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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再见

不要哭,我只是离开你一下。

说过要活下去的诺言,还是被你不管不顾地舍弃了……我握着杨林夕的手,失声痛哭起来。

不要哭,至少也请答应我,即使是一个人也要继续坚强地生活。

冰冷的身体,曾经拥抱进怀中的身体,也曾是这样冰冷而带着抗拒的。

不要哭,我还没有向你说出再见,不说再见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些印记,已是确凿的铁证,巨大的悲伤翻卷过来,我闭着眼睛,慢慢地揭开了所有的白布,勉强看了一眼他最后的容颜。

不要哭,我希望在最后的梦境里,看到你的笑脸……

年老的医护人员将我领到太平间,白布下覆盖着高挑修长的身体,我不敢去确认这个事实,脚步如同被定在原地,半天,才掀开了一角,看到了他右手腕上因过多打字而磨出的趼子。

所以,请你,不要哭……

似一场到了高潮的悲喜剧,情节转化得如此迅疾。

这些话,是杨林夕写在散文集里的句子。

仅仅十七岁的生命,就消陨于这个清凉的初夏。

那些思念,是比极昼更长久的刺眼白光,穿过重重云朵,请相信这个青春年少里会有很多的痛苦和缠绵悱恻。

杨林夕忽然出现异常反应,心脏功能衰竭,经过数度抢救却依旧回天乏术。

在这个失去了你的冬天里,我所等待的春暖花开,是一句谎言。

赶到的时刻,阳光惨白了视野。

阳光被拉扯成丝丝细线,布成巨大的网,纠缠不清。

我死死地咬住牙关,握住手机的手清晰可见耸起的骨节,摇晃地冲出了门,向医院奔跑而去。

泪水冲刷了底片,沙漏反复倒置着流淌的诺言。

杨林夕!

其实,被剩下来的那个孤单的人,才是真正痛苦的吧。

声线引导着万物纠结,我疑惑地喂了几声,那边却依旧是沉寂,我拿着电话,怔怔出神,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

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些让人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从此坠入万劫不复的悲伤。

在动身的前一刻,我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一边仿佛传出了呼啸的风声,声音有一些嘈杂,是谁略显急促的呼吸,在那边闪现。

要背负上所有你们曾来过的记忆,那些伤口渲染成心里最隐秘的花朵,之后,带着你们给我的勇气和微笑,继续生存。

总感觉,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哭泣着送别了杨林夕,我终于翻开了他给我的手稿,却在那一刻惊讶地瞪大了眼,其中描写的情节,如此熟悉。

回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想要去看望杨林夕,只是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

初次见到秦澜珈的时候,是在墓园。在雨中墓碑前哭泣着的她,有着柔弱而坚强的样子,她怯怯地接过了我手中的雨伞。那个时候我想要将她守护,不再让她感到孤单,可以使她的脸上,重有快乐的笑靥……

我喜极而泣,摇晃着步子向家中冲去,哪怕是不被原谅,也想要告诉曾晴想这个消息。

后来我侥幸地与她同班,她早己认不出我,而且,喜欢上的人,是我的好友薛云轩……

医生的神情,怜悯而感慨:“这孩子,居然真的撑过去了,以他那样血管先天发育不全的虚弱身体……”

很久以前,我在街上被算命的盲者拽住,他只是恭顺地说我的生命一定会和顺安康长长久久,可是从来都不会想到,眼前的我,不久之前,还曾和死神打过一次照面。

“手术成功了,只要今晚不出现异常反应,应该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算命盲者说我一定会有想要保护的人,我微笑着点头,是有那样的一个人,而且我现在,已经找到了……虽然那个人喜欢的,不是我。

我虚脱般地倚在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感激地看了一眼走出门来的主刀医生。

不是不难过的,比难过更甚的,是一种叫做绝望的情感……

几个小时的等待漫长而煎熬,终于,手术室门口的灯光熄灭了,我几乎失去了询问的勇气,被推进加护病房的杨林夕依旧在昏睡着,脸色平缓安静。

我穿过思念并肩而行的年代,手指苍白,那些美好而忧伤的句子,始终无法将所有的心意承载,思慕像水一样,滑过四季,而我,是其中失航的船,你为我买的诗集,为我担忧的神情,我将始终铭记……

曾叔叔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将曾晴想转院,安排她做最细致的检查,接受最顶级的治疗。我抹着眼泪点头,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放弃等待,真心地希望着,曾晴想可以早些好起来。

最后一个章节的名字,叫做《道歉》。

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真的害怕那些诺言会如风消散,我说过要一起活下去,是不是这些话,已遗失在夜空的风中?

对不起,没有办法再照顾你。

墙上的时钟指针在一秒一秒地走过,滴滴答答的声音如脚步,我发觉到自己的孤单和无助,无力预料对我来说重要之人的生死,不管是未来发生了什么,我都只能承受一切,而不是去掌控一切。

对不起,没有办法再给你看我做的笔记。

这么多关怀,这么多照顾,这么多思念,这么多不舍……上天作证,我是如何想要祈祷,将世间最美好的福分降临于你们,因为你们对我来说,都是最为珍视的朋友。

对不起,没有办法和你考同样的大学。

他说,这样的我或许没法再让谁幸福……

对不起,没有办法再将你微笑的样子好好铭记。

她说,我想要成为配得上他的女孩子……

对不起,其实真的……一直很想要拥抱你。

他说,澜珈,在这样的家庭里一定很为难吧,要加油。

对不起,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遵守和你的约定,坚强、长久地活下去。

她说,澜珈,我只是想照顾你,别这么和我客气。

我从来没有以为会听到的话,现在,以这样的一种形式,汹涌地、猝不及防地奔涌过来。

曾晴想的事情刚发生不久,杨林夕却也在生死线上挣扎……曾晴想,杨林夕……心中次第呼喊着这些人的名字,他们的笑脸如同幻灯片般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那些隐藏许久的情愫,如此鲜明地渲染开来,在我的心里,染出了凄艳的色彩。

再见!约好一定会再次相见的誓言,我看着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他的身影消失在慢慢合拢的门缝之后,红色的灯光随即亮起。

杨林夕,你毁约了。

进门之前,他似无意般地咬了下嘴唇,冲门口的我轻轻摇手微笑道:“秦澜珈,再见。”

你曾说你会记得这温暖,勇敢地坚持下去……

骨碌碌的声响回响在走廊上,担架床上的杨林夕被推入了手术室。

青春尘埃落定,梦境骤然惊醒。

而这一天,运是杨林夕进行手术的日子。

那一夜,我捧着厚厚的稿子,不可抑制地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