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都被安排在六楼,隔音效果很差,隔壁开个门,就能立即听到。甚至旁边房间声音大点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比如,这会儿住在她隔壁的叶明诗正在给父母打平安电话。
她有单独的房间,在酒店的顶楼六楼。
霍慈把箱子打开,准备洗澡。她这次只带了一个箱子,里面一半装了摄影器材。因为衣服轻薄,倒也塞进来不少。还有就是各种护肤品和必需品。
酒店是一栋六层的楼房,是科纳克里最好的酒店,况且还有空调和无线。这对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的霍慈来说,反而是意外之喜。
她把镜头拿了出来,坐在床上调整。
飞机上的事情,谁都没再提,更没人知道,他一直握着她的手。
酒店外面有个阳台,她调整好镜头之后,走了出去。这里供电不足,放眼看过去,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灯光。屋子外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她一出来,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连握相机的手心都湿了。天际的弦月像是一个倒钩,苍凉地挂在黑色苍穹之上。
易择城看了看她,转身走了。
她拿着相机,对着楼下拍了几张,楼下不时有车子过去,有进口的奔驰、宝马,还有跑车的轰鸣之声。
她抱着手臂,淡淡一笑:“只要跟你在一起,都没问题。”
不管多么贫穷的地方,总是会有这样的有钱人。
晚上简单的欢迎晚宴之后,易择城对她说:“从明天开始,我们会深入周围的村庄,你没问题吧?”
房里的灯泡突然哧哧作响,灯光变得忽明忽暗,霍慈皱眉。
他问得很简短,却都一针见血。地导见他说了几句,就知道他极了解这里的情况,也不敢再胡说,倒是有一句说一句。
随后一阵万籁俱寂。
一路上她话很少,倒是易择城一直在和当地的地导交流。
停电了。
霍慈将相机拿了出来,拍了几张,都不满意。
“啊”的一声,突兀的尖叫声响起,是旁边的叶明诗。
即便是找了最好的车,首都科纳克里的交通却并不好,连条像样的马路都难有。
霍慈懒懒地靠在阳台栏杆上,她身上的衬衫只怕已经湿透了,漆黑的环境似乎加剧了空气里的闷热。
几内亚是世界上最缺医少药的地方,不过明盛集团独辟蹊径,因为每年联合国还有其他各国以及组织会有大量的医药援助。这些是要拿真金白银去买的。明盛集团在此地,就是做这样的生意。
然后她看到一簇小小的火苗,是在隔着一个阳台的房间。霍慈右边住着叶明诗,左边住着那个爽朗的北京男人潘琛,而潘琛的隔壁,是易择城。
车子早就在外面等着他们了,来接人的是明盛集团在当地办事处的经理。
易择城点了一支烟,霍慈似乎能闻到尼古丁飘过来的味道。
旅程比想象中的还要疲倦,当他们终于下飞机时,热浪扑面而来。身上的衣服早就换了一套,可一瞬间,还是出了一身汗。霍慈穿着白色丝绸衬衫,虽然丝绸柔滑又透气,但她还是觉得热。
有点儿诱人。
“别害怕,最坏的已经过去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明亮得像舷窗外的星辰。
她举着相机,对着他的方向。整栋楼都停电了,楼上楼下都是抱怨的声音。黑夜之中,他安静地站在阳台上抽烟,黑幕遮盖了他的周身,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半空中闪烁着的猩红光点。
易择城眸子一紧,他慢慢伸手,将她耳边的长发轻轻地别到耳后。
“还有烟吗?”霍慈问他,声音不大,正好叫他听见。
她说:“我又梦到那场车祸了,我正被压在车里。”
易择城转头看她,他视线好,一眼就瞧见她手里拿着个东西。他皱眉:“小姑娘,不许抽烟。”
他的声音很轻,无形中安慰了她。
他比霍慈大六岁,他上高中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学生。他上大学的时候,她就是个初中小屁孩。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又觉得可笑,自己居然会被一个臭丫头这样逼着。
“霍慈,你做噩梦了?”易择城问她。
易择城这性子,太冷,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霍慈被轻轻推醒时,睁开眼睛的一瞬,台灯柔和的光亮照着她,她漆黑的眸子十分柔和,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大梦初醒时,退去了对这个世界的防备。
他对女人从来不会拖泥带水,向来都是处理得干脆利索。一般女人脸皮薄,被直接拒了一回,便再不敢上前了。可她不一样,她就是那种理直气壮的:我就是瞧上你了,你没看上我没关系,我给你机会,让你慢慢看。
易择城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旁边是她的声音。
他虽然话不多,但是有一双比谁都会看的眼睛。
飞机飞得并不平缓,不时颠簸,让霍慈处于半梦半醒之中。睡梦渐渐沉重,她紧紧地握住身上的薄毯,连呼吸都加重。旁边的易择城朝她看了一眼,又过了一阵,她开始发出呓语。
所以连他都暂时想不出对付她的法子。
舱内的灯光熄灭,然后旁边的位置上,亮着一盏柔和的小台灯。易择城拿出笔记本,看起来是准备工作。霍慈拉高薄毯,此时并不是休息的时间,周围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是不是小姑娘,你不是已经验过了?”霍慈突然笑了,因为她想起那晚在那个浴室发生的事情,下意识舔了下唇。
易择城就坐在她的旁边,很凑巧,他们是邻座。
易择城被呛得连咳了两声,朝她看了一眼,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霍慈的脚印曾经留在各大洲,但这是她第一次踏入非洲大陆。他们乘坐的航班需要从巴黎中转,这次订的都是头等舱。旅行太过漫长,霍慈上了飞机就有些困顿。
可被她这么一提醒,易择城也想起那晚浴室里的碰撞。她满怀撞上来的时候,他不可否认地动情了。
此行第一站是几内亚,这个被联合国称为最贫穷的国家,多年来贫困积弱。二〇一四年更是遭遇了埃博拉疫情,有超过二万九千人确诊感染病毒,更有超过一万人因疫情死去。
大概真是因为停电,让他的思绪都不受控制起来。
霍慈嫌他丢人,抢过他手里的票,冷漠地说:“你可以滚了。”
霍慈把相机放回房里,重新走回了阳台,居然直接攀着栏杆跃到旁边房间的阳台。易择城原本正在抽烟,注意到她的举动时,猛地吼了一声:“你站在原地,不许动。”
他声音有点儿大,旁边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霍慈原本见这些房间之间的阳台空隙不大,才翻过来的。
白羽见她还是不上心的样子,着急地说:“你可上点儿心吧,我的小祖宗,电视上整天报道非洲战乱呢。”
既然他不给她烟,那她就自己来拿。
“那地方是穷,不至于要命。”霍慈淡淡地说。
易择城翻过来的时候,气得怒视她:“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办理登机的时候,白羽再次叮嘱她,要是有事,立马就回头,犯不着把命都搭在那里。
霍慈:危险你不是也翻过来了?
易择城这次简便出行,连随行助理都没带。明盛集团并非单纯的医药公司,他们在非洲也有分公司,此番前往的几内亚就有明盛的办事处。这次他虽然没带助理,但当地会有人帮他们安排一切。
“你想干什么?”易择城有种被她打败了的妥协,开口问她。
潘琛是个善于言谈的人,没一会儿霍慈就了解了他和另外一个人,他们都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成员。他们都在几内亚出过任务,所以这次MSF派他们来协助明盛集团。
她总是能这样,用她自己的方式,打败他。易择城伸手拿着嘴里叼着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霍慈握住伸过来的这只手,粗大、黝黑。
她说:“我就是想跟你借支烟。”
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先开口说:“想必这位就是摄影师霍小姐吧,我是潘琛。”
易择城把烟夹在手指间,低头看她,就为了这?
他走了之后,几人站在原地,有点儿面面相觑。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塞进她手里:“全给你。”
霍慈冷嗤一声。
他转身要回去,又被霍慈伸手拉住了短T恤的下摆,她发出轻轻的一声:“还有打火机呢?”
虽然自讨没趣,但沈随安并没生气,与易择城又说了两句之后,就回到霍慈身边,说:“那等你回来,我们再谈。”
易择城转头看着她说:“这里的芒果不错,很甜。”
“沈随安。”霍慈开口喊他,她直直地看着他,“这不关你的事。”
霍慈还没疑惑完,手里的烟盒又被抽走了。然后他牵着她的手,就从潘琛的房间穿了出去,来到了走廊。他带着她到了二楼的餐厅,要了一盘芒果。
沈随安点头,有些担忧地看着霍慈说:“小慈从小就胆子小,到了那边,还请你多照顾照顾她。”
抽烟不好,还是吃点儿芒果吧。
易择城简单地告诉他,这次是去非洲,是与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一次合作。
次日早晨,不到七点,霍慈就醒了。今天八点就要出发,路途遥远。
“你们去什么地方?”沈随安问道。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衬衫,依旧是宽松透风的料子,下面套一条阔脚裤,这里蚊虫太厉害,即便天气炎热,她依旧长袖长裤。等收拾妥当之后,她到楼下餐厅集合。
小慈?易择城抬头朝对面的女人看过去,她个子高又穿了一身黑,笔直地站在那里,锋利又冷漠。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柔软的小名。
一进餐厅,她就看见已经坐在里面的易择城和潘琛,他们两人正在低声说话。霍慈走过去,就看见潘琛身上穿着的白色短袖,上面有红色的无国界医生组织标志。
沈随安问他:“这次你和小慈同行?”
潘琛见她盯着自己的衣服看,笑着说:“霍小姐要是感兴趣,可以加入我们。”
惊讶的不止她一个人,连叶明诗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霍慈眉眼带着点儿笑,问道:“我也能加入?”
世界真小。
“当然,我们无国界医生欢迎霍小姐这样有能力的人,其实很多人对无国界医生有错误的观念,以为只有医生才能加入。其实不是,你看像我,之前是做财务方面工作的,如今在无国界医生里从事后勤工作。你这样的大摄影师,如果能加入我们,必然能对我们的工作推广有很好的作用。”
霍慈目瞪口呆,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会认识。不过转念又一想,他们都在英国读医,又都是中国人,圈子就那么大,认识也不奇怪。
潘琛说起自己的工作来,眼睛都放着光。
沈随安点头,笑着说:“刚回来没多久,还没开始打扰你们呢。”
其实很多人都不会理解无国界医生的选择,觉得他们的选择太傻太天真。非洲百年来贫穷积弱,更有不少国家战火连绵。对于他们的选择,很多人甚至报以讥讽的态度,有这样救人的能力,为何不先救自己国家的人呢?
“回国了?”易择城开口问他。
可他们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坚持一年又一年,就是为了心中的那份信念。
一直站在旁边的沈随安,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没想到,居然在这儿能碰见你。”
霍慈此时偏头看着易择城,她更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加入。
霍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虽然隔着墨镜,但叶明诗还是没来由地觉得心虚。
她问:“你觉得我适合加入吗?”
叶明诗被戳穿后,尴尬一笑:“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真搭。”
这次她是有报酬的,并不是单纯的志愿者。所以这话,她是问易择城的。
霍慈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我没男朋友。”
易择城抬头,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开口说:“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你需要认真思考这是不是你想要从事的事业。这份工作并不伟大,别人的歌功颂德,不会改变现状。就像你看到的这样,这片土地贫穷,各种传染病肆虐。甚至你不经意接触的某个人,就携带着艾滋病毒。所以加入还是不加入,你要问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我们刚到机场,正想着给你打电话呢。”叶明诗走了过来,随行的还有两个人,都是霍慈没见过的生面孔。叶明诗羡慕地看着他们,“霍小姐,你男朋友来送你啊,可真是幸福呢。”
听着他的话,霍慈忽然开始理解他。
霍慈抬头看过去,就见易择城站在不远处,他穿得跟平时不一样,黑色飞行夹克,内搭着一件薄T恤,黑色长裤下是一双褐色短靴。一副背包客的打扮,潮流又简便,在这匆匆忙忙的机场中醒目又英俊。开口喊她的是叶明诗,她穿着一件风衣外套,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目光落在了沈随安握着她的手腕上。
他面上瞧着冷,可心比谁都要柔软、炙热。他放弃优越的生活,不远万里到这片陌生贫穷的大陆,帮助这些和他并不相识的人。那些炮火战乱,从未远去,他是行走在死亡的边缘上,来救助这些人的。
“霍小姐。”他刚说完,就听到一个柔软甜美的女声,有人隔着人群,轻声喊了一句。
他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赤诚的心。
到了楼下,霍慈拿出手机,准备给白羽打电话,沈随安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轻声说:“小慈,我们聊聊吧。”
坐上前往布里的车子,那里位于科纳克里数百里之外,无国界医生组织在那里有个临时诊所。一个小小的诊所,服务着周围村庄二十万的居民。
她对沈随安的现在不感兴趣,更没兴致听,走到自动扶梯前,站上去,准备下楼。沈随安跟着她一块下来,两人一前一后站着。
车子开出首都没多久,周围就是一片荒凉。一月是几内亚的旱季,触目所及,是铺天盖地的黄色。所谓的公路,也就是一条黄色大路,车子驶过,扬起一片浓浓的灰尘。车里的人,除了霍慈和易择城之外,都穿了无国界医生外出所穿的白色短袖。这是他们的标志,也是行走在这片土地的通行证。路途很遥远,霍慈之前临走时,在餐厅要了好几个芒果。
霍慈转头,墨镜挡住她的眼神,但她嘴角紧抿,整个人冷漠得像一把刀。
到了布里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他们的车子刚在临时诊所的大门口停下来,霍慈就透过车窗看见里面乌压压的人头。都是来看病的病人,有男人、女人、小孩,站着、躺着或坐着。
“我打算回北京工作了。”沈随安开口轻声说。
她脖子上挂着相机,跟着众人一起下车。
沈随安是学医的,霍慈受她父亲和他的影响,从来都把医学院当成自己的首选。如果没有那些意外,说不定现在就没有摄影师霍慈,只有一个叫霍慈的医生。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十八岁时,她的人生就脱轨了。
谁知他们进去之后,就有一个坏消息,有位医生突然开始打摆子。
沈随安见她满不在意的模样,有些陌生可又替她开心,他说:“我知道,我看过你拍的作品,非常好。我没想到,你会成为一名摄影师。”
这里疟疾肆虐,就算医生都不能幸免。
“挺好的,很红,很有钱。”霍慈说完,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苦涩中带着一股香甜。
就在霍慈准备四处逛逛时,门口一阵骚动,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孩被几个大人抬了进来。其中一个黑人男子着急地冲着医生说了一大串,霍慈虽然听不懂,却看得出来,这孩子只怕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沈随安跟了上来,问:“小慈,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现在威廉姆斯医生突然病了,没有主刀的人。”一个懂当地语言的工作人员,着急地对他们说。
她不愿再多说,转身就要走。
他们一行有三个人穿着工作服,所以这里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年少的时候,总会想着永远,可转眼间,就连眼前都变了。霍慈虽然不再喜欢沈随安,可他带给她的伤害,也没有随着她的不喜欢而烟消云散。
潘琛一愣,看向易择城。
人总爱说自己长大了,看开了,可有些事情,等再见到故人,就会发现,所谓的看开,不过就是一种自欺欺人。那些曾经带给你的伤害,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愈合。反而,时间不过是将那些藏了起来,当重新扒开之后,是这么多年结下的厚厚旧痂。
他和另外一个男人都是后勤人员,只有易择城和叶明诗是医生。
见他不说话,霍慈脸上又是一阵冷笑。
易择城看着叶明诗,轻声说:“你来主刀。”
沈随安点头,霍慈问:“女朋友?”
“可是学长……”叶明诗紧张地看着他,她没想到,一过来就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
因为要乘二十几小时的飞机,她穿了一双舒服的平底鞋,站在他面前,要微微抬头才行。
易择城的眼神在此时异常坚定,他说:“我会跟你一起进手术室。”
“你来送人?”霍慈没回答他的问题。
叶明诗点头,众人赶紧将那孩子抬进了手术室。
沈随安看她的打扮,问她:“你要出国?”
霍慈在这个诊所里转了转,门口有一个简陋大棚,那里就是手术室。原先的一位医生病了,现在只剩下另外一个护士在。她举起相机对着周围拍了又拍,一个黑人小女孩,对着她的镜头,羞涩地竖起了手指。
霍慈墨镜未摘,隔着镜片淡淡地看向他:“有事?”
霍慈冲着她笑了下,指着镜头,她似乎看懂了,原地转了一圈。
沈随安是来送陆永欣回香港的,她在北京度过了圣诞节和元旦。她父母已有些不满,所以今天她启程回香港。按理他应该跟着一块去的,只是临时,他又退缩了。
她彩色的裙摆在飞扬,黑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脸上的笑容真诚又腼腆。
此时沈随安也看见她了,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喊她:“小慈。”
里面的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还没结束,霍慈又回到车上,她把带来的芒果剥皮吃掉。就在她吃完时,潘琛走了出来,他在打电话,显得非常着急,最后竟吼了出来。
她拿着杯子,准备回去找白羽。
霍慈立即下车,见他转身又要回去,喊道:“潘大哥,发生什么事情了?”
居然是沈随安,北京还真小。
潘琛烦闷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是憋屈,连眼眶都红了。他低声说:“里面发生了职业暴露。”
他们提前两个小时到了机场,白羽帮她去托运行李,黑色行李箱,里头半箱子都是摄影器材,这些都是要提前托运的。霍慈去买了一杯咖啡,刚喝一口,就看见对面一个米白色的身影。
霍慈愣住,她曾经也是学医的,对这个词不陌生。
他就跟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
她问:“是谁?”
“你包里有我给你换的欧元还有美元,到那边也别省着,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拿钱买。”说完,白羽又叹气,“那种鬼地方,就怕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潘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咬着牙说:“是DK。”
她不说话的时候,周身都洋溢着一股冷漠。
在这里,他们还是习惯叫易择城为DK。
霍慈面无表情,没搭话。
霍慈倚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看到门打开,一个人冲了出来。那人一直跑到墙角根儿,趴在那里,就失声痛哭。
白羽推着她的箱子,叮嘱说:“你这一走又是一个月,到非洲那边,别傻乎乎地冲在前头。什么危险的事情先让他们去,你就是个拍照的。”
“你号什么?”霍慈皱眉。
霍慈戴着一副墨镜,巴掌大的脸被遮了一半。
还有脸哭。
机场总是这样,吵吵嚷嚷,特别是国际航站楼。各种肤色的人都有,夹杂着不同的口音。还有戴着小白帽的男人,跪在地上,正在虔诚地做着仪式。
叶明诗回头看她,泪如雨下,仿佛找到了同伴一般,痛哭着说:“学长,他该怎么办?”
易择城沉默了几秒,说:“以后不要到我家里来了。”
刚才潘琛告诉她了,是叶明诗操作失误,直接割破了他的手术手套。两层的医用手套都破了,在他手掌上割了一条口子。那个患者的血液直接接触到了他。在非洲这种地方,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艾滋病病毒的携带者。
叶明诗心头一颤,整个人都要鲜活起来一样,还没转头,眉梢眼角已染上笑意。
霍慈原本是在厌恶地看着她,可听到她这句话时,突然冷笑。
突然,易择城开口喊道:“明诗。”
“不管他怎么样,我霍慈,都要。”
叶明诗也没太失落,她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盈盈一笑,准备推门下车。
她身后,穿着白衣的男人,安静地看着她。
“不用。”他声音冷淡地回绝。
叶明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方才当手里的手术刀划破手套时,叶明诗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她是学医的,知道在非洲这片土地上,各种传染疾病横行。因为艾滋病是个人隐私,除非手术,否则无权强迫任何一个人去检查。
易择城的车停在叶明诗家的楼下时,她打开安全带,有些期待地说:“学长,要不你上去喝杯水吧。”
那个孩子来的时候,已经快没命了,根本就等不及去检查。易择城在手术进行前,就提醒他们每个人都做好防护措施,他们都戴了两副手套。
叶明诗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从此再也不能站在手术台上。
因为她的失误,他陷入了这样的危险当中。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完成了一个断掌重接手术。
叶明诗趴在墙角,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低声哭道:“你什么都不懂,你以为这是小事吗?你知道在这里,职业暴露有多危险吗?”
叶明诗有些失落,她是看过易择城在手术台上的模样的,整个人都是发光的。即便是最简陋的手术室,他都能沉着冷静地将病人从死亡线上拯救回来。她记得她当志愿者那年,因为医护人员实在是太紧缺了,最后连她都上了手术台,那个手术室特别简陋,连电压都不稳,头顶的灯泡一会儿亮一会儿灭,晃得人眼睛疼。
“你倒是懂,那你做手术的时候手能别抖吗?”霍慈看着她,冷漠地说。
易择城瞥了一眼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淡淡地“嗯”了一声。
叶明诗再次抬头,这次越过霍慈,看向她身后。
上车后,叶明诗随便和易择城聊了一些事情,然后开口问:“学长,你以后真的不当医生了吗?”
易择城就站在那里。
呵呵,叶明诗心底冷笑。
“你来这里是为了救人,你看见外面坐着的那些人了吗?他们很穷,要是没有你们这些无国界医生的话,他们只能听天由命。如果你只是为了易择城,麻烦你趁早回国,别留在这里害人害己。”霍慈看着她,声音并不高。
虽然一开始易择城给霍慈买衣服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不过等她冷静下来之后,有些问题便想清楚了。之所以要临时买衣服,不就是因为这家里没有霍慈的衣服吗?还有,她注意到霍慈的拖鞋是男式拖鞋,在这里连一双拖鞋都没有,还装女主人。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直直地扎进了叶明诗的心里。叶明诗起身站了起来,一脸悲愤:“你说得对,我是不该留在这里。”
两人进了电梯,叶明诗这会儿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等叶明诗离开之后,霍慈转身准备回去。可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易择城站在离她几步之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她。虽然只是几个小时没见,霍慈却觉得他似乎更加英俊了。
叶明诗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一甜,顾不上再和霍慈示威,就走了。
“你听见了?”霍慈开口问道。
霍慈瞧着她这模样,嘴角带起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易择城站得远都瞧见了,知道她又要作妖了,他说了一声:“走吧。”
听见什么?骂叶明诗,还是那句“要他”的表白?
叶明诗不好意思地说:“一起吃晚餐,要麻烦你一个人洗碗。”
易择城没动,眼神笔直地看了过来。他眸子颜色极浅,琥珀一样的颜色,此时却透着一股深沉,像是平静无波的深潭,掩着底下的万千情绪。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连他鼻尖细小的汗珠都闪着阳光的颜色。
两个女人都挺彬彬有礼的,霍慈笑着说:“慢走,不送。”
“那个孩子救回来了吗?”霍慈见他不说话,又问。
不过易择城还是起身,他拿上大衣之后,走到门口等着叶明诗。
易择城点头,第一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说:“救回来了。”
“不用,我叫车了。”叶明诗摆手。
“真好。”霍慈上前两步,走到他的身边。
易择城冲着她看了一眼,就见她无辜地笑。
她伸手抱住他,易择城的身体一僵,想要退后。霍慈的双手却紧紧地将他抱住,不许他退后,易择城垂在身侧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头,身体紧绷着。
吃完之后,叶明诗提出要离开,霍慈立即主动表示:“我洗碗,你先送叶小姐回去。”
“霍慈,你不必这样。”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情绪。
这顿圣诞晚餐,霍慈吃得津津有味,倒是对面的叶明诗看起来魂不守舍。
霍慈轻笑了一声,开口说:“易医生,你不会觉得我这样抱着你,也会被传染吧?你可是医生啊,不会这么没常识吧?”
易择城侧头,看见她一脸满足的模样。她五官分明,此时素颜,低眉一浅笑,竟有种遗世独立的美好。只一眼,易择城便转头,只是当锅里水声咕咕作响时,似乎掩盖了有些加快的心跳声。
她说的是艾滋病感染途径,拥抱不会传染。
这个牌子也是霍慈常喝的,上次在训练馆,她还给过他呢。
易择城低声笑,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她乌黑的长发被扎在脑后,发顶柔软。
她低头望着手中的水,笑着说:“原来我们习惯喝同一种水啊。”
倒打一耙,就属她最厉害。
他身上穿着一件套头毛衣,颜色是薄荷绿,料子柔软又舒服。霍慈靠在料理台边上,手里拿着一瓶水,是刚刚她从冰箱里拿的。
谁知霍慈还抬起头,眨着眼看他,轻声说:“我现在还敢亲你呢。”
易择城看了她几眼,真的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意面。他不出去吃饭的时候,会自己在家做,意面上手快又容易煮。在国外的时候,他就常吃,如今回国了,这习惯也没改。
易择城真的气笑了。他年少的时候,大院里的一帮男生聚在一块,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车上逗女孩儿,倒也不是真的耍流氓,只是开着一辆破吉普,然后冲着路边的姑娘吼上一声,惹得对方面红耳赤,再狠狠地骂上一句,众人就一阵哄笑。
“好了,别教训我了,先煮饭吧,我好饿。”霍慈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每次坐在车里,都觉得他们特别无聊。
易择城伸手关掉火,转头看着她,禁不住皱眉:“霍慈。”
韩京阳骂他是老学究,榆木脑袋,不懂女孩的可爱。她们一说话眼睛就笑得弯成月牙儿,动不动就羞红了脸,真的像是红扑扑的苹果,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等进了厨房,霍慈看着锅里煮着的水,问道:“要不煮意面吧,方便点儿。”
也许正是韩京阳的这套歪理邪说,再加上易择城从小到大,并不喜欢和女孩凑在一起,他对姑娘的性格,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觉得她们大概就是那样羞涩,话说得稍微重点儿,就哭哭啼啼的。
他这才缓缓走进厨房,霍慈跟在他身后。
霍慈这样的,直接打破了他脑海中关于女孩儿的一切印象。
易择城目光笔直地看着她,没动。霍慈伸手拉了他一把,笑问:“愣着干什么呢?”
她直截了当,有什么说什么,甚至是有什么做什么。完全不像别的女孩那样羞涩,她不矫揉造作,她理直气壮,甚至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模样。
“你先坐一会儿吧。”霍慈伸手撩了下耳边的长发,自然又大方。
“要不你现在让我亲亲,你检查一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说着,霍慈踮起脚。
易择城摸到了茶几上的烟盒。他不爱抽烟,可这些日子,抽烟最频繁的时候,就是遇上霍慈的时候。她总有本事,让人心烦意乱。
易择城低头看她,轻骂了一句:“小流氓。”
霍慈对她口中的“我们的团队”不感兴趣,转头问易择城:“你刚刚不是准备做饭的,正好叶小姐也来了,多做一个人的吧。”
见他眉眼松动,一副轻松的模样,霍慈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这是跟她示威?
在非洲,职业暴露太可怕了,别看那只是个孩子,可他身上很可能就携带着艾滋病毒,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叶明诗似乎无意地说:“其实我们上次一起聚餐的时候,你也应该来的。这样能早点儿熟悉我们的团队,以后大家也能相处得更融洽。”
她知道他这个人的性子,什么都藏在心里,就算压着再重的担子,都不会向别人抱怨一句。所以她故意逗他,和他说轻松的话题,就算不能真的帮助他,最起码,也能让他心底轻松点儿。
霍慈没接话,淡淡地看着她。
易择城低头看着她:“还没抱够?”
霍慈朝易择城瞥了一眼,被叶明诗捕捉到了,她有些惊讶地说:“难道学长没和你说过?”
霍慈摇头:“没抱够。”
霍慈一愣,随后嗤笑,原来这次她也去。
果然他就不该问,易择城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将人推开。他要是不推开,她真能一直抱下去。易择城反正是摸透了她,就是个小流氓。
叶明诗似乎也不介意,饶有兴致地说:“其实我早就想见你,毕竟这次去非洲,我们是同伴。”
“你不是没吃午餐吗?走吧。”易择城一手插在裤兜里,转身往外走。
“霍慈。”她冷淡地说道。
霍慈愣了下,然后一脸高兴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餐?”
霍慈嘴角一撩,还真是好学妹啊。
是潘琛告诉他的,刚才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潘琛在一旁看了半天,告诉他,霍慈因为担心他,午餐到现在都没吃。
叶明诗点头,自我介绍:“我叫叶明诗,是学长剑桥时的学妹。”
“你别走,我给你个好东西。”霍慈想起车上的东西,伸手拉他。
“你是他学妹?”霍慈来了兴致。
易择城任由她拉着,一直来到车子旁边。等她从包里,偷偷地拿出一个芒果塞在他手心里的时候,他哭笑不得地问:“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叶明诗赶紧把眼泪憋了回去,特别善解人意地说:“我觉得挺好看的,你别听学长这么说,他们男人没眼光。”
“这是最后一个,我都没舍得给别人吃。”霍慈哼了一声。
霍慈:丑什么啊,这么长的一双美腿,还有这么好看的姑娘,你看不到吗?你去看看眼科医生好了。
“谢谢。”易择城笑着看她,却没接。
他明明让人送简单的衣服过来,谁知一条简单的牛仔裤穿在她身上,都衬得她的腿纤细笔直。
然后他冲着不远处正在玩耍的几个孩子招了招手,黑人孩子丢下正在踢的塑料瓶,立即跑了过来。他们是黄皮肤的中国人,周围村庄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人是来帮助他们的。所以就连这些小孩子,都对他们格外尊敬。
可对面的男人,也及时在她心里扎了一刀:“丑。”
易择城低声与他们说了几句,明明是叽里呱啦的语言,但用他低沉的声音说出来,依旧好听。
得,她给这姑娘扎了一刀。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霍慈好奇地问。
“易择城,好看吗?”霍慈叫了他一声,在他转头的时候,还原地转了一圈。
易择城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瞧瞧,真可怜。
霍慈觉得好笑,还跟她保密呢。不过她也没再问,而是伸手拿出手机,打开微博,通知栏的消息已达上限。她从来不点开看,不管是夸她的也好,骂她的也罢,都和她没关系。
霍慈也大概猜到了这个女生的心思,无非就是怕贸然表露心迹,只怕连朋友都没得做。她推门出去,就看见人家盈盈的泪眼。
她点开中间的按钮,然后开始敲打。
这次连站在门口偷听的霍慈,都有些不忍心了。自作多情到这份儿上,大概也是独一份了。易择城这样的男人,要不你就远离他,要不你就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注意到你。打着朋友的旗号,在他周围,指望有一天他能注意到你,做梦吧。
“跟随着#无国界医生#的脚步,来到了几内亚的布里。这里在无国界医生来到之前,二十万人口不曾享受过医疗服务。缺医少药,是这儿的常态。今天,在这里又发生了一起职业暴露,伤者抬进来时,生命垂危,尚未做过艾滋病检查。”
他嘴里说着抱歉,可脸上神情如常,十足漫不经心。
一段话打完,霍慈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抱歉,人太多。”易择城单手插兜,带着一分居家的闲散。
最后,她郑重地打上一句:“我愿他能平安。”
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叶明诗心底的幻想。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呢喃道:“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这里没网络,她打完之后,也没办法及时发送出去。而之前离开的几个孩子,又跑了回来,只见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两个芒果,黄皮上透着一点儿红,顿时芒果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易择城让他们把芒果都放在车头,然后给了他们几张纸币,小孩子欢喜得手舞足蹈。
易择城这才点头,淡淡道:“原来那年,你也在。”
霍慈目瞪口呆地看着。
在他的礼服被第三杯酒水泼到后,他就退场了。
他眼中含笑地看着她说:“这些都是你的了。”
他一向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剑桥每年五月的舞会多如牛毛,只是他宁愿在实验室里消磨时间,也不喜欢这样的狂欢。那年之所以去,是因为中国学联的会长曾在实验室帮过他一次,他挟恩要求他盛装参加当年的圣诞舞会,无非就是想借着他的名头,吸引人参加。对于那年的圣诞舞会,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拥挤,还有无时无刻窜出来的人。
霍慈恨不得捂脸,太丢人了。
叶明诗说了这么多,才让易择城记起来。
车子回到科纳克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一直开到酒店,都没什么光亮。下车后,每个人脸上都透着一股疲倦。霍慈手里抱着相机,她今天拍了不少照片,待会儿还要整理出来。
霍慈在里面越听越好笑,这个闷骚男人,居然还穿着燕尾服去酒会上招蜂引蝶,连她都没看过他穿礼服的样子。想着,霍慈不屑地一哼。
不过他们一下车,就有几个黑人女子围了上来。潘琛冲着她们摆手,一直到他们走进酒店,才摆脱她们的纠缠。
“就是我第一年去剑桥,那晚你也在,穿着黑色燕尾服。”那晚他风姿绰约,让在场所有女生,都只敢偷偷地看他。
霍慈有点儿疑惑,问他:“她们跟你推销什么?怎么没见手上拿着东西?”
叶明诗方才强忍着的泪意,此时险些崩溃,她心心念念的一眼万年,至今还珍藏在心中,他们美好的初次见面,没想到他竟然不记得了。
潘琛目光尴尬地看着她,这次连易择城都忍不住摇头笑了。
易择城略一侧目,问:“那是什么时候?”
潘琛说:“她们推销的是她们自己。”
叶明诗没想到会等来这句,她有些着急,说:“可我第一次在剑桥见到你,就是在中国学联的圣诞晚宴上呀。”
霍慈才明白这些女人原来是妓女。
在房间里听到这话的霍慈,“扑哧”笑了,看来他这是要辣手摧花了啊。
“这里的人很贫穷,几美元你就可以拥有她一个晚上。”潘琛解释给她听。
叶明诗愣住。
霍慈淡淡地“哦”了一声,谁知潘琛又说:“晚上甚至会有人敲你的房门,所以不要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易择城看着她,淡淡说:“我从来不喜欢圣诞节。”
上楼之前,潘琛把叶明诗叫了过去,她手术之后,情绪就不好。潘琛只怕是去开解她了,最后霍慈和易择城进了电梯。
“我……我路过这里,想起前几年圣诞节,在剑桥时的情形,就想找学长你一起过圣诞节。”叶明诗垂着头,她以为他也和她一样,孤身一人。
易择城的房间更靠近电梯,他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停下之后,霍慈也跟着停下了。
此时正在房内换衣裳的霍慈,听到男人的问话,冷笑一声。圣诞节不约朋友,跑到男人家里来,这位小姐的心思,还需要问吗?
他拿出钥匙,回头看她,她一本正经地说:“我得保护你的安全。”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他低声问。
无聊,易择城开门进去。谁知她也跟着挤了进来,不过令他们都奇怪的是,房间的灯居然是开着的,霍慈正要问他是不是临走时忘记关了——
易择城转身就看到叶明诗站在那里,脸色苍白,表情凝滞,说不出地愁苦。他眉宇微皱,默不作声。其实霍慈问他那句话,他没说实话,只是那些人对他是什么心思,不关他的事情,他不愿对别人的情绪上心。
“Surprise!”
她以为只要能在他的身边,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见她。没想到,她没等到他转身看她,却等到了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
一声大喊,霍慈扭头看见一个裸男出现在眼前。
没人帮她介绍,可他望过来时,她知道,他就是易择城。叶明诗骄傲了二十多年的心,就在这一眼中沦落了。
她还没看清楚,眼睛就被温热的手掌挡住,然后整个人被易择城抱了出去。
那一眼,便如万年。
等她回过神,就愤怒地要扑进去,口中问着:“那个变态是谁?他怎么会在你房间?你别拦着,我进去弄死他。”
当舞曲响起,她被一个相熟的男生拉着进了舞池。她从小就学舞蹈,此时并不拘束,与舞伴翩翩起舞,赢得满堂喝彩。一曲终了,舞伴牵着她的手谢幕,她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生,朝他们淡淡一瞥。
易择城将她压在走廊的墙壁上,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尚未见过他的叶明诗,在心底嗤之以鼻。毕竟在中国她也是极优秀的学生,自然心底有一股傲气。况且在处处卧虎藏龙的剑桥,盛名之下只怕这人未必能有真材实料。
然后从房内探出一个脑袋,他无辜又可怜地看着她问道:“你是谁啊?”
她是在剑桥认识易择城的,在剑桥的中国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关于易择城的传说,却是她从进入剑桥的第一天就开始听闻。只是这个赫赫有名的中国传奇,她一直没有见过。直到那年的圣诞节,中国学联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圣诞晚会,她盛装出席,一进场就找到相熟的朋友交谈,听她们兴奋地窃窃私语,说今天DK也会来。
“变态,你裸着身子在他房间干吗?你等着,我弄死你。”霍慈是真的生气了,易择城的房间怎么允许有别人在?
叶明诗真后悔自己刚才翻了那个袋子,LaPerla的内衣,匆匆一瞥,黑色蕾丝款,性感又浓烈。
那是一张英俊的脸,他可怜地说:“我是他小舅舅啊。”
为她去买衣服,甚至还有内衣……
霍慈不挣扎了,张了张嘴,看看易择城,然后看着那张脸。
易择城就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她从来没觉得离他是那样远。她一直以为他这样的人,天生清冷孤傲,没人能靠近。她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对一个女人——
尴尬了。
霍慈转身进了房间,客厅里的叶明诗犹如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方才跟着易择城上楼时,那么忐忑和期待的心情,都在这一瞬间被浇灭。她脸色发白,连嘴角的笑意都维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