把他引到沙发上,生怕他看不清撞到什么地方。

后来的路上我问小四,“你什么时候走?”

阿呆在房子里转悠了两圈,一边搓手一边称奇,看的出来很是向往。这时电话响起,小四说已经到了门口,该怎么进来。我说你直接从麻辣烫店穿过来就行,有人问你就说找后面那伙人。两分钟后,小四以一副奇特的造型出现在大家面前。说是奇特,是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如此装扮。两个透明塑料壳罩在小四的眼睛上,我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问他能看清楚吗?

“年底12月份。”

“夏日乌托邦。”

“到时候我给你送行。”

“老佘提前详细给我说了怎么走。你们这地方看起来还不错,叫个啥来着?”

“一言为定。”

“怎么会我精神的很,你怎么找进来的?”我问。

草狗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赶上来说:“带上我一起,我也给你送行。”

“都进来一会了,以为你睡着了。”

“送行时记得带钱。”小四说。

我扭头吃惊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大索这次安排的会所确实不如上次那家金碧辉煌,一改奢华之风,全部现代主义简约的装饰很讨年轻人喜欢。会所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世界杯决赛,把所有主题包厢换成了荷兰和西班牙的橙、红两种颜色,方便大家挑选支持的一方。如果比赛的最终结果和选择的包厢队伍相同,就可以享受酒水减半包厢费全免的优惠。前台核实了预定信息后,服务员带着我们前往包厢。大索预定的这间是荷兰的橙色包厢,房间宽敞,墙壁上贴满了荷兰球员的海报。包厢分两部分,前厅自带厕所,衣架以及一台麻将机。后厅则是沙发、茶几和电视。我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打开空调,并调到最低。在祖屋的这些日子里,炎热追的我无处可藏,我每天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在有冷气的房间里多呆一会。我也开始慢慢相信虫虫每次外出,去宾馆只是为了吹冷气的说法也许是真的。

“你不管,我刚那是故意磕的,你看我一下就清醒了。”说完我起身去厕所冲凉,那天晚上我一共冲了三次。每次冲完后,神清气爽,顿时感觉不到任何困意。但这种清醒最多持续半小时,时间一过比之前更猛烈的困意加倍向我袭来,瞬间就将我吞没。整晚我都在这种煎熬里反反复复,直到窗外阳光微微泛起,清晨特有的宁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烦躁的心绪才逐渐平复。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享受着难得的安详。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呆已经站在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们怎么不锁门?”

“万一要是西班牙赢了,那咱不是亏大了。”阿呆问。

世界杯的决赛在荷兰与西班牙之间展开,这令我和虫虫欢欣鼓舞。周六高中另一位同学小四打来电话,说要请大家吃饭并顺便来看看夏日乌托邦,我们当然表示欢迎。正好后天凌晨就是世界杯决赛,干脆大家一起聚聚。除了小四,还有明天即将返乡的阿呆,以及许久未见的大索,都在群里很期待这次聚会。晚上因为太过兴奋,过了凌晨也没有人睡觉。我和老佘通过足球游戏,模拟了几场后天的决赛,互有胜负。后半夜达人和老佘相继坚持不住,回屋睡觉。草狗聚精会神的打着游戏,正是精神头最大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刷新着各类帖子,和网友一起讨论后天的决赛以及熬夜对身体的危害,并顺手发了条信息给Kya:“你应该已经睡了,但哥精神的很,决赛见。”发完消息后,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钟。我的眼皮越合越紧,眼神总在盯着屏幕时,慢慢失去焦距。接着头猛地下沉,磕在桌子上。好几次吓得草狗站起来说:“大哥,你不行就去睡吧。这又是何必呢?”

大索拿起皮包缓慢拉开,顺势抽出一叠百元钞票,用手捻开:“不差那钱。”大家都纷纷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距离凌晨的比赛还有几个小时,为了打发时间,达人招呼大家搓麻将。草狗响应的最快,接着大索和虫虫也陆续上桌,阿呆和老佘观战。我和小四躺在沙发上各自玩着手机。

我不知道Kya是否在和我开玩笑,之后我在脑海里仔细排查了一遍其余四人,觉得大家都没有作案动机,于是这件事只好作罢。接下去的一周里,老佘和Lily的事情依然没有任何进展。大家都已经催的有些麻木,很快就忘记了此事,倒是Kya不时跳出来威胁老佘如果不发短信约Lily出来,自己又要行动了。吓的老佘急忙说:“你别急,我再酝酿酝酿。”这期间世界杯的比赛看一场少一场,八进四和半决赛我们几乎一场没拉。老佘甚至还买了近期出版的足球杂志和报纸,边看边为大家分析和预测后面的比赛。直到有天下班回来,老佘怎么也找不到他的杂志,火急火燎之时达人慢悠悠的说道:“你这个茶几腿老是不平,我借你杂志垫一下。”老佘听了气的差点晕倒,质问达人为什么不用报纸垫。达人却说:“报纸太薄,不方便。”比赛间隙有几天休战日,主要是为了球员能够得到更好的休息,备战接下来的赛事。正当我还想这几天终于可以不用熬夜,毫无心理负担的睡个好觉的时候,新的情况又发生了。卧室的纱窗莫名其妙的破了个大洞,大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夜里被蚊子集体咬醒。一时间我们也找不到办法修补或者更换,只能紧闭窗户,夏夜不通风的房间可想而知,闷热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唯一的一台风扇,两间卧室换着用,但总在我们熟睡之后,被草狗偷偷搬到客厅独自享用。第二天我和达人出去买了蚊香,每天临睡前在卧室点起,烟雾缭绕。蚊子确实少了,但熏的我头晕恶心,半夜几欲醒来,出去透气。经过客厅,又看到草狗在看不该看的东西。我睡眼朦胧的提醒他身体为重,草狗举起手中的烟,深吸一口说:“无处安放的青春啊!”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草狗不太可能说出这样深刻的话,全当是我在做梦罢了。摇摇头转回房间继续睡觉。

“我没有睡!而且决赛也不会睡!”我翻到Kya的这条信息是在今天凌晨回复的,时间是我发消息之后的半小时。并且刚刚她还更新了条状态:“看还是不看球赛,最后一场了哦。其实希望西班牙赢。因为如果荷兰赢了,那么未来人的预言就是对的,那么之后的事情就会依次到来。我不想被毁灭,哈哈哈!”

“我有眼线,你以后也注意点。”Kya随后说。

这里Kya说的被毁灭,是因为未来人除了预测决赛荷兰队获胜,还兼职预言了2012年世界毁灭。看到这里我不由得笑出声来,达人倒是很敏感,一边出牌一边说:“又和哪个妹子聊天?笑的这么开心。”

“……你怎么知道及时行乐,我没告诉过你吧。”我很奇怪这事我只在祖屋里没事唠叨过几次,Kya怎么会知道。

我没理他,继续回复Kya:“我本来也支持荷兰,但听你这么一说很是害怕!你说怎么办!”评论发送后,我觉得自己的智商也被降低了。这时体育频道开播了赛前球评节目《豪门盛宴》,邀请了几位专业足球人,为大家全面解读即将开始的决赛。阿呆和老佘也凑过来一起,加入球评环节。我一边听评论一边看手机,几分钟后提示有Kya的回复:“那就和我一起支持西班牙吧!”

“他要是能像你们一样及时行乐就好了。”

“真正的球迷,都是和球队共存亡。宁可和你一起被毁灭。”

我说:“那你放心,我没有一天不监督他。”

“你还真是浪漫啊!情话张口就来!”

关于叹气这件事,我不但没有说服老佘。反而自己也跟着叹了起来,而且很是上瘾。再后来,整个房间的人都被传染,遇上大事小事,先来上一口。舒缓情绪,事半功倍。老佘每天按时上下班,兢兢业业但总也是一副受苦受难的形象。可能是为了配合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老佘特别喜欢自嘲。这天上班时他在主页更新了一张身着工作服的自拍照,配的话是:生活就像一碗白开水,一天除了上班就是受不完的累。你说我这是受的什么罪,我真烂,连个女朋友都不见。这条状态迅速被大家评论转发,配上几个“哈”字,更体现出老佘让人哭笑不得的一面。不过话说回来,只有心理足够强大的人,才会采取自嘲的方法来化解生活中的艰辛与不易。同样换做是我的话,可能一天都在宾馆干不下去。Kya看到这条状态后很是着急,在评论里督促老佘赶紧行动,要不然她就亲自出马帮老佘要到电话。大家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觉得午饭时不经意的搭讪最为合适与自然。老佘经不住大家的怂恿,答应在今天午饭时试一试,整个上午所有人都满怀期待的等待消息。午饭过后,草狗熬夜看片实在困的受不了,就先去睡了。临睡前了句说:“有消息记得叫醒我。”剩下的人在老佘的评论区,焦急的等待。十分钟后,老佘回复大家说:刚和Lily一起吃了午饭,但有其他员工在,没问出口。结果让所有人大失所望之余,Kya说:“你能把人急死。我帮你去要电话,要来你自己联系。”大家本来都以为Kya只是着急,觉得老佘烂泥扶不上墙,随后说说而已。没想到两天后,就把Lily的电话发了过来。我问她:“真的假的,你上哪搞的电话?”Kya说:“你别管,总之就是托朋友要的,你们监督好老佘就行。”

“我又说了什么!”

“一看你就是新手,来跟我做。”老佘先把头轻微下沉,紧接着闭眼吸足一口气,缓慢抬头至略高于平视角度,再由丹田驱动口腔发声,整个叹气的时间不能少于三秒。整套动作老佘一气呵成,声音浑厚有力。每次叹气都像是把近期生活中的不如意彻底释放。如今再回想起那晚被老佘夸赞的那声叹气,方才恍然大悟。那几天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反复练习。有时则会忘记技术要领,就等老佘下班回来后,有意询问他最近怎么发际线又后退了一些。这时老佘会摸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叹气道:“哎!别提了。”我便借此机会,重习要领。

“你就是喜欢装无辜,男人的嘴最不可信!”

“叹气还用学?”

除了电视,互联网上关于世界杯的气氛也达到了高潮。网友们纷纷给出自己的看法,有专业的,有不专业的。有从技战术分析的,也有从宿命论分析的。时间就在这空前热烈的讨论中逐渐逼近开球时间。凌晨一点时,未来人又在论坛里放出了一张荷兰队捧杯的照片,照片中荷兰主力球员和球迷簇拥在一起,手捧冠军奖杯欢呼庆祝。这张照片在伪球迷群体里立即引起了轰动,我一边觉得有趣一边把这篇帖子转发给老佘和阿呆,并小声说:“你们信不信草狗五分钟后立马跳起来?”

“是不能,但可以帮助减压。你学不学?”

我们三个相视一笑,老佘说道:“用不了五分钟。”话音刚落,就见草狗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手舞足蹈的喊道:“未来人又发图了,荷兰现场捧杯的照片,你们看到没?”

我被反问的哑口无言,但仍不死心:“那叹气也不能解决这些问题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达人手里的麻将滑落到地上,弯腰拾起后斥责草狗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他说:“一不想铺床叠被,二不想去工厂开机床。这两个你懂哪个?”

“你们赶紧看啊,照片都发了。”草狗又紧张又激动,一时间有些神志不清。

我问他有什么难处我不懂。

“刚才就看到了,这照片也是之前拍的。奖杯一看就是球迷自己做的,质感极差。”老佘冷静的分析道。“每届世界杯期间都有球迷自制奖杯,很正常没什么大惊小怪。”

老佘回答说:“生活的难处你不懂。”

“草狗你先坐下,一会肯定有网友揭穿。”阿呆也说。

老佘是个生性内敛的人,对于情感总也小心翼翼。从相中Lily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周,仍然没有任何行动。每逢工作日,大家就在个人主页的评论里为老佘出谋划策。那段时间所有人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佘主页留言:“今天要到Lily电话了吗?”到后来就连Kya也参与进来,站在女生的角度给出很多建议和想法,但老佘依然无动于衷。每当被我们催促的快要受不了时,总会用标志性的叹气给予回应。老佘的叹气据我长时间观察,每天大约在十五到二十次。长期养成的叹气习惯使老佘看上去比他的真实年纪大了一倍,活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被生活的重担压的无处可躲。有时我会问他为何这么喜欢叹气?

“你们怎么没有一点对未来的好奇心呢?”草狗失望的坐回椅子,仿佛这个世界没人懂他。

这些想法我总在夜深人静,热的无法入眠时才会想起,又伴随着一场场的昏睡和醒来忘却。就像是昨天我又告诉老佘要及时行乐,让他尽快去找Lily表白自己的想法。因为在我看来,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尽情享受着夏日时光,相比之下老佘活的并不那么尽兴。其实我在为老佘指点迷津的同时,又何尝不是想通过别人来肯定自己的想法。

麻将的庄家转了一圈又一圈,想赢钱的达人和草狗一直输钱,没这么打算的大索和虫虫却赢了不少。人生时常如此,到处都是求不得。当你拼尽全力想要达成一件事时,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而当你根本没有想得到时,却会轻而易举的拥有。因为从没想过,拥有时也不觉得快乐。莫非这世间并没有长久的快乐,不过都是苦多乐少罢了。我那时还没参透其中的奥秘,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命由定数,不必过于纠结和烦躁。后来草狗输光了身上的零钱,开始欠账。被其他人赶下了麻将桌,小四接替。时间过了凌晨两点,转播的画面已经来到了决赛现场,所有人整装待发。有几分困意的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拍了拍脸以便让自己更加清醒。因为是决赛的缘故,球员们都踢的比较保守,常规时间内比赛以零比零结束。

“脑子不好怎么教,得去医院治。”达人训斥草狗的桥段是我最乐见的,我自己也试过,但总不够毒舌,达不到爽快的程度。后来我分析为什么达人总喜欢怒怼草狗,可能有三个原因。第一是草狗这人没有时间观念,无数次和大家约好的聚会时间,无一例外的迟到。第二是草狗出来吃饭总是不掏钱,借钱也从来不还。第三就是草狗让女友堕胎的事情,在身为医生的达人看来不可理喻。两人亦敌亦友,整日斗嘴取乐,为这平庸的日子平添几分笑料。我偶尔还会想起住在出租屋的时候,天气寒冷孤独一人。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夏天快点到来,我始终笃信这毫无生气的日子一定会在夏天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实上自从来到祖屋之后,自身的感受的确变了不少,不再是一个人沉闷的度过每一天。但这种新鲜感随着日子的流逝,逐渐减少。我在不知觉间,又进入了另一种平庸。这种平庸不再是沉闷和郁郁不得志的平庸,而是转变成了迷茫和浑浑噩噩的平庸。每天无所事事,头脑发昏。日子得过且过,不愿去想未来。至于那本想做的杂志书早也被我遗忘在脑后,久不再想起。再加上世界杯经常熬夜的缘故,使得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更是雪上加霜。现在想来我总把夏天当作精神的寄托,可夏天带给我巨大的影响,我自己却难以承受和消化。我总觉得对于夏天,或者任何一件事,我都可以只吸收它好的一面,摒弃它不好的影响。可到头来,夏天带给我的希望和绝望我无一幸免的全都收入囊中。它变成了一个甜蜜的陷阱,让我轻而易举的上钩,并且心甘情愿的不想离去。在这个陷阱中,我每天都在挣扎,快要挣脱时,又纵身跳下。

“荷兰队错失单刀绝杀的那一刻,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了西班牙,这就是命啊。”阿呆看球间隙,还不忘在主页更新状态。休息片刻后,加时赛随即展开,越是接近终场比赛气氛就越是紧张。大家都被场上的气氛所感染,全都站起来围在电视周围。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心跳随着场上的球员忽高忽低。足球的美妙也在于此,不到终场结束任何事情都会发生,像极了人生。加时赛的三十分钟,漫长的仿佛平日里的数倍,球迷和球员都像是绷紧了的弦,等待着一次彻底的释放。直到隔壁的西班牙包厢爆发出雷鸣的欢呼声,这场大戏的高潮终于降临,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决定比赛胜负的一球。支持西班牙的虫虫和阿呆振臂庆祝,而和我一样支持荷兰的草狗神情失落。大家都像是刚从一场激烈的战役中撤下,充满了心力交瘁后的解脱。

“那你给我教下呗。”

“这他妈踢的是什么球,太不甘心了。”草狗一边摇头一边咒骂。

“因为你话都说不清,一个傻子。”达人说。

阿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这就是人生啊!”

“哥空有这一副英俊的皮囊。”草狗经常这样叹息,“你说为啥每次我和妹子聊天,两句别人就不理我了。”

整整一个月,世界杯像是一段特别的时光,所有人都在日常生活之外,寻觅到了一处理想地。大家按时来到这里,共享欢乐,时间一到又按时离开。这般日子不常有,四年才有一次。正因为不常有,更显得珍贵。后来我时常在想,所谓的理想地也好,乌托邦也罢,是不是在现实世界里终究不会存在,这一切是否都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我常陷入这种自我怀疑从而无法自拔,甚至有时会模糊现实与想象的边界,妄图无休止的延长脑海里的乌托邦。但其实恍惚间,我总会模糊的意识到这是一种妄念,是妄念就终究不会实现。第二天一早,大索、小四陆续离开。阿呆回家取了行李便赶往机场,短暂的假期匆匆结束。老佘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开始了新一周的工作。我们其余人回到祖屋像是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身心俱疲的逐一昏睡过去。那天的晨曦特别柔和,我像是躺在柔软的羽毛里,心绪和睦。我断断续续的梦到,有人在不远的地方叫我过去,晨光中的雾气遮住了我的视线,散发出金黄色的光。

随着六月的结束,世界杯淘汰赛的八强全部产生。我支持的荷兰队和虫虫的西班牙赫然在列。世界杯期间论坛推出了新的社交功能,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使用这款软件分享自己的生活,结交新的朋友。当然这也给了达人更大的机会和空间。每天从我醒来到晚上睡觉,达人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论坛里找寻猎物,有时感觉一整天也不吃饭。他和草狗两人,一个白班一个夜班,珠联璧合。那些天草狗时常抱怨自己语言组织能力不足,不知道怎样通过文字和妹子们交流,更不能像达人一样横扫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