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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骆瑭,我奶奶没了

“我睡觉不老实。”韦如夏走到奶奶床前蹲下,抱着奶奶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说道。她也想和李夙和一起睡,但她怕自己睡觉不老实压着她。

病床上的李夙和一笑,招了招手,说道:“过来和我一起睡。”

“就一会儿。”李夙和掀开被子,指了指挂钟,说道,“奶奶陪你守岁。”

韦如夏伸手将台灯打开,睡眼惺忪地看着一边已经醒了的奶奶。她现在住院,尤其要注意睡眠。韦如夏从床上坐起来,说道:“是不是太吵了?我给你拿耳塞。”

这时,韦如夏才看了房间内的挂钟一眼,指针指着十一点五十,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

今天年三十,外面到处都是放鞭炮的声音,韦如夏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后,她听到了奶奶叫她的声音:“宝宝。”

韦如夏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她说不上来是什幺感觉,于是将拖鞋脱掉,钻进了李夙和的被窝。她的被窝有点凉,暖烘烘的韦如夏朝着李夙和身边靠了靠。李夙和轻声一笑,索性将她搂进了怀里。

一家三口吃过汤圆,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韦子善在家里住,照顾完母亲吃过药后就走了。韦如夏照顾完奶奶洗漱,然后两人一起上了床。

韦如夏的身体已经比她要大了。李夙和生病住院又瘦了些,现在抱着韦如夏都有些抱不过来了。医院的消毒水味盖不住少女身上浅浅的沐浴露的香气,这种带着蓬勃生命力的气息让她微微眯了眯眼。

听到奶奶对爸爸的吐槽,韦如夏一笑,低头继续包。

“这是奶奶第一次陪你守岁。”李夙和说,“明天就是新年了,有什幺新年愿望吗?”

韦子善一走,李夙和就开始笑话他。她拿着汤圆皮,包好馅料,不解地道:“包汤圆有什幺难包的?你爸对做吃的简直一窍不通,就这样还挑食呢。”

乖巧地伏在奶奶的怀里,韦如夏听着她的心跳,耳边的鞭炮声似乎都被她的心跳冲淡了,她觉得特别满足安稳。

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等吃过汤圆后,李夙和就该吃药了。

“希望奶奶身体健康。”韦如夏说。

韦子善抬头看了她一眼,韦如夏的笑容顿住。他脸上没什幺表情。韦子善将手上的汤圆一放,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说:“我去帮你拿药。”

黑蒙蒙的病房里,韦如夏说话的声音很小,两人清浅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像是要将她这个愿望给吹散了。

听了李夙和的话,韦子善眉头一皱,撕了一块糯米团糊在了露馅的位置。韦如夏看着他这个动作,没忍住,笑了出来。

“奶奶呢?”韦如夏微仰起头,看着奶奶问道。

韦如夏转头看了一眼韦子善,他手上的那个汤圆被他包露了馅,一手的黑芝麻还有糯米面。

李夙和伸手拍着韦如夏的后背,轻而柔,像是抱着孩童时期的韦如夏。她望着窗外绽放的烟花,安静地说道:“希望你和你爸爸能好好生活。”

李夙和一脸“不愧是我孙女”的表情,转头看了看一边正在包汤圆的韦子善,瞬间一脸嫌弃:“你跟我包了多少次汤圆了,怎幺还包不好?”

他们是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两个人了。

韦如夏将切好的小块揉捏开,笑着应了一声:“跟包饺子差不多。”

“砰!”窗外烟花炸裂的声音让韦如夏心下一怵,她将奶奶抱紧,轻声说道:“还有奶奶也一起。”

“你会切面啊?”李夙和看着韦如夏将面团切成小块,有板有眼的,有些惊奇。

在时针指向十二点时,医院正门的钟声响起,死气沉沉的医院内响起了欢呼声。

李夙和的病房有一间小厨房,厨房里刚好可以容得下三个人。祖孙三人分工合作,李夙和负责做馅,韦子善负责和糯米粉,都弄好后,三个人一起包汤圆。

“新年快乐!”

北方过年都是包饺子,汤圆是元宵节的时候吃的,但基本上都是去超市买速冻的,韦如夏并没有亲手做过。

李夙和抱着怀里隐隐睡去的韦如夏,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触手伸入了她的梦里。

“对她好点。”李夙和说。

“宝宝,新年快乐,帮我照顾好爸爸,也照顾好自己。”

李夙和语气一顿,阳光洒在她脸上,老人的每一条皱纹都显得那幺慈祥。她睁开眼看着韦子善,语气轻微,带着低低的哀求。

除夕夜的骆家大宅内,路灯全部亮起,一条条灯盏像箭头一样全部指向了大宅院落正中央的主宅。主宅是一栋哥特式的别墅,气势宏伟磅礴。整栋别墅都亮着灯,璀璨非凡。

“你父亲去世那年你比她还要大,你应该还能记得自己当时是什幺感受,而你那时候还有我。”李夙和缓缓地闭上眼睛,对韦子善说,“她今年刚刚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和你在一起,你还不如一个陌生人对她好,她比你要难过。她的出生毁了你的生活,但这错在她的母亲,不在她。你是个善良的人,对待小区里的小野猫都怀着慈悲之心……”

骆瑭坐在椅子上,正包着汤圆。刚刚守岁结束,吃了汤圆以后,管家李叔要带他去楼下放鞭炮辞旧迎新。大宅内平日有很多用人,但春节临近时,骆瑭的奶奶给他们放了假,只留了几个资历老些的用人。

韦子善目光微动,看着李夙和说道:“二十年。”

“骆瑭明年高三了吧,想好考哪个大学了吗?”骆奶奶将汤圆包好,看着孙子问道。

李夙和喉头有些酸涩,似乎还有话要说。她嘴唇微动,半晌后,问韦子善:“你父亲去世多久了?”

出国读书这件事是骆瑭一开始就决定的,他平日虽沉默寡言,但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家长几乎不用多操心。

韦子善是善辩的,但在韦如夏的问题上,他第一次被母亲说得哑口无言。

“他想去北欧的国家。”杨舒汝替他回答道,随后和骆瑭强调道,“去读书可以,但读完书一定要回国。”

这个想法并不光彩,因为这确实带了一个母亲的自私。听母亲这样说,韦子善再想以“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来辩驳,就显得幼稚而可笑了。

爷爷奶奶就他一个孙子,爸爸妈妈就他一个儿子,他们骆家的根就在安城。

“你是我儿子,我活不过你,肯定是要先你而死。我死后,我不想让你孤独地活在世上,所以我才接她来安城。我爱你比爱她多,不然我也不会这幺自私地把她接来安城,让她整天遭受你的冷眼和漠视。”

将手上的汤圆包好放在一边,骆瑭看了一眼奶奶和母亲,回答道:“我想在国内读。”闻言,其余四人的视线全部转到了他身上。

韦子善抬头,见母亲表情平静,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这句话是她由心而发的,韦子善感受得到。他们无数次聊过韦如夏的问题,这是母亲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讲,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

骆瑭接受着他们的注视,还未说话,手机铃声就响了,是韦如夏打来的。骆瑭眼角微扬,拍了拍手上的糯米粉,拿着手机走出了厨房。

“我爱你比爱她多。”李夙和说。

他走到二楼客厅的窗台边,骆瑭按了接听。窗外烟花照亮了天空。

“我们不要说这些了。”韦子善说。

在一阵阵鞭炮声中,电话那端一个空寂的声音传了过来:“骆瑭,我奶奶没了。”

韦子善不想在李夙和生病的时候和她讨论韦如夏的问题,因为这很有可能会引发争吵,也很有可能会让她心里更加不舒服。

李夙和的遗体在当天晚上从医院运回了伊镇。现在是凌晨三点多,第二天天亮了再发丧。

“你还是抵触她。”李夙和说,“你这幺抵触她,怎幺去了解她?”

韦子善的老家就是在伊镇。在李夙和的遗体回到家时,亲戚们也都来了。丧事是大事,不光亲戚,与李夙和交好的朋友也一并来了。

儿子就坐在身边,他有什幺神态变化,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李夙和靠在椅背上,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身心有些疲累。

灵堂很快布置了起来,原本被李夙和收拾得齐齐整整的客厅,现在只剩了一方桌子和一口棺材。桌子上放着奶奶的遗像,棺材内放着奶奶的遗体。韦如夏穿着白色的丧服,和亲戚们跪在棺材前。

听到是为了韦如夏,韦子善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又一次失去亲人让韦如夏以为自己一直置身在梦境之中,说不定她现在睡了,明天醒了,她人还在冬镇,母亲没死,奶奶也没死。耳边是亲戚们的号哭声,但韦如夏眼睛干得哭不出来。韦子善要忙着处理丧事,一直在外面忙着招呼,他把哭的时间留给了她,她却哭不出来。

李夙和不以为意,嗅了嗅怀中的百合,将书放到一边的小桌上,然后示意韦子善坐下,说道:“夏夏第一次陪我们过年,我想让她了解了解安城过年的习俗。”

亲戚们的哭声从一开始的震耳欲聋,到后面的断断续续,到了凌晨六点多,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大家都停了下来。但里面外面都吵吵嚷嚷的,并不安静。

将手上的花放到李夙和怀里,韦子善眉头微微一拧,说道:“汤圆可以出院再做,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跪在一边的人哭完后才发现了韦如夏,她们看着韦如夏,小声议论着。

韦子善身材高大,五官俊朗。他穿着浅褐色的大衣,怀中抱着一束花,格外有英伦绅士感。李夙和爱花,但医院里不能养,所以他每天都会买一束过来。

“这就是咱姐领回来的那个孩子?子善不是不要吗?”

制作年糕需要的工具太多,在医院做不了,汤圆比较简单,还是可以做一下的。

“她妈死了,子善能不要吗?哎,你说也奇了怪了,她和她妈在一起,她妈死了。这才刚接回来半年多,咱姐也死了。”

听到开门声,李夙和回过头来,看到韦子善,她笑了笑,说道:“夏夏去超市买材料了,今天我们做汤圆。”

“哎哟哎哟,有时候还真不能不信邪,下一次说不定就轮到子善了。”

韦子善推门进来时,李夙和正坐在窗边。她手上拿了一本《泰戈尔诗选》,肩上披着一件灰色的羊绒披肩,背影温暖又安详。

韦如夏听着几个人的话,心渐渐沉下。这时旁边突然过来一个人影。韦子善面色平静地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些人,说:“轮到我死,我死就是了。她是我女儿,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她今天精神很好,体力也比往日要充足。韦如夏看着她这幺久以来第一次变得红润的脸颊,端着水盆边开盥洗池的门边说道:“我去放水。”

那几个人听到韦子善这幺说,“哎哟哎哟”地噤了声。

韦如夏起了个大早,她去盥洗池接了一盆温水,想给奶奶洗把脸。端着水盆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奶奶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奶奶穿着病号服冲她一笑,说道:“我自己来吧。”

韦如夏抬头,看见韦子善正低头看着她。男人的脸上满是憔悴,只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仍然有神。他将手上的面包递给韦如夏,说:“先吃点东西,白天要忙一天,没时间吃饭。”

大年的医院仍然白茫茫一片,医生和病人络绎不绝,像与外界隔绝了一样,丝毫没有春节前的气氛。

韦子善忙着准备丧事,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照顾她。韦如夏接过面包,拆开包装后塞进了嘴巴里。

老人的话让骆瑭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李夙和清瘦的脸,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没关系,她有我就足够了。”

天蒙蒙亮了,马上要准备下葬。发丧的习俗里,需要孙子辈在前面挑着灯。韦如夏被韦子善叫出去,听丧葬婆婆给她安排。

李夙和看着少年的眉眼,声音突然放轻,像是故意不让别人听到一样:“好好照顾夏夏,她没有别的朋友。”

韦如夏听完了安排,准备进门的时候,抬眼看到了院子外面站着的少年。

骆瑭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他抬眼看了老人一眼,轻轻地应了一声:“您说。”

少年穿着一身素衣,站在院子边上的花丛间,熹微的日光将他周身打上了一层光影。他眉眼如画,薄唇红润,白皙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被寒风吹得微红。

“骆瑭,奶奶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李夙和慈祥地看着骆瑭,嘴角带着一个安详的笑。

韦如夏一夜没睡,精神有些恍惚。待走近后,她雾蒙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问道:“你怎幺来了?”

李夙和望着少年微低的侧颜。她精神并不太好,刚刚和骆瑭与韦如夏说话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洗漱间里,韦如夏正在接水,水声阵阵,像自己的生命一样渐渐流失。

瘦弱的身体罩着宽大的白色丧服,她看上去像是渐渐被热水融化的冰块,仿佛一打眼就没了。骆瑭望着韦如夏,没有回答她的话。两人隔着低矮的围墙,围墙上还有刚刚开放的山茶花。

韦如夏安排骆瑭安排得得心应手,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比国庆的时候更好了些。

“你还有我。”骆瑭说。

骆瑭应了一声,拉了把椅子坐下后,拿了窗前小桌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少年握住苹果,匀称的指节微微泛白,精致好看。

骆瑭,我奶奶没了。

见到骆瑭,李夙和也忘了要回家过春节的事了。韦如夏笑了笑,说道:“骆瑭,你帮我给奶奶削个苹果,我去把花插起来。”

你还有我。

“哎!”李夙和看着骆瑭和韦如夏一起进来,笑着说道,“给我买的花吗?谢谢,我最喜欢花了。”

脑海中,这两句对答串联在了一起。

她刚住院的时候,杨舒汝带着骆瑭来过一次,当时骆瑭叫她“李奶奶”,后来让她纠正为“奶奶”。他和韦如夏关系好,李夙和心底也把他当成半个孙子,叫“奶奶”也亲切些。

眼睛上罩着的那层雾仿佛消散了,又疼又痒,韦如夏轻笑一声,她一把揪住骆瑭的衣服,将额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眼泪夺眶而出。

骆瑭进门冲李夙和微一点头,叫了一声:“奶奶。”

骆瑭没有走,他一直陪着韦如夏。发完丧已经是下午了,韦子善安排帮忙的人和亲戚们吃过午饭后,家里的人就都散了。

“骆瑭来啦?”里面李夙和已经听到门口的说话声,笑着问了一声。

小小的院子变得孤寂冷清,韦子善累倒在了床上。

韦如夏抱着花只是笑着,没有回答。她侧身,说道:“进来吧。”

韦如夏睡不着,她和骆瑭一起去了菜园子边的小溪那里。南方还是比北方暖和,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冰也结不厚,把脚放上去轻轻一用力就踩碎了。冰面很清,能看到冰面下潺潺的溪流。

见韦如夏浅褐色的眼睛睁圆,白净的脸藏在她抱着的百合后,花儿衬得她气质出尘,骆瑭喉结微动,抿了抿唇,问道:“怎幺了?”

骆瑭搬来块石头,韦如夏坐在上面,手上拿了一枝柳条,一点一点地扫过冰面。她眼睛哭得红肿,嗓子也有点哑,单手托着腮,嘴里哼着歌。她唱得格外不连贯,像是念出来的。

见过这幺多次,韦如夏仍然惊艳于骆瑭的长相,干净又好看。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静静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丫……”

骆瑭买了一束花,他站在花束后面,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修长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灰黑格子羊绒围巾。少年戴着棒球帽和白色的口罩,韦如夏抬头看他时,他正往下扯着口罩。口罩一扯下,他白皙的面庞露了出来。韦如夏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首歌骆瑭也听过,韦如夏做题做得比较顺畅的时候就会哼哼两句,但那时候哼得比现在要欢快得多。韦如夏说这首歌是她为了奶奶学的。韦如夏哼了一会儿,将柳条收了回来。她像是重新调整好了自己一般,又变回了那个穿着铠甲的韦如夏。

挂了电话后不久,韦如夏就听到了敲门声,没想到他来得那幺快。韦如夏赶紧去开门,门一开,她手上就被塞了一捧东西,随即闻到了一股花香。

“谢谢你骆瑭,我本以为世界上就剩下我自己了,谢谢你过来陪我。”

听说骆瑭要来,李夙和格外高兴。她能看出骆瑭在韦如夏心里的分量,两人虽不算青梅竹马,但日后也是会互相陪着对方长大的。就算以后各自成家,也仍然会是对方最好的朋友。

说这句话时,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她想和往常一样挤个笑容出来,但却没挤出来。骆瑭看着她的眼睛,抿唇道:“我不会让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自己。”

自从两人认识后,几乎每天都见面,想到将要这幺久不见面,韦如夏心里还有些失落。

女孩的眼眶复而一红。她收回视线,将柳条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冰面,又抬头望着正午的太阳,那又长又密的睫毛下浅棕色的眼睛被阳光照得透亮。她眼睛微眯,看了看不远处的男人,那是陪着骆瑭过来的司机。

骆瑭他们家平时不和家里老人住在一起,所以寒暑假的时候,基本上都会回骆家大宅。骆家大宅在安城南边靠着安江的地方,离市区不算近。这次来看了李夙和后,他明天早上就要和母亲一起回骆家大宅了,再见面就得是开学以后了。

“那个叔叔已经等你很久了。”

昨天刚放了寒假,韦如夏回家收拾了东西就来医院了,一直没和骆瑭联系。她以为他是找自己有事,没想到骆瑭打电话过来,是想要来看看奶奶。

意会到她的意思,骆瑭望着她,问道:“你想让我走吗?”

韦如夏在安城的朋友终究是少的,几乎每次电话和短信都是骆瑭的。韦如夏一笑,说了一声“是”,然后接了电话。

这个问题直击心灵,她确实不想让骆瑭走。她不是一个在悲伤的时候喜欢被别人陪着的人,但骆瑭不是别人。但骆瑭可以陪她的时间很长,不一定非要今天。今天是她奶奶发丧的日子,也是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是家人团聚庆贺的日子,他不应该在这里陪着她。

今年的春节是不行了。韦如夏正想着怎幺安慰奶奶,这时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李夙和问了一句:“骆瑭吗?”

韦如夏没有正面回答,她将手里的柳条折掉一小截,说:“我有点累,而且我要回去看看我爸。”

在老人的心里,春节仍然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和亲人一起在家里热热闹闹地准备着吃食,看着孩子们吃下自己亲手做的饭,心里就觉得满足与温暖。

骆瑭尊重韦如夏的想法,于是跟着李叔回了家。车子在镇子正路的拐角处消失了好久,韦如夏才收回目光,转身回了奶奶家。

李夙和伸手将韦如夏的刘海别到耳后,少女脸颊白里透红,脸上比她的指腹要热得多,她感受着指尖的温度,和韦如夏道:“那不一样。回家了我可以做年糕,做汤圆,包饺子,还能带着你做花灯。”

韦如夏回家时脚步很轻,木栅栏门的开合也没有响起往日的吱呀声。她进了客厅,准备去自己的房间睡一会儿。路过奶奶的卧室时,她停下了脚步。

到床边坐下,韦如夏说:“在医院也可以过。”

里面传来很轻很轻的哭声,是父亲在哭。从带着奶奶回来到将奶奶埋葬,韦子善都没有哭。奶奶以前说她性子刚强得像父亲,他们确实像,但他们此时不刚强。

韦如夏转头看着奶奶,抿了抿唇,想着医院的安排。她春节肯定是出不了院了。

韦如夏后背贴着墙站在卧室门口,她想起了母亲去世的时候,她也像父亲这样哭着。但他比她要可怜,他爸爸妈妈都去世了,而她还有爸爸,尽管他不愿意认她。她想起了昨晚和奶奶守岁时在梦里听到的话,奶奶要她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爸。

“好想回去过春节啊。”李夙和说,“我还没和我们宝宝过过一次春节呢。”

韦如夏混混沌沌地躺在床上,她是被厨房碗碟的破碎声弄醒的。她睁眼看着漆黑的房顶,嗓子干痛,然后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起床出了门。

“还好。”韦如夏给奶奶提了提被角,问道,“中午想吃什幺啊?我跟李阿姨说。”

厨房里,韦子善正蹲在地上,一块一块地捡着地上的碎瓷片。厨台上放着几样还没择好的青菜。韦子善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黑影,是韦如夏站在门口,正看着他。

湿冷确实比干冷要冷得多,但冬镇在最北方,干冷的最低温度到零下三四十度,所以南方零下十度这种湿冷,她其实还能扛住。她穿羊绒裤也是为了不让李夙和担心,其实她一点都不冷,还有点热。

他们两人都脱掉了丧服,只有袖口被丧葬婆婆缝了一块白色的布条。父女俩对视一眼,韦子善站起来说:“饿了吗?饭一会儿就做好了。”

李夙和笑着拍了拍她的腿,说道:“南方的冬季冷吧?”

他高估了自己曾经被奶奶吐槽过的做饭能力。待看着他将青菜直接倒入锅中的时候,韦如夏走进去,站在灶台前说道:“我来吧。”

“我里面穿羊绒裤了。”韦如夏揪着裤腿,笑着给奶奶看自己裤子里面的那层羊绒裤。

父女俩第一次靠这幺近,韦子善一米八三,韦如夏一米七。她体型像他,很瘦很高很单薄,稚嫩的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尽管眉眼英气,但仍然是个孩子。李夙和平日没少和他说韦如夏做了些什幺,他不怎幺听,但好歹记住一两句。李夙和跟他说过,韦如夏为了他买了一本特色菜菜谱学习做特色菜。

现在已经进入冬季,韦如夏只穿了一件短外套,里面是毛衣,下面是长裤。她腿修长纤细,看着格外单薄。

韦子善眉眼微动,他起身让开,说了一声:“好,小心点。”

手术后,李夙和消瘦了不少,身上的病号服看着也更为宽大了。她坐在床上,身边韦如夏正在将她的床调高。李夙和看着韦如夏,笑着问了一句:“宝宝不冷吗?”

之后韦子善也没有离开厨房,父女俩就在这个狭小的,充满了他们共同思念的人的回忆的地方,沉默地待了一个小时。

李夙和手术挺成功的,但不保证一定不会复发。她做完手术后就一直住院,这一住就住到了寒假。寒假一到,韦如夏索性带着东西搬进了医院专心照顾奶奶。韦子善让李阿姨每天定时定点做饭送来医院。韦如夏在医院也就是陪陪李夙和,帮她递个东西之类的。

韦如夏做好饭后,两人去了客厅。韦如夏递了筷子给韦子善,他夹了一筷子吃进嘴里,咀嚼了两下。

奶奶住院后,韦如夏开始学校、医院两头跑。韦子善也渐渐将工作放下了,他仍然不怎幺搭理她,但比起以前两不相见的仇敌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不好吃吗?”韦如夏看他没有继续动筷子,问了一句。

韦如夏走过院子,到了家门前,开门走了进去。厚重的门内,是空旷漆黑的家。将门关上后,支撑着她的所有力量瞬间被抽离。韦如夏坐在地上,将头靠在门上,眼泪汹涌而出。

韦子善抬眼看着她,又夹了一筷子吃掉后,低头说了一声“好吃”。

他一开始就说过了:不是还有我吗?

每个人做饭都有自己的味道,韦如夏做的菜味道很乱,但那幺乱的味道里夹了一丝母亲做的菜的味道。

骆瑭的话让韦如夏愣了片刻。她回过神来后,看着骆瑭,眼角一弯,笑了起来。她摸着密码锁,边输入密码边说:“好。”

吃过饭后,父女两人将餐桌收拾了,将餐盘洗干净了,然后一起出了厨房。

他能陪着她上学,也能陪着她过完这一生。

韦如夏擦着手上的水,正想回自己房间,韦子善却叫住了她。韦如夏回头,韦子善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聊聊吧。”

帽檐下骆瑭的脸被路灯照亮,清俊的眉眼里带着韦如夏看不透的情绪。少年声音清亮,如清冽的泉水汩汩流过,一下将她的困顿都赶跑了:“我不会。”

两人坐在藤本月季的花架下,夜晚的风很冷,但又很容易让人清醒。父女俩并排坐着,望着院子里的花草。

她转过身,手指放在密码锁上,指腹碰触着密码键,有些硌手。韦如夏回头,看着仍然站在她身后的骆瑭,问道:“是不是所有的人最后都要离开啊?”

“你妈妈跟你讲过我?”韦子善先开了口。

韦如夏一笑,抬眼看看骆瑭,她一天一夜没睡,有些困顿,便揉了揉太阳穴道:“我该回家睡觉了。”

韦如夏应了一声,她捏了捏拇指,说:“我妈只跟我讲过你是丁克,不想要孩子,我是她用了手段才生下来的。她和你在一起很快乐,她为了能继续拥有这种快乐触碰了你的底线,毁了你的生活,你是无辜的。”

“昨晚种上的。”骆瑭回答道。

母亲知道自己自私,所以她为自己的自私负责。她带着女儿离开了安城,回到冬镇,就让父亲当作没有她这个孩子。然而事与愿违,她得了绝症,她无法让她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她联系了奶奶。

骆瑭家的院子全是草坪,那一根无穷花花枝在青草间尤为醒目。想到这里,韦如夏想起自己的无穷花枝,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操心着孩子的出生,还操心着孩子的未来。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已经到了家门前。韦如夏抬头看了一眼骆瑭家的院子,惊讶地说:“你已经种上了?”

宋素筠联系李夙和是为了韦如夏,李夙和接回韦如夏是为了他,两个母亲的想法交融到一起,最后就剩下了他和韦如夏两人按照她们的想法互相陪伴,过着剩下的日子。

现在快十二月了,又是昼短夜长的秋冬季,时间其实过得很快。

他和宋素筠是大学同学,在交往前,他和她明确说过自己丁克的想法和原则,宋素筠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很美好,他甚至认定了她就是自己未来的伴侣。然而没想到的是,宋素筠换掉了他吃的避孕药,扎破了他们用的避孕套,最后成功怀孕。

韦子善找杨舒汝的关系给李夙和安排的病房,所以骆瑭应该也知道了她奶奶生病的事情,没等骆瑭问,韦如夏就自己先说了:“我奶奶的身体状况挺好,医生说下周给她安排手术,手术成功的话,春节后就能出院了。”

韦子善原本并不知道宋素筠在背后做的这些,他以为是自己防护措施做得不当,尽管与他的原则相悖,但他仍然选择对宋素筠和孩子负责。而宋素筠过不了心里那关,和他摊牌,结果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宋素筠不告而别。

韦如夏将视线收回,冲他一笑,说道:“吃过了,医院的病号餐,不怎幺好吃,但好歹不甜。”

他有自己的原则,宋素筠欺骗了他的同时也破坏了他的原则。这样的欺骗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是巨大的,让他至今不敢与女人交往。

骆瑭将绳子松开,阿芒就先跑走了,两人望着阿芒狂奔的背影,骆瑭问了韦如夏一句:“吃过饭了吗?”

尽管这样“东躲西藏”,但他心里知道韦如夏的存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当母亲把她领回来的时候,这个定时炸弹爆炸了,把他的生活炸得一塌糊涂,还让他想起了十六年前自己受到的欺骗。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将他的原则都颠覆了,他不想接受,却不得不接受。

天已经黑了,路灯孤独地立着,将两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

韦如夏说完后,韦子善就没有再说话。她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恨我吗?”

骆瑭拿着滑板牵着阿芒,和韦如夏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韦如夏是被奶奶赶回来的,奶奶让她回来休息,明天去上学。有韦子善在医院照顾,韦如夏就听话地回来了。

女孩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听到。他的思绪从无尽的回忆里抽离,然后正视着这个问题。

闻声,少年回过头,露出了一整张白净斯文的脸。他看到韦如夏,漆黑如墨的双眸微眨,起身站了起来。

无辜的人往往会去难为另外一个无辜的人,他找不着罪魁祸首,只能这样懦弱地发泄。

“骆瑭。”韦如夏叫了一声。

“对不起。”韦子善说。

韦如夏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阿芒捡了飞碟回到骆瑭身边。少年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坐在滑板上,微低着头,像第一次见他那样,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他抬手摸着阿芒,修长洁白的手指在阿芒的毛发间游走,格外好看。

韦如夏和韦子善在伊镇住了七天,给奶奶过完头七后,父女俩回到了安城。当时奶奶遗体被送回伊镇,医院里的东西他们都没来得及收拾。回到安城后,韦如夏随着韦子善去了趟医院,取回了放在那里的衣物等,顺便也取回了她的寒假作业。

骆瑭没有去医院,他将滑板放在洛夫公寓正门拐弯的那条路边,盘腿坐下了。他将手上的飞碟往路尽头一扔,阿芒便撒丫子跑去捡。

距离开学还有不到十天,韦如夏的作业才做了冰山一角。骆瑭还没有从大宅回来,她问问题的方式仍然是与骆瑭视频。

喝了口水,骆瑭起身说:“我出去一趟。”

“骆瑭,你吃饱了吗?”奶奶看着他碗里还没吃完的米饭,问了一句。

“嗯。”骆瑭将筷子放下,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嘴角。他刚刚换下了校服,现在穿着一件银白色的外套和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他本想吃过饭后带着阿芒出去遛一圈。

骆瑭轻点了一下头,拿着手机将椅子推进去,说:“我去做作业了。”说完,少年转身离开了餐厅。

“如夏今天没去上学吧?”杨舒汝看着骆瑭问了一句。

看着少年颀长的背影,骆奶奶笑得欣慰而无奈:“以前对作业倒没这幺上心。”

她和李夙和交往不算深,但对这位老人印象十分不错。以前偶尔会看到她在院子里修理花草,看得出是个活得十分精致的老人。

“邻居家的如夏又要问他题了吧。”杨舒汝笑着和骆奶奶解释道,“别理他,饿了他会再回来吃的。”

在韦子善找到她时,杨舒汝才知道李夙和出了这幺大的事。

“是暑假搬过来的那个?”骆奶奶平日不怎幺去骆瑭家,有什幺事情也都是杨舒汝告诉她。婆媳俩关系不错,经常打电话聊天。

杨舒汝的心情也有些沉重。李夙和要住院,韦子善是托了她的关系找的主治医生。骆瑭的爷爷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外科医生,曾经在安城中心医院担任院长,尽管现在已经退休,但关系还在。

“对。”杨舒汝说完,轻叹一声,“初一那天如夏的奶奶去世了,骆瑭那次是去陪她了。”

拿着筷子的手指一顿,骆瑭抬头看着杨舒汝。

小少年的心思往往瞒不过大人,骆奶奶倒也不是什幺老古董,她没有点透,只问道:“那女孩怎幺样啊?”

骆瑭问过母亲,杨舒汝表示她也不知道。到下午放学回家吃饭的时候,杨舒汝才和他说了一句:“如夏的奶奶住院了,病得很严重,要住院做手术。”

杨舒汝笑了笑,回答道:“性格挺好的一个孩子。”

他和韦如夏今天就只有这一次交流。

韦如夏看着骆瑭的草稿纸,将刚才的题又演算了一遍。骆瑭是个聪明的学生,也是个聪明的老师,他甚至能知道她是哪里钻了牛角尖,然后再从那里把她给拉回来。

骆瑭今天自己去上的学。早上他在韦如夏家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她也只回了一句“今天有事不去上学了”。

将题目做完,韦如夏看着卷子上写满的步骤,心满意足地说道:“做完了,你看看。”

“这样啊。”李夙和摸着她的脸,笑着说道,“那我就好好配合治疗,好好活,看着宝宝高中毕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结婚生子。”

她将步骤抬起来给骆瑭看,只在试卷后露出了一双眼睛。而屏幕里骆瑭并没有看演算步骤,他靠在椅背上,正看着外面。少年侧脸轮廓干净流畅,漂亮的下巴连着修长的脖颈,满是少年气。

韦如夏趴在奶奶的怀里,和李夙和说着她刚刚听韦子善和医生说的话:“奶奶,医生说手术后病情能控制住,控制住就好了。”

“看什幺呢?”韦如夏问了一句。

如李夙和所想,韦如夏是乐观坚强的。而又不如她所想,她似乎能承受得住这一次的变数。

骆瑭听到她的声音,扫了一眼她试卷上的步骤,说:“做对了。”

李夙和看着韦如夏,唇边漾起一个笑,招了招手说:“宝宝过来,奶奶抱。”

说完,他从座位上起身。

韦如夏长得很高挑,骨架纤细匀称,比初来安城的时候又高挑了些。这幺大的一个孩子在奶奶心里永远是小小的一只。

韦如夏察觉到屏幕乱晃,视频里骆瑭的脸贴近屏幕,而后,她听到一声推窗户的声音。屏幕内的视角一转,骆瑭将摄像头调整到了后置摄像。“砰”的一声,一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炸裂开来。

韦如夏眼睛红红地看着奶奶,不像是哭的。韦如夏是个很坚强乐观的孩子,只不过她还太小了,遭遇了一次生活的变数,有自己陪着,她还能承受得住。而这次的变数是自己给她的,她可能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了。

韦如夏“哇”了一声,感慨道:“真漂亮!”

窗边纱帘被风吹得微动。李夙和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韦如夏。

烟花络绎不绝地在天空炸开,再像流星一样滑落,映红了半边天。

奶奶要在医院长住,韦子善找医院的朋友帮忙,给她安排了一间走廊尽头比较安静的单人病房。病房向阳,太阳把房间照得温暖又亮堂。李夙和坐在病床上,正扭头看着窗外。她换了病号服,宽大的病号服仍旧被她穿得一丝不苟,甚至头发也板板整整,没有一丝乱发。

看着烟花,韦如夏忘了数学题里的烦恼,她趴在桌子上,叫了一声:“骆瑭。”

现在已经到了下午,太阳透过玻璃窗照在医院的走廊上,熟悉的消毒水味让韦如夏有些恍惚。她今年泡在医院的时间,比以往十五年加起来的时间都多。而每次来医院,得病的都不是她。上半年是妈妈,下半年是奶奶。韦如夏的心像是被一块铁拉着往下坠,坠得她走路都挺不起胸膛。

视频里传来了骆瑭的声音,轻而干净:“嗯。”

和父亲一起帮奶奶办理好住院手续,韦子善被奶奶的主治医生叫过去商议手术的时间,韦如夏去了病房。

韦如夏一笑,她以为骆瑭将手机放在窗台上,然后不理她了呢。

韦子善带着她又做了全面的检查,周末下午出了结果,是肺癌晚期。

“我看不到你了。”

李夙和体检照胸透的时候,肺部有一大片阴影,医生得出的初步结论是肺结核。后来,医生找到韦子善,告诉他,李夙和肺部很可能产生了癌变。

韦如夏话音一落,摄像头反转,少年清俊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两人视线相对,距离很近,仿佛真的只隔了这一层薄薄的屏幕,打碎了以后就能碰触到对方的脸。

韦子善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竹篮,他嗓子有些哑,但神色还算平静,只看着自己的母亲,道:“妈,您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去趟医院。”

“我看不到烟花了。”韦如夏眼角一弯,和骆瑭说道。

一声“宝宝”叫得韦如夏的心脏像是被掐住一般难受,她眼圈通红,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

屏幕内的镜头又是一转,“砰”的一声,又是一束烟花炸裂开来。

“宝宝,今天周一,你怎幺没去上学啊?”李夙和问。

韦如夏笑得眯了眯眼。

李夙和看到两人一起过来,心里很高兴。老人眼睛里弥漫上一层温柔的光,但转瞬即逝。

母亲的事情一忙完,韦子善就投入了工作之中,母亲生病期间他落下的排练,现在要马上补回来。

她还未到家门口,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她家门前等着的韦如夏和韦子善,父女俩在木栅栏门前一人站一边,正看着她。

家里又只剩下了自己,韦如夏吃过晚饭后就回了书房学习。昨天和骆瑭通过视频把作业往前补了补,她不好耽搁太多骆瑭和家人相聚的时间,所以准备只有晚上才打扰他。

手里的竹篮子下层盖着土豆苗,上层是一个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土豆。洗土豆是将竹篮放进水里洗的,一路走回来,竹篮淅淅沥沥地流着水,到了家里水差不多控干了。

韦如夏刚上二楼,门口就传来了门铃的声音,门铃声清脆而有规律。韦如夏疑惑了一下,下楼去开门。

菜园里的土豆都长大了,她去刨了些,在小溪边洗干净,准备今早做香酥土豆饼。最近几天因为身体不舒服,她都没有好好做饭。

门一开,看到门口站着的骆瑭,韦如夏“啊”了一声,睁大了双眼。骆瑭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仍然系着那条黑白灰相间的格子围巾,他白净的脸露在外面,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黑亮。

上周一李夙和回到家后,一直按照医嘱吃着药。这一个星期,她的身体越发疲乏,好歹今天早起时舒服些,便去了趟菜园。

“我带你去个地方。”骆瑭看着韦如夏说,“穿得暖和些,天有点冷。”

李夙和下面穿了一条直筒的深褐色长裤,上面穿着浅灰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米色的毛衣。她一只手拿着竹篮,一只手拿着小铁锹,踏着朝阳从林间走了过来。林间的小路上还有未散去的晨雾,奶奶泛白的头发被阳光照透,仿佛她整个人即将消失在熹微的日光间。

韦如夏来不及多想,她随手从门口的衣架上拿了一件浅棕色的大衣,换好鞋后就跟着骆瑭出了门。

奶奶向来起得早,现在关着门,应该是出门了。韦如夏转头看向菜园的方向,果然在树林间看到了那个身板挺直的身影。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车子里面是上次送骆瑭去伊镇的那个叔叔。韦如夏跟着骆瑭上了车,疑惑地道:“去哪儿啊?”

韦子善将车开得很快,到奶奶家时太阳也不过刚出来了一会儿。奶奶家的木栅栏门紧闭,各色的花草在小小的院落里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奶奶将这个家打扮得充满了生活气息。

“去后山。”骆瑭说。

十一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变得湿冷,向来不惧冷的韦如夏看了一会儿朝阳后,也将车窗关上了。车子里满是清晨的湿气,还有她和韦子善的沉默。

距离洛夫公寓最近的郊区就是后山,说是山,其实只是个小丘陵,站在山上能看到安城的夜景。这里也是别墅区,很少有人上来。车子开上来后,韦如夏下车,看着骆瑭将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山上没有光,韦如夏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看清楚了骆瑭搬下来的东西。

天还未完全亮,天边泛着鱼肚白,他们就出发了。

是烟花。

韦如夏睁眼到天明。她从房间出来,看见韦子善依然坐在客厅。见她出来,韦子善从沙发上起身,说:“走吧。”

韦如夏想起了昨天晚上。

“你奶奶的体检结果出来了。”韦子善说。

骆瑭拿过李叔递过来的火柴,他抬眼看着韦如夏,安排道:“你往后站一下。”

韦如夏看到他脸上的憔悴和眼球上的红血丝,心底渐渐涌上不好的预感。

知道骆瑭要干什幺,韦如夏笑着应了一声,往后一站。骆瑭将烟花点燃,芯子呲呲作响,不一会儿就听“砰”的一声,第一朵烟花在天空中炸裂开来。

和骆瑭分开后,韦如夏抱着瓶子回了家。她准备先将东西放下,再去院子里把花枝种下。她开了家里的门,抬头时,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韦子善。自从她来了以后,韦子善很少出现在客厅。他原本望着窗外,听到开门声后,回头看了过来。

“哇!”没有屏幕的阻隔,实景烟花更是好看。

韦如夏脸一热,笑了笑,道:“好啊!”

韦如夏并不是没有看过烟花,但她觉得今晚的烟花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要好看。火花在天空中炸开,照亮了骆瑭的脸。

他所指的方向,刚好是从韦如夏卧室窗户能看到的地方。韦如夏心下一麻,看着少年微抬的下巴,像是有什幺情感爬上了她的心。

韦如夏一笑,问道:“你回来就是为了带我放烟花吗?”

听着她的话,骆瑭挥了挥手上的木槿花枝,指了指自己家院子,说:“我种在那儿。”

她出门只穿了一件大衣,头发披在耳边,盖不住她修长漂亮的脖子。烟花炸裂,照亮了少女白皙的脸颊,她嘴角带着笑,浅棕色的眼睛明亮又好看。

“有点。”韦如夏也没矫情,她看着骆瑭,语气轻松地说道,“但这里也挺好,有奶奶,有同学,还有你这个好朋友。现在又有了无穷花,能看到无穷花的地方就是家。”

“嗯。”骆瑭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然后从韦如夏的头上方将她的头发和脖子都给围住了。

她现在就站在家门口,而骆瑭却问她是不是想家了。韦如夏听着他的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薄荷味道的围巾上还有少年的体温,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的体内。她抬眼看着少年和少年身后炸裂的烟花,听他说道:“现在我和烟花,你都能看到了。”

花枝下面沾了水,湿漉漉的,骆瑭接过来时,指腹也湿了一片。他看着湿了一半的花枝,长睫下黑亮的眸子略略一抬,对上了韦如夏的视线:“想家了?”

韦子善正在剧院后台补妆,他们话剧团新上了一部话剧《风沙》,他是男主角。这部话剧反响不错,后续可能要加场演出。

“你要种吗?”没想到骆瑭对木槿花感兴趣,她笑了笑,毫不吝啬地拿了那枝看上去比较好养活的花枝递给了他,“这个很好活。”

蔡欣佩拿着计划表走进来,化妆的小何叫了一声“蔡姐”。

“给我一枝吧。”骆瑭看着她手上抱着的玻璃瓶和木槿花枝,开口说道。

蔡欣佩是韦子善的助理,从韦子善进剧院时就跟着他,两人已经搭档了十多年了。

韦如夏和骆瑭回到洛夫公寓,已经是下午五点了。骆瑭打了一天的篮球也累了,韦如夏就没和他多说。到了家门口,韦如夏和骆瑭道别,准备回家。

“今天人气够可以啊。”她刚从剧院过来,现在还没开演,剧院里已经坐满了人。

闻言,刘仁修笑起来,边笑边看着骆瑭说道:“嗯,知道了知道了。”

小何给韦子善将眉毛补好妆,对蔡欣佩说道:“《风沙》的热度太高了,好像要开巡演。”

见他们突然都不说话了,韦如夏说道:“墙很高,所以我们叠加了一下身高。”

“不是好像。”蔡欣佩将手上的计划表放到桌子上,跟韦子善说道,“4月15号去邻省邱城演出。”

刘仁修脸上的笑容一顿。这时旁边几个队员看过来,看一眼骆瑭,又看一眼刘仁修。刘仁修看着骆瑭,干咳一声后走开了。

剧团每年都会有剧外出巡演,但一般巡演一两场后就结束,如今他们都看得出《风沙》的热度,估计今年整年都要出差去外地。

韦如夏刚要回答,站在她旁边的骆瑭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我抱着她在体育馆的高墙上摘的。”

“邱城后面是哪个城市?”韦子善问道。

“厉害。”刘仁修夸赞道,“你真有心思。是在植物园摘的吗?”

蔡欣佩笑起来,说道:“要看邱城反响如何啊,要是效果好,还有可能出国演出呢。要是不好,就……等会儿,我有电话。”

无穷花的生命力特别强,一根树枝就能长成一棵大树。

韦子善看着计划表,听着她打电话。

“嗯。”韦如夏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我想拿回家种。”

“嗯,你晚上自己坐地铁回去,奶奶在家。今天学习怎幺样?行,高三了,自己抓点紧啊。好了,我还有工作,先挂了。”

“这不是木槿吗?木城的城花。你折这个干什幺?”球队的中锋刘仁修是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小哥哥,是个话痨,跟陌生人也能聊到一起。

蔡欣佩今年四十,比韦子善大两岁,她有个美满的家庭,有两个孩子。大儿子今年上高三,她每天都要和大儿子通电话。

经过两天的相处,队员们都认识了韦如夏。在认识她以前,只听说过她去艺术班堵人的事迹,以为她是个凶悍勇猛的小太妹。但这两天相处下来,发现她是个脾气温和好说话的人,和她相处格外舒服。

平时韦子善不怎幺注意这些,但今天听了蔡欣佩的电话后问道:“现在不是寒假吗?”

韦如夏背着背包,怀里抱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了水,插着两根带着花骨朵的木槿花枝。

将手机收起来,蔡欣佩说:“寒假要上辅导班啊,除非成绩特别好不需要辅导。其实成绩好的更应该去上辅导班,不然会被人赶上。”

这次篮球比赛,安城一中的成绩不错。周末下午打完比赛后,队员们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安城。大家在酒店门口集合,等着送他们去高铁站的大巴。

说到这里,蔡欣佩反应过来,惊讶了一下后,就明白了。她抿唇看着韦子善,问道:“你女儿成绩怎幺样?”

她显然是有什幺话想说,然而又忍住了。骆瑭没有追问,点头同意了。

韦子善对韦如夏的了解,就是一张白纸。

她抿了抿唇,抬头冲骆瑭一笑,说道:“咱们回去吧,还要早点休息呢。”

蔡欣佩看着他的反应,叹了口气,说道:“你好歹关心一下她的学习吧。”

安城的花草种类虽然很多,但韦如夏没在安城见过无穷花,没想到在木城见到了。看着无穷花,又联想到傍晚看到的绿皮火车,韦如夏心底某个封闭的地方像是破了一道口,有什幺东西汩汩地流淌出来,让她有些恍然。

演出结束,韦子善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打开门进去,韦如夏刚好从厨房里走出来。父女俩一照面,又是一阵沉默。

冬镇冬日温度低至零下三四十度,花草很难存活。冬天的时候,镇上的人会给它们包好防寒的稻草。韦如夏从小看着无穷花林长大,无穷花无穷无尽,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也代表着她曾经长大的地方。

父亲的眉眼里皆是疲惫。韦如夏抿抿唇,问道:“李阿姨今天有事没来,我做了晚饭,要吃吗?”

“嗯。”韦如夏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木槿的花片,“我老家冬天很冷,室外能养活的花树不多。我们镇上的小山坡上有一片无穷花林,看到无穷花就像看到我们老家一样。”

“嗯。”韦子善应了一声,将大衣脱下,跟着韦如夏进了餐厅。

相较木槿这个名字,韦如夏更喜欢叫它无穷花。

餐厅的桌子上摆了四道菜,两道安城特色菜,两道北方菜。韦子善坐下的时候,韦如夏已将米饭盛好,递给他之后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上次虽然在月季花架下说开了,但也只是开了一个头,互相并不了解,要想真正改善关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骆瑭看着她,笑道:“你喜欢木槿?”

餐厅里只有筷子不小心碰到瓷盘的声音,寂静又空旷,头顶吊灯柔和的灯光洒落在父女俩身上,将两人的影子往后拉开,好像距离越来越远了。

韦如夏笑起来,眉眼弯弯。她伸出胳膊,将树枝折断,而后拿着两枝带花的树枝被骆瑭放了下来。双脚一落地,韦如夏便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人才放下心来,然后低头看着手上的花儿。

韦如夏夹了一筷子青菜,看着韦子善并没有吃多少,她问道:“很难吃吗?”

“摘啊。”骆瑭说。

她做的还是在奶奶家做的那道,这道菜已经得到了韦子善的一次肯定,她没有尝试其他的,怕他更吃不惯。

少年微仰着头,清俊的脸庞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一向深如寒潭的双眸此刻却带着些暖意。他举着韦如夏,与她的视线相对。少年气息平稳,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韦如夏,韦子善解释道:“最近会一直有演出,要控制体重。”

她被整个举了起来,发顶碰触到了树枝,树枝戳得她微一眨眼,她回头看向从后面将她举起来的少年。

做演员十分不容易,晚饭没吃,过了点以后,也要一直饿着。

落地后,她抬眼望望四周,见这附近就只有这个地方有这种花。韦如夏往后退步,准备再跑一次借力去摘。但她后脚刚刚一退,就靠到了一个人的胸腔上。两人身体贴在一起,一双手臂缠在她的腰间,她只觉得腰部被人箍住,晃神间,双腿离了地。

“我下次做清淡点。”韦如夏说着,扒了一口米饭。

韦如夏捏着那片叶子落了地。

韦子善能感受出来,韦如夏一直在试探性地接近他。她是个发现问题就会及时处理的人,不会像他那样保守,会选择去遗忘问题。

骆瑭说完,韦如夏并没有回应,她突然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骆瑭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韦如夏正借力跳起来,伸手去够高墙边从植物园里伸出来的树枝。树枝上开着一簇簇淡紫色的花,少女高挑轻盈,弹跳力不错,但奈何树枝太高,她这一跳也只够着了一片叶子。

看她很快就吃完半碗米饭,应该是没吃晚饭一直等着他,韦子善将筷子放下,看着韦如夏道:“这次期末考试你考得怎幺样?”

第一场比赛就迎战东道主,而且是厉害的东道主,明早的比赛应该比较难打。

视线内,孩子扒着米饭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后,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明亮又清澈。

骆瑭走在她身边,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近又推远。他踩着地砖,下巴埋在衣领里,淡淡地道:“木城一中。”

这不算是个好话题,关系再好的父女但凡聊到学习成绩,似乎都会冷场。

“明天早上你们和哪所学校打?”韦如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骆瑭闲聊。

将嘴角的饭粒吃掉,韦如夏动了动嘴巴将米饭咽下去,底气不足地回答道:“在班里属于中下游,我下次会往前赶。”

旁边的高墙后,是木城植物园。韦如夏一边和骆瑭说着话,一边看着从高墙后探出来的植物。沿途地势不平,高墙也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墙那边的树枝和花朵,有时候伸手就能碰到,有时候跳起来也未必能够得着。

奶奶住院后,她的心思多少受了影响,期末考试考得不太理想。

木城以丘陵为主,算是个山城。路铺得很平,但地势向上,走起来像是在爬山一样。他们沿着体育馆墙边的小路走,人行道上都铺了地砖。

既然是中下游,那就有进步的空间。韦子善问了一句:“你要不要报寒假辅导班?”

这个体育馆很大,附近有木城植物园和木城公园,连带着将它也弄成了一个大花园。篮球馆附近没什幺人,但往前面走走,会碰到散步的市民。

小孩扒着米饭的手又是一顿。

“好啊。”韦如夏从白玉兰树下的小台阶上跳下来,跟上了骆瑭。

韦子善没有养过孩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养这幺大的一个孩子。看着韦如夏抬头看他,韦子善解释道:“我的助理,你蔡阿姨她儿子上高三,一直在上寒假辅导班。她说现在的高中生都上,你想去吗?”

现在才八点,回去也睡不着,倒不如出去逛逛。而且比赛前,也要保持身心愉悦,该放松还是要放松。

韦子善说得很慢,像是复述着别人教给他的话一样。

他看了一眼四周,说道:“走走吗?”

韦如夏眼角弯弯,和父亲说道:“可是快开学了呀。”

“不冷。”骆瑭刚运动完,身上没怎幺出汗,但身体还是热的。

今天是初十,距离开学还有五天,辅导班估计也都散课了。

他上面套了外套,下面还穿着篮球鞋和篮球短裤,韦如夏看了一眼他紧致修长的小腿,问道:“不冷吗?”

“啊。”韦子善这几天工作太忙,都忘了时间了,寒假短,一般元宵节后就要开学了。

骆瑭朝着她走了过去。

韦子善再次沉默,韦如夏却觉得餐厅里的气氛像是融化了的小溪,潺潺流了起来。她笑看着父亲,问道:“你在关心我吗?”

骆瑭出门时,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玉兰树下的韦如夏。她穿着深色的衣服,隐入夜幕之中,只有一张脸,白皙得引人注目。

喝了口水,韦子善看着她脸上的笑,神情一缓,没有否认:“嗯。”

“就这样,今晚早点休息,保持充沛的精神和体力。”

“我很开心。”韦如夏说完,低头继续吃饭,嘴角却翘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她很容易满足,她能感受到父亲对他的关心里满是笨拙,但是没事呀,慢慢就会变好的。

韦如夏不懂篮球,正瞎想着的时候,就听篮球馆内传来王野说话的声音。

韦子善看着她嘴角的笑,浅棕色双眸里的疲惫淡了些,他扬了扬嘴角,父女俩笑起来一个样。

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体育馆内很安静,偶尔会有一小队人走过,都是参加篮球联赛的球员。打篮球的人个子都不矮,韦如夏还看到有几个人看着得有两米高。高个子是天赋,但也有短板,相对来说协调性就不是很好。

“元宵节去伊镇给你奶奶送汤圆。”韦子善说。

十一月的木城比安城要冷得多,韦如夏将外套的领子高高拉起,只露出高高的鼻梁和英气的眉眼。她到的时候,骆瑭他们已经快要结束了。她怕打扰到骆瑭训练,便没有进去,就在篮球馆门口等着。

提到奶奶,两人心头均是一沉。元宵节是奶奶去世后第一个节日,而汤圆也是奶奶和他们最后的回忆。

木城在安城北边,气候上要干冷一些。篮球联赛在木城市区的体育馆举行,各个高中篮球队的队员都被安排在篮球馆附近的酒店住宿。刚到酒店,联赛工作人员就安排大家去吃饭。骆瑭和其他球员被带去熟悉场地,明天上午他们就有一场比赛。韦如夏回房间将东西收拾好,也离开酒店去了体育馆。

“嗯。”韦如夏带着鼻音回了一句。

骆瑭跟在韦如夏的身后,临上车时他抬眸看了一眼早已消失的绿皮火车。今天天气很好,余晖铺洒在轨道上,为厚重冷硬的车轨覆盖了一层暖意。

元宵节很快到了,给奶奶送完汤圆后,两人没有马上走。春天到了,天气转暖,奶奶院子里的花草也该修整修整了。

“我没有坐过,想坐坐看。”说完,韦如夏对着骆瑭一笑。不知道谁说了一声车来了,韦如夏回过头去,跟着队伍上了车。

相比韦如夏,韦子善很少做这种活,一开始还是她教着他松土施肥。待将盆栽的植物修整好后,韦子善走到藤本月季前,看着吐了新芽的藤蔓,对韦如夏道:“有几枝掉下来了。”

韦如夏很少提起她的母亲,今天看到绿皮火车,不知怎幺就想到了她。和骆瑭在一起,她的心情比往日放松,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

这几枝应该是奶奶下葬那天被人给碰掉的。韦如夏看着枝条,对韦子善道:“我去拿工具,要绑起来,不然就全散了。”

收回视线,韦如夏抬眸看了骆瑭一眼,点了点头,说道:“我妈妈跟我说,她当年离开安城的时候,坐的就是这种慢悠悠的火车。虽然这种火车跑起来像个小老头,但沿途能看到大半个国家的风景,天气从冷到热,由湿润到干燥,很奇妙。”

听韦子善应了一声后,韦如夏披着阳光进了客厅。她找到装工具箱的橱柜,拿了工具箱准备出门,转身的时候,看到了立在桌上的日历。

安城发展很快,现在绿皮火车已经很少了,基本是高铁了。韦如夏刚才看到的那辆绿皮火车也不是拉人的,是拉货的。

日历还停留在去年的十一月份,是奶奶去医院的那个月。

“想坐?”骆瑭回头时,绿皮火车还剩一截小尾巴,随即驶出了他们的视线。

这一段时间的回忆,又在脑海里走了一遍。韦如夏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放着的新一年的日历。奶奶的生活过得十分细致,家里的每样东西她都记得在哪里,什幺东西快用完了,也会第一时间补上,并且放在固定的位置。

骆瑭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身体歪向一边,越过他看着后面,他也回头看了一眼。

日历也是奶奶提前买好的,买之前,她不知道自己会住院会去世。

木城距离安城不远,坐高铁半个小时就到。除了骆瑭外,篮球队其他队员的随行人员都是家长。韦如夏并没有在意这些。她站在火车站台前等车的时候,回头望着身后那道铁轨上正在缓慢启动的绿皮火车。

韦如夏将工具箱放下,把新的日历拿出来,撕掉了第一页和第二页,停在了三月份的位置。三月二十九那一天被用红笔勾了一个小圆圈,小圆圈旁边写了几个漂亮的小楷——子善生日。韦如夏往后翻了三个月,果然,六月十五的位置也有一个小圆圈,也写了几个字——宝宝生日。

现在是十一月中旬,考完了期中考试,周五下午放学后,韦如夏就陪着骆瑭去木城参加篮球联赛。

喉头有些痛涩,韦如夏将日历翻了回来。外面韦子善叫她,韦如夏应了一声后,说道:“来了。”

奶奶陪韦如夏过完周末,待周一韦如夏去上学后才回了家。经过了两天有人陪着的生活,奶奶乍一走,韦如夏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奶奶临走前告诉她,寒假可以去奶奶家,韦如夏就暗暗期待起寒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