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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明白到爱失去 一切都不对

粤语的唱腔使我本来不太注意歌词,没想到今天听的格外清楚。这样的歌词从大索嘴里唱出来,更添加的几份感染力。如同大索那晚在夜市曾对我说过的困惑,充满愁苦。人真实的一面总会不经意间显露出来,至少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大索用情至深,带入了不少自己的情绪。曲调悠扬,刚才的坐立不安少了几分,回头再看看阿呆和老佘,跟随着音乐轻轻合拍,像是听的入了神。一曲将至,我的眼眶尽然有些湿润,低头揉揉眼睛,装作眼眶发痒。

……

当我还沉浸在伤感的情绪时,酒保推门进来,五杯放肆情人已然上桌,一字排开。大索放下话筒,拿起其中一杯。缓缓举过头顶,仔细端详。酒杯中红色的液体折射光线后更显浓郁,像是情人的唇色,在对你耳语。随后大索说话了:

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果茶加蜂蜜再加柠檬片,配上少许酒精。酸甜微醺,像是心头挚爱,妖娆诱惑,但却无法终老。不如放肆一回做一夜情人。先干为敬。”大索说完一口气将红色的液体灌入口中,长叹一声。只是不知道这一叹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感情已失去 一切都失去

草狗嘻嘻一笑,仰头也干了。“放肆完了,情人呢?”

为何我心一片空虚

剩下我们三人,相互碰杯,缓缓下咽。茶香中后味十足,酸的我们眯起了眼睛。大索注意到了这一幕,开口说:“记住这种感觉,逢场作戏的情人,一旦上了心头,余味就是这样。有时候甚至长过一生。”留我惊讶的坐在原地,动过真心的男人果然都是诗人。大索把对于情人的留恋融进了这几杯酒里,似乎是想分享自己的痛苦给我们,以便减少自己的。可我们都没有过情人,很难帮大索分担痛苦,倍感自责。这时只见草狗慢慢靠向大索,把手臂深沉的搭在大索肩上,对着话筒说道:原来爱情这么伤。草狗一向头脑简单,下体发达。在群聊中大多时候扮演搞笑的角色,今天这样严肃动情的气氛中,突然甭出这样一句话,让人不免更觉得好笑,与他自己的人设完全不符。但转念一想,最悲伤的人永远是逗大家笑的小丑,尽管他自己也一直在笑。可能草狗心里也有一位和大索相似的情人,有着相同的经历,同样尝过酸甜的余味,所以才能感同身受。此刻的我多想和他们一起感同身受,苦于无人可恋。大约在这个时候,初恋的身影在我脑海里快速闪过,没有停留太久,也许是她并不符合情人的标准。她现在在做什么?我离开学校已经半年多,没有再见她,也没有联系。气氛总能影响人当下的念头,我也没能幸免。很奇怪的是,我早已经忘了我们为何争吵,又为何分开,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除了她这个人,我们之间的事情能记起的已是寥寥无几。这是感情的不可靠,还是回忆的不可靠。我无从得知。我经常听人说起刻骨铭心的爱情,但如何的程度才算刻骨铭心,从来没人说清这个标准。老佘和阿呆以前声称自己没有谈过恋爱,此刻他们可能无法联想到这些令人烦闷的问题,倒不如举起酒瓶喝个痛快。包厢里光影筹措,酒局渐开。一打又一打的啤酒下肚,空瓶堆在桌上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大索低头看了看手表,出门招呼了一下。五分钟之后,酒保领着一群“情人”渐次入场。还没排好队,草狗就起身惊呼:“我先选。”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

灯光昏暗,再加上有点近视的我,说实话并没有看清情人们的脸庞。草狗急不可耐的伸着脖子,目光一轮又一轮的扫视后,瘫回到沙发上。我扭头看着他:“完事了?”这时大索站起来准备去开顶灯,被草狗制止。只见草狗有气无力的说:“你们选吧,我随便。”众人对于草狗突然的异常行为很是不解,明明是期待了一整晚,怎么临上阵的时候软了下来。大索见状就自己做了主,随机点了几个分配给我们。情人依次在我们中间落座后,我方才明白草狗刚才的举动。这几位情人姐姐的长相确实不敢恭维,直接说出来又怕不尊重服务行业从业者。随后草狗轻轻在我耳边说了句,这是他见过最差的一次。男人就是这样,没见面之前心绪不宁,又紧张又激动。见了面后的巨大落差和失望迅速冲淡了之前龌龊的想法,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清醒。借着不那么明亮的光线,我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情人姐姐,脸上妆容似乎有些用力过猛,身上的香水味让人眩晕。她职业性的把手放在我的腿上,等待着我的回应。我突然想起之前有朋友告诉过我,很多做这一行的都是出身贫苦,没有一技之长只能靠这个谋生。想来也都是下苦之人。我心一横,闭着眼睛牵起了姐姐的手。不那么细腻,甚至有些粗糙。转头看看草狗,仰头靠着沙发,一只手搂着姐姐,一只手把烟递到嘴边,吸了又吸。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我又把头转向另一边,老佘正襟危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双目直视前方。姐姐端起酒杯送到老佘嘴边,只见他不停的摇头。我正要笑出声的时候,阿呆“嗵”一声站起来,拿起衣服,飞奔着夺门而出。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话筒滚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鸣响。原来是阿呆走的太急,带到了桌上的话筒。片刻的沉默之后,草狗哈哈大笑。气氛的转变如此之快,更是让人忍俊不禁。剩下的人也纷纷笑出声来。事后大索为了表示这并不是一次失败的聚会或是他确实用心安排过,专门叫来了文成和聋五,当着我、老佘和草狗的面质问道:“二位,兄弟这么信任你,就给我安排这档次?你们觉得能拿出手吗?这不是让我在同学面前丢人吗?”言语之间有些激动,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为了大家都有台阶下,我赶忙站起来,拉住大索:“大家挺开心的不是吗,无所谓。咱还是赶快去找阿呆吧,我看他刚好像受了惊吓。走远了怕出事。”大索这才作罢,临走前扔下一句话:“今天的酒钱你们就别要了!”

出神之际,大索的歌到了。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这么老的粤语歌从没认真听过几遍,想不到大索也是个喜欢怀旧的人。没有了轰鸣的混音效果,只是清澈的伴奏。开口前,大索续上一支香烟,从我这边看过去,侧影多了几分寂寥。吐出的烟圈随着头顶的灯光缓缓上升,不急不躁。

室内如沐春风,室外天寒地冻。一月份的安城气温早已降至零下十度,我们几个缩着脖子在寒气逼人的街头四处寻找阿呆。草狗对着空旷的街头喊了两声阿呆的名字,无人回应。低头看看手机,已经过了十一点,街上行人稀少。我们剩下的四人相对无言,大索可能真的生气了,那些不靠谱的社会兄弟让他在同学面前丢了人,也可能是为了延续刚才生气的迹象,好让大家觉得责任并不在他。其实说实话我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倒是一段十分有趣的插曲。我和老佘并排走着,觉察到他一直低着头偷笑,低声问了句:“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分享给我。”老佘说:“人生真的太艰难了,叫个服务也没有成功,却变成了笑话。”我这才明白他是在自嘲。四个人无头苍蝇似的在寒风里转了十来分钟,草狗突然说:“还是打个电话吧。”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还有手机可用。可能大家都还沉醉在刚才服务失败的尴尬气氛中,无暇顾及阿呆。电话接通后,我们在不远的公交站找到了阿呆,他站在冷风中不停的搓手,原地打转。像是被遗弃在街头的弃儿。看到我们阿呆方才松弛下来,紧张感慢慢褪去。半晌功夫后,涣散的眼神才恢复了正常,第一句话就问草狗:“你外套呢?”

酒水陆续上桌,包厢的灯光和背景音乐渐起。筹划良久的毕业大聚在这样社会的气氛中拉开帷幕,似乎这是从学生到社会人必经的标准化改造。大索和草狗各自点了喜欢的歌曲,轮流献唱。因为音响的声音太大,我听不清那边的阿呆和老佘在说些什么。包厢这样的密闭空间里,时间好像被切分成三块,一块乐在其中,一块窃窃私语,还有一块的我心不在焉,胡思乱想。这样的聚会与我想象中的相去甚远,朋友之间甚至连话也说不上,徒有其表。相比前些日子和大索的那次,他好像变了个人。也许应该这样说,那次才是不正常的他,今天则是他平日里的模样。墙壁上的镭射灯光在我脸上滑来滑去,不时刺进我的眼睛。眼前出现短暂性的光斑,看不清电视里的歌词。我环顾四周,光影弥漫,烟雾缭绕。大索和草狗的烟没有断过,好似两个巨大的排烟筒,不断向周围释放着滚滚浓烟。让人觉得呛鼻。包厢墙壁上的金色贴纸,角落的地方已经开始脱落,显出泛黄的墙体。可能是在无数的酒局里,有人喝醉顺手扶着墙壁呕吐在那里,反复清洗之后的水渍逐渐渗入墙壁,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个包厢应该见证过无数的喜怒哀乐,甚至大打出手。有相遇,有分别。有友情,有幽情。人们日常生活里几乎多半的感情,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挤压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集中爆发。干净的或者肮脏的。你可能会想象,一群像我们这样的同学在临别之际互诉未来,在重聚之时互诉衷肠。也可能是情分已深的婚外情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相互依偎短暂逃避。也可能是初识的情侣,羞涩的在昏暗的灯光中相互对视。也可能是像草狗一样的常客轻车熟路的来找平日里的相好。又有可能是一场温馨的家庭聚会,长者坐在中间,孩子胡蹦乱跳充满新奇。人生的情感大抵如此,无非是你依赖他,她依赖你。孤独的人也会来这里唱歌吗?一个人的时候,关掉所有灯光,把音响调低。安静的坐在这里唱一首喜欢的歌,但又唱给谁听,也许不会有人知晓。又或者只是唱给自己,每个孤独的人都配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歌,来给他不那么快乐的人生做注脚。我是孤独的人吗,但我又分明坐在大家当中。这时有一束灯光好似坏了一般,停留在我眼前。照的我睁不开眼,恍恍惚惚,像是在室外看他们表演。

众人将目光从阿呆移向草狗,才发觉草狗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羽绒服不知道去了哪里。草狗猛的打了个哆嗦:“草,忘会所了。”

大索拿着酒水单分发给每人,告诉放开点。草狗轻车熟路,拿着单子一边指手画脚一边说:“这,这,还有这个。”大索拿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深咂一口烟说:“可以,这酒不错。你三个呢?”随后把目光投向我们剩下的三人。阿呆把拿在手里的酒水单搓来搓去,一时语塞。我和老佘都说随便,让大索代我们点。一口深吸,烟烧到了烟屁股上。接着大索按灭烟头说:“是这。一人先一打啤酒,然后一杯放肆情人。不够再点。”我刚想问啥是放肆情人,老佘又抢先开了口。大索诡异的一笑:“按字面理解。”

大索说:“那你还不赶快回去拿。”

“照顾不周,照顾不周。”另一位成哥还是五哥说道。双手合十,两人退出了包厢。

草狗摸了摸裤子口袋说:“钱包手机都在,算了吧。我不想回去。”大家相视一笑,笑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在冬季安城的街头显得那么清澈透亮。这种简单的快乐,是“大香港”的情人们带不来的。伴随着笑声,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成了这次聚会中最有趣的地方,我们相互调侃。每个人都说自己镇定自若,别人紧张到面部抽筋。大索轻抚两下阿呆的头,温柔的说:“总有第一次的。”草狗在一旁“嗯嗯”的应和。我当即也表态这件事情只留在今晚,绝对不会传出去。事实证明,在以后的年月里,每有我们几人中的一人参加聚会,这件事都会被拿出来反复诉说。年月让我们忘记了太多曾经说过的话,甚至连人也记不清。如同我后来一直认为,那晚我没有在场,替代我的是另一位同学。

“今天索爷提前打过招呼,是各位兄弟即将毕业的大喜日子。酒水五折。”不知道是成哥还是五哥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后继续发言说:“除了酒水,后面的活动也很精彩。各位先点单,兄弟先去给安排安排。场子先交给索爷了。”

草狗双手抱在胸前,嘴唇冻得有些发紫。见状其实我很想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他,可他并不是初恋,也不是我梦里的小娟。这时突然有个问题涌上我的心头,如果初恋和小娟同时在场,我会把唯一的外套脱给谁。我这不是在自己为难自己吗?于是我这样替自己解围,梦里的小娟可能是我心中理想伴侣的投射,是一个永远不可能真实存在的人。而初恋大概只满足了我对小娟幻想的一部分。所以她们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眼前的街灯变得忽明忽暗,闪烁其辞。刚刚的酒精缓缓的在体内发酵,通过经脉流遍全身。脑子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轻飘飘的身体好像要被冬日的冷风带走,脚下总有踩空的感觉。我伸直脖子,希望冷风能灌进我的身体,好让我清醒一些。模糊中我问草狗:“你不冷吗?”

穿过大堂,古典的吊灯,两层高的金顶。浓浓的奢华之风尽收眼底。包厢已经准备好,据说是大索专门让兄弟预留的豪华大包,名字叫作春风居。颇有诗意,只是不知道这春风指的是什么风。落座后,老佘和阿呆龟缩在墙角的位置,阿呆紧贴着墙,老佘紧贴着阿呆。两人外套也没有脱,不时对视两眼。此外阿呆不停的搓着双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过于紧张。包厢里空调开的燥热,我估摸着阿呆和老佘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脱掉外套。可他俩一直无动于衷。草狗倒是格外自然,更衣后靠在沙发椅背上,闭目养神,等待着接下来的程序。我坐在靠门口的位置,这样不时有人进出开门,会有冷风吹进来,很是舒服。大索在门外和两位局友商量着什么。片刻之后,三人推门进来,站在舞台中央。大索介绍到:“文成,龙五。你们也可以叫成哥,五哥。”大家相互点头示意,阿呆由于太过于紧张的缘故,突然起身鞠躬:“文哥好,聋哥好。”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好在局友机智解围,回敬了一鞠躬,“索爷的兄弟,就是懂规矩。”

草狗无奈的耸了一下肩膀,老佘抢先说道:“刚才血脉喷张,身体还有些许余热。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你可记住你这话。”这种套路的对话,混社会的几乎天天都在重复,而且每次的笑容都不重样。

草狗点点头说:“刚在会所,情人没上来之前浑身燥热,才凉下来。”

“这儿混混那儿混混,要是真发财还能不带兄弟么?”

“能不要张口闭口会所不,我们是夜游“大香港”,请文雅一些。”老佘回应说。

人聚齐已经是晚上六点钟左右,会所门口。粉红色的彩灯打在我们每个人脸上,有种暧昧不清的味道。“大香港”三个字忽明忽暗,伴随着会所的背景音乐,妖娆诱惑。不用说也知道这里的主业是什么。老佘和阿呆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看样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又苦于装成常来的样子。不过这种地方其实也不能装成常来的样子,使得他俩进退两难。反过来草狗倒是十分轻松,满脸笑意。这种表情业内叫作熟客。大索在打电话,应该是联系那两个可以打折的局友。不一会儿两个白衬衫黑西裤干部造型的人热情的迎上了大索,嘘寒问暖:“最近索爷都没来,跟咱们兄弟都疏远了,不知道又在哪发财呢?”

“此香港非彼香港吧。”阿呆又接了一句。

大索则镇定的说:“肯定不是吃饭的地方。”

一路上我们几人摇摇晃晃,在冷清的月光下缓步向前。终于来到了最后的十字路口,那是我们以前高中一起上下学分别的路口,由此各回各家。几年过去,它逐渐成了我们默许的聚会终点,每次大聚总在这里分离。像某种不言而喻的标志。快到凌晨,气温到了一天中最低的时刻,除了草狗我们仍然没有散场的意思。大家围成一圈,总有人想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头。

草狗回复了“嘻嘻”两个字,故弄玄虚。让大家以为他很懂的样子。

“阿呆什么时候走?”大索作为聚会的发起者,消除冷场责无旁贷。

一阵口渴之余,我起床到处找水。干裂的嘴唇有血腥的味道。看了看时间才察觉已是新年的第一天。大索相约的大聚就在今晚,目前看到会按时出席的除了我和大索,还有老佘,阿呆,草狗以及另两个大索的局友。我在群里问大索,不是说好的高中同学聚会吗,怎么还有陌生人。过了一会大索回复说:“人家的场子,打折。”接着把场子的地址发到群里,我简单搜索了一下,会所的名字叫“大香港”,听起来有种老式港片里江湖义气的味道。片刻之后,老佘问道:“这地方是吃饭的吗?”

“初七早上,去那边报道,初八正式上班。”阿呆答道。先前阿呆已经在群里提到过工作的事情,那时候还是秋天,没想到时间过的如此之快。为谋生计,阿呆在亲戚的安排下要跨省去到偏远的G省某乡镇供电局入职。也算是专业对口,他自己经常这么说。除了大索,阿呆是群里第一个还没毕业就找到工作的,让大家羡慕之余,又觉得那地方太遥远。好像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我被这种感受所迷惑,变得昏昏沉沉,沉溺其中。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小娟的声音:总有一天你会去另一所学校找我,而且你一定找得到。这句话反复在我脑袋里播放,以至于我无法区分,眼前的小娟和脑海里的小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即便是我现在这样坚定的握着她的手。和煦的阳光洒进教室,正好的温度,迷离的眼神,若近若离的距离。抓得到的终将凋落,抓不到的永恒美好。

“坐飞机要多久?”我沉默的问。

我收起手机,转头看向黑板。反射的光线令我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只听到老师刷刷的粉笔声。课堂里安静的出奇,所有同学规规矩矩的坐着一动不动。这样的上课场景似乎在我的记忆里并不多见。身旁的小娟也专注的看着黑板,手却轻轻的拉过来,握住我的左手。温暖而光滑。就像快放学时的阳光,不那么强烈,但正好渴望。

“快三个小时吧,主要是下来还要坐长途大巴将近五个小时。”阿呆独自叹气道:“哎!”气氛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到草狗上下牙齿磕碰的声音,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

“好了,这下你就永远可以找到我了。”小娟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问题。

“那下次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接着问。

“加这么多人,你是班干部吗?”

阿呆只是摇摇头,默不作答。

“对哦,说来也有些奇怪呢。”小娟若有似无的说,“班里的好朋友我基本都加过,就是找不到你。”

“咱拍张照片吧,也算是个纪念。”老佘提议,大家纷纷表示认同。实际操作的时候又遇到了问题,时间已然凌晨,四下无人。找不到可以帮我们拍照的路人。大家环顾四周,只有在不远处的街边还有家煎饼果子的小摊还亮着灯,名字叫作“胖哥煎饼”。我和老佘一路小跑,来到胖哥身边。果然是胖哥,屁股下坐着两张椅子,双手放在肚子上,发出低沉的鼾声。我示意老佘上前叫醒胖哥,老佘则伸手示意我去。

“我们同桌这么久,都没有互相关注吗?”我接着问道。

“是你提议拍照的。”我压低声音。

我大惊失色,这么小就有个人主页。说着掏出手机,更没想到身为小学生的我们手机也有了。

老佘几经犹豫之后,小步上前轻戳了两下胖哥的肚子,并没有醒来。我用眼神告诉老佘使劲。第二次老佘加大了力道,戳的胖哥一惊,差点连人带椅翻到在地上。擦了擦口水后胖哥貌似怒目看着我们,我一时有些惊慌的问道:“现在还能做不?”

我想了想,似乎没有小娟的电话,也不知道她家具体住哪。这张课桌似乎是我们唯一的联系。要是哪天她真的不来了,我还真没有地方可以找到她。踌躇之际,小娟说:“那你关注我的个人主页吧。”

“要几个?”胖哥反问,眉头舒展了一些。

“那我要有天不来学校了,你去哪儿找我。”小娟问。

“五个。”胖哥一听数量还不少,马上开启炉子忙活了起来。刚才擦口水的手直接在有些发黑的围裙上抹了抹,我扭过头,当作没看见。别看胖哥因为体重似乎行动不便,可手法熟练,煎饼果子不到一分钟一个。不出五分钟五个煎饼果子全部装袋,热气腾腾。付钱时,我轻声问了句:“能麻烦您帮我们拍个照吗?”

“实验中学。”我脱口而出,因为我原本就是在那儿上的初中。

胖哥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指了指前面的路口:“就那儿。”

“调什么调,你傻啊!”小娟说。“哦对了,马上毕业,你下来要去哪里上中学?”

荒凉的路口只有几盏路灯和背后亮着的广告牌,我想胖哥始终也不会明白这几个小青年为什么要在这里拍照,显得多神经质啊。拍最后一张的时候,阿呆建议大家背对相机,举起双手做出展示肌肉的样子,预示明天会更加努力拼搏。那一刻这个很傻的动作,竟然有一丝触动我,不知为何。分别时,我把五个煎饼果子分给了阿呆,大索和草狗,给老佘时他没要。由于天气太冷,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草狗,捧着发烫的煎饼果子不停感谢我。嘴里吃着一个,手里提着两个。

梦里有人推我的胳膊肘,我懒得搭理。她又用力推了好几下,好像是想叫醒我。我有气无力的从桌子上爬起来,迷离的眼睛里出现了小娟的样子。我正要思考我这是在哪里的时候,小娟轻声细气的凑过来说:“你上次上课一直做小动作,在课桌底下拉我的手,被老师发现了!”我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你干嘛,不认账了吗?”这话听得我不敢喘气。“哈哈,让你认账就把你吓成这样,不逗你了。可是老师说违反纪律,把我们座位调到了最后一排。”我心想如果因为这事情,那最后一排岂不更方便?但嘴上没说,我朝小娟耸了耸肩膀,表示我也很无奈。接着反问道:“那我们怎么才能调回去?”

我说:“你吃煎饼也很有你的风格嘛!不用谢我了。”

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倾诉到凌晨两点多,旺盛的精力和表达欲令这个只有十几人的群产生了上千条的聊天记录,这令我快乐不已。最后的新年许愿环节里,我说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不再和你们一起跨年,起码也要换个人。大家纷纷表示他们和我的看法一致。临睡前,我看到老佘主页更新了一条状态,这样写道:“过去的这一年真是百感交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新年很少再感觉到兴奋与喜悦,取而代之的更多是唏嘘和感慨。感谢你们能忍受这几年来一直龟速更新生活琐事又喜欢叹气发牢骚的我。”尽管我不太叹气和发牢骚,但唏嘘和感慨这一年倒真的是增添了不少。尤其是最近临近毕业,工作的问题常被各路人马挂在嘴边。同学和家人永远比我自己更着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并没有做好上班的准备。心里好像有一块没有拼完的拼图,等待着不知道在哪里的最后几块。我也偶尔会想到,也许这是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的过渡中必然产生的心里变化。由上学到工作,可为什么有的同学会过渡的如此顺利,而我总是心绪彷徨。如果从学校到社会,需要将自己多年来积累的价值观念、行为方式和心理状态完全推翻,重习一套。那么未免有些太强人所难。前两者可以通过不断学习重新建立,那心理状态呢,这是很私人的东西,别人看不到也没有人告诉你。这似乎就是我的难点所在。看吧我又一次把问题分析的如此透彻,但却总没有答案。冬天北方的暖气开的火热,陷在被子里周身燥热,也许是思考又浪费了我太多精力,连推开被子的力气也使不上,便昏昏沉沉的进入梦里。

今晚,几个不知未来的年轻人在街头完成了交心,转身离开。回家的路上,老佘把刚刚那张背影的照片发在了群里。夜里的光线太弱,照片拍的并不清楚,噪点很多。加之昏黄色的路灯打下来的光,让整个照片显得年代久远,平添了几分惆怅。我拿着手机,反复端详这张照片,似乎想从中找到某些关于未来的答案。可是哪里有答案,不过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元旦凌晨的跨年夜并没有电影里的烟花和倒计时,只是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和即将展开毕业聚会的同学在群里相互吐槽这一年来的恶心事。好像每个人都有比谁惨的趋势,非要争个高下。这种氛围令我十分不解,新年不是应该互相祝福来年变得更好吗。而所有人却都在群里诉说着一年来的倒霉与不顺心,有些被夸大其词的片段令我笑出声来,幸灾乐祸本身是件不那么正确的事,可我此刻却乐在其中。转念一想,其实我自己也不比其他人好到哪儿去,越惨的人聚在一起互相嘲笑其实等于自嘲。大家都明白谁也比谁好不了多少,一碗水端平心里也就好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