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时留身后还有很多从广东赶过来的同学和校友们,小胖成了公务员,整天吃吃喝喝的他像被充了气,胸围腰围臀围都肥了三圈;东哥读了研究生,后来又留校当了老师,据说迷倒了一大片女学生;当年班上最不起眼的阿峰已经成为了一家电子厂的老板,整天就研究两件事:出口和上市;小雅则去了墨尔本留学,毕业后嫁给老外,成为了澳大利亚公民,这次没来得及赶回来。倪时留蓦然想起了他曾经参观过中共一大会址,正对着十几个人开会塑像的背后墙上,是他们各自不同的命运。有的成为开国领袖、革命元勋;有的成为叛徒、汉奸;有的年纪轻轻就被敌人捕杀。同样,他们这些在毕业照上留下青春合影的同学们,将来各自的命运又会怎样?这一切,像极了之前曾看到的一句话:“每个人的命运都像是一只箭,各有各的方向。而这么多人的命运凑在一起,就是一幕戏。”
星期天倪时留他们参加了大黄的葬礼。大黄虽然不是基督徒,但他们全家都是,所以一切还是按照基督徒的葬礼流程来。牧师说:“这位弟兄息了一切的劳苦,在主里安息了,他的灵魂已被主接走,进入天上的乐园,各位朋友们,在这短暂的人生之旅中,你们找到自己永恒的家了吗?你为自己的灵魂预备好归宿了吗?倪时留一边听着,一边开起了小差,人生真的无常,一个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大黄应该还有很多遗憾吧,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来不及做。他抬头看了下大黄的家人,大黄的父亲面带愁容,一言不发;大黄的母亲悲痛欲绝,站都站不稳,大黄的姐姐搀扶着她胳膊轻声安慰。大黄的女朋友也是泪流满面,微微摇着头,仿佛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天早晨,倪时留和阿辉、史诗人还有一群同学校友都默默站在一起,大家都很久没见面了,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又一句都说不出来。葬礼结束后,倪时留跟史诗人简单交代了下付正的事,然后说:对不起老史,我之前没告诉你付正做了我老板的事。史诗人摆摆手说:别这么说,兄弟,我理解你,你做这一切也是忍辱负重。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本来我还有这点心事未了,现在我真的是了无牵挂。
接完电话,倪时留瘫坐在床上,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大黄才30出头,这么年轻就撇下这个世界走了。倪时留想起了大学里跟大黄一起度过的那段空虚而快乐的时光,青春就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和大黄一起吃喝玩乐,没日没夜地打台球打牌;也一起去打零工派传单;一起围床夜话谈人生聊女人,笑声震天的豪迈;在食堂买饭的时候互相插队,一起去学校后门的商业街觅食、看通宵电影;一起在考试前突击,去自修室互相帮忙占位子;还有在毕业的时候,一起敲脸盆砸酒瓶。这样一个好兄弟,说走就走了,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谁能想到,大黄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今天有点累。
回到家,倪时留发了条短信给史诗人,是一首小诗。《棋子》 我们都是棋子/被命运的手不停拨弄/ 落到未知的位置/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自己的归宿在哪里史诗人回了句:深有同感。一会他又回了句:我想离开上海,找个安静的地方待段时间。倪时留问:你要去哪?史诗人回:还没想好去哪,到时候看心情吧。
凌晨倪时留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原来是阿辉打来的。听筒里传来阿辉低沉的声音:大黄走了。倪时留吓得差点从床边掉下去,连忙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辉说:他昨晚陪客户喝完酒,又回公司加班,加到2点多,他跟同事说:我趴桌子上眯一会,你们那个方案改好再给我看一眼。我今天有点累。结果过了1小时,他同事去叫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
经历了些事,让倪时留变得有点不可知论,特别是面对命运的不确定性。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吗?如果说人生是一出戏,命运是制片兼导演加编剧,而且永远不告诉你情节和台词,只是临时和你沟通感觉,让你靠直觉演下去。如果是这样,那你,那我,我们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呢?自己和郗晴还有云嫣最后又会怎样呢?
倪时留下班后,特意去买了张贺卡,寄给了校花。在填地址的时候,倪时留嘴角露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这真的是一份最好的新年礼物。原来两个月前,倪时留将收集了很久的证据,分别寄给了公安局经侦大队、检察院、还有公司中国总部和美国总部。另外付主席曾经让倪时留帮他岳父买点年货,就把岳父家地址告诉了他,所以倪时留还匿名给付主席的岳父寄了封信,把他当年和梅眉婚外恋的事前前后后详细写了个清楚。大仇已报,倪时留并没有像之前想像得那么开心,只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想周末跟史诗人一起聚聚,好好庆祝下。其实也谈不上庆祝,因为只要一想到校花,心情还是会很沉重,无论付正受到什么惩罚,校花也回不到过去的样子。
人生无常,说不定下一个遭遇意外的人就是自己。是不是应该不顾一切,追随自己的心,勇敢去向郗晴表白,哪怕有人伤心有人无奈,哪怕失败也没有遗憾。倪时留想想又摇摇头,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人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呢?大部分人不都是在做自己要做的事么。
倪时留在洗手间正好遇到了邓途,一向嬉皮笑脸的邓途,一脸寒霜,眉头紧锁。看到倪时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句话没说,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倪时留一眼。据说检察院因为付正的案子,也开始在查公司的账,怪不得邓途的日子也不好过。
两个星期后,倪时留收到一张明信片,正面是梅里雪山从云雾中现身的风景,反面是史诗人写的一首诗:
行政部的胡姐说:这下姓付的麻烦了,听说是贪污受贿。我早就说姓付的不是什么好鸟,这么多大工程从他手上过,肯定要揩很多油,这下应该是要坐牢了。小刘说:他不是有个当领导的岳父吗,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胡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前段时间老爷子来了公司,两人在付正的办公室谈,不知道什么事闹翻了,老爷子很生气,指着付正一顿臭骂。现在这种情况,估计未必会出手帮他,而且这件事现在闹得这么大,想帮也未必帮得了。倪时留心里暗想:办公室里的这帮人真是够势利的,付正没出事前,一口一个付总,满脸堆笑的;这人刚一出事还没定论呢,就幸灾乐祸,直呼其名或者叫他“姓付的”。
《山居之旅》
倪时留走回自己的位子,坐在隔壁的杨经理就立刻凑了上来:时留,你上周五正好出去办事了,没赶到这场好戏。现在整个公司都炸开锅了,没人有心思工作,都在四处八卦付正出了什么事?问题大不大?
茶马古道旁/驼铃袅袅/将谁的思念带去远方/丛林遍野/ 如丝的松萝/为谁编织着纱窗/ 绵绵细雨/漫山的小蘑菇/为谁撑起了伞盖/秋虫唧唧的夜晚/没有月光/唯有那如瀑的山泉/在心间流淌
周一早上倪时留一进公司,就被老马叫进自己的办公室说:小倪,听说了吗?上周五下午检察院来人了,把付正带走了。倪时留故作吃惊的啊了一声,老马继续说:他们把付正的办公室也查封了,把他里面的资料包括笔记本电脑都拿回去了。检察院还找我们公司几个部门负责人都问了话,估计也会找你询问情况,你也做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