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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只有一起经历过的事,才是真的

可是我在离开它的时候,却忽然有点儿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我们一上车,深圳就开始飘雨,我望着窗外倏忽而过的风景,知道我可能再也不会来深圳了。

对于这一点,我想我不会再告诉任何人。

吃完饭已经六点多,我们从华侨城回到福田区,已经差不多七点,小北回家拿了行李,我们一起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我像一只可怜的土拨鼠,于黑暗的地底喁喁独行,埋葬记忆,好的坏的,永不复见。

再美妙的食物,也填不满失望掘出的空洞。

7

我们俩假high着去吃了王品牛排边上的自助铁板烧,菜色很不错,但其实两个人都吃得味同嚼蜡,我们的心思都已经不在食物上了。

飞机意料之中地晚了点,航空管制总是来得理直气壮又莫名其妙。

生命对我们俩进行了无情的嘲讽,毫不留情。

我们到达首都机场的时候,已然凌晨一点有余,拿了行李我就拉着小北冲向地下一层的出租车候车处。

刚上三楼,便看到王品牛排门口大大的“装修”二字,我俩同时笑了出来,对视一眼,遮掩不住的却是几近溢出的无奈。

刚出了机场大厅就被排列得满满当当的四队人吓到,工作人员拿着喇叭不停地喊话,告知大家出租车僧多粥少,建议最好乘坐机场大巴离开。

一切都仿佛有预兆。我们出了欢乐谷,步行到了益田假日广场的王品台塑牛排。

权衡了一下,机场大巴只到东直门,到时候带着行李又要跟一群人抢车,不如就在这边安心等待。

毕竟,他是我的小北,我曾深爱过的小北。

我让小北先排着队,前前后后在几列队伍中麻雀一般飞来飞去观察了几次,最终选定了一列比较起来最有可能尽快坐上车的队伍。

可此时此刻,我真的只想多想一点他的好。

半小时内,我俩成功地坐上了出租车,而差不多跟我们同时出来的人,却因为站错队,各种站在队中愤恨地同机场管理人员大吵,且被无情地施以白眼。

虽然我明白,也许他这样做,很可能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对我不会有那么多的愧疚。

上车后,我同小北炫耀我的聪明才智以及高明的审时度势,他对此抛出“不予置评”四个字,继续低头玩他的魔方,看得我想夺过魔方丢出窗外。

想到这个,我有些难过。

车子开起来,北京初夏的夜尚有些凉,从机场往城里开的路上,绿荫遍路。

今时今日,小北用这样一种方式,丝毫不提过去,却一件件地,尽其所能来实现他能给的承诺,那些我以为他忘了的约定。

司机打开广播,范玮琪的声音竟又奇迹般传出,还是那首《最重要的决定》。小北也听到,不自觉地就放下了手中的魔方。

我虽然记得,可也不想去提醒。我告诉自己,只要好好过日子,那些其实都无所谓。

我俩默契地对视一眼,相互低着头笑了。

有些话,小北说说就忘了。

那笑里,百味杂陈。

而事实是,交往三年,我们从未浪漫地在王品牛排约会。

风徐徐地灌进车里,车子顺着机场高速一路开至三元桥,又从三元桥顺着三环到了蓟门桥,从蓟门桥又一路向南,往家的方向开去。

小北回答我说,等我回国,我带你去吃王品,我们吃到吐。

随着归家路的慢慢缩短,我同小北之间,有一些微妙的感情,也如同这距离一般,慢慢地在缩短。

那个时候他在美国,我抱怨说,好久没有吃大餐了,人家那谁那谁谁,一直都有大餐吃。

我们都不讲话,我们都心知肚明。

亏他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相约去吃王品的。

这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路,这些年来,我们一共走过五次。

随后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做一个蜡笔小新假扮咸蛋超人的姿势说:“吃货,我们去吃王品牛排吧,美国肥来的富翁买单!”

每一年,小北回国,都是这条漫漫长路。

小北摇摇头说:“算了,你累了嘛。”

好多记忆,就这样复活了,像风一般,自由地灌进我们的脑海,如沙漠绿洲,花开二度。

小北满脸的失望,我拉拉他的手说:“不然我再去陪你坐一遍雪山飞龙?”

出租车停在楼下,我付了钱,等着司机找钱。

激流勇进没有给我们玩两遍的机会,我们穿越半个欢乐谷走到它的时候,它的设备在检修。

小北已经下了车,把行李从后备箱中取出等着我。

6

路过楼下的小花园,小北说,喜悦,我们去坐一会儿吧。

看着蜜蜂一般跳来跳去的他,我知道他是要哄我开心,他应该也没有那么想坐激流勇进,于是我说好,他欢呼一声,远远跑开,像极了初识时的他。

我说好。

小北央求我再玩会儿,被我无情拒绝,最终他只能妥协,安慰自己并跟我讨价还价说:“那我们玩两遍激流勇进好不好?”

我们静静地在楼下坐了一会儿,花园里有了健身器材,小北说:“我冬天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我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已经差不多下午四点半,我说小北,我们去坐一下激流勇进就走吧。

我笑着说:“嗯,可惜你用不到了。”

小北倒是嘻嘻哈哈的样子,不停地取笑着我,我心有余悸,更多的却是累了。

小北也笑:“冬天我出来遛牛奶的时候,看到它在草坪上跑来跑去,我就想,要是有简易的健身器材就好了,我就不用冻得苦哈哈地在一旁冰棍儿一样站着。心想事成得总归是有点晚。”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鬼屋,我想我身后整个鬼屋的工作人员一定都在憎恨着我,我的脸丢尽了。

“没事儿,我随时欢迎你来帮我遛狗。”

但此刻,还好有小北,陪在我身旁。

“话说牛奶呢?”小北没有接我这句客气的茬,他知道,我们一别之后,自是永不复见。

待到春暖花开时,总会空留我一人,在茫茫原野上独自痛哭。

“我出去那么久,把她放在五楼师妹家里了。”

我的人生永远像中国的股市一样,存在着那么多打碎牙和血吞的高估。

“你师妹睡了没?要是没睡,把它牵下来遛遛呗,你平常作息那么不正常,一天两次遛它肯定坚持不了。”

是我高估了自己。

“所以每次你回国,牛奶都高兴得跟什么一样,因为只有你肯风雨无阻地一天两次雷打不动地遛它。”

毕竟进鬼屋前,人家贴满了标示条幅说:切勿殴打工作人员,胆小者勿进。

“那是,我爱狗,你虐狗,能一样么?牛奶那么恨你总是有原因的。”

我一边哭,一边大叫着试图殴打工作人员,还好被小北及时抱住了,不然保不齐我反过头来会被所有工作人员群殴。

“是啊,你是没看它平常看我那眼神儿,跟见了鬼一样。它见谁都亲,就见我,各种冷漠无情的。这跟生孩子是一个道理的事情,有些孩子是来讨债的,有些孩子是来还债的。我估计我养牛奶,就是供它奴役任其凌辱还债给它的。”

那兔屋没有多吓人,一切机关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可当身后有工作人员在鬼哭狼嚎的声音里,穿着白衣服戴着面具出来追我们的时候,拍在队尾的我一下子就被吓哭了。

“得了吧,牛奶挺可爱的,全宇宙最可爱的狗,没有之一。”

进了鬼屋之后我一直紧紧地跟在小北身后,如果能化身无尾熊,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四爪并用贴上他的身。

我发了一条短信给了师妹,夜猫子的她果然还没睡,我就上了趟楼,把牛奶牵了下来。

我愤怒的小宇宙瞬间就涣散掉了。我笑着摇摇头,拍拍小北的肩膀,他握了握我的手,看上去那么和谐,那么美好。

牛奶一见到小北,先是一愣,继而就狮子一般呜咽着冲了上去,在他怀中各种撒娇,恨不得把头都扎进小北的身体里。

小北看出了我的意图,伸手拉住我说:“算了吧,你想想他们之后的人生该有多艰难,这个狡黠的小时段你就放过他们吧。”

小北笑得好开心,丝毫不管牛奶舔了他一脸的口水,耐心地抚摸着它的后颈,牛奶爽得一塌糊涂。

直到一位人民女教师也带着几个学生身先士卒地开始插队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忍不住了,跃跃欲试地就要上前维护正义。

“啧啧,到底是你的狗还是我的狗啊,真是各种没良心,见到我倒是各种冷静的。”我在一旁嫉妒之火熊熊燃烧。

因为其他的中学生不停插队,我在边上被暴晒得心情很差。

“你可以把它对我的这份感情理解成尊敬。”

有工作人员拿着切好的水果卖,十块钱一小盒,小北买了一盒,拿着牙签喂水果给我吃,我想我俩是多像一对欠揍的情侣啊。想着这个我就笑了,小北问我笑什么,我死活没说。

“那你是不是也对我挺尊敬的?”

我们就在烈日之下,在一群嘈杂的中学生的包围之中兴致勃勃地排着队,为了一个三分钟就可以逛完的假装有鬼的屋子,想想其实挺傻的。

“我对你不止是尊敬。”小北故意沉思状,“是敬爱。”

吃完饭之后我们去鬼屋排队,在我们前面大概排着一百名左右的中学生。对于鬼屋我是又怕又爱,可我又不想再去坐那些惊险刺激自我折磨的项目了,想说就在这里排着队消磨下时间也不错,小北很乖地配合了我。

我笑着打他,被他灵活闪开,跑到草地上跟牛奶一起跑来跑去,玩得好快乐。

在欢乐谷餐厅吃了一顿全宇宙最难吃的午饭,我被人潮涌动的局面搞得些许暴躁。

小北很快就一脸晶晶的汗,牛奶则喘得舌头都要掉出来。

我们一路排队玩了太空梭、矿山车、金矿漂流,这个过程里面我一直在傻傻地笑,小北摸了几下我的头,说你不是刚刚坐雪山飞龙脑充血充傻了吧。我回呛他说如果我傻了,你就是三叶虫,智商依旧停留在寒武纪。

我在一旁看着,头上月朗星稀,空气中弥漫着刚刚割过的青草地散发出的甜味,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个梦。

有限的几张,都被存在我的电脑里,全世界仅此一份,我连小北都没有给。

某一个或几个瞬间,总会让我觉得,我同小北之间,从未变过。那些龃龉,那些争吵,仿佛从未出现过,如同一场噩梦。

我们没有花钱买那张照片,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很少合影。

我贪心地闭上了眼睛,妄图捕捉尽此时此刻的每一寸细节,把这些转瞬即逝的生之确幸,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

我们相互开了几句玩笑,在出口的地方看到了高速摄影的照片,我很丑,小北很好看。

虽然我也知道,这一份感情,无论我是要记得,还是要不记得,最终,它都会湮没于记忆的尘埃里,将再也,不会被这个世间的任何一人提起。

雪山飞龙坐完后,我跟小北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他似乎忘记了刚刚不快的那一幕。

仿佛大雪无痕般令人寂寞得一夜白头。

5

8

快点结束吧,我想,这过山车一般的日子。

一人一狗很快就玩累了,我们上了楼,小北一只手抱着牛奶,一只手拖着行李。

那绝望,已然是濒临的死亡。

我要上前接过牛奶,被他摇摇头拒绝了,愣充硬汉是他的一贯风格。

他们想死,却又不舍得,所以来排四个小时的队,在三分钟的时间里,来短暂体会一把人生中永远无法回头的绝望。

这一次,我没有扫他的兴。

过山车飞速运转,我终于明白为何有人执迷于这无聊的机械游戏。

家门甫一打开,是离了家十几天空气不流通的味道,我跑去开窗。

但很快,这一份快感,转瞬便被另外一种难以归类却满带绝望的心情湮没。

回到客厅,依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的小北却抬头说,喜悦,家里都是你的味道。

我闭上眼睛,心中涌过一丝伤害小北的快感。

我心中莫名一颤,笑笑没讲话。

我们瞬间被倒吊了过来,机器开始“喀嚓”作响,周围有人开始尖叫,此起彼伏。

小北起身打开他的行李箱,一件件地拿东西出来:“喏,这是今年送你的生日礼物,这是上次打折季的时候你要买的打折衣服,你一直想要的剑桥包我买了两个颜色,灰色和绿色你看看你想要哪一个……”

随后,他垂下眼睛,轻声地说,“你说得对。”

东西很快堆了一地,我也折返卧室,拿了一堆出来:“这是我三月去香港的时候给你买的内裤,去年给你买的格子泳裤也一直没有给你,还有这条项链,虽然你之后也不会常戴但是不准转手就把它送给别人了……”

小北看我一眼,深深地,带着气仿佛又受到了伤害的样子,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我们一开始还兴高采烈地交换着这一切,可当要拿出的东西越来越多,我们都有一些隐隐的垂头丧气。

工作人员来帮我们确认安全带系好没,我看着小北的样子,忽然涌上无名怨气:“放心,往往有你这样高度觉悟的人,人生目标就是矢志不渝地去伤害一个又一个的新人,已经不是有心无心的等级,几乎是条件反射。”

伤感仿佛慢性毒药,丝丝毫毫浅浅淡淡,却在不知不觉中,阵阵痛入骨髓。

有一丝黯然拂过小北的脸,他张张嘴,又叹口气:“我忘了……反正,又是我不好,也许我真的是一个不适合谈恋爱的人,我真的不要再害别人了。”

我短暂躲开,跑去洗澡。

“你的寂寞不明显,你的贱更明显。跟我说说,人那女孩儿怎么被你哄骗到手又无情抛弃的。”

待我披着浴巾出来,小北看出我脸上已经遮掩不住的伤感,伸手拉我到身边。

“我的寂寞如此明显啊?”小北摆出一个忧郁小生的架势。

我们肩并肩,手缠手,各自叹了一声自以为只有自己才会听到的气。

“是你跟阿米巴原虫一样太容易被分析了,你身边,什么时候缺得了人啊。”

“喜悦……”

“哎呦,未卜先知啊你?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木事呢。”

“小北……”

“啧啧,肯定是早恋跟别的女孩儿一块儿来的吧。”

我们同时想要说点儿什么,一下子又都笑了。

听小北说他小时候为了坐这个,曾经有一次排过四个小时的队,我当即对他表示了敬佩。

“你先说。”小北又靠近我一点,我们离得这样近,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慢慢粗重。

我们中国人民真是一个为排队而生的民族,大家都发自内心地热爱排队。

“我想问个又做作又傻的问题。”

我回头望望身后的队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人多至沸腾。

“是不是要问我是不是爱过你?”

也许是时间点掐得够好,我们排了半小时左右的队就坐了上了冒充飞龙的过山车。

我大笑,眼角却略略潮湿:“我坚信你爱过我。”

我白他一眼,意识到他是铁了心地要坐这个,于是放弃了抵抗开始排队,百无聊赖地把欢乐谷地图放在头上充当遮阳帽。

“那你要问什么?”

“所以我后悔了,从失败中吸取教训,让你少走弯路。”

“如果说我坚信你爱过我,还想问问你是不是爱过我,会不会特像一个神经病?”

“你去北京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去过故宫啊。”

小北爱怜地摩挲我的发,眼中亦有了晶莹:“如果我回答你说,我直到现在,对你的爱都没有变过,你会不会怀疑我得了绝症,分手只是为了让你好过一点而后好让自己安静地死去?”

“当然了,来深圳欢乐谷一定要坐这个的,这就跟去北京玩一定要去故宫是一个道理的事情啊。”

“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小北,你确定要坐这个?看上去很无聊啊。”

“那你相信我么?”

小北一进园,就拉着我往雪山飞龙冲去,我抬头一看,是那种悬挂式的过山车,冷汗就冒出来了。

“重要么?”

但碍于小北的好意,看着他在一旁活蹦乱跳兴奋异常,我终于还是冷静淡然地硬着头皮进去了。

“也重要,也不重要。”

全中国的欢乐谷也许都有着那么多的人,我跟小北顶着烈日到达欢乐谷之时,望着汹涌的旅行团和放假的孩子们,门票还没买,我却已经打上了退堂鼓。

“那我选择保持沉默。”我撇嘴。

4

“我想我已经得到我要的答案了。”小北一脸狡黠,转而声音却满是伤感,“喜悦,有些时候,挺想让你恨我,又更想让你原谅我……”

我只能贪婪地,于这青黄不接的爱恨节点,自求多福。

“别说了……”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你会弄哭我的……”

我给得太多,却始终没能明白过来,说好的幸福,赵小北已经不会再给我。

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毫无预兆不受控制地涌出。

我每每都拿他没有办法,总会敷衍说,给你给你。

我把头扭向一边,小北却轻轻抬起我的脸,他也攒了满眶的泪。

以前赵小北跟我撒娇,总会睁大眼睛嘟着嘴说:“喜悦,说好的星湖呢?”

而后,我们接吻了,像初次见面时那样。

我是如此贪心和惶惑,想要抓住这一份自拟的满足和幻觉。

我们流着眼泪,时而沉默,时而号啕,甜蜜而悲伤地,吻了一次又一次。

我闭上眼睛,努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我知道这感恩而天赐的幸福片段转瞬即逝,也许下一分,也许下一秒。

一切,都变了,一切,却又未曾改变。

我有些怅然,却又觉得幸福。

我发现我还爱着小北,还相信他还爱着我,那么地爱着他,那么地相信他。

天好像瞬间晴了一下,浴室有光洒进来,斑驳了一地的美。

这一发现,令我龟裂到满是裂痕的心,瞬间崩塌后,又绝望地凝成一个新的血肉模糊的团。

水果的味道瞬间溢满房间,好多回忆,因着这香味灌回脑中。

我爱着小北,可当我已经爱到给无所给——

那以香味见长随处可见的大众洗发水品牌,是上学的时候最喜欢用的,十六元一瓶,透明塑料瓶,童叟无欺。

放手给小北自由,也许是我最后的温柔。

门关过来,我笑着摇摇头,为头发涂洗发水。

9

最终在我的百般哀求下,他逼迫我讲了几句“赵小北比金城武还要帅十倍”这样无聊的话后,这才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得意扬扬地走出了洗手间。

那一晚,我们做了爱,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又都出乎意料。

他却扬扬手中的硬币说:“喜悦,我教你一招,这就是开门利器,没想到我还有这技能吧。”随后笑得全身都哆嗦了。

我们数次攀上命运的巅峰,爱得如同两个初尝禁果的少年,和谐得仿佛天造地设生该如此。

我大叫一声,要他滚出去。

但其实,我们都明白,这何尝不是一种回光返照。

一会儿,我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没等反应过来,门就被推开,小北狞笑着走了进来。

我们抛去了所有束缚,只求得一片结束时短暂的心安。

听到门外没了动静,我哼着小曲儿安心跑进浴室洗澡。

激情过后,我们沉沉睡去,安稳如枕着层层云端。

他在门外气急败坏地大叫,扬言要将我虐待至死,我在洗手间开心得几乎要咳血出来。

小北一早就离开了,我在床上躺着装睡,听着他悄然起身去洗漱,打包好行李,坐在床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我,在客厅同牛奶玩了几分钟,而后关门离开。

还好我已经及时找好退路,一溜烟儿地躲进了洗手间,还不忘把门锁上。

关门声传来,致命一击般敲在我的心上,我有点儿想就此睡去,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面对。

小北在魔音灌耳的攻击之下,很快就坚持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怪叫着拿着枕头过来试图攻击我。

可是,意识慢慢地冰融般复苏,我的大脑空荡荡得可怕,清醒逐渐地侵占了我身上的每一寸细胞,我只能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耍赖,我就跑去开了电视,调至MTV音乐台,把音量开到最大,跳来跳去地叫道:“既然亲醒不来,那就让我来放一点振奋人心的音乐吧!”

窗外,北京的这个清晨,起了漫天大雾,空气中仿佛随时可以有眼泪流下,天灰得可令一切美好瞬时沮丧。

终于还是得在退房前醒过来,十一点半,我率先醒过来,把小北从床上捶醒。

我听到隐隐的雷声,我知道不会有雨下起来,我知道自己会好起来。

不过,此时此刻的我,无暇他想,安然地享受着仿佛赚来的睡眠,在异乡的土地上,睡得不亦乐乎。

我也知道,有个我爱的人,将永不回来。

分手后,“我这种语气原来好像你”,其实还不够伤人。“我这种行为原来好像你”,才会伤心至巅峰。

我失魂落魄地走至客厅,小北把它整理得干净温馨,牛奶意识到了小北的离去,躲在窝里不高兴地瞪眼看着我。

两个人在一起总会相互传染习性,好的不好的。

沙发上放着小北从美国带回的衣服,我选了一身穿好。衣服旁放着一叠钱,他终于还是不要欠我的,把去旅行的钱给了我。

计划和语言,很多时候都是假的,其实,只有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是真的。

我牵着牛奶下了楼,它兴奋异常,大概是以为我要去找小北,我跟着它走,就走出小区,走到了路边。

可真正经历过这一切后我才发现,也许这个理论在其他领域行得通,可爱情和生活上,肯定会从高空摔至地面,一败涂地。

牛奶到了路边就停下了,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一脸茫然地回头看我。

我不爱计划,我是个执行派,我以前总认为有人计划我来执行是一件挺和谐的事情。

我环顾四周,知道这是小北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上车的地方。

爱计划,跟爱实践,爱身体力行至头破血流,始终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事情。

而小北的味道,已经被吹散在了风中,再无可寻。

小北是个爱计划的人,但也仅仅是爱计划而已。

我抱着牛奶,蹲坐在了路边,想抽一根烟,摸摸口袋却发现没有带。

计划好的一切,始终都没有变化快。

坐了不知多久,望着不知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处的车流,我站起身来,往家的方向走去,没有再回头。

第二天,手机闹钟响起后,我们放过了自己,默契地按掉了它,都没有逼自己起床吃早茶。

10

吃完生蚝回到酒店后,刚好HBO电影台有一部很对我俩胃口的电影刚刚开演,我俩睡意也并不浓厚,于是吃着零食看完了它。

小北走后的一段日子,我假装自己过得很好,但却从来没有哭过。

3

我的心只是空了,我知道它业已再生,只是待到成形,尚需时间。

“不是毕业,”我嘴贱地纠正小北,“是肄业。”话一出口,我就觉着有点儿伤己伤人,还好小北并未介意,抑或是介意了也愣装作没介意,嘻嘻哈哈几句就带过去了。

我们都在北京,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你不是说谈恋爱就像上大学?从喜悦大学毕业了,我哪能没有长进。”

有一天晚上我在鼓楼草场胡同的海边音乐酒馆喝多了,两杯苦艾酒下肚,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撑不住,立即就打车回了家。

“我怎么有了一丝丝你忽然长大了一点的感觉?是错觉?”

回家后,门一打开,望着屋里满满的记忆,借着酒意,我忽然好想打电话给小北,听听他的声音。

小北勉强地笑:“就像今天晚上的这一顿生蚝么?”

可是我记不得他的电话了。

“其实有好多事情都没一起做,每次你一回北京,就顾着带你吃喝玩乐了。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你,却忽略了好多简简单单却也妙趣横生的东西。”

于是我打给了艾米。我对她稀里糊涂说了一通话,然后说你帮我转告小北,一定要帮我告诉他。

“是啊,这么多年,我们还没一起去过游乐场呢。”

我知道艾米不会代为传达。但有些话,说出来就好了。

“好吧,为了这份有点无耻的质感,我就勉强去一下吧。”

我开始打包房间里同小北有关的一切,他的漫画书,他忘记的衣服,他坏掉的手表,他断掉的手链。

“这我不敢保证,不过可能因为有我,会变得更有质感一点。”

在卧室的角落,我翻出一本杂志的情人节特刊,生生愣住了。那是我们认识第一年的情人节,小北已经回了美国,吵着说没礼物。

“深圳的欢乐谷,会比北京的更欢乐一点么?”

其实我写了一封情书给他,登在了那杂志上。

“这样好了,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吃早茶,吃完后我们去欢乐谷玩吧?”

我没告诉过他。

“我没什么计划,晚上九点多的飞机,白天去做什么确实是个问题。”

待到他回国之时,我却也忘了给他看。抑或是有选择性地不想给他看,我的人生总是太怕煽情。

“喜悦,你明天想去哪儿?”

犹豫一下,我打开了那本杂志,翻到了那封信。

就这样,我们不着四六地斗着嘴,昏黄路灯下,迷蒙烟火中,我们吃下两打生蚝,撑得酣畅淋漓,愉悦的空气中飘满不存在的花香。

亲爱的小北:

“管得着么你!”我撇嘴,志得意发得仿佛刚学会打鸣的小公鸡,“姐姐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

亲爱的小北,你好么?性生活还和谐么?

“自重好么你,怪吓人的,你这年龄这样,都能被归类到为老不尊了。”

亲爱的小北,你好么?我很好,只是很想你。

“打我啊你。”我朝他肆无忌惮地做鬼脸,吐舌头吐得跟变色龙一样。

亲爱的小北,好吧,我错了,我在扮演小清新之余还要装女流氓的毛病依旧改不了。谐星之路坎坷无比,身为一个一直身体力行想要成为顶尖女丑的人,我不是没有怕过自己也许余生都要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但是因为有你,我觉得我应该不至于沦落至此。

“呕……”小北做呕吐状,“你不要连吃个生蚝都逼我,我忍你忍了很久了。”

你步入海关的刹那,我在海关外手挥得潇洒如同刘晓庆。继而面无表情转身乘坐着华丽的机场快轨回到家中。如果生活可以自动调拨背景音乐,我想彼时彼刻我的身后,一定会从容地响起《上海滩》。

“我不爱高档,就爱路边摊。你不觉得路边摊很棒?”我被自己讲得忽然有点儿感动,“你看看老板夫妇,多幸福啊,生活里的烟火气总是让人心生欷歔。”

打开房门的刹那,牛奶依旧凶猛地扑到我身上来,房间中没有入室盗窃的痕迹,一切都一如往常,安静得很美好。

“至于么,吃过东西么你,既然你这么爱吃,明天我带你去吃高档的,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生蚝之王。”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抽了一根烟,阳光很好地洒进来,我知道你怕烟味,于是起身去开了窗。

“啧啧,这生蚝……简直可以跻身为我人生生蚝排行榜的第一名永久地载入《喜悦史记》了。”

冬天冷冽的风瞬间灌进房间来,就好像大事件后的应激反应,我终于开始有点儿伤感。

一打生蚝冒着热气被端上来,我拿起一只吃,肉肥汁满,香气扑鼻。

不过,我明白,我不应该任由自己沉浸在其中,所以我站起身来深呼吸一下,用打扫房间来摆脱负面情绪。

“那也得你敢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啊!”他埋头开玩还愤愤不平的,“你给我一只母鸡,还指望我做出猴脑来啊?”

事实证明,我的这个选择是错误的,我连擦地板都觉得水中有你的倒影。以防我在家中被自己的幻觉吓死,最终我放弃抵抗,索性坐在地板上想想你回国后这一个月的点点滴滴。

“去你的!”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把魔方丢给他,“玩儿你的魔方吧,讲话真无聊你!”

快乐的时间总是像偷来的,不知不觉就消耗得很快。

“解剖你,新鲜么?”

我总在遗憾,为什么我们不能早认识一点,那样的话,我便可多爱你一点时间。

“想点儿新鲜的。”

回首这一个月的时光,竟觉得是一片空白,细细想,眼前却都只是你的笑。

“会报警……”他倒是冷静万分,知道有事找警察,“把害死喜悦的犯罪分子绳之于法。”

认识你之前,我不是一个这么做作的人,试想没有你的日子,我知道我死不了,可是心里总是像空了一块,难过如同寒冬浸冰水。

“你会怎么做?”我既百折不挠又无厘头。

我一瞬回到了解放前,恍若逆生长到了高中初恋时,我爱花香谁爱笑已记不清,却有一块疤痕,藏在心后面,永远都好不了。

“要是你自己死了……”小北斟酌道,“那就死了呗……”

《圣斗士星矢》里说,疤痕是圣斗士的勋章,我是个弄种,只希望有一枚简陋的做装饰便好。

“那万一就我自己死了呢?”我夺过他手中的魔方,他仲手过来抢,未遂,只得无奈地看着我。

人一大,就不敢轻易地动感情,因为动不起。年轻的时候动感情要泪,老了动感情是要命的。

“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大家齐饮孟婆汤,共赴黄泉路。满意了么,靓女?”

多年来的小狡黠,总告诉我“认真就输了”。更何况我们这段远距离异地跨洋恋,在现代社会,难度比人鬼恋差不了多少。

“你回答我嘛,总会有个答案的。”

我一开始不是没有控制住自己,也不是忘记了每段爱情都危险,更明白我们如此悱恻缠绵,也能相安无事几个春天,可之后的路程,却只能交给上天。

“知道还问得那么兴致勃勃,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但,亲爱的小北,我还是如此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我不说爱,爱情是有保质期的,喜欢却可以一生。

“你不要欺负我听不到粤语,我告诉你,我知道这是神经病的意思。”

年后的情人节,总是显得有些寂寞。

他连头都没有抬,继续跟魔方搏斗,过一会儿才缓缓用粤语回答道:“黐线……”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情侣,晒着真或假的幸福,于一片喜气洋洋安静祥和的气氛之中,不恋爱的人不显得可耻实在有些困难。

“小北,要是我吃生蚝被毒死了怎么办?”

但我不怕,因为有你。

回来后,他继续玩魔方,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玩。

我是一个没那么喜欢过节的人,不是想要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特殊感,而是无论什么节日,我总是觉得伤感。

我们坐定后,点了东西,喝的只有啤酒,小北就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两瓶深圳当地的奇怪饮料。

事实是,人生也只不过是一场随时伴着伤感的旅途,节日仿佛只是路途中的一个个暂时停顿的站台,一群人借此狂欢之后,我们始终要一个人孤独地上路。

出了酒店,左转五十米就是一个路边的烧烤摊位,一对中年夫妻档,他们交替着烤东西,闲着的那人便招待着客人。

但我不怕,因为一路上有你。

我们相视一眼,仿佛接头成功的地下党,沉默着一前一后走出了大厅。

我忘记已经多久没有收到过情书,也忘记已经多久没有写过。我一直觉得,所有的情书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物是人非留下的物证最是伤感,何必给彼此一个遗憾的可能,人生已经足够难挨。

终极思考是不会有答案的,电梯很快行至一楼,我走出电梯,抬头就看到等在电梯口玩着魔方的小北。

所以一开始要写这封信,我本来要做作地写给自己,或者未来的那个“他”,如果你问起,我也已经想好答案:“之所以不写给你,是因为我需要的是,我们在情人节纷扰的大街之上,低头抬眸的一个瞬间,便彼此懂得所有,那无法言说,但我们心知肚明的所有。”

乘电梯下楼,我突发奇思,想如果电梯故障,我就此自由落体至地下一层,看着肉酱一般可爱的我,小北会哭么?还是会连夜消失在深圳,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哗!多动人!是不是深情到飞流直下三千尺!但我还是写了这封信给你,因为,你会明白的。

2

我之所以会赌你明白这么多的事情,是因为我相信你。这个年代,相信比爱,还要珍贵上那么一点。我知道你也相信我,所以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毫无保留。

随后倏忽将自己的心理疾病抛至脑后,在房间里似是而非地试了几件衣服,谋杀掉五分钟的时间后,穿着最难看的那一身,华丽丽地滚下楼去了。

好吧,告诉你一个秘密,告诉别人我就追杀你。即便我在机场的时候潇洒如同刘晓庆,转身眼眶还是湿了一大圈。

我心说喜悦,你丫人格分裂了吧,表演性人格障碍了都。

我没有说那一句舍不得你,怕多一秒眼泪便要掉下来。

挂了电话我却笑了,那笑容含义不明,表演性质十足。

在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我知道你会很想哭又想家,你知道我为你放不下。

短信发出没多久,小北的电话很快打过来,干净利落冷静坦然。他说,五分钟后你下楼,我们去吃生蚝。

没关系,熊抱一个,待姐本事了,去解放你和美国人民,你知道,我们的梦在很高的地方,要一起并肩握手努力爬。

我知道自己很贱,为了让自己爽,我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劝诫式半威胁实际还是输了的,我说,亲爱的小北,事已至此,有些电话当我的面也可以打的,只是等人的滋味真的不太好。楼下有人出了摊子吃生蚝,你确定不要跟我一起吃?

在机场的时候,你问我,等你走了,我会做些什么。

凌晨十二点四十,除去上海那位,我不知道他还能打给谁。

我当时没有回答你,现在补上,我会,等你回来。

小北依旧没有回来,我决定打个电话给他。打过去后,移动通信的冰冷女声告诉我说,机主正在通话中。

美丽善良小喜悦

起码这一刻,我不能容自己无休止地沉溺在这份小资产阶级自怨自艾的情绪之中,我要乐观向上根正苗红,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得让徐志摩汗颜。

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天

我知道我又要多愁善感了,我要跟自己的负面情绪作斗争。

看完那封信,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委屈得仿佛一个失恋了的高中女生。

跟北京不同,它是没有根的,仿佛一个大型的办公室,大家潮水一般来了又走,一点温度都不要留下。

酒意酿上心头,我瞬间醉得一塌糊涂,跑去厕所就是一通狂吐,躺在床上几乎不省人事。

地面有些湿,深圳总会下起这样迅捷无痕的雨,这真是一个太过寂寞的城市。

牛奶在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抱着它,终于缓缓睡去。

我拉开阳台的门,在深圳潮湿的风中,于二十八层的高空,抽了一根烟,还不道德地把烟头转身丢在了风中。

我知道我快好起来了。

洗了个澡出来,时针已经差不多指向十二点半。

我很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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