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傍晚一直忙到半夜,这才终于直起身,捶了捶腰,脸上有浅浅的笑。
她留了长发,头发在脑后扎了起来,不时有碎发从脸边落下来,她便抬手捋到耳边,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娴静,和以前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林恩,仿佛是两个人。
是他太久没有看到的笑容。
周世嘉犹豫两秒,到底没有直接进去,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她。
林恩终于开门出来,对着已经落山的夕阳伸了个懒腰,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她穿着浅色的家居服,围着围裙,此时微微躬身,全身心都放在工作台的东西上。
“林恩。”
周世嘉下车进去,大门没锁,他轻轻推一下就能进去。绕过地上的东西,他一抬头,就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到了正在屋里工作的林恩。
林恩的手僵了僵,然后迅速收回来,双手在身前紧紧握着,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兴趣,而是赖以生存的工作。
“林恩。”他又叫她一声。
没想到十年后,她居然真的就做起了这一行。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回身,却没看他:“你怎么来了?”
他透过大门能看到院子里满满的木材和半成品,忽然想到高中时候的木工课,她笑着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对木工还有点儿天赋?
“来看你。”他说,“不然我来干什么?”
周世嘉把车停在院子外,大门边挂着一块木质的牌子,上面写着“迦南”两个字。
“我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这样。”她淡淡地说了句,“我还要工作,先进去了。”
工作室坐落在近郊的一栋别墅里,她们租下来,工作和生活都在这里。
林恩开门,门刚被她打开了一条缝,身后就有手臂伸过来,直接按在门上,门被重新关上,而她被困在门和他的身体中间,不得动弹。
周世嘉没回,只是问了助理迦南工作室的地址,直接开车过去。
他微微动,下巴就蹭到她的头顶,鼻尖全是她的味道,和以前不一样,现在她的身上多了重重的木屑味,但一点儿也不难闻。
南桥打电话给周世嘉,笑着说:“不知道周总和我们小恩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居然让她临时毁约。”
周世嘉的手从门上逐渐移到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一定要逃开我?”
不出意外,合同没签成。
林恩想挣脱,却挣脱不开,抿抿唇:“可以请你放开我吗?我们现在也只是高中同学而已吧。”
周世嘉没理他,继续沉着一张脸,走了。
周世嘉握紧了拳,最终还是放开,却握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头来:“既然是高中同学,那,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等南桥走了,助理还一脸蒙:“周总,到底怎么了?南总怎么忽然就变脸了?”
林恩逃不开,还是让周世嘉跟着进去了。
“劳烦周总那边先拟合同了,不过签不签……”南桥顿了顿,“迦南真正的老板是林恩,我说了也不算,到时候看吧。”
周世嘉环顾了一圈,楼下大厅被打通,摆着好几个工作台,地上一层木屑还没来得及打扫。
助理巴巴地问:“那合作呢?”合同可还没签呢。
林恩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没地方坐,捧着玻璃杯站着。
南桥起身:“小恩的电话,你还是亲自去要吧,我可不敢给你。你们既然是高中同学,那你也知道她的性格,倔得很,她不想给你就是不想给你,我给了要是被她知道,那也就不用活了。”
林恩有些不自在,想干点儿什么,拿起扫把想扫扫地,又想到周世嘉在喝水,又将扫把放下,局促地站着。
“你想知道什么?”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时隔多年,会这样遇到。
“仅此而已?”
和她最不想遇到,又一直想见的人。
“高中同学。”他说。
周世嘉喝了一口水,问她:“林叔叔呢?身体还好吗?”
南桥双手托腮,笑着问:“不知道周总和我们小恩,是有什么渊源?不然无缘无故,我怎么敢把人家电话随便给你呢。”
“嗯。”她应了声,“挺好的。”
周世嘉脸色又沉了沉。
“没和你一起住?”他看了一眼楼上。
南桥笑得好看,说的话却不那么好听:“林恩的电话,你不问林恩要,怎么问我要呢?”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嗯,他住在市中心,这里只是工作室。”
还是周世嘉先说话,问南桥:“林恩的手机号码,麻烦你给我一下。”
“南桥也不住在这里?”
周世嘉坐在对面,表情不善。刚刚良好的气氛一时间变得阴沉,助理轻咳一声,尝试说些什么来调节一下气氛,最终以失败告终。
林恩终于不回了,抬头看他。
南桥努努嘴,大概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脸坦然:“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她有事先走了。”他脸色沉着。
但林恩也不想再回答了,问:“穆阿姨呢?她怎么样?”
回到包厢,南桥正和助理聊得开心,见周世嘉这么快就回来,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咦,小恩没一起进来?”
“一直很好。现在还在N城。”
周世嘉犹豫了一下,没有追上去。
林恩点点头,沉默两秒,忽然说了声对不起。
她走得匆忙,明显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集。
周世嘉抬眸,听到她说:“如果当初不是我要来S市,我爸爸和穆阿姨……”
“我没有怕。”她抬头,看他一眼,“我只是不想给你,对不起,我先走了。”
周世嘉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之后才说:“你……只对不起这件事情吗?”
他追上去,拦住她的步伐:“不过是一个手机号,你在怕什么?”
林恩没说话。
她又往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我妈现在活得挺好的,你不用自责。”周世嘉说,顿了顿,“你当年不告而别……“
周世嘉毫不退让:“那你的手机号。”
“我走之前,”林恩插话,“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走也不是必须要和你告别。”
林恩伸手,从他的禁锢中逃脱出来,往后退一步,说:“抱歉,今天恐怕不行,我和朋友约好了,马上就要走,没有时间。”
周世嘉笑了声:“如果你单方面的分手,也算分手的话。”
“我们谈一谈。”他说,话语中带着急切。
明明很宽敞的地方,林恩开始觉得逼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艰难地撇开头,开始逐客:“时间不早了,我想休息了。”
林恩避无可避,终于抬起头来,勾勾唇:“好久不见,周世嘉。”就像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高中同学那样。
周世嘉把水杯放在了一旁的工作台上,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身看她:“林恩。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十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而别,这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十年了,他终于,又找到了她。
林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腰抵在了冰凉的工作台边缘。
“林恩。”他叫她,声音喑哑,似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周世嘉静静地看着她,抿唇,忽然迈步回去,站在她的面前,近在咫尺。
周世嘉又往前一步。
他伸手按在工作台的边缘,将她整个人都圈进自己的怀里。他低着头看她,低声说:“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你。”
真是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男人呢。
林恩蓦然抬头,正好看进他如深海一般的眼里,心一悸,刚想移开脸,下巴却被他捏住。她动弹不得,只能垂下眼,压抑着声音:“周世嘉,你放开我。”
南桥耸耸肩,忍不住笑了,大概周世嘉就是林恩一直避而不谈的“jia”了。
“你不敢看我。”他说,“你明明没有忘记我。”
那两人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跟雕塑似的。
林恩胸口起伏,一句话都不想说,也不敢说。
南桥总算发觉异样:“搞半天,你们认识?”然后又意识到这氛围实在有些不对劲,想了想说,“既然你们认识,那你们就叙叙旧,我先回去了。”她匆匆跑开,走远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因为他说得没错。
周世嘉怎么会让她逃,往前一步,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林恩,你又要逃吗?”
她不敢看他。
林恩率先收回眼神,转身就要走。
她怕会沉溺进他的眼里。
南桥看了看周世嘉,又看了看朋友,犹豫着介绍:“周总,这是我们迦南的另一个老板,林恩。小恩,这就是我说的咖啡店老板……”
就在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要窒息之前,周世嘉终于放开她,捏着她下巴的手转了方向,捋了捋她散在脸侧的头发,然后又问她一句:“当年的那封信,你没看吧?”见她一脸迷茫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关系,反正已经找到你了。”
周世嘉却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南桥身前的那个人,死死地盯着。
[2]
南桥看到周世嘉,有些惊讶:“周总?”
自从周世嘉走后,林恩一直心绪不宁,耳边绕来绕去都是他的那几句话。
他不顾一切大步走过去,越过南桥,终于看到了站在南桥对面的人。
她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过去,她原本以为他早就放下她,毕竟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声音柔柔的,和记忆中不那么一样,又该死的相似。
她洗过澡之后,对着镜子涂面霜,耳边又响起他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南桥话语间提到他,他刚想走远一些,不料,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传过来:“你自己喜欢就好,不要带上我。”
当年的那封信。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南桥哈哈地笑:“你自己又不肯出来谈生意,又怕我随便给你接生意,那你干脆回家喝西北风算了。我跟你说,这次是一家咖啡店,保证你会喜欢。唔,咖啡店老板也很不错。”
她终于从尘封的回忆中把那封信给找了出来。
南桥去了洗手间,包厢里闷得慌,周世嘉也打算出去透透气,刚开门,就看到南桥的背影,就在不远处的转角,她对面像是有人,她在说话:“还以为你不过来了,怎么又来了?怕我把迦南给败光了吗?”
她翻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封信的影子都没见到。她犹豫了下,给林越铭打电话:“当初从N城搬过来的东西,你扔过吗?”
助理咽了咽口水,垂下了眼睛,不敢再说话。
林越铭自然没有:“有些没用的东西就一直放在纸箱里,在储物室呢,怎么了?”
周世嘉瞥了一眼助理,眼神具有压迫力。
林恩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南桥了然地笑:“是吗,还真是意外。”
她重新换上外出的衣服,拿了车钥匙出去,开向市中心。
助理急急地说:“我们周总可是黄金单身汉,还没有女朋友呢。”
林越铭已经睡下,见到林恩回家有些惊喜:“恩恩,今天在这里睡吗,被子前两天我才给你晒过。”
聊完工作,南桥笑着说了句:“周总,你女朋友应该特别幸福。”
林恩本想找了就走的,但听林越铭这样说,还是点了头:“嗯。”
南桥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那样难搞,他们提出的合作意向她都愉快接受,也谈了谈对于咖啡店设计的想法,聊得挺愉快的。
“你饿吗?要不要给你做点儿吃的?”林越铭跟着她问。
周世嘉伸出手去,打了个招呼。
“不饿,没关系。爸爸,你去睡吧,你不用担心我的。”
来人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人,但浓妆艳抹,一见到他们就笑开来:“周总,我是南桥。”
“哦……好,好的。”林越铭说,“那你等会儿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找爸爸。”
他们到的时候,迦南老板还没到,坐下来说了两句话,便有服务员帮忙推开包厢的推拉门,他起身迎接。
林恩去了储物室,劈头盖脸的灰尘,她伸手甩了甩,然后看到了里面那么多个垒好的纸箱,有些头大。
周世嘉哭笑不得,走出办公室,助理迎过来,两人一起赶去和迦南老板约的日料店。
她还是走了进去,在翻找到第四个的时候,她终于从一堆小学课本的夹层中找到了那几封信。
穆青恨恨地说:“我看你当初就是故意去S市,就是为了不让我管着。”
有许子心的,有苏珩的……
好说歹说,这才安抚好。
最后一封没有署名。
周世嘉听着母亲念叨了一堆,这才说:“今天实在有事,我明天一定去赴约,也已经和她约好了,你看行不行?”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心情有些莫名。
穆青最近越发唠叨,在得知周世嘉要推迟相亲时间后,就立马打电话过来念叨:“好不容易才约好的时间,你忙,人家就不忙了?”
她没敢看,只是拿着那封信回到了房间,坐在书桌前,她将那封信放在桌上,伸手抚平,想了想,又抚了抚。
周世嘉在公司待到了下午,然后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这些年来,只有楚凡问过她,当年为什么非走不可?
“不就是一个抑郁症嘛。”她低声,自言自语,“能怎么样。”
她还记得那是第三次去楚凡那里的时候,她接受完诊疗要走,他以一个高中同学的身份问她。
楚凡说:“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
那时候楚凡已经知道了她的一切,曾经作为高中同学也并不熟知的一切,他问她:“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留在N城,你还有那些朋友。”
楚凡盯着她看,她被盯得有些心虚。
她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放下来,低头笑了下:“可能不想让她们知道吧。原来她们认识的林恩害死了自己的妈妈还能整天嘻嘻哈哈的,像是一个恶魔。”
林恩点点头:“嗯,你看我,现在不是很正常吗?比刚遇到你时好多了吧?”说着还特意笑得灿烂一些。
“周世嘉呢?”他问。
“你最近怎么样?断药已经很久了,感觉如何?”楚凡换了个话题。
“我只是觉得,他值得更好的人。”她顿了顿,“趁他并没有那么喜欢我的时候。”
林恩笑了下:“他不会的。”
楚凡没说话,林恩又说:“后来,你也知道,我得了抑郁症,还以为自己熬不过去。”
“我只是担心以后被他知道了,我会死无全尸。”
而在那段以为自己熬不过去的日子里,支撑着她的,却只有和他有关的那些回忆。
林恩不想回答,只说:“你不要告诉他,我也在这里。”
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周世嘉生命中一个匆匆过客而已,所以林恩根本没有想到,周世嘉一直在找她。
“不是让你难堪,只是他是你心里的结。”楚凡坐下来,看着她,“他一直在找你,你也一直没有忘记他。即使我是心理医生,我也不懂你们这是为什么。”
南桥说他事业有成,而她却是这副样子。
“我知道你是心理医生,这种事情一定要说得这么清楚,来让我难堪吗?”林恩理了下自己的头发。
她最终还是没敢打开,把那封信放在一边,躺上床。
“那你为什么还躲着他?”楚凡问,“不是没有必要,你是不敢见他。”
只是辗转反侧,到了清晨才真正睡着。
林恩看到周世嘉进入电梯,舒出一口气,坐在了刚刚周世嘉坐过的躺椅上:“没什么必要。”
才刚刚入睡,手机铃声却急促响起,她闭着眼睛摸到了手机,接通放在耳边。
“你真的不见他?”楚凡看着躲在门后的林恩,问。
是南桥打过来的,她号叫着:“小恩,小恩,你要不把你电话给周总吧。”
电梯下去。
“什么?”林恩蓦地睁开眼睛。
他叹一声,重新踏进了电梯。
“周总啊,周世嘉。”她说,“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不只是高中同学吧?前男友还是初恋?他助理快把我电话给打爆了,一大早也不消停。”
有时候是相像,有时候只是幻觉而已。
林恩舒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和他们的合同签了吧。我来处理好了。”
到头来却没有一次是真的。
“啊?”南桥没想到,“哎”了一声,“那行,不过,真是前男友?”
重新站在电梯前的时候,他忍不住苦笑出声,这么多年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看到了林恩的身影。
“初恋。”林恩说,“我的。”
他从头到尾,寻了一遍,一无所获。
南桥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打了个哈哈:“看你平时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尼姑呢,没想到还谈过恋爱。我对这个周总,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啊。”
那个属于林恩的身影。
“你要追吗?”
回到那一层,他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南桥愣了下,笑出声:“林恩你够了啊,我还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他一看就是忘不了你,想要重修旧好的,我掺和进去算是怎么回事儿。你还是自己好好的吧,不要再做女菩萨了。”
电梯在下一层停下来,他出来,冲进了一旁的楼梯,跑了上去。
林恩静了一会儿:“我只是觉得……”
电梯到了,周世嘉走了进去,他低头理了一下衣袖。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他抬起头来,缝隙中,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过愣了两秒,去按开门键,电梯却已经下去,他慌忙按了下一层的按钮。
她话还没说完,南桥已经插话:“你觉得什么?你觉得你配不上他?”
周世嘉笑了笑,推门出去。
林恩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
楚凡语噎,没有再说什么。
“感情这种事情,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南桥说,“只有喜不喜欢。小恩,是你给自己的枷锁太多,我不像你,总是想这想那,人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那你呢?”他回头看楚凡,“许子心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挂断电话,林恩靠在床头,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周世嘉和楚凡随意聊了几句便准备离开,他走之前,楚凡叫住他:“周世嘉,你还是很喜欢林恩吗,都已经快十年了。”
脑海里只有南桥的那句话。
“你居然也会看穿越小说,真是奇特。”
感情这种事情,只有喜不喜欢。
“你看。”周世嘉摊手,笑,“开个玩笑而已,最近看了本穿越小说。”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终于拿起那封信,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刚刚没有听错,你的意思是,高中时候的你,其实来自你大学毕业后?你以为世界上真的有穿越啊?”
打开。
楚凡追问,周世嘉只说:“你又不会相信。”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来。
周世嘉勾勾唇,没有再解释。
没有备注,只有一串数字。
楚凡一愣,笑出来:“你这话是不是太绕了一些?”
她接起来,没有说话,那头也没有说话。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十年前的我,来自十年后,你会相信吗?”周世嘉说。
“林恩。”到底还是周世嘉率先叫她,“听说咖啡店的木工合同,你答应了?”
楚凡在一旁坐下来:“你说。”
她应了声:“你有空吗?”
周世嘉躺在沙发上,笑了笑:“你过来,我还真有事情需要你治疗治疗。”
“有。”他立刻回。
楚凡也就这样揭穿他了:“你没人说话就天天来找我,浪费医生资源。”
“你能过来一下吗?”
两个人就这样熟络了起来,周世嘉有事没事都会过来找他,倒不如说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
“昨天那里?”
高中时候格外腼腆的男生,现在居然成了一个心理医生。
“不是。”林恩报了一个地址。
楚凡是周世嘉的高中同学,那时候不算熟,倒是后来到了S市之后,周世嘉偶然一次来找心理医生,忽然就遇到了他。
林恩走出房间,时间还早,林越铭却已经出门。
周世嘉接过水杯,瞥他一眼:“楚凡,你是有钱也不想赚啊,倒是和一个人很像。”
她去厨房烧了壶水,刚打算在客厅坐下来,就听到门铃响起来。
“你是心魔,找我没有用。”心理医生起身给周世嘉倒了一杯水,“周世嘉,你和林恩之间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解决。”
这么快,她还以为是林越铭又回来了,开了门才发现是周世嘉。
他坐下来,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喘着气,看到她却笑起来,说:“怎么还是没有电梯?”
心理医生看到他的时候,问:“又做梦了?”
林恩不知道说什么,扯了扯嘴角,请他进来。
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
周世嘉环顾了一下房子,坐下来,接过林恩递给他的水杯,问:“当年你来到S市之后,就住在这里?”
车子开往市中心的医院。
她“嗯”了声,然后去拉落地窗的窗帘。打开窗帘,刚想开下窗户,却听到周世嘉猛地叫她。
现在他在S市的一家投行工作,今天周日,他去公司前先去了一趟别的地方。
她顿住,回身看他。
周世嘉离开家的时候已经八点。
他站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神恐慌又担忧。
周总的妈妈特地交代的,让他盯着周总今天晚上一定要去她安排的相亲,这下好了,泡汤了。
“林恩,你过来。”他说。
徒留助理无言以对。
林恩垂下手来,在身侧握成了拳,然后笑:“怎么,你是怕我跳下去吗?像我以前做的那些梦一样?”
周世嘉直接挂了电话。
“林恩。”他叫她。
“周总,是相亲啊……”
“不会了。”她说,“我不会跳了,你放心。”
周世嘉得知,立刻就应下来:“把今天晚餐的时间往后推一天吧。”
“你……”
根本联系不到,助理几次都说这迦南恐怕是根本不想赚钱吧。
她没有回来,依旧站在窗边:“我想过跳的,如果不是爸爸正好回来,你现在大概就见不到我了。”
直到助理把迦南工作室的图给他看。迦南是这两年新成立的一个家具设计工作室,主要是做定制工作,他之前看了下工作室的家具风格,想与之合作,没想到却格外艰难。
她说:“我有抑郁症,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治愈,不,应该说这个病原本就是治不好的。周世嘉,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周世嘉投资了一家咖啡店,已经是装修阶段,为了家具已经找遍了各个商场和独立设计师,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
周世嘉终于迈步,走近她,距离她一步之遥,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林恩,你说这些,是又想拒我于千里之外?十年前你不告而别,现在,你又在打算着什么?”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手机在振动,他接起来,对方急急叫他:“周总,迦南那边联系上了,我电话沟通了一下,大致说了下咖啡店的风格,老板说就今天晚上有时间,但今天……”
“周世嘉,你真的很好,”她低了头,轻声说,“而且越来越好。而我……”
周世嘉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七点多,起床洗漱。
“林恩。”他叫她,“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的话,何必把我叫过来。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公司,先走了。”
彻彻底底,不留一丝痕迹。
他转身要走,手却被她拉住。她软软的、冰凉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周世嘉。”
她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叫他,声音里带着颤,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如果这个样子的我,你不嫌弃的话……”
隔壁的那个房子,再没有人来过。
周世嘉浑身僵了僵,回头看她,一脸的不敢置信。
当年她离开之后,他一开始还能打通林越铭的电话,后来,就连林越铭也换了号码,从此他就彻底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她缓缓抬头:“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我们可以,再试一试吗?”
事实上,这十年里,他再也没有见过林恩。
南桥说得对,人这一辈子还能有什么,她背负着那么多枷锁,一步步走得那么辛苦,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在他的梦里,林恩一次又一次地掉下窗台,而他从未有一次能够拉住她。
她爱的人一直都在等她,她也想勇敢一次,也想不顾一切一次。
属于林恩的梦。
就像是十年前那个自己,那个带着一腔孤勇,只知道往前冲,从来都不知道后退的自己。
自从林恩离开之后,他就一直在做这个梦。
周世嘉没有说话,又往前一步,直接伸手拥住了她,紧紧的。
他一直都在做这一个梦。
她就在他怀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坐在床上,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十年了。
他勾了勾唇,开口,声音居然哑了:“林恩,你觉得呢?不然,我是为了谁等了这十年?”
周世嘉蓦地惊醒,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
林恩靠在他的胸口,闭了闭眼,眼角禁不住湿润,她低声说:“周世嘉,那封信,我看了。”
他追上去,从窗户处往下看,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周世嘉浑身僵了僵。
“对不起。”然后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她继续说:“其实那天,下雨的那天,我看到你了,看到你给阿珩送伞。我原本很生气,也很难过,甚至这些年,每次想到你,我都会想到那个画面。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阿珩对你来说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以前我是嫉妒,现在,我只是羡慕。羡慕她比我更早认识你。”
他叫她,她回头看他,只说了三个字。
周世嘉握着她的肩膀,退开一些,低头看她:“我以为你会觉得是天方夜谭。”
风很大,窗户却没关,窗帘被吹得鼓起来,有个身影就站在窗前。
“应该说,那些我想不通的问题,现在终于想通了。”林恩抬头看他,抿抿唇,笑了下,“周世嘉,谢谢你等我,等这么一个一点儿都不好的我。”
[1]
他张开手臂,重新将她搂进怀里:“谢谢你,一直都在。”
2006年8月,十年后的周世嘉提前到了N市,遇见林恩。
明明一直都在的,是他啊。
2007年11月23日,周世嘉转学来到N中。
从出生就开始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他,带给她初恋悸动的是他,过了十年依旧在原地的,还是他。
2007年11月5日,“嫦娥一号”抵达月球。
多么庆幸,他一直都在。
2007年8月29日,经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专家鉴定,安徽一市民在长江铜陵段所拍摄到的水生动物为濒临灭绝的白鳍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