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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多年之后,你是否依旧会记得我

小北把我抱回房间,仔细为我检查脸上的伤口,拿温热的毛巾细细帮我擦拭脸上的伤痕。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到酒店的,从始至终,我一言不发,我苍白着脸,觉得这始终是一个梦。

“疼么?”他问我。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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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房间里的灯都打开,在床上紧紧地抱着我。“喜悦,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冷……”他喃喃自语,数次紧抱我,仿佛要把我的身体嵌进自己的灵魂。赵小北终于在把我弄丢之后感觉到了丝丝的不舍。

假若我真的在曼谷被枪杀,多年之后,你是否依旧还会偶尔想起我?

时间滴答推移,我的嘴唇又有血渗出,他起身去卫生间把毛巾弄热,我却走至冰箱前拿出里面的伏特加张嘴就灌。

只是,小北,我想最后问一句。

小北走出看到,快步一把把酒夺过,我却已然喝下大半,身体里一片火辣辣的烧。

这一切,连喜悦本身,都毫不知晓。

大概因为喝得太猛,酒流到胃里开始翻江倒海,顺着食道再次涌出,我弯腰开始吐。

他却不知道,也许那个习惯了假装刀枪不入的女孩子,业已在刚刚,悄然死去。

秽物吐了满地,从口腔和鼻中各种从容不迫地涌出,眼泪不受控地前仆后继流下,鼻血也开始流。

小北绝望地在曼谷的街头呼唤着他认识的那个喜悦。

我想我一定成了一个活的大型的杀人案发现场,某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死过去了。

“喜悦……喜悦……”

小北没有被我吓到,他冷静而从容地拍着我的后背,把我拖入卫生间打开热水盖住我的眼睛一遍遍地冲洗我的身体。

“喜悦……我错了,我彻彻底底地错了……我在深圳的时候就应该跟你讲清楚,我不应该拖着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热水激发下,我终于抱着他号啕大哭起来。

小北拿起我的手,一次次地往自己的脸上挥,“噼啪噼啪”,我木然着,牵线木偶一般任其摆布。

我的指甲紧紧嵌入他的肉,他没有躲开,只是更紧地抱住我,柔声哄孩子般重复说:“喜悦,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喜悦……你骂我吧,你打我也好,可是你不要不讲话,你不要吓我……”

我何尝不知,都过去了。

“喜悦……我打你那一巴掌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阻止你的失控,你知道,你这样做,他随时有权利开枪……”

亲爱的小北,我哭得如此肝肠寸断,何尝不是因为——“都过去了”。

我听到小北带着哭腔在耳边怯弱地向我解释,拿着他的衬衣帮我擦掉脸上的泪和血。

我仿佛站在记忆的岸边,看着昨日的一切在船上顺流而下,我一路哭,一路追,终于看着它消失在茫茫的白浪尽头。

我在曼谷炎热的天气中,仿佛依靠着仙人掌等待着冰川融化末日将至的北极熊,这个瞬间的生或死,对我已然不再重要。

再也回不了头。小北,我们都把对方弄丢了。

我紧紧地咬着我的唇,我的牙在不停地咯吱作响。

终于,我在一片茫茫之中,睡了过去。

小北一把把我抱起,我已经没有气力再次将他推开。

喜悦,你太累了,人生已如此艰难,你又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血跟眼泪杂糅在一起,我却哭不出声,我想那一定很美,我绝望地落到尘埃的最深处,终于再也开不出花儿来。

我终于放过了自己,于曼谷的凌晨五点。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满脸,瞬间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脸上应该不知道哪里破了。

小北帮我擦干身体,抱着我上床,哄孩子一样轻抚我的发。

小北仿佛料到我会推开他,往后一闪身,我便重重地俯面摔在了地上。

迷蒙中,他侧身躺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我心的天线,准确无误地接受到他的心跳声。

“喜悦……”他唤着我的名字,上前试图将我扶起,却被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

“扑通,扑通,扑通……”那么扎实而安全。

我跟小北以一个极其可笑而荒诞的架势矗立在原地,任谁都动弹不得。

天边不知何时燃起了一朵太阳的红,朝霞尚未漫天,我终于看到些许的暖暖的光。

愣神片刻,他用泰文骂了几句脏话,竟然转身跨上摩托车绝尘而去,前后没用得了三十秒。

而后,那光灭了,我坠入了安全的黑暗中。

我瞬间瘫倒在了地上,那警察被这戏剧化的场面吓到,不明白这两个中国人发生了何事。

此时此刻,小北,依旧在我身边,同我身心贴地,仿佛一切毁灭都未曾发生过。

“你不要再发疯了!”小北的一句话,字字打在我的心上,我却丝毫不觉得疼,我只想就此死去。

不管,我们是否只是,曾经相爱。

我一下子被打蒙了,转身看,却只看到小北冷冰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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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巴掌还没挥过来,我就感觉到一只偌大的手掌已经带着风干净利落地拍上了我的脸,结结实实的。

宿醉醒来的早上,仿佛之前被三百壮士群殴了两小时。虽然被放了一条生路,可也只空留下半条命。

他被吓坏了,丝毫没有要反击的意思。但几秒钟过后,他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向我挥过巴掌。

喉咙像长满了仙人掌般干涸而疼痛,闭眼也能感受到房间洒满光线。

我却已然不受控制,冲上去对他进行了几乎自杀式的攻击。

意识慢慢地聚拢,身体开始向脑部传递出种种不适的信号,我顿觉自己好像牵线木偶,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处在断掉的状况下。

那警察没料到我的突然发疯,一吓之下瞬间松开了我,还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比这个更难受的是,我知道自己睁开眼,就要面对一个喝醉酒的自己和昨晚的一切。

我发疯一样尖叫着扭身过去,仿佛一条垂死挣扎的蛇,已然顾不得我那被扭住的双臂。

我成功地在曼谷变为了丢脸本人,不折不扣且毫无压力。

瞬间,我听到清晰的“喀嚓”一声,我脑袋里那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保险丝断掉了。

隐约朦胧中,我听到小北在房间中轻步走动的声音。

命运把我推向不可预知的巅峰,横来不白之冤的我,沦落到要靠一个破坏我跟小北感情的第三者来搭救。

我微微睁开一只眼,就看到他慢了半拍,脚悬在半空之中,轻轻要落下的样子,小心翼翼得如同一只捕食中的小螳螂,阳光在小北脚下大块大块地落了一地。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心灰意冷到可以把整个人生推翻。

他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如履薄冰地走至窗口,锯木头一般把窗帘缓缓拉上。

他终究还是打给了上海那位求助,而我,却只能手无缚鸡之力地被曼谷的黑心警察扭住双臂。

本还满是阳光的房间,顿时暗下来。

我听到电话那端的女声,挫骨扬灰我也能辨识出的那个声音。在黑夜中,亦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

我忽然明白他只是想让我多睡会儿,可此时此刻,我是该醒还是该睡,实在是一个问题。

小北下意识地捂住话筒,向对方求助,央求对方立即通过网银转一点钱到我的卡上。

最终,待小北刚走回自己的床,拿出iPad准备翻阅漫画等我醒来之时,宿醉经验丰富的我果断放弃了继续睡去。因为,绝对是睡不着的。

他默默地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

我触电一般从床上弹起,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揉着眼睛披头散发地冲进浴室。

小北又看一眼我,我们四目相接,又同时闪开,但我还是读取了他那一瞬间的眼神包含的所有讯息。

“啪”一下门关过来,我打开浴室的龙头,瀑布般的水声渐沥哗啦传出。

他看一眼那警察,警察看着这两个应该是破产了的中国人,却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我落难鸭子一般以一个极其稀奇古怪的怪鸡姿势坐在了马桶上,长长地舒出了一口并没有那么长的气。

小北换了一张卡,又换了一张卡,每张卡都试了一遍,这才发现,原来我每张卡上的余款,都少得可怜。

因为太渴,我无视保洁人员会如何对待厕所刷牙杯的诸多可能性,果断地在面盆的水龙头接了一杯凉水一饮而下。

小北一愣,按下查询,却发现我的账户上只有几百块,且是泰铢。

水像蛇一样划过我的喉咙,流经全身,干涸河流般的我,焕发了短暂生机。

系统读卡成功,他按下取款按钮,却没有钱吐出。

恍神片刻后,我冲进了已经在玻璃上腾起漫漫水雾的浴房。

我机械地看着小北从我的钱包里拿出银行卡,输入密码,他知道的,密码是我的生日。

热水浇灌下,我仿佛一条被遗弃在大漠中五千年的毛巾,得到水的祝福后,如获永恒新生。

好比烟火升至高空,瞬间绚烂后,其实,只会留下无尽黑暗里一片茫茫的空。

在浴室少说磨蹭了一个小时,我鹌鹑一般缓缓走出之时,房间的窗帘已被拉开,满房间的阳光。

原来人愤怒到了顶端,是会疲倦的。

小北仿佛忘记了昨晚发生过什么,笑着问我说:“喜悦,吃早饭去?一直不吃免费的早饭可真的太不符合你爱赚小便宜的大妈个性。”

当我变得有些呆滞的脑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生平终于第一次体会到鲁迅先生笔下出离愤怒的感觉。

“我从来不赚小便宜,只是热爱勤俭持家。”

而后那警察发挥了自己百折不挠的专业素质,他指指我,意思是,我的卡也可以。

我顺着小北给的台阶,也打趣着讲了几句俏皮话,火速换好衣服,去了餐厅。

警察一脸的不相信,扭送我至提款机前看着小北输入密码后一卡又被退出来。

在餐厅,大概是因为昨夜把能吐的都吐了,我显得十分大肚能容。

小北很快折返回来,哭丧着脸同警察说他的信用卡不知为何不能使用了。

当我端着餐盘第三次走向餐台,小北拉住我说:“你不会得甲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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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拍掉他的手:“你才得甲亢,你们全家都甲亢,就不盼我点儿好!”

我感到片刻而汹涌的生无所依,强大到可以吞噬整个宇宙。

待我回来,小北调戏着自己盘中的最后一点儿泰式炒面,装作无心地说:“喜悦,你没钱了干吗不告诉我?”

忽然之间,我的天灰了,时间仿佛在瞬间停滞。

“我还有信用卡啊……”我心提了一提,继续埋头苦吃。

小北头也没回,我不用回头,都能看到那警察胜利的微笑。

“你不应该这样。”小北夺过我手中不停的叉子,“你这样让我特别难受你知道么?”

“小北!”我在曼谷的深夜中带着哭腔凄厉地呼唤着这个我爱过的男人,“你不能纵容他这么做!当我求你!”

“哦……不过我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这样了。你知道,我很斤斤计较的,小市民气息异常浓厚……”

小北毫不犹豫地转身往不远处的提款机走去。

“你别贫了!”小北低声而严肃地说。我抬头看他,他垂着眼睛,满是汹涌的难受:“我一定得把钱还你,等回了深圳,你把每一笔账都告诉我,我来算。”

那警察却没有松手,更没有要解开手铐的意思,只是冷笑着伸出两个手指用英文说,两万铢。

“得了吧,你还上学呢,不还是你妈的钱。我不是说了,我工作了,理应我多出点儿。再说了,你现在让我算,我真是算不清。你知道我这人,保小舍大的,永远是一笔糊涂账。”

我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小北,身体却开始因为愤怒而颤抖。

“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你让我怎么做人?”

他紧紧地攥住我的胳膊,狠狠地从我手中抽出钱包,递给那警察。

“该怎么做怎么做呗,多大点事儿。”我从他手里夺过叉子,“事到如今,咱俩就别算得那么清楚了,这种时候,算得太清楚,其实挺伤人。”

手刚挥至半空,却被小北狠狠握住。我抬头看,小北已经红了眼。

小北沉默了,我的情绪也不高,他伸手过来,猫咪一般抓抓我的手,向我抱歉笑笑。

我自然拼命挣扎,下意识地就要挥手打他。

阳光洒在桌上,我们俩一时无语,却奇迹般安静了下来。

趁着我俩讲话的空当,那警察竟然突然走到我身后扭住了我的双臂,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铐上了我的一只手。

“今天是不是要换新酒店了?”小北又去帮我倒了一杯橙汁,“多喝点儿果汁,大早上喝那么多可乐干吗。”

“只要不落入这个贱警察的手里,之后就算你当我面把它烧了,我喜悦眼都不眨一下。”

“对啊,我真心后悔当初订那么多酒店,活活被累死。七天的时间,得有整整一天的时间花在换酒店上了。”

“既然你是送给我的,我是不是有自由处置它的权力?”

“我觉得挺好的,时间就是拿来浪费的嘛。”

“赵小北,这是我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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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悦!你干什么啊!!”小北压低的语气中已经略带咆哮,“你这是在自找麻烦,一个钱包而已,给他又怎么样!”

这次旅行的最后一家酒店叫做Rembrandt Hotel,位置不错,就在Sukhumvit轻轨站附近。

我眼明手快地一下子就从他手中把钱包夺了过来。

我同小北一进酒店,就被一群金光闪闪全身上下满是金子的印度人淹没了,办理入住手续时,美丽的前台小姐告诉我们,有一名印度富豪正在酒店办旅行婚礼。

小北却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我面前,从我手中夺过钱包,飞速把里面的各种卡抽出来,接着就要把钱包递给那狞笑着的警察。

在电梯里,酸葡萄心态的我向小北吐槽说:“既然是富豪,干吗要来一家四星的酒店办婚礼,真是小气死了。”

他被我的反应刺激到,拿起手铐作势就要铐我。

小北当即揭穿了我的恨嫁心理,且对我循循善诱:“你不要老这么刀子嘴,之后会吓到一批大好男青年的,谁能跟我一样这么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呢?”

我毅然决然地向他摇了摇头,同他说,no way。

“你最善于的是抓住一切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小北被我一句话梗住,我向他比了一个“耶”的手势,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心中冷笑,想说还真是个识货的主,竟然还认得出来这是个名牌钱包。

在酒店放下行李之后,我们就出门去找一家叫做“Spring&Summer”的餐厅。

他想了想,接过我手中的钱,又指一下我送给小北的新钱包,意思是,这钱包他也要。

“Spring&Summer”在曼谷的高级住宅区通罗(Tong Lot)的小巷内,餐厅以两栋别具风格的建筑为主体,一栋是创意泰式料理屋,一栋则是创意甜点屋,曼谷的时尚男女们,只要约会,当仁不让地必然要选择这里。

警察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这个中国女人会有如此反应。

但除了这两栋各具特色的建筑外,这家餐厅最吸引人的,就是餐厅户外区那超美超大的草坪。

他思量一下,把钱包丢给我们,我打开我同小北的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大概三千多铢的样子。而后用拙劣的英文同他讲,我们就这么多钱了,他要拿就拿,不要拿,大可以带走我,我反正是没什么怕的。

每每华灯初上,餐厅的工作人员就会在草坪上摆好一张张小桌子和一个个超大超舒服的懒人沙发。

我沉下脸来,不管小北向我抛来的眼色,气势汹汹地走近那警察,示意他把包里的钱包交给我们。

能够躺在一大片绿草如茵的草地上,喝着小酒,配着小菜,再来一口精致手工甜点,然后数着曼谷夜空中的繁星点点,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

“那你说怎么办?万一事情闹大吃亏的肯定还是我们!”

只是,这样的美好,也许对于现时的我和小北,已经有着那么点儿不合时宜。

“从我包里翻出来的,为什么要算你的?”

只是,已然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临时取消反倒矫情。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项目打发时间,也就顾不上那么多,硬着头皮便去了。

“这没几个钱!算我的行不行?”

只是,我们决定中午就出发,看星星这样的事情,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不好!小北,这件事情我们问心无愧,你不能这么轻易地就着了他的道。”

上了出租车,小北跟英文颇差的司机鸡同鸭讲了半天,司机勉强恍然大悟状仿佛知道了那个地方。

“我的卡里有钱,我去提给他好不好?你看,前边就是一个提款机。”

车行二十分钟后,他把我们在某小巷放下,绝尘而去。

“三万铢,你让他不如去抢。我们的确没有钱了,我钱包里确实只还有三千铢。”

我同小北拿着餐厅的地址面面相觑,环顾四周,完全不像有餐厅的样子,只得一路走一路问人。

“喜悦,我们不要跟他硬碰硬。强龙还怕地头蛇的,更何况我们身在异国。”

泰国人民发挥了他们热爱指路的优点,但不幸的是,每问一个人,都会产出一个新的方向。

小北被他的阵势吓到,脸色煞白地同警察说让他等一下,他要同我商量一下。

途经一个星巴克,我派小北进去问。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说星巴克的人也不一定会知道啊。

警察被我的反应刺激到,铁青下脸来,从腰间拿出手铐,做虎视眈眈状。

我没好气地反问他不问那怎么办,走到天黑么?他只得埋头冲进去问,问出来又是未果,他埋怨了几句,又被我呛了回去。

我忍不住冷笑出来,轻蔑地看他一眼同小北讲说:“你告诉他,我们只有也只给三千铢,要是他不拿,大可以把我们带回警察局,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会联系中国大使馆。”

我们俩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地寻找,各自心里都有点儿孩子气的不痛快,却也不知该如何发泄。

小北将信将疑地去同警察沟通,我在一旁冷眼看着,那警察贼眉鼠眼地看我一眼,打发出租车司机走了,把我俩拉至角落,向我们竖起三个手指,说,三万泰铢。

终于在某个酒店门口路遇一位善良的大妈,她好心地帮我们打电话给店家问到了地址,还细心地画了地图交与我们。

“怎么可能,大麻在泰国也是要不少钱买的,你觉得会有谁这么好心做好事不留名,圣诞老人么?”

望着她双手合十后微笑着远去的背影,我同小北感动得几乎当街哭出来,某一瞬间,我心中的所有天使,都幻化成了大妈的样子。

“不可能吧……会不会是刚刚我们在夜店有人偷偷放进去的?”

历尽千辛万苦,差不多两点钟,我俩终于拐过一个街角后柳暗花明地看到“Spring&Summer”的招牌。

“你不用跟他解释了,那袋东西明显是他刚刚转身的时候自己放进去的。曼谷警察收入很低,红衫军闹过之后治安也变得不太好,勒索游客几乎是家常便饭,你就直接问他想要多少钱吧。”

我坦克车一般气势汹汹地就往里冲,在门口却被小北一把拉住,他有气无力地指指门前的小牌子,我一看也愣了。

我无视警察恶狠狠的注目礼,果断地把小北拉至一旁。

人家中午的营业时间已到,下午五点才再次开门。

我在一旁沉默不语,心中却早就看透了他的戏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非是想要勒索几个钱而已。

我当即差点喉头一甜。“怎么办,还吃不吃?”我问小北。

小北有些慌了,一遍又一遍地同他解释说大麻不是我们的,警察则一脸不相信地耸肩。

“都这么坎坷地来了,本着贼不走空的态度我俩也得硬着头皮吃啊。”

果不其然,那警察用流利的英文同小北交流,说他在我们的包中发现了大麻,而且还声色俱厉地恐吓小北说,非法携带大麻在泰国是重罪,起码要被拘留一个月,罚款四万泰铢。

“那现在咱们去哪儿,还得三个小时呢。”

我一愣,心中暗叫不妙,心想曼谷警察对游客的敲诈勒索早有耳闻,这一次,不会是中招了吧?

“你现在饿么?”

他接过包,转身过去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忽然转身过来,从我的双肩包中拿出一个小塑料袋,表情十分严肃地命我同小北过去。

“还好,早上吃了挺多,现在大概还有一半没消化。”

对方向我们索要随身背包,我犹豫了一下,也没多想,还是递给了他们。

“这样好了,我们刚刚过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几家按摩店,我们按摩去好了。”

有警察出现在车旁,示意我们下车临检,我同小北自然乖乖配合。

小北话音刚落,天边就扫过几声闷雷,豆大雨点瞬时落下。

出租车拐过一个街口,在某个城市公园旁忽然靠边停了下来。

“倒霉透了真是。”我刚愤恨地抱怨了一句,便被小北拉着往按摩店的方向奔去。

就如同我跟小北,如此这般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朗,可,又如何呢?真相总是如此难看和难堪。

为了消磨时间,我同小北选了一个三小时的套餐,一小时的足部按摩,两个小时的泰式古法按摩。

好多事情,看得清楚明白,总是无趣,生命和情感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事情。

外面雷声隆隆,我们在流水潺潺香气宜人的按摩店中,出世又入世,睡着醒来好几次。

自己的事情,再大,于别人也是小的,这个偌大的星球,有谁又真正地想要关心谁?

三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在异国谋杀时间真是全世界最轻松之事。

其实,应该也没人想要知道。

这家泰式按摩的水准整体平平,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大妈们的最后一招。

没有人知道在这小小出租车内发生了何事。

两位大妈让我和小北坐起身来,而后毫无准备地,把我俩的身体像扭麻花那样扭了一下。瞬间,全身的骨头都动了。听到那一声清脆的“喀嚓”声,某个瞬间我还以为自己进了黑店被拦腰折断了,下一步就是被丢入地下暗房做成人肉包子。

我俩各自望向车窗外,曼谷的夜深了,路边的人们,疲惫而茫然。

大妈们微笑着退下后,留我同小北在房间里换衣服。

他始终是个聪明人,在爱情这场战役中,我俩兵戎相见到这一步,其实,都是输家。

小北对大妈们刚刚最后的那一式表示了充分的赞叹,并把那一招命名为“乾坤大挪移”。

小北见我沉默,却也丝毫没有斗嘴胜利者的喜形于色。

付了钱从按摩店出来,我们终于吃上了期盼已久的“Spring&Summer”。

如若我不是我,没有这种受之发肤的痛,我大概也会冷嘲热讽自己。好好一个人,爱人爱成了一个疯子。

事实证明,不仅“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多的等待”,这个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套到食物上也是一样。

我不讲话了,我的确没什么话好讲。

那一餐我同小北吃得并不开心,总觉得为它浪费这么长的时间,得要吃一口立即能羽化登仙才值得。

“没指望你领情,不想也不敢。倒是希望你一恨到底,别老是冰火两重天的,喜怒无常得像个暴君。”

潦草吃完,小北抢着刷卡付账,我没跟他抢,我知道抢不过。

“我穿也不会领你的情。”我嘴硬之余,心却软了。

“还想去草坪上看星星么?”小北问我。

不跟自己作对一直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大的方向我总是贯彻得很差,小的方面我还是不遗余力的。

“不要了吧……被大妈们按得疲惫感都出来了,还是回酒店早些睡好了。”

我横一眼他,依旧果断地披上了那件衬衣。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小北侧头明知故问:“喜悦,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吧?”

“穿上吧,不是有多关心你,就是怕你感冒了要带你去医院太麻烦。”

“不然呢?你现在有没有一种越狱即将成功的感觉?”

过一会儿,他默默脱下罩在T恤外的格子衬衣丢了过来。

“好好说话你!跟你这样交流下去我都要有社交障碍了。”

小北在一旁斜眼看我,我却扭脸过去不看他。

“有社交障碍好啊,少跟人接触,你也少一些学坏的机会。”

身上的鸡皮疙瘩层层泛起,我如同一只冬眠失败的蟾蜍,被无情地遗弃在了冰天雪地中。

“我其实有点儿舍不得,你信么?”

曼谷的出租车,冷气总是大到如同冰窖,一上车,我就更冷了,只能紧抱住我的包,掩耳盗铃般试图暖和一些。

“我信你舍不得泰国。至于别的,”我摆摆手,“我还是不要信了。”

2

小北摇头笑,伸手捏一下我的鼻子:“你啊你,好坏都在这一张嘴上了。”

我站起身来,折回夜店取了衣服,默默地同赵小北上了回酒店的出租车,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冲他撅嘴:“有些话箭在弦上,不说的话,做梦都要梦到遗憾鬼的。”

放烟花的男女们散去,街边只我俩坐着,我忽然困意袭来,累得仿佛要融化掉。

回酒店的路上,光影斑驳处,我看一眼小北的脸,再用手机看看自己的脸。

话已至此,我们再次相对无言,曼谷高温中,我却感到阵阵寒意,下意识地环住了自己的肩膀。

我知道是时候该结束了。

我也笑,疲惫地直视他的眼眸:“那我们两个显然都不能算什么好东西了,是不是应该惺惺相惜地说彼此彼此,还好没有相见恨晚?只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水平差了点儿,事到如今才发现与狼共枕了这么多年。”

最后一根稻草,随时都要压垮我们。

赵小北笑了,蹲在我的面前,一字一顿:“喜悦,那我问你,你这么激烈的做法,到底有没有要把我当做药引以毒攻毒的意思?”

我们却还要掩耳盗铃,微笑着以为自己可以抵御整个世界。

“你已经看过了,你能忘掉?”我的嗓子开始涩,“哦……对了,我忘了,赵小北可是一个比蟑螂还擅长遗忘的人呢。他跟我不一样,他总会选择那条让自己好过一点的路的。”

7

“那喜悦,当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放我们一条生路好么?能不能不逼我去看那一份所谓的真相?”

在曼谷的最后一天,为了不梦到遗憾鬼,我们很早就起床退了房,把行李寄存到了前台,去拜了四面佛,逛了大皇宫。

“你知道。”我在路边蹲下,星星好美,“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连刚刚那么绕的一件事情都被你一眼洞穿,这时候,你装傻又还有什么意思。我都不要演了,你还带着最后的那一点伪装干吗。我告诉你,你演不动了,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你还对你面前的这个女人有分分毫的怜惜。你只是觉得,你要对得起你爱过我的那三年。真相太可怕,你看了一眼,就想要逃了。”

这都是来泰国旅行的硬通货,就跟夏天去簋街吃东西,一定要点一大盘麻辣小龙虾配啤酒一样。

“我不知道。”

时间很赶,大皇宫又出乎意料的大,我们回到酒店取了行李已经六点多,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机场。

“赵小北,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演不动了么?是什么事情让你恻隐顿生,无力回天?”

我想我们都在有意无意地让这最后一天的行程快一些再快一些,好冲淡那些隐蔽在边边角角的伤感,把它们扼杀在摇篮之中,永不复见。

小北说的,也许字字属实。

夜航的飞机晚上十一点到达深圳,我依旧住在葵花公寓。

我该怎么否认这一切呢?我无法否认。

小北回了一趟家放行李,说最慢半小时后就回来,我在酒店等着他。

我以为我的演技够好,今年几乎可以横扫各大影展拿到影后奖杯,却不料,刚一迈步,便马失前蹄至惨不忍睹。

他把笔记本电脑留给了我,我隐身上了下QQ,跟艾米聊了几句,总体汇报了下情况。

我心中巍然耸动,一瞬间仿佛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艾米对我坚持旅行这件事给予了高度的冷嘲热讽,送了无数称号给我,比如忍者神龟、当代紫薇、西北二环王宝钏什么的。

“那就由我来说,反正坏人我是做惯了的。”小北长叹一口气,仿佛要用叹息将夜空划破,“你处心积虑,要在这七天里,把我俩之前过去的所有美好都彻彻底底地否定掉,你一步步地,来激发我俩心中的那一份见不得人的恶。苦心榨取,要把我俩灵魂里最难看的那一部分都逼出来。我觉得我欠你的,所以我陪你演。你演得高兴,我也假装鼓掌。即使我成为一个万劫不复的贱男,我也无怨无悔,因为这是我欠你的。可是,喜悦,我没想到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到这个地步,我,演不动了。”

我自然对于她的打击坚决地进行了有力的回击。

“我不明白。”我低头下去。

末了,艾米幽幽地说,赶紧回来吧,北京有我们呢。在大本营,可以玩,有朋友陪,独在异乡再怎么骗自己,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是的,预谋。”小北望向我的眼,我想躲,却无处遁形,“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威武雄壮得仿佛套马的汉子般同她说好,挂断视频后却难掩黯然,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

“预谋?”我竟然笑了,那笑容,迅速伤心碎落在身后时光里。

曼谷之行仿佛一个梦,深圳则如同半梦半醒之间的那个缓冲,待到回到北京,我知道一切皆将成空。

“喜悦,这一切,你都是有预谋的吧?”

这一场爱情,总会像刚刚做完的梦,清晰,模糊。

望着烟花燃尽,我俩一言不发,空气凛冽得有些伤人。

散落后才发现,只有那些抓也抓不住的,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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