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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先管好你自己吧。”重庆仔不屑的说,接着就去忙自己的事了。我继续躺下,接着刚才的回忆,从踏入这所学校转眼已过去了四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过熟悉。宿舍、食堂、教室的三点一线还历历在目,而现在就要彻底离开,永不再回来。最近短短一段时间,让我面对两次告别,这种伤感之情消化起来还真需要点时间。以前总想着要从这个地方逃离,现在看来这种逃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彻底结束。我曾豪言壮语,如今想来又是多么可笑可耻。可笑的是意气用事的幼稚,可耻的是我开始预感到了离别的不舍。许多人的身影开始在我脑海里反复出现,与舍友们一起上课,一起逃课。一起踢球,一起洗澡。一起通宵游戏,一起睡到自然醒。这些画面彷佛发生在昨天,又彷佛每天都有发生,熟悉到我无法相信此刻会立即结束。过惯了一种生活,它会像你身体上的某个器官,突然的结束就等同于摘下这个器官,身心都需要适应。众多身影里,我还是看到了初恋,她站在和煦的阳光下,朝我迎面走来。没有太多的话,我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声。我微笑,她向我招手。但很快下课的铃声响起,学生如人潮般冲出教室,将我们冲散,再也找不到彼此。在一起的一年多时间里,和无数的情侣一样,有过浓情蜜意,也有凶狠的争吵。那段时间是我唯一不那么厌烦学校的日子,因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人事。短暂的热恋过后,磨合过程中越来越多的问题被暴露出来,争吵逐渐变得频繁,有时吵到很累,想要放弃。这样的折磨反复无常,令人厌倦。偶尔的一次冷战,没想到竟成了分开的理由。彼此的话语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陷入无尽的沉默。曾经一起经历的故事戛然而止,此后校园里的偶遇变成了尴尬的点头微笑,擦肩而过。有过心痛吗,当然。只不过是在分开很久后的一个晚上,像刚刚从一场大梦中惊醒,后知后觉。胸口闷的发慌,半夜拉起熟睡的舍友和我一起打游戏,直到天亮。那段时间,这种感觉每天晚上会准时来袭,令我不眠不休。总想要打电话给她,思前想后却不知接通后该说些什么,只好作罢。现在想来,那段时间究竟持续了多久,早也不记得。随之一起淡忘的还有和她争吵的理由。

“难怪你有气无力,过度劳累了。”

回到学校的日子,紧张而繁琐。每天拿着各类表格疲于奔走在办公楼的各个角落。盖完这个章又去盖另一个。好在毕业论文顺利通过,也没有补考的科目。接下来就是等待毕业典礼后领取毕业证,当然你也可以提前离开,到时学校会把这些东西邮寄到家。已经退租的我无处可去,更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只好暂且呆在学校,装模做样的思考未来。周末,宿舍的五人约好一起吃顿散伙饭,就在校外经常叫外卖的小店,我们把它叫作不忘初心。但后来才知道其实大家兜里都没剩几个钱,那家店相对便宜一些。预算有限的情况下,我们采取了尽量少菜多酒的原则,五个人喝了将近八箱啤酒外加两瓶白的。那晚的气氛有些悲伤,但谁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在不断的互相调侃中度过。大家一起回忆起四年的点点滴滴,感慨时间过的太快。像所有人一样,在校时急切的想要毕业,毕业时想来还是学校好。回忆过去,展望未来。聊着聊着话题就转移到找工作上,只有我和老二表示还没有开始找,被大家一致嘲笑我们这个床铺从来都没有上进的基因。其他人只等拿到毕业证就可以入职。重庆仔回家,其他两人,一个出省一个留在安城。朝夕相伴的朋友终究也逃不过散落四方,这顿宴席成了最后的晚餐。令人伤感的话题就那么几个,却被大家一再重复,你说了他又讲。离别的情绪就在这反反复复中像潮水一般蔓延,直至淹没了整个包厢。

“改论文和补考。”

那晚大家是怎么走回宿舍的,谁也不记得。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被老二的来电铃声吵醒。拿起他床头的手机,看到是他女朋友的连环call,用力推了他几下。老二翻过身背对着我继续睡觉,我无奈只得把手机调到静音。躺回到床上,这才感觉头痛欲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起身来到桌边喝水,腿脚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我来回用力按压头痛处许久方才有所缓解,定睛一看其实宿舍里只剩我和老二两人,除了重庆仔的床铺,其他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我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垮了一样使不上力气。只好看着眼前的一切发呆,今天是个阴天,窗外灰蒙蒙的,和我一样无精打采。这时重庆仔推门进来,原来是他下午还有一门补考忘记带准考证回来取。我随口问了他一句:“那两个呢?”我指了指空着的床铺。

两个在家的是安城本地人,老二就是打电话让我返校的上铺兄弟。“那你怎么还在?”我问。

“一早就收拾完东西回家了。叫你和老二半天都没反应。”然后急匆匆转身出门。

“一个办完手续走了。另外两个在家,老二和女朋友住学校外边。”

“哎,我还说……”话刚出口,重庆仔已经消失在门口。“我还说大家一起拍张照片呢。”我在心里默念完了将要出口的话,可为时已晚。那天下午我就这么一直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思绪飞舞,不断闪过各种人事的片段。直到老二在身后推我,“喂,一会有事没。没事的话,陪我去发快递。”

“其他人呢?”我起身,搓了搓自己的脸,以便清醒过来。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到宿舍的时候,空无一人。打电话给上铺的兄弟,他正在校外和女友约会。其他人我也懒的通知。收拾好行李和床铺,一头扎倒在床上,更像是一头扎进四年的记忆中。我盯着上铺的床板一边发呆,一边陷入汹涌的回忆里。对我来说,这地方是令我无比厌恶的大学,我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它一眼。而此时此刻我内心深处的这种厌恶似乎随着我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变得松散了,不再那么强烈。因为我发觉就算逃离了这里,但我所厌恶的那种束缚感却丝毫没有减弱。出租屋的生活看似自由,实则与这里一样。总有一根隐形的线将我牵住,让我无法离开它的控制范围。这种无力感与内心的躁动如影随形,让我动不动就对着天气和我自己大发脾气。更可笑的是,我明知这两者都无法战胜。正想的入神,另一个舍友重庆仔回来,看到我躺在床上,他有气无力的说:“好久不见。”

“我买了后天一早的机票,今天把东西收拾好寄回家。”

一周之后,我在房东的催促声中搬离了出租屋。后面的租客快速填补了我的空缺,就在我搬东西下楼的间隙。来来去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住惯了的地方多少会有一些感情,心底突然的空缺让我半晌无法适应。打车回学校的路上,熟悉的街景再次一一映入眼帘,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反复生活在这里,像是一个循环。这时出租车上的电台放着一首不知名的粤语歌,曲调悲伤,有了背景音乐的告别才算完美。

“哦。那你女朋友呢?”

第二天中午睡醒后,接到舍友的电话,让我下周返校。说是毕业手续已经陆续开始办理,有很多表格要填。挂了电话我坐在床边良久,想着四年的时光就要结束,心头五味杂陈。下意识起身来到窗前,阳光灼眼。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丝毫不见昨夜大雪留下的痕迹,瞬间我有些恍惚,难道那场雪只是一场梦吗?我开始怀疑自己记忆的真实性,好在互联网帮我记录了这一切。翻开手机,昨天凌晨的帖子还躺在论坛里,只是再也无人回复,沉到了看不见的角落。下楼吃午饭,房东又打来电话,提醒我下周该交房租了。我简单应和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回到屋里我再次恢复到平日的状态,但因为刚才的两个电话,我意识到这样的时间来日不多,终于要结束这无所事事而懒散的生活,心底不知是喜是悲。看吧,又是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一点时才迎来改变,就连改变我现阶段生活最重要的两个电话,也在同一天内不约而同的打来。我的命运好像总有着这种模式,不到最后一刻,一成不变的窒息感永远常伴我左右,意想不到的结局又会在不经意间来到我身边,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与发怒。接下来的几天,我像被抽去的魂儿一样,站在另一个地方,看着我自己收拾东西,打电话。累了就坐在床边发呆,发着发着就昏睡过去。梦里总还有清醒的意识,想着那天的雪夜是否真实。惊醒之余反复打开手机,查看那晚的帖子,再次心安理得的睡去。有时我会在睡觉时想,如果没有互联网,我该怎样证明那晚的大雪和它的不寻常。除了记忆,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证据。但记忆真的可靠吗,它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不再客观,到那时我又该怎么办。

“她也是后天回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睡觉时变的无比多梦,并且每隔一段时间梦都会和小娟有关。我曾经问过我自己,小娟到底留给了我什么,以至于让我如此怀念。然后我便陷入了深深的怀疑,我所怀疑的并不是小娟给了我什么,而是如果反复梦到一个人,真的就能说明她在你心里深处的重要性吗?我想这个问题没人能准确的回答。梦到小娟好像成为我那段时间里的一种习惯,我很享受它。甚至在梦里,那样的相遇就像是爱人间的约会,意远情长。对于这样的约会有时会有先兆,但如果在预感的时间里,小娟没有出现,我会很失望。梦里的她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与真正的小娟毫无关系。也就是说我所痴迷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大概率只是我内心的一种幻象。这个幻象长久以来与我若近若离,难以捉摸。

“那你们……”

我略带遗憾的反复刷新消息提醒,再没收到回音。这时手机提示电量过低,我起身插上充电线,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我始终坚信手机信号有大量辐射这套说法,所以每次睡觉前我都会调到飞行模式,以免自己的脑子被信号辐射,产生什么变异。但其实更靠谱的理由是我睡觉时很讨厌受到外界打扰,尤其是电话铃声。那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已经不记得。睡的时候雪还有没有再下,我也没来得及多看一眼。总之一切都有些反常,包括我没有梦到小娟。

“说不准。先各自找工作吧,要不然一起喝西北风?”

“那请加好友,证明你的清白。”我没明说想看看“大哥”的主页和相册,因为伪造整套资料的几率并不大,一看就能分辨出是真是假。但这条私信发出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总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虽然对于毕业分手这种事,已经听到过很多。但从身边人嘴里说出来,更显得格外残酷。想到我自己还没等到毕业就已经分手,体会不了这种生离死别,是不是也算一种幸运。“我来帮你收拾吧。”我起身帮着老二一起打包各种物件,装袋封口。

“我是护士,谢谢大哥!”秒回。

两人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所有的物品都打包完毕。直起腰身,背部酸疼,额头布满汗珠。我喘着粗气,坐在床边休息。几分钟后,老二示意我继续干活,还要把这些行李搬到隔壁的快递点。真是帮人帮到底,又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完成了搬运任务。此时的快递点已被毕业生围得水泄不通,我示意老二赶紧过去排队,要不然今天的功夫就白费了。一边排队,老二一边客气的和我套近乎,显然是对于我刚刚的帮忙内心有愧。

“别扯了,我怎么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医生。”我又回了一条。

“两大袋行李搬来搬去,挺累的吧。一会请你吃饭,喝冰镇汽水。”

每次回复刷新后,又有新的留言。短短十几分钟,帖子已经有三页多。一种要火的感觉出现在我脑海里,为了不让大家失望,我绞尽脑汁回复留言,这种没话找话的感觉简直是灾难。看着大家的留言,有些网友确实挺有趣,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扫刚刚有些烦躁的心绪。留言多了,我也就无心回复。看着他们有些人互相聊起来,看来我还是更适合潜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这个话题的热度渐渐凉下来。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最后一条留言已是十五分钟之前。我想着刚刚留言聊天的大部分人大概已经要睡了,这短暂的相聚可能只有在这个奇特的雪夜才会发生。不,不是可能。因为如果没有这场多年不遇且不失时节的大雪,这些人也不会在互联网的某个角落里这样相遇,并且多作停留。我翻看着整整几页的留言和回复,突然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就是那种特别孤独想找人说说话的时候,突然来了这样一群莫名其妙的朋友,大家乱讲一通,然后各自消失。让你觉得此时此刻并不只有你一人徘徊在无人的深夜。翻到医院刚下手术的那位网友,看头像是个漂亮妹子,点进主页显示陌生人不可查看,要加好友。我在想这是不是哪个恶趣味医生,用别人的头像当自己的,要严厉杜绝这种欺骗行为,就顺手发了个私信说:“大哥,能用自己的头像不。”几秒之后提示我收到新的消息,点开看到:“大哥,头像就是我自己!”

“是挺累,怎么突然这么热。我刚还想说,是不是夏天到了。”我一边用手呼扇着衣服一边回答。

……

“你的家乡你还不清楚吗?安城从来都是一步入夏,我估计就在刚才。”

“可谁人不爱自己的家乡。”

“嗯,我也觉得。我喝两瓶汽水一会。”

“安城就这样子,从小换季就忽冷忽热,烦人的很。”

“管够。”这时前面的工作人员喊老二的名字,轮到他发货了。我站在一旁闲来无事,拿出手机翻了翻日历,才发现不知不觉我已经在学校呆了三周。而上周就已经立夏,看来夏天是真的来了。我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想着好像就在几天前,我还一个人住在那个昏暗的出租屋里咒骂寒冷,觉得永无出头之日。转眼梦寐以求的夏天就悄然来到。后来我才明白与其说是夏天,倒不如说是这种转变才能令我安心。

“朗朗乾坤,切勿胡说。别害我的帖子被删。”

“诶?你也发行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我耳边,中断了我对于夏天的思考。其实在转身的瞬间,我就已经猜到是她。

“安城很邪门的,毕竟古城,可能有冤情。”

“恩,不是,不是我。是宿舍的老二。”我指了指前面。

“这位医生,请注意你的身体。”

“哦,我就说你是本地的还寄什么东西。”初恋笑着对我说。

“刚下手术,同事说外面下雪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累的恍惚了。”

“你……你也寄吗?”

“不信谣,不传谣。”

“对呀,明天就走了。今天抽空收拾了一下。好在东西也不多。”

“今年貌似全国好多地方,气候都有反常。”

我看着她身边不大不小的行李袋,“我来帮你搬吧。”没等她回答,就上前提了起来。她跟在我身后,一直没讲话。排队的间隙,我俩一前一后,我在前面提着行李,没法注意到身后的她。时间好像变慢了几十倍,我越想着快点找个话题,打破当下的沉默,越是大脑空白。这时老二寄完行李,朝我走过来,又看到初恋。眼神示意他先回宿舍。临走前还和初恋说了句:“你也寄行李啊,好巧。”

“确实太过反常,不免让人担心世界末日是真的。”

又排了一会队,终于轮到我们。我帮着她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完后,两人站在高耸的教学楼下四目相对。初恋大概了解我不太主动的性格,先开口说:“谢谢帮我搬东西。”

“前几天还有二十多度,今天就下暴雪。世界末日要来了吧。”

“小事而已。你……”

“明天才星期几,工作使人快乐。”

“你想问什么?”

“这么大的雪,明天早上可以不上班了吧。求放假。”

“你什么时候走?”

“好好养病,切忌熬夜,过来人留。”

“明天。我刚说过了。”

“半夜打游戏饿了,下楼超市买吃的。穿太少回来有点感冒。”

“哦,工作找的怎样了?”

我回复道:“没错!这就是你的家乡安城。”

“老家和安城这边都投了简历,先回家等等看吧。你呢?”初恋反问我。

“刚下飞机,出差回来一看怎么这么大雪,还以为自己回错了家。”

“我还没开始找,不知道要做什么。”

腿脚冰凉,冻的有些发痛。我赶紧躺回床上,把被子卷成一圈,紧紧捆在身上。盯着夜空和不断飘落的雪花发呆。四下无声,本来黑暗的房间被窗外的街灯照的通亮,这才发觉忘了拉上窗帘。可我已经无法再次离开这刚有温度的被窝,整个人就这样舒服的躺着,丝毫没有睡意。想着会不会有人在这个奇特的夜晚,和我一样无聊,盯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雪发呆。人总有交流的欲望,尤其是想找到有同样共鸣的人。于是我拿起手机,在闲聊版发了一个帖子:“天哪,安城尽然在这时候下大雪,不可思议。我震惊到现在还没睡着。你们有谁以前见过四月飘雪的,请举手!”帖子发送后,我闭上眼睛默数了一分钟,期待有人回复。再次刷新,出乎意料的有七八个人回复了这个话题。大都是安城本地的网友,说自己也很奇怪,在安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我以前在论坛大多数时候都是潜水,很少发言。即使发言也会瞬间石沉大海,这次是我为数不多得到网友的积极响应的话题,我甚是珍惜,决定逐一回复。

“……那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一小段沉默后,初恋说。

冷风从窗户每个角落的空隙里吹进来,呼呼作响。我安静的伫立在窗前,裹紧了被子。以免换季再次感冒。看吧,我还是对于寒冷这么不待见,尽管此刻窗外正下着大雪,我仍然寄希望于夏天快点到来。短短一眨眼的工夫,整条街道已经覆上了厚厚的积雪,往来无车。偶尔望见一两个行人,都只低头匆匆赶路,在下一秒消失在路的尽头。整个窗户就像是一幅画框,凌晨的雪景就像画板上的油画,神秘而真实。昏黄色的路灯一盏又一盏打在积雪上,反射出柔和的光线。我低头端起水杯,一口喝下。才发觉热水早已凉透,胃里一阵痉挛。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形成了一层薄雾,让我看不清远处的方向。只有满眼的风雪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越下越大。好像是有什么不满与愤怒,压抑良久,终于得到了爆发。如洪水倾斜般止也止不住。古人总喜欢寄情于景,今晚的风雪好像也让我有了此意。长期的压抑与苦闷就如同这迟迟不愿离去的寒冷,越纠结越严重。等到所有矛盾与不满积攒到某个时刻,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爆发成这铺天盖地的大雪。积压越久,发泄越深。看着眼前这般景致,我渐渐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回想人生中有过许多次,阶段性的不如意不断积累,不到最后一刻绝得不到解决,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只会越来越糟。当你的耐心与热情全然被消耗殆尽的时候,生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个若有若无的结果,完全不会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所以我才会渴望这种彻底释放的感觉,起码在今晚我如愿以偿,虽然这种如愿以偿仅仅只是我的想象和自我慰藉的结果。

“没什么事了,一路平安。”说完这句话,我觉得此后的人生我们可能再也不会相见。我呆呆着站在原地,望着初恋的背影在我眼前越走越远,直到教学楼的拐角处。她扭头对我笑了笑,然后彻底消失在另一侧。我不知道那笑容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只是那一瞬间,我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就像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但又有不同,前者是怦然心动,现在是解脱与释然。走回宿舍的路上,我一直在回味她留给我的笑容,我想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应该还会记得刚才的一幕,那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片刻后,手机顶部的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两点。我裹着被子起身喝水,目光无意中扫到了窗外的街景,惊得我差点摔碎了手中的杯子。我缓慢靠近窗户,把窗帘拉大。漫天飞雪,从每个角落涌出来。人生就是这样,当你越不喜欢什么时,它总会接踵而至。如同这寒冷,我几分钟前还在骂个不停,变本加厉的大雪此刻就已降下。我宁愿这是老天和我开的一个玩笑,因为从小到大,我快速搜寻记忆的每个角落,从来没有在这个月份下过大雪。

回到宿舍,重庆仔已经补考归来,和老二聊着天。看到我,老二嬉皮笑脸的问:“怎么样,今晚是不是要在外面过夜了?”重庆仔在一旁跟着起哄。我丝毫没有觉得这个玩笑好笑,但也没有责怪老二的意思。只是在那一刻,我内心深处并没有那样的欲望,反倒已被离别的情绪填满。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断在和我生命中占有大部分时间的人和事告别,如果以时间的角度来说,这些人事几乎就是组成我过去人生的全部,现在却要一一从我的生活中抽离出去,那种抽丝剥茧的痛楚不时刺激着我的神经。继而留下巨大的空白,无法填充。因为我还没有找到能够代替他们的东西,新的生活并没有微笑的向我走来,我只是还留在这巨大空白中不知所措。

房租交到这个月底,五一过后就要返校。四月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往往大于十度。供暖也已经停止,清晨和深夜冻的我只能蜷缩在被子里,中午出去上网时却又热的想穿短袖。今天我又重复了这两个月以来每天都要重复的事情:起床,吃饭,午休,上网和叹气。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我早早吃过晚饭躺进了被窝。气温开始逐渐下降,明显可以感觉到周围空气中的温热慢慢冷却,凉意四起。从被子边缘的各条缝隙中渗进来。刚刚暖热的一小块地方,翻个身就会变凉。我单手握着手机,在灯光微弱的房间里来回摆弄。隔一会冻的我就要换支胳膊。翻看日历,今天已是4月14号,为何寒冷还迟迟不肯退去,令人心里发慌。每年到春夏之交的时候,我的情绪都十分低落,一是换季的时候我特别容易感冒,有时会因为生病而心情不好。二是因为安城即便是到了春天,温度依旧很低,丝毫感觉不到春姑娘带来的万物复苏之感。而我本身就很不喜欢冬天,连带着对寒冷有着天生了抗拒。每年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不停的碎碎念,吐着脏字咒骂为什么夏天不敢快来,让这寒冷他妈的见鬼去。只是不知道这样是在和大自然较劲还是和我自己。潜意识里我总认为目前的一事无成似乎和寒冷的冬天有着某种说不清的关系,因为冬天的一成不变束缚了我的身体和思想。好像只有到了夏天才是创造奇迹的季节,到了那时我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才能从这平庸的生活中找到一些不同。可越是咒骂,寒冷越是持续,丝毫不见好转。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老话说的一点不假,一年到头就没有不犯困的时候,尤其是躺着看手机时。算算今晚,由于困意来袭,手中的手机已经好几次垂直掉在自己脸上,重重砸醒了将睡的我,于是翻个身接着看。手机受限于流量,也没有网吧的电影库,所以只能刷刷网页等图文信息。很多论坛分类做的很详细,想聊电影可以去电影版,想看球可以去足球版。百无聊赖之际,还可以在闲聊或者同城版块,与一群同样如我的人闲扯淡。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在群里和大家东拉西扯。毕业季的话题永远和找工作相关,老佘在群里告诉大家他下周就要正式入职,另外为了上班更近一些,要从位于城西的家里搬出来,住进位于城市中心地段的祖屋。祖屋虽说是旧房子,许久没人住。但交通便利,可以极大缩短上班路上的时间。大家恭喜老佘之余,都撺掇他赶紧请客吃饭。老佘忽略了请客的消息后又说,他这周末搬东西到祖屋,顺便打扫卫生和购置生活用品,有没有人帮忙。之后的十分钟里,群里一片安静,无人应答。这时老二在上铺问我:“学校好像只让住到月末,你什么时候回家?”

最常去的论坛有一个影史上评分top250的排名,穿行在网吧的日子里,我就顺着这榜单往下看,凡是网吧电影库里有的作品,我就找来审阅一番。每天一到两部,看累了就倒在沙发靠背上眯一会,醒了接着看。很多伟大的影片如《肖生客的救赎》《教父》《阿甘正传》等等都是这时候观看的,当然还有一些年代久远的片子,如《摩登时代》《十二怒汉》《罗生门》等并没有资源,我也就无从看起。等到top250的榜单从头到尾刷了一边之后,已经是四月中旬的一天,当然说是top250,其实网吧大约只有其中的三分之一。长时间的看片让我时常产生一种莫名的抽离感,抽离于现实之外,整日满脑子都是看过影片里的桥段和场景。这让我觉得自己神志不清。

我这才犹如从梦中惊醒,赶紧拿起手机在群里回了句:“我啊,我这周末没事。几点过去?”幸亏老二提醒我学校宿舍快要到期了,而从培训班退回来的钱已经花的七七八八,现在我根本没钱再去租别的房子。回家的话,又要面对与父亲的争执,被催促面试各种各样他介绍的工作,而我现在只想先缓一缓,想明白接下来的生活。送走老二和重庆仔,我最后一个离开宿舍。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和打包的行李袋,按照和老佘约定的时间,打车来到了市中心,纵横交错的商业街让我一时摸不清方向。与老佘碰面后,在他的带领下,从一家名叫“黑蛋麻辣烫”门店背后的小道穿过,就看到了传说中的“豪华”祖屋。据老佘说这房子是他爷爷当年留下的,分给自己三个孩子,每人一层。但孩子们早已经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很少再回来住。所以这房子一直空着,楼上三层租给了麻辣烫店的老板蛋叔,作为平时的员工宿舍和仓库。

梦里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算来还有两个月多就要真的毕业了。毕业论文早已准备的差不多,本科本身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多半是走走流程而已。晚上睡醒下楼吃饭时,我在想这两个多月我该怎样熬过去,实在太过漫长。但即便是熬到了毕业又能怎样,不过又是新的循环罢了。叹气,睡觉和上网成了我那段时间最主要做的三件事,白天去网吧上网,晚上躺在床上用手机上网,导致我网瘾日趋严重。后来索性在附近常去的网吧办了会员卡,充一百送一百,算起来也十分划算。每天睡到自然醒,大多数时候已接近中午。下楼吃饭然后再回来午休。所以基本上每天只有下午到凌晨的这段时间是清醒的,长期熬夜一个最重要的恶果就是,肠胃本来就不好的我总是拉肚子。后来我给自己找借口说,拉肚子并不是因为熬夜,而是楼下小餐馆的卫生状况都不理想。接着继续熬夜,时而再拉肚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日子,每天出租屋和网吧两点一线,比在学校上课还要准时,且从不早退。每天去网吧,起初还有兴趣打打游戏,时间久了游戏的过度重复使我感到疲惫。转而开始收看各种综艺节目,又过了一阵子,综艺也变得无聊透顶,时而看着看着就令人犯困。我几乎搜遍了网吧电脑上的每一个角落,能点开的应用挨个打开,最后锁定在网吧自建的电影库上。那时候还不流行在线观看,所以大部分网吧都有网管每隔一段时间就上传更新一些国内外热映的电影,说白了就是盗版。这便成了我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阅到好的电影,我就会把它分享到群里,或者在各类电影论坛发帖与大家讨论。说起电影,我算是比较老的看客了。早在几年前的高中时期,那时候还没有很规范化的版权管理,网上到处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电影下载网站,不太热爱学习数理化的我,基本上业余时间都花在了下载电影上。因为当时网速受限,只能在看一部的时候,同时下载另一部。大约一个半小时的电影观看完毕后,另一部则刚刚下好。就这样一部续一部的看,最开始只是把它当作逃避学习的一种办法,和上网打游戏差别不大。但渐渐我发现,在我价值观形成和被塑造的初期,电影带给了我长久而深远的影响。以至于时至今日,人生中很多初遇的问题,我依然会想去电影中寻求答案,或是尝试另一种思考的角度。因为我总觉得许多电影的创作者一定是在体会了与我大体相同的生活经历或困难后,才能创作出与我想法相近的作品。在某些电影里我可以提前体会和接触到将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这些包括情感、工作和生活。

“蛋叔?这名字听起来有点不雅啊!”我随口问了句。

由于坐过两站,我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和行李箱,从车站一路往回走。十几分钟后口干舌燥,浑身冒汗。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再回到出租屋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屋里的陈设原封不动,又像是经历的很多年。小小十几平的空间紧凑的摆放着各种家具,在寒冷的日子里尽显得有几分温馨。暖气依旧烧的发烫,热气弥漫在房间里,让人只想马上钻进被窝,与世隔绝的睡上一觉。简单的洗漱之后,为了避免中途被热醒,我特意开了一扇窗户通风。随即就沉入了我无比舒服的枕头里,准备酣然入梦。将睡之际,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年轻人会如此嗜睡。就我是这样,还是大多数年轻人都是如此。是因为无趣的生活,还是因为无所事事的心态。总之睡觉似乎成了逃避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其实某种程度上这和古人喜欢醉酒是一个道理。喝醉的时候可以浑然不觉,立刻倒头大睡。看来是一脉相承。

“你可别这么说,人家小名叫黑蛋,所以大家才叫他蛋叔。而且我给你说,蛋叔可是重情重义之人,她老婆以前整天赌博,把家里的东西都输光了。蛋叔借钱开的这家店,做生意帮老婆还债。一般人谁能做得到。”

这时小娟通过反射发现了我在看她,有些害羞的一笑,便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车辆摇摇晃晃,一路开往前方。我渐渐的困意来袭靠在车窗上失去了知觉,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小娟问我:“等上了初中,你还会和我一路回家吗?”我无意识的“嗯”了两声,随后陷入了深睡。后来伴随着报站的声音小娟起身,拍着我说到站下车了。惊醒之余原来是司机叫我,公交已经开到了终点站。

“这么一听,还是个真男人。”听了蛋叔的故事,我不禁肃然起敬。

“你不用听的,你都会。我看你太累了,就没舍得叫你。”说罢小娟甜甜的一笑。正好和车窗里的夕阳融为一体,简直让我心都要融化了。我就这样扭着头一直看小娟,不知道过了多久,脖子一阵酸痛,方才转了回来。接着用一只手在疼痛处反复按摩,这时小娟说:“你坐正了,我来帮你吧。”短短几秒钟,脖颈处传来一股恰到好处的温柔,顺着经脉扩散开来。我挺直了腰背,一动不动的坐着。小娟的手有条不紊的反复触摸那一寸肌肤,使我早已忘记了刚才的酸痛,眯起眼睛望着车窗外。夕阳的余辉反射在玻璃窗上,展示出奇特的光晕,曲曲折折的一圈又一圈朝外散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司机连踩了好几下刹车,车子重新启动后,小娟呼出的热气轻轻吹在我的脖子上,一阵酥痒。我用余光斜视着侧后方的玻璃,映出小娟清秀的脸庞,车窗上的夕阳似乎都成了她的淡妆,让我看得入迷。

“那你以为呢。”

我心想原来在梦里,我从小就有上课睡觉的习惯,简直和现在如出一辙。转念又想,昨天下午我没梦见小娟吧,她怎么知道我又在睡觉。“那你怎么不叫醒我,老师上课讲的知识我都没听到。”我故作委屈。

进房间后,老佘终于开口问我怎么帮忙打扫卫生,还要带这么多行李过来。我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听,并希望暂时借住在此。接着把行李往前推了推,“你看来都来了,你这房子也这么大。”

“怎么没睡,昨天下午的数学课就睡了整整一节。”

“那我们就住一层吧,也方便。”老佘倒是很爽快。

“你可别这么叫我,起码上课的时候我没睡觉吧。”我反驳道。

“这房子多少平啊?”我问道。

“以前上课时,你就老说你一坐公交就想睡觉。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小娟严肃的说。“这下我可终于见识到了,瞌睡虫。”

“我也不清楚,每层都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起码也得个七八十吧。”

我诧异的摇了摇头,双手朝外摊开。言外之意是睡觉这种事情由不得我。

“那我睡哪个房间?”

记忆中的小学,一直到毕业,我都是走路上学。好在这种信息的偏差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梦里了。我缓慢的回过头,看到熟悉的小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只是她的马尾从一束变成了两束。“不是说好放学陪人家一起坐公交回家吗?怎么一上车就睡大觉!”

老佘指了指左边的一间说:“除非你把这间房堆得杂物清理一下,目前只有这边的能住人。”我探头过去,看了看说:“这杂物实在也太多了,以后有空了再打扫。只能先和你睡一张床了,我委屈一下。”

年前就已立春,说来现在已经算作春天,然而寒冷却迟迟没有退去。街上的景致和冬天别无二致。一成不变的天空,一成不变的建筑和一成不变的行人。当然我说的是我自己,别人我无从得知。扶着行李箱靠在车窗上摇摇晃晃,昏昏欲睡。不知从何时起我染上了这种毛病,或者说是条件反射。坐公交时总想睡觉,眼皮的重量好似有几千斤,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梦里的场景同样是在公交上,小娟在后座拍我的肩膀:“喂!”

老佘反驳说:“是我委屈一下吧。”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和老佘清理出了成吨的垃圾和杂物,累的我们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来我俩确实低估了清理房间的工作量。这也让我更下定决心暂时不去清理另一间。晚饭过后,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老佘在外面组装他的台式电脑,说是先下几部片子压压惊。我问他:“上次会所都没听你提找工作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上班了。很羡慕你啊!”这时从客厅传来叹气声:“哎!首先我没有去过你说的什么会所。其次,哎!工作的事情就别提了,明天有空了再给你细说。”

年过的飞快,除了见了一些不愿意见的亲戚令人生厌之外,吃吃喝喝都还不错。但家里也不能长呆,否则就会被父母识破我已经很久没去培训班的事实。回到出租屋的时间大概是二月底,是个周末。出发前我假装收拾了很长时间的行李,特意让父母看到我把培训班的教材书籍装进书包。好让他们,尤其是父亲察觉到虽然我离开了学校,但培训班的课程我丝毫没有松懈。有时候我在想,这样的欺骗真的必要吗?如果不这么做会有怎样的结果?思前想后,我发觉如果没有培训班作幌子,换来的将又会是和父亲无尽的争吵,那种没完没了的争吵,谁也说服不了谁的争吵。真的很累,想来都很害怕。

那天可能是打扫卫生太累的缘故,我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临睡时,朦胧中听到客厅传来电影下载完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