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明知她看见还是不禁起身，勾着背脊喝了一口水，冰冷的水穿过胸腔，让他五官蓦然收紧，但也清醒一些，“睡吧，晚安。”
夏梵呼吸一滞。
电话挂断很久以后，夏梵也没有回过神，那些被她忽略的东西悉数交织在一起，在这段感情里，不是只有她在惶恐不安而患得患失，骄傲如魏清，在他面前亦是卑微而不知所措。
“夏梵，就这样挺好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头顶的灯光如星辰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眸里，“如果我还是二十三岁的样子，那我现在一定失去你了吧？”
可她至今也拿不出什么回应，心里乱糟糟的，一晚上做得全是光怪陆离的梦，睡了不到六个小时，眼睛痛得睁不开，但再也睡不着。
这宽阔的世界与他，她总是无条件偏向他。
夏河通知她中午在家里吃饭，她回了一个“OK”的表情，磨磨蹭蹭到十二点才准时到家，一分钟也不肯提前。
人偶尔就是这样矛盾，他漫不经心、游历人间的时候，她希望他成熟、能站在他人的角度俯瞰人间，但是当他真的如此时，又想将泾渭的黑白和少年的无畏重新塞回他的手里。
在老城区的房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外墙被雨水冲刷的陈旧的斑痕，楼道狭窄逼仄，暴露在外的电线错中复杂的交织在一起，她没有任何期待敲响三楼左边的老式防盗门，然而母亲鲜有的对她露出一个笑脸：“你这孩子，怎么又不带钥匙呢？离家远就不把这里当家了是吧？”
夏梵擦着头的指尖一顿，声音淡淡的和窗外骤然绽放的烟火交织在一起，“如果是你喜欢的，我就算没有，也是拼尽所能、抢也要送到你手里，可是你不喜欢，不挽留也没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也可以。”
夏梵有些诧异，但碍于客厅里的其他亲戚没有多问，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哥和嫂子呢？”
他再也不是二十岁如玫瑰花般带着刺的少年，纵然有时说话仍然咄咄逼人，可底色终归是温柔的，留有几分余地。
“你嫂子还在上班，你哥去接她了。”
这是二十岁的魏清绝对不会说的话，可对于二十八岁的魏清而言是再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一个人的成长就像一朵花的进程，从含苞待放到颓败凋零，都是必须遵循的自然规则，然而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夏梵点点头，不再应答，走进客厅，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周围的亲戚自是不打算放过她，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是围绕着她的工作和婚姻情况。
说到这儿，他突然笑了，“都这个年纪了，不可能动不动就跟人决裂，老死不相往来吧？”
她淡淡一笑：“跟表哥在事业单位比不了，但是也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没吵架，”他唇角未央微扬，喉结随着他后仰的动作，格外突出，形成一个引人遐想的弧度，“但就算吵架也是奔着解决矛盾去的，绝对不是为了激化矛盾。”
喜欢的事，对于这群在小城市生长的中老年人而言，实在过于抽象，他们只问自己听得懂的，“挣钱吗？”
夏梵听着他的语气，有些忐忑不安，“所以吵架了吗？”
“不挣钱的。”
“和许真到蒋澄那吃了顿饭。”他靠在沙发上，终于感到了一丝疲惫，头往后一躺，久久没有睁开眼睛。
“一个月能有一万吗？”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去。”
夏梵但笑不语，对于实在没有必要说得太多，只会徒增嫉妒而已，谁知一个与她妈走得亲近的婶婶脱口而出：“肯定有一万啊，不然哪儿能拿十几万给夏河买房子啊。”
“我也刚到家。”他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太在意，难得被让她敷衍了过去。
“也是，这十几万一般人难能随随便便拿出手。”
她每年回家都是住酒店，从无觉得有任何不妥，也不介意他人如何看待，可对于魏清她一个字都不敢提，拼命装出一副家庭和谐、她也过得幸福美满的假象，因为别人大多都事不关己，唯有他是感同身受，所以她特别心虚，底气不足地应了一声。
夏梵听得云里雾里，过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谁给你们说的？”
她取下充电线，滑动手指回拨过去，魏清很快接起电话，“到家了？”
“你妈亲口说的啊。”
她洗完澡出来，房间里温暖了一些，插在床头充电的手机里显示着一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她一边擦着头发在床边坐下，一边解锁手机屏幕回拨过去，唇角泛起意料之中的笑容。
“这也不是丢人的事，你怎么还怕妈说呢。”她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扬眉吐气地仰起头：“谁说养出来女儿无用，看看我家梵梵多争气，从读大学就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这工作了还倒往家里拿钱。”
南方的冬天，湿冷又阴郁，窗外又是雪又是雨的，她在北方的暖气房里呆惯了，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但气温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只能先洗澡去去寒气。
夏梵眼神变化莫测，“我哥给你说的？”
夏梵看出她的疑惑，但也不解释，接过她递还回来的身份证，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拖着行李，进了电梯间。
她这才想起夏河不让她往外说，随口打哈哈的躲回厨房里，同时夏河开门，领着挺着肚子的嫂子进来了。
这大过年的，怎么还有到家不进门的呢？
嫂子的肚子很大，一见就感觉是快要生了，夏梵对上嫂子那张笑盈盈的脸，什么刻薄的话都说不出来，等吃过团圆饭才悄悄把夏河叫到一旁：“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了？”
夏梵回到边城，找了一辆出租车，谁也没通知，就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来。这里不是旅游城市，接近年关的酒店都特别空，就连夜间值班的服务员和前台都不自觉流露出焦躁不安的情绪，一见夏梵的身份证地址是本地的，前台姑娘看向她的目光更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