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护士站,递上我的身份证。我十八岁了,所以可以独立探病。我拐进了右手边的第二间病房,罗伯的病房门开着。他正在大声笑,我从没想过听他大笑竟可以让我那样开心地露出笑容。
在去看罗伯之前,我最后一次去医院是在爷爷过世的时候。我还记得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情形。那时我十六岁,我并不想待在医院。高乐氏清洁剂的恶心气味使我反胃,爷爷瘦小的身形,灰白的肤色,持续好几周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我和爷爷并不亲近,他是我爸爸的父亲,而很显然,他并不觉得我爸爸足够优秀。我那天去探病时,看到我爸爸在座位上坐立不安。
他正在打电话,于是我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跟她说什么?”他问道,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惹上好多麻烦了!”他冲我挥了挥手。“乔万尼,我晚一点再和你说。“他点点头,小声说了些什么,笑了几声,又小声说了些类似于意大利语“我爱你”之类的话。
这一次,当我重复着那些已经做了上千遍的动作时,尽管很难受,可我却享受着每分每秒。
然后他转向我。“我听说你救了我的命。我认为这得归功于我们打过的那些游戏,你有着准确的反应能力。”
“当然可以了。”
“一定是的,可话说回来,你也真是个奇葩。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已经病得不该四处拈花惹草而是看医生了吗?”
“也许吧,我想最终会见分晓的。”我答道。“你不介意我再多排练一会吧?”
“四处拈花惹草?这是什么话?因为对感情可是专一的。”他顿了顿。“你也是,不是吗?我是说,你在和我妹妹交往。”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我不确定我们是谁先开始大笑的。不过很快,一个护士就闯进了病房。
“我?”她抓了抓皮肤然后又咬起了指甲。“我忘了我涂了那该死的指甲油。”她做了个鬼脸。“我去问问学校主任,回头再告诉你。”她停顿了一下。“但是尼克,我觉得你能认真考虑这件事,而不是贸然行事,说明你成熟了,你的父母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你们都得安静点,有的病人想休息呢。”
“我不知道如果……我希望可以住在宿舍,辅助你教学。”
“抱歉。”我说道,而罗伯特则闭上了眼睛。也许像那样哈哈大笑让他很累,也许他还是不舒服。
“所以,你相当志愿者?”
他又睁开了眼睛。“乔万尼担心坏了。他给我发了好几条短信,因为他联系不上我,后来又给艾米莉亚发了短信。”
“我只是……我一直极力向我爸爸证明我想成为一名舞蹈家,我能够成为一名舞蹈家,以至于我都忘了自己跳舞的初衷。我觉得我需要重新开始追寻我想要的东西。”
“她回他短信了,是吧?”
“没有人说你非得那么做。”
“她回了。但是过了二十四小时之后才回的,所以他吓坏了。”他停顿了下。“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人。”
“谢谢你。”我答道,捏了下自己的后脖颈。“我确实热爱跳舞,可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进一家芭蕾舞公司,跳着别人编好的舞蹈,然后就是旅游,把舞蹈之外的所有事都忘掉。”
“我知道。”
“我知道你爱跳舞,你很棒。你是我们这些年遇到的最有天分的舞者之一,我可不是随便这么一说。”
“可如果他永远不向他家人出柜怎么办呢?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我爱跳舞。”
“我也搞不清楚。”罗伯上中学的时候就告诉我他是同性恋。因为我跳舞,所以被人打得落花流水,还被说“一定是个娘炮”,而他站了出来保护我不再受欺负,就在那之后,他向我出柜了。不久之后他又告诉了他父母,而他们似乎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他们只希望他能快乐。
“休一年的假?可是通过这次演出,你可以登顶芭蕾舞界的。”她又咬了咬笔,然后把笔放到她身后的椅子上。“抱歉,这是我的一个坏习惯。我以前喜欢咬指甲,但是自从我用了这款味道很糟糕的指甲油后就不再咬了。”她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你为什么想休一年假呢?”
罗伯清了清嗓子。“我奶奶也真的很爱他。我想她,谢谢你来参加葬礼。”
“还好。我在想有没有关于实习教师的项目,或者学校招不招志愿者。我毕业以后想休一年的假。”
“你已经感谢过我了,而且真的不需要谢谢我。”
“一切都还好吗?”她比任何我见到她的时候看起来都要疲惫。
“不过你可不可以替我感谢下你父亲?他还没来看我,但我知道他为我做了很多事。”
“斯维特拉娜?”最后一节课结束时我叫道。我朝她走过去时,她正在笔记本上记着笔记,时不时地咬一下笔。
“我会的。”我们同时看向了电视——电视在放一部有关动漫节的纪录片。我们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调大了音量。
可我逼迫自己继续认真跳舞。
有时,一切看起来是那样容易……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第二天在学校,我付出了双倍的努力,全神贯注于当下的舞蹈。尽管艾米哭泣的画面、罗伯被救护车拉走前的样子还是会飘入我的思绪。
罗伯依然很虚弱,还要过很久才能康复,而他还不知道艾米和他爸爸的事情,而我没有立场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