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时留不禁又想,自己现在这么迷恋郗晴,如果再过20年,等郗晴也老了,会不会自己的感觉也会变呢?爱情究竟是什么,就是当下的这种感觉吗?如果说爱情是激情的火焰,这火焰能够永久燃烧吗?倪时留搂着小燕儿,亲了好几口,至于他当时在亲外甥女的时候在想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范燕比以前丰满了些,头发也烫了,说话也没有以前那么害羞、细声细语。倪时留跟她聊了几句,问了些其他同学的情况,留在老家的同学全部都已结婚生子,有的娃已经很大了。倪时留心想:时光荏苒,好多初中同学的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了。听着范燕和妈妈谈论菜价,谈论怎么做红烧肉,谈论哪里买东西可以打折,谈论幼儿园和学区房。倪时留有些恍惚,当年的范燕和现在的范燕,究竟哪个才是最真实的?抑或自己当年喜欢的究竟是真实的范燕,还是自己想像中的范燕?倪时留蓦地想起很久前史诗人的话:成长就是心中的偶像不断坍塌的过程。其实成长也是暗恋的对象不断破灭的过程。正因为是暗恋,所以对方是活在你的想像之中,才有超凡脱俗的完美。等有一天,你发现心中的女神也要食人间烟火,也有俗不可耐的一面,也会变老变胖,你就会从自己编织的梦中骤然惊醒。
倪时留在自己家待了几天,又匆匆赶去云嫣家,因为初六正好是云蕊的婚礼。倪时留最初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震惊,上次见到云蕊还是一年多前在北京的时候,那时她还跟金热恋中呢,这么快就跟另外一个男人要结婚了。
妈妈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叔叔,是前两年没了老伴。妈妈也曾在电话里征求倪时留的意见。倪时留说,只要他真心真意对你好,我没意见。叔叔有一个女儿,结婚了,生了个小女孩。倪时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是范燕。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曾经多少次在梦里希望能和她牵手走在一起,如今却是靠上天如此的安排,成为一家人。倪时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整个婚礼非常俗气地隆重。倪时留一向非常讨厌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鲁迅不是说吗:结婚是性交的广告。新郎是云蕊的初中同学,一直很喜欢云蕊,追她追了10年。新郎新娘都是极力包装打扮,以致显得太过刻意,尤其是新娘,妆浓得根本认不出来是谁。两个可怜的新人,就像两个木偶一样要把自己规定的动作一步一步做完。两个人既疲惫,又紧张,还要挤出满脸的笑容招待宾朋,脸都笑僵了。整个俗套的流程,并没有什么亮点,只是到了新人敬酒这个环节,让倪时留张目结舌。原来按照当地的风俗,新郎新娘要端着两个白酒杯跟每一桌的亲朋好友敬酒,而且据说是为了防止新郎新娘舞弊,因为通常新郎新娘自带的白酒都是掺过水的,敬酒的时候必须用桌上现成的酒,而且是新郎新娘喝完这一杯之后,亲朋好友再用同样的杯子干掉一杯。倪时留心想,天呐,这一圈下来,这两个杯子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口水。新郎倒是很体贴,一开始替云蕊喝,喝了几桌下来,好像有点醉了。这时候,云蕊也上了,拿起杯子就是咣咣咣,豪气干云,赢得大家满堂喝彩。
还有一件让倪时留烦恼的事是,因为父母离婚了,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他不得不两边跑。给父母的红包也要准备两份,买礼物也要准备两份。就连平时跟家里打电话也要打两次。
敬完酒之后,两位新人都有点醉醺醺的。这时候,一伙年轻人又在起哄,要这对新人玩游戏。什么一根线吊个苹果下来,让两个新人从两边啃,直到最后接吻这种已经没有人要玩了。现在最流行的玩法是,给新娘两只鸡蛋,让新娘从新郎的一个裤腿口慢慢挪,经过新郎的敏感部位,挪到另一个裤腿口结束,如果鸡蛋被碰破了,就算输了。倪时留心想:中国式婚礼真的是很有意思,不把新人玩死不罢休,好像不热闹就没气氛一样;跟喝酒一样,不把亲朋灌倒,好像感情不够深似的。云蕊倒是很淡定,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反而是新郎有点扭捏。
现在,物质条件是越来越好了,新衣服随时都能买,爆竹、烟花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可是倪时留老觉得年味越来越淡了。就好像春节联欢晚会,小时候看得很着迷,大了就越看越没意思。每次过年,就是陪妈妈打打麻将,和亲戚一起吃上几顿饭,感觉跟平时回来一样。每一年新年,大家都吃着鸡鸭鱼肉八宝饭等同样的食物,老调重弹地说着同样的吉祥话,没有任何的新意,也没看到什么心意,大家都在走一个形式而已。春节是越来越无年味了,其它的传统节日也是一样。倪时留记忆中的端午味道总是特别浓烈,满大街都飘满了粽子淡淡的清香,而门前总有两株长长的艾草闻起来有点刺激,还有爷爷给他点在额头的雄黄酒更是气味浓厚,久久挥之不去。远远还会从河边传来赛龙舟的吆喝声。而现在一切都变淡了,传统的习俗、节日的气氛都渐渐湮没。
好不容易玩完之后,突然新郎家一个不知道怎么称呼的亲戚,好像也喝得有点高了,又在起哄一定要这对新人再玩最后一个游戏。这还是个喝酒的游戏,桌上整齐排列了9瓶啤酒,只有一瓶下面有一枚硬币,新郎新娘可以随便选哪一瓶喝,直到喝到有硬币的啤酒就结束了。新郎连喝了两瓶之后,明显有点不行了,脸通红的,眼神有点迷离,身子好像也站不太稳了。这时候云蕊又显出了自己的巾帼本色,连干了四瓶,终于喝到了有硬币的啤酒。云嫣看到新郎新娘都已经不行了,赶紧安排他们下去休息。这时候,还有人在起哄,拦住不让他们走,满场照本宣科的主持人终于蹦出一句救场的话:新郎新娘等不及了,要提前去洞房了,这是好事,大家不能拦啊。好说歹说,像解救人质一样,总算把云蕊和她老公弄出饭店回家休息去了。
另外小时候喜欢过年是因为可以点爆竹、放烟花。倪时留还记得跟小伙伴们一起,在左邻右舍打完长串爆竹后,在弥漫的硝烟中,去抢那些还没有被点燃的小爆竹。然后重新在手上点燃,故意扔到别人背后,吓人一大跳,而这帮孩子就在远处调皮地坏笑。
倪时留一看身旁,云嫣的爸爸喝得也有点醉了,一直在嘟囔着:唉,还是不太合规矩,这大闺女还没嫁,二闺女就嫁出门了。不太合规矩,不太合规矩。倪时留心想:如果没有郗晴的出现,现在自己可能也会跟云嫣在谈婚论嫁了吧。
幸福是一个分子式,分子是你实际得到的,分母是你想得到的。童年虽然物质不丰富,但却很快乐,是因为那时很单纯,想得到的东西也不多;长大了越来越不快乐,是因为欲望的阀门越来越高,越来越难满足。难怪有些人通过拼命压制自己的欲望来获得幸福感,比如一年零消费运动,就是除了维持生命的必需开销,不多花一分钱。
第三天新媳妇回门,只有云蕊一个人回来。她老公是司机,帮大老板开车的,好像老板有大生意要谈,让她老公开车上省城。云蕊找了个机会,说跟倪时留一起出去买饮料,两人边走边聊。倪时留问:你跟金还有联系吗?云蕊说:早就分开了。上次你走后两个星期,他就勾搭上那天酒吧里的餐厅经理,跟我说分手了。倪时留听了心里一震,虽然早知道就是类似这样的结局,可是乍听到还是有点感慨。云蕊继续说:我这一年多,也交了好几个男朋友。有公司同事,有相亲碰到的,有老乡,还有一个,你猜是谁?倪时留摇摇头,云蕊微微叹了口气说:是金的朋友,也是个老外,人倒是挺好的,在老外里算老实的。倪时留说:那怎么分了?云蕊说:老外工作调动,调回美国总部了。云蕊一个个说着自己的前男友,语气非常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还有一个前男友很搞笑,认识我的时候是有女朋友的,但他说非常喜欢我,就跟他女朋友分手了,要来追我。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这是我谈得最久的一次恋爱,就差不多要谈婚论嫁了。男朋友也已经向我求婚了,但他前女友通过QQ找到我说,说那个男人也向她求婚了。我真的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同时向两个女人求婚?后来我跟他就闹翻了,虽然他一直承诺我,一定会跟她前女友彻底断掉。这其实是我投入最深的一段感情,可是我没办法不断掉。就像我吃蛤蜊,只要吃到一点沙子,我整盘就不会再吃了。对爱情也是这样,容不得一点沙子。倪时留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
小时候喜欢过年,是因为过年可以穿新衣服。每次到过年前两天,妈妈总会带着他上街去买新衣服,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花了几百元买了一套倪时留垂涎很久的名牌运动服。倪时留到现在还清楚地记着,他穿着那套衣服,是多么的喜悦,又是多么地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一点。如今,倪时留可以买上千元的衣服,可是那种油然而生的喜悦再也找不到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没有零食吃,用勺子干吃麦乳精一样,如今可以吃上各种各样的零食,比麦乳精好吃一百倍的零食,可就是找不回当年的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
云蕊接着说:你看我这么短时间谈了这么多男朋友,你也许会觉得我很随便。但我其实对感情还是有点洁癖的。我希望我的男朋友或是老公,只对我一个人好。倪时留说:这也是你最终选择你老公的原因吧。云蕊点点头说:能做自己很爱的人的女主角,那是最理想的事。但人生从来就不完美,如果非要做出选择,宁可做自己没那么爱的人的女主角,也不做自己很爱的人的女配角。接着云蕊又轻叹一声说:这是我的性格,也是我的宿命吧。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春节。倪时留又带着云嫣回到老家过年。说实话,倪时留一点也不喜欢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