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尼克低声小心翼翼地说道。有一次我们救下了一只流浪猫，他也是这样的声音。他没有挨在我身边，就好像他知道此时此刻需要由我来主动进行任何的肢体接触。
可眼前这高大的身影不是奶奶，是尼克站在我的面前，穿着一件把他的肩膀裹得紧紧的深色套装，不过他穿了衬衫。有一次他告诉我，戴着领带的时候，他感觉无法呼吸。
“嘿。”我回应道。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我几乎都要期待着能够看到奶奶把头伸进来，大笑着说又在这儿找到我了。
“你奶奶让我继续为了你而奋斗。”
我应该回到人群中的，回到我的父母、罗伯特，还有朋友们中间。可我太伤心了，伤心到没办法继续和他们待在一起，伤心到没法假装我没事。太伤心了。
我扬起眉毛，靠在墙上，面朝着他。“她什么时候那样说的。”
我吸了吸鼻子。
“圣诞节的时候，”他答道。“我那时绞尽脑汁想要告诉你我有多抱歉，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可你却疏远我，紧接着，我便听说你在和其他人交往了，吃完甜点后，你奶奶走到我身边，在我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她身体前倾，叫了我声‘尼古拉斯’。”他停顿了一下，我露出了一丝笑容。奶奶喜欢叫他尼古拉斯或者尼古斯。“她说道，‘尼古斯，我知道你能处理好和我孙女之间的事。我知道你做了错事，为此很后悔。你得告诉她，你得给她空间，但你必须得向她保证，你会陪在她身边。她会看到你的心意。’然后，她亲吻了我的脸颊，又说，‘你是个好孩子。但你一定要成为一个比现在更好的男子汉。’”
我躲进了通往奶奶卧室的狭小过道。小时候有一天，爸爸妈妈告诉我不能买商店里那价格昂贵的布娃娃后，我便躲到了那里。他们说，不能因为我们有钱，就什么都买。奶奶在那里找到了我，摸了摸我的头。她小声对我说，“如果你很想要那只布娃娃，我会买给你的。”但是我告诉她不要了——我不能违抗我的父母，而且，我内心深处也知道，她并不像我们那样富有。我摇了摇头，她没说话，只是抱住了我，然后她笑了。“我们可以自己做娃娃。去和爸爸妈妈道个歉，然后我来给你演示怎么给你已经有的布娃娃做衣服。”
“听起来像她说的话。”我叹了口气。“可很明显，你没有听从她的话——那次新年前夜派对你差点亲了娜塔。”我真不喜欢我现在的大喊大叫，可我受够了。所有事我都受够了。所有情绪我都受够了。没拿到主角、痛苦的过往、奶奶的逝去，所有我藏在心里的事，我通通受够了。“是你把我推开的。而奶奶……奶奶并不知道所有的事。如果她知道，她也许就不会像那样为我们的关系声援了。或许，她就会让我放手，也会让你放手。”
我躲了起来。
“你真这么认为吗？”他仍然带着抚慰的语气，可我浑身的血液却沸腾了起来，内心除了困惑，便是愤怒和绝望。“那次新年派对，我以为那一天终于可以把一切都向你坦白。我以为我会在那一天向你承认，我有多想你。可当我到那里的时候，却听说你和一个男孩在一起。”
我穿过挤在餐馆的人群，人们把食物带到那里，说着宽慰的话语，流着眼泪，回忆着那些欢乐的、悲伤的时刻……
“我没有！”
我离开公墓，看到那些扎进地里的墓碑，环绕着我的悲伤情绪再次冲击着我，我努力站得笔直高大，为了我的父母和罗伯特而努力表现得坚强……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你开始和别人交往了，而那人对你很重要。”
我走出教堂，因为它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一切不是一个噩梦，而是真的发生了。
“从来都没有。去年夏天之后，我没和任何人交往过，而很显然，你却和别人打得火热。你和珍、桑德拉还有鬼知道的那些女孩都约会过。”我提高了音量。反正奶奶又不会在我身边和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殡仪馆的绅士们抬着棺材走进教堂时，压在我心上的重量似乎又重了几分，感觉心像是快要被切开了。我没法相信奶奶躺在那棺材里，而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深深吸气，妈妈握住了我的手，我握住了罗伯特的手。奶奶说过，家庭是最大的力量之源，我们永远不能忘记，家庭是第一位的。
“我并不想和她们约会。”他捏了下后脖颈，这回他听起来咄咄逼人。他朝我走近了一步。“是我爸爸让我这么做的。我不得不为了我爸爸去和她们约会。”
爸爸妈妈和神父握了手，然后回到了座位上。妈妈坐在我旁边，爸爸坐在罗伯特旁边。妈妈的肩膀轻微颤抖着，像是想把悲伤之情全部隐藏于心，却根本藏不住，满得溢了出来。而爸爸却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一派胡言。”
“一定。”
“我倒希望是一派胡言——我宁愿我是个混蛋，那样的话至少我爸爸无法利用我。至少那也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不是他的。你没法想象被逼着去做一个混蛋有多么糟糕。”
如果是以前，我估计会对他翻白眼，但今天不行。今天，我倚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照顾好自己。”
我的头像是被狠狠击打了一下，心脏漏跳了一拍。“我不明白。”
他叹了口气。“我会好起来的，我自己知道的，对吗？”
他依然直视着我，没有移开视线，我能看出他的退缩。“过去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我亲爱的爸爸一直要求我帮他生意上的忙：比如为他整理文件，参加慈善晚宴和那些愚蠢的拍卖会，以及和他生意伙伴的女儿约会。”
“我知道我喜欢他是有原因的。”我轻轻推了他一下。“不过我不是开玩笑，听上去你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好。”
“这没道理呀。”
“你说话跟乔万尼似的。”
“我都要开始认为他这是用这招来让我远离你，而不是真的要我帮他生意的忙。”
“也许你该去看医生。”
“但你为什么要照他的意愿做呢？为什么？去年夏天之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理智了？”他问道，随即又咳嗽了起来，这回听上去像是气喘。
“我答应去年夏天和珍出去约会，以此来换取克莱尔·卡特的邮箱地址。”
“别担心了。不管怎么说，爸爸现在要应付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哦。”
“他想来的，但是现在坐飞机太贵了，而他又在存钱。”他深吸了一口气，皱了皱眉。“但他订了花，是兰花。”他朝爸爸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很抱歉，爸爸最近表现得像个混蛋。”
“我不想这样的。我发誓我不想。可我越思考这件事，就越会想起他让我和他生意伙伴的女儿约会的时候，就越是意识到，那恰恰是我们走得越来越近的时候。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寒假吗？”
我不需要回头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便已经知道答案。“他在。你呢？有乔万尼的消息吗？”
我点了点头。那年冬天，尼克和我每天下午都待在一起，或者待在他家，或者待在我家。有时候罗伯特也会加入我们，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一份接着一份地读着科学资料，为物理博览会寻找最佳课题。尼克的爸爸走进尼克的卧室，看到了我俩。我俩当时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看着电视上放的《泰坦尼克号》，我倒是期待着他能牵我的手，他却只顾着嘲笑那部电影。我的身体已经和他的身体保持着一致。我幻想着我们的初吻、他牵我的手，我和他肩并肩走在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尼克在这吗？”
“你还记得我爸爸是怎么吓唬我们的吗？”
他咳嗽了几下。“我没事。我只是一直胃疼，又刚刚得了感冒。”
我又点了点头。他曾打开门，告诉尼克，我们应该在楼下看电视，而且不准和彼此独处一室。
罗伯特在发抖，我转过头来看着他。“你还好吗？你脸色简直惨白。”
“三天后，他让我去和希娜约会。我那时十五岁，正在经历叛逆期。他告诉我，如果我不照他说的做，他就停止支付我的学费，于是我照做了。”他顿了顿。“而且那时我才十五岁，觉得和希娜约会还不算太糟。”
爱德华兹先生坐在我的另一边。他那无声的眼泪却比世界上任何抽泣声更显悲痛。他在小声说着些什么，我不太确定他是在做祷告，还是在向奶奶传达信息。
他一定看到了我退缩了一下，因为他说话开始磕磕巴巴，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那时我十五岁，并且认为我爸爸一如既往地像个混蛋。但其实仅仅在看见我们在一起时，他才这么混蛋。每次我说起我喜欢你的……”他停住了。
“谢谢。”我们低声道谢，她转过身，走到后排坐了下来。教堂挤满了人。奶奶的餐馆在这邻里间算是个有名的地方，因此似乎每个人都想过来表达一下敬意。
我靠近他。“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们以前无话不谈的。”
“致以最深切的哀悼。”一位女士捏了捏我的肩膀，她身上穿的香奈儿很像我妈妈去年在拍卖会上送出去的那件。“你奶奶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英勇的人。”她笑着用她灰色的眼睛打量我。“她说过，你很像她，她很爱你们俩。”她继续在我和罗伯特之间扫视着。
“因为我不希望在你心里变得无足轻重。什么样的家伙连和自己的爸爸对峙都不敢呢？”
罗伯特搂住我的肩膀。教堂挤满了人，爸爸妈妈在和神父交谈，做最后的检查，主要是妈妈在说话。爸爸自奶奶去世之后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愿意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时，妈妈便会把饭给他端过去。大部分的文书也都是她处理的，所有事都是她在操持，就好像爸爸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样。
“和自己的父母对峙，在我们这个年龄阶段，是最简单，却也是最困难的事。”我声音颤抖着回忆起了有天晚上奶奶为我泡了茶后说的话。“是奶奶这么告诉我的。”
教堂里很冷，而我们家的紧张气氛无疑又为之添了一丝寒气。
“她很了不起。”尼克说。我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他捧住了我的脸，我靠在他怀里。“她非常爱你。”尼克亲吻了我的前额，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我爱你。”他悄声说道，我猛吸了口气。当我的手环上他的胳膊时，他的指尖颤抖了。“我爱你。”他重复了一遍。然后，他吻了我。温柔而又充满激情，绝望而又带着希望，吻了我。
教堂很冷，奶奶讨厌寒冷。她喜欢看雪花飘落，整个小区变成一个童话般的冰雪世界，她喜欢这样描述，可如果她进了家门，她会希望家里是暖和的。
我忘情地回吻他的双唇。我肆意品尝着他的气息，我用全身回应着他，他的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腰际，我沉浸在其中，忘却了自己。
教堂好冷。当然很冷——天气虽稍微有些好转，可气温仍然在冰点徘徊，这让我们相信，春天也许快要来了。
“你们觉得你们在干什么呢？”爸爸的声音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