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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伤逝

“杨林夕,我该回去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做手术?”

这样笃定的话语,居然让我感到莫大的安慰,我又拉着他絮絮地说了很多话,直到看见他有了几分疲倦的神色,才意犹未尽地打住。

“下个星期。”他说着,顺手将床头一沓装订好的稿子交给我,“我的散文集基本弄好了,很快就会出版,这是比较完整的手稿,送给你好了。”

杨林夕由衷地微笑道:“嗯,太好了,秦澜珈,你一定会幸福的,我保证。”

我感激地接过,装进随身的书包里,然后和他告别。

“他……他对我很好……”想到曾晴想,我不由得心情低沉,可还是忍不住将真相给咽了下去,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他是很温柔的人,我从来没有过这样温暖的感觉呢。”

“那么,我先走了。杨林夕,手术的时候一定要加油啊!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仿佛是可以为他鼓劲一般,我用力地向空中挥了挥拳头。

“你的爸爸?”他露出意外的神情,“真的吗?那太好了,这是好事,你该开心才对啊,怎么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呢?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难到,他对你也不好?”

他笑了,是前所未有的开心的神情,于是我放心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杨林夕,你知道吗?我……找到我的爸爸了。”我抬眼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秦澜珈,等一下!”

他扬扬眉毛,示意我说下去。

听到他有些急切的呼喊,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却意外地被拉入一个不熟悉的怀抱。

“我没事,只是……遇到了一些很让人意外的事情,有些接受不了……”

冰冷而疏离的温度,青柠般的气息,杨林夕的怀抱,带着少年特有的坚实和安稳。

“你没事吧?”杨林夕担心地看着我,“你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

“秦澜珈,我一定会好好撑下去的。”

这天,我又去医院看他,许是曾晴想音信全无,让我心中越发焦躁,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即将来临的手术,生命所要接受的考验,我明白这种隐藏在逞强语气之下的惶恐和不安。

杨林夕的手术日期也慢慢近了,他每天都要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吃大把的药物,从他单薄的身体上,我似乎看见命运折射出缭乱的光影。

我心中也曾畏惧着……

我对着继父说再见,他只是欣喜地忙着数钱,就连这最后的一句话,应该都没有听见。

这般的美好是不是即将陨灭,不复再生?

我看到戴令眠的眼神很复杂,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有很多想要说的话,同样都是受过伤害的孩子,只希望,以后能够走好彼此的成长路途。

所以我任他拥抱,似乎这样就可以将我仅存的勇气传递给他,直到后来,我听到他叹息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这样,我们或许就再无瓜葛,我想要彻底背离这一切,曾经黑暗的生活,之前寥落的过往……

“果然,很温暖。”

我淡淡地挥手,和戴令眠告别。

他放开了手,似乎是很不好意思般,扭过头微微地笑了。我不知所措地看着杨林夕,不去计较他偶然的失礼。

我看见继父的嘴唇生涩地动了动,犹豫地报出了一个鲜明的数目。

这样的我,能够以这仅有的温暖呵护你紧张不安的心情,我已感到满足。

曾叔叔平静地面对着继父:“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澜珈的照顾,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你想要多少钱?”

从杨林夕那里回来之后,我依旧心神不宁,最近时常下雨,透过窗子可以看见闪电低空裁裂暗紫色的云层。

“你是哪儿来的人啊?凭什么从我们家里搬东西啊?有胆了是不是?”戴令眠早已恢复了他平日那飞扬跋扈的样子,趾高气扬地拦在门口。

曾晴想离家出走已经五天了,每天我都在担心中度过,只是这夜,我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我的带领之下,曾叔叔和我一起前去继父的家中,提出想要将我常用的东西搬走。

我梦见曾晴想带着最初的微笑对着我挥手,脸上是那样熟悉的感伤,她说:“澜珈,我说过,如果你分享了我最喜欢的东西,我会走,给你,全都给你!”然后远处徐徐行驶来火车,她登上火车,没有回头。我站在那里看她远去,泪水流下,却淡淡地扬起了嘴角。

“不,我想,你们相爱过,妈妈在天堂里一定也没有责怪过曾叔叔你。”我微笑道,如妈妈当年那般坚强和隐忍。

我就是这样哭泣着惊醒,被梦里我那诡异的笑容,吓得浑身冰凉。

那一刻,我终于释然。

说没有自责是骗人的,自从那日她决绝地扭头离去,我就凭空失去了她的信息。曾叔叔已经请警方协助,并派人四处寻找,她却依旧不知所终。

“我觉得对不起你们,所以,想要尽力对你好一点。”静静走到我身边的曾叔叔如是说。

第八天,终于传来了曾晴想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我走进他的书房,无意间看到曾叔叔和妈妈互通的信件,和那些陈旧的合影,他们的手牵在一起,笑容是毫无保留的明亮和幸福。

她乘坐一辆长途巴士的时候,遇到暴雨,车从山崖上滚落了下去,车内人员全部受伤,数人死亡。而曾晴想,伤到了脊柱,或许从此再也无法站立。

我看着看着,没来由地泪流满面,我承认,那个时候,是羡慕。我也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有爸爸保护,不再需要面对“野孩子”这样戏谑而厌弃的称呼。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曾叔叔如遭晴天霹雳,呆呆地坐了很久。

忽然就想到了那么多那么多孤独的日子,在路边小店偶尔停留,看到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幼年的孩子一起吃饭,那名男子温柔地将自己碗里的面条拨出一半给自己的女儿,三人边吃边笑。

相隔此地千里的距离,我陪伴着曾叔叔亲自前去,张罗着把她从医院接回,看着她躺在床上苍白的容颜,我哭得撕心裂肺。

是的,我不知该如何接受曾叔叔。从小没有父亲关怀的我,对于突如其来出现的可以依靠的家人,我还怀有着些微的抗拒和不知所措。

晴想,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最亲爱的姐姐,你确实对我说过,如果我不幸分享了你最喜欢的东西,你会走,把所有的都给我。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会到来得这么快,你所喜欢的人,给了我比对你更加体贴的袒护和关爱,我甚至连你唯一的最重要的家人,也分享了。

就这样我在曾叔叔的家中住了下来,他也推掉了很多工作抽出时间陪我。但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两人之间,言语举止充满了客套和疏离。

对不起,晴想,你相信这是造化弄人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呢?

“晴想,她想通了就会回来的。”曾叔叔看着我精神恍惚的样子安慰着我,“你先好好休息,她不会有事的。”

我的母亲会和你的父亲认识这件事,他们最终分开这件事,你会转来这里这件事,我们会成为朋友这件事,最后,我们发现彼此是姐妹这件事……

想到她走的时候,身上只有为数不多的钱,我心中对她的担忧越来越浓,几夜辗转反侧之后,脸色也越来越差,经常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如何是好。

晴想,对不起!求求你,好起来啊!

然而第二天一早,曾晴想还是没有回来,曾叔叔安顿好我,就开车四处寻找曾晴想。之后的几天他找了很多她平日会去的地方,可是曾晴想却在那天头也不回地离去之后,就凭空消失了行踪,连学校也没有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