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跟我离开。”他一字一句,“我会把你平安地送回国,再也不蹚这趟浑水,我发誓。”
“尹碧玠。”景湛扣住她肩膀的手此时越收越紧,“我跟你认识七年,绝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而你和他,只有那充满着伤害和欺骗的两年,你不能因为现在他对你的蛊惑和想把你一起拖下水的自私,就把命都葬送在这趟早已精心策划好的旅途里!”
天平的一边,一个你一直以来认为的胸无大志又散漫的多年的好友,突然接二连三地展现出完全陌生的姿态,并且似乎隐隐也参与在本应与他毫不相关的事里,试图想要把你拉回到原本的生活。
她的脑袋猛地像是被人一击,听得连瞳孔都在慢慢地放大。
而另一边,一个你无法抗拒的人,他曾伤害过你,却能够占有你的身体,并紧紧地束缚着你的灵魂,同时,他的背后全是利剑,连带着可能也会将你刺得粉身碎骨。
景湛的表情有些挣扎,过了很久,才迟疑地道:“我只知道……他今天要拍卖的那件商品的买入价,就是他手里那件从AMT人那里夺来的东西的卖出价,他要将这个足以能改变一个世界格局的东西,作为商品来出售。”
你会怎么选择?
“他?柯轻滕的计划?”她只抓住了关键字,立刻反问,“你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
“回国。”他向前一步,轻轻地抬手扣住她的肩膀,“相信我,你不能再继续卷入他的计划里,这些根本就不是你应该经历的,虽然在尼斯机场你做了错误的选择,但现在你还有回旋的机会和余地。”
“我现在……似乎没办法相信任何人。”
“离开去哪?”她咄咄逼人。
良久,耳边隐约传来了拍卖会下半场继续的铃声,她看着景湛的眼睛,说道:“再给我一些考虑时间,我也必须要向他问清楚真相。”
景湛注视着她,过了很久,开口时嗓音却再也没有往常的半分慵懒和轻松,“这件事情非常复杂,我目前只能告诉你,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景湛望着她紧绷却又坚定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一定要在他拍下那件商品前,回到这里,否则你会有生命危险,记住了吗?”
“你在这里易容现身的理由是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多年好友,竟觉得如此陌生,“这里是SPRING,不是S市。”
她没有回答,转身便要离开。
“没有。”轻轻地拉开了易容的脸皮,景湛开口回答。
“我在这里等你。”他望着她的背影,又紧跟上一句。
“景湛。”她脑中千丝万缕汇集,强行自己冷静下来后,紧紧地注视着他,“S市餐饮业龙头集团景氏集团少董事长,毕业于和我相同的大学,与我相识七年,除了花天酒地外无特殊爱好,人际关系只限于在BLAIR,无女友,之前没有参与过任何非法活动。我说得有错吗?”她说完后,冷漠地看着他。
一路回到拍卖会现场,她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平静地在柯轻滕的身边坐下。
为什么景湛会在这里?并且是以易容的面孔?他也认识赫达吗?他来这里,难道是与柯轻滕有关?
“累吗?”刚刚落座,他就在她的身边,低声问。
陌生的SPRING,陌生的重逢,一切似乎都像是一个无法辨别的漩涡。
“不。”她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前方,“柯轻滕,我想了解一个问题。”
只见对方定定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看向她。
“景湛?”半晌,她望着这张完全不同的面容,脱口问道。
“你有没有曾经将自己埋在心中的计划,或者秘密,告诉过任何一个人?”
尹碧玠听到这个声音时,整个人几乎都怔住了。
喧闹的拍卖会现场,她却感觉到,他能够听清楚她的话,甚至是她话里真正蕴含的意思。
那个男人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忽然开口,竟说了中文,“是我。”
“没有。”他很快地给出了回答。
“你到底是谁?”她以一臂的距离,与那个男人对视,用英语冷声质问。
她听了后咬了咬牙,良久,再次问道:“我还想知道,如果,我在你的心中,真的有那么一丝和其他所有人都区别开来的不同,你会不会告诉我,你手里握着的宝藏,你的全盘计划……甚至你的一切?”
身体下意识地就做出了防卫性的动作,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她发现这个想要挟持她的人,竟然是刚刚在赫达住所里紧盯着她后被她发现的SPRING男人。
她不知道她说出这样甚至称得上是感性的试探性话语,到底是为了证明什么。
脑中警铃大作,对方的力道用得不是很大,她一使力就能挣脱,可还是因为惯性,被那个人带得冲进了那个暗角几步。
把自己的心境和想法轻易暴露在对方面前,是非常不理智以及失策的行为,很容易就会被对方抓住把柄,肆意操控。
“谁?”
可她只知道,这一刻,她只是迫切地想要听他说些什么,来帮自己坚定最后的决心。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迎面有一个拐角,她刚刚转身过去,就突然被人用力控住了手腕。
“伸出一根手指,到我的眼前。”他突然如是说道。
她一怔,却还是很快地侧过身,按照他的意思做。
难道他是在担忧,拍不下他想要的那幅画?
她只能看到,他脸颊上的汗已经越来越多,冷峻的面容更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
拍卖会的冷气打得很足,照理来说是不会有要让人出汗的感觉,可他这样一向心静如水的人,却出了汗。
“现在,我能够告诉你的是,我的眼睛暂时已经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下半场拍卖会即将开始,他的声音却能够穿破一切的介质,“但是我必须要拍下最后那件商品。”
因为两人离得很近,她离开之前,竟然发现他的额上有些薄汗。
她望着他似乎真的已经失去了焦距的眼睛,心中不断地开始发颤。
他微微颔首。
原来他刚刚不断地在流着汗,是因为已经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可她实在难以置信,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失明这样的情况?
心里实在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她从座位上起身,淡淡地对他说:“我去洗手间。”
按照景湛的意思,他将要面临生命危险,可现在他眼前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他该怎么办?
而身边的柯轻滕,却一直平静地旁观着整个上半场拍卖会,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她,又该怎么办?
今天在现场的大都是达官显贵,出手阔气而大方,前几轮的拍卖气氛就已经达到十分热烈的程度,尹碧玠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个元代青花瓷器,竟然被一个伦敦的古董商,以价值人民币2.3亿元的价格拍下。
“不要担心,我现在不需要你去担心、考虑任何其他的问题。”
拍卖会很快开始。
他这时突然抬手,在暂时失明的境况下,竟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指,“我只需要你,在下半场拍卖时做我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直起身体恢复原来的姿势,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柯轻滕说完这句话后,下半场的拍卖会便正式开始。
她没有否认,“洗澡之后,看到浴室里摆着一瓶,就随手用了。”
尹碧玠不知道他现在双眼暂时失明,整个人到底是在经受着怎样的痛苦,可除去他冷峻的脸庞上略微的汗渍外,她几乎看不到他有任何一丝的慌乱。
因为习惯性警惕,她下意识地就想要退开,他却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左肩膀上,略微靠近她的脖颈,问:“你是不是用了香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半场的拍卖品,也一件一件地被成交拍下。
她想要说些什么,他却突然逼近。
台上正在进行交易,她总感觉,每一张陌生的脸孔,都有可能陡然之间就转变为杀手的狰狞面容。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轻轻挽起了衣服的袖管,“聪明的杀手,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场合进行暗杀,或者至少不会用刀、枪来明目张胆地杀人。”
心脏越跳越快,脑中那种与生俱来的对危险的预知感让她很难再继续顺畅地呼吸。
“在有那么多人想要你命的前提下,你坐在这里明目张胆地当枪靶,真的合适吗?”她坐在他的身边,看着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幽幽地道。
“尹碧玠。”谁知这时他忽然开口,叫她的名字。
赫达似乎与当地的官僚、军阀和商人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给他们安排的座位,也是在首排的正中央,可由于整个会场几乎全是西方人或者中东人,他们两个黑发黑眼的亚洲人,自然显得格外醒目。
虽然心中始终觉得他来这场拍卖会的目的绝不简单,她还是没有再多加询问,只是一路沉默地跟着他走进正会场。
“记不记得,在四季列车上的时候,我就让你远离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他平静地说道,“景湛,刚刚他找过你,对吗?”
他脸上毫无恼意,此时接过门口服务生递来的一只酒杯,喝了一口,看着她怒目圆睁的表情,似乎是觉得有趣极了,还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耳垂,才优雅地进入了会场。
她神色一紧,过了一会,才眯起眼睛,“你……”
她气极反笑。
尹碧玠承认,自己在这一刻,心底是真的对他有了切实的畏惧,她没有办法相信,他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对她所发生的一切掌控至此。
门内人头攒动,门外却仿佛与世隔绝,他这时微微地低了低下颌,与她对视,平静地反问:“不然?”
“他希望你跟他离开。”他的手指此时有节奏地轻轻抚着她的手背,“让我猜一猜,他一定也已经告诉了你,我参加这场拍卖会的目的。”
公馆大门里,逐渐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她在要踏进大门之前,突然停住脚步,冷冷地开口,“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会相信你不远万里来SPRING的拍卖会,就是为了拍下一幅清代后宫春闺图?”
“我想要听你口中的说法。”似乎有些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她突然扬手打断了他,“我想要听,所有的,一切的,完整的,真实的答案。”
“柯轻滕。”
他只是看着她,就像没有失明一般地看着她,良久,低声说:“好。”
赫达似乎对于他说的这句谢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惊恐,眼看拍卖公馆已经到了,连忙先行一大步踏进了公馆大门。
气氛紧张的拍卖现场,他们两个就这样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旁若无人地对视、对话。
“谢谢。”始终惜字如金的柯轻滕,此时终于慢悠悠地开口。
“柯。”
尹碧玠越听,额头上的青筋就跳得厉害,谁知赫达还非常好心地,在一大段对于这幅清代后宫春闺图的介绍后,补上了最后一击,“尹小姐,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在柯拍下这幅清代后宫春闺图后,我会让人给你多准备一些补品带走的。”
坐在离他们有几个位置的赫达此时突然悄悄地弯着腰走到他们面前,“我刚刚看了列表,还有五件商品,就轮到你要的那卷画了。”
“好。”只听柯轻滕淡淡地回答。
她几乎是立刻就侧头扫了柯轻滕一眼。
“那你自己看着点时机,我会在一边帮忙的。”赫达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活络,只是一直紧盯着柯轻滕的眼睛。
“啊?”赫达一怔,有点不甘示弱地说,“他难道没有告诉你,他提前做了大半年的拍卖品研究,就是为了等这幅等同于稀世珍宝的清代后宫春闺图吗?”
尹碧玠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发现他好像有一点不知由来的紧张和压抑,神色也很复杂。
她的神色僵了僵,感觉到身边柯轻滕的视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冷声道:“不知道。”
等赫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想要跟柯轻滕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他竟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向上贴在他的眼睛。
发现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赫达立刻不怀好意地,笑得更明目张胆了些,“尹小姐,你一定知道,柯这次想要的拍卖品是什么吧?”
“不要害怕。”
不知赫达是不是对BLAIR有些兴趣,她总觉得他说话的方式和动作,都在潜移默化地学习BLAIR人。
即使因为视觉的消失,他依然能够凭借良好的听觉判断出她整个人现在的状态。
一路上,她脑中一直都在不断地思虑着他参加拍卖会的目的,随行的赫达却一直兴致高昂地在自顾自说话,“你从欧洲过来,连沙尘暴都遇上,还在沙漠里耽搁了一晚,都能准确地赶上两个月前就决定要参加的拍卖会,在下真心佩服。”
她看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呼吸却开始变得更为急促。
“柯,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似乎始终都能提前预知到你今后的人生。”
“你知道的,两年前,这种情况也同样发生过。”他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不紧不松地握着,让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挣脱,“所以,不要害怕。”
清代后宫春闺图。
一说到两年前,她的神情就猛地绷了起来,连带着后背都像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之前丝毫没有预料到他竟然要在SPRING参加一场拍卖会,并且在听到他想要的拍卖品后,更是觉得荒谬无比。
那所有被尘封起来的一幕幕,就像电影的快镜头一般从眼前闪过。
直到下楼跟着赫达离开行馆,一起前往离他住所不远的拍卖会馆时,尹碧玠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太多太多,让她感到浑身战栗的回忆里,她终于看到……也有他曾经失明的模样。
“清代后宫春闺图,有兴趣吗?”
“但是这一次,和两年前不同。”没有给她时间继续深想,他低声道,“有没有想到什么?”
女佣传达完话后,就识趣地关上门离开。只剩他们两人的偌大房间里,他此时走到桌子边,拿起一颗葡萄剥开,无比淡然地看着她,说了七个字。
她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轻轻地闭上眼睛。
“……压轴拍卖品?”尹碧玠望着他的脸颊,隐约心里竟然有不太好的预感,“是什么?”
“香精。”几秒钟的时间,她立即睁开了眼睛。
“没有。”女佣摇了摇头,“还是您之前就想要的那一件。”
他没有说话,态度却已是默认。
只见他朝女佣点了点头,似乎想要确认什么,薄唇轻启,“压轴拍卖的物品,有变动吗?”
她简直如坐针毡,完全不敢相信,自己随手喷在脖颈上的香精,竟然是导致他失明的罪魁祸首。
“拍卖会?”她疑惑地看着他。
她竟然成了被利用来对付他的工具。
转头望去,赫达的女佣正端着一个果盘走进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后,便恭敬地用英语对柯轻滕说:“柯先生,赫达先生派我前来问您,是否想要带着尹小姐,一同参加拍卖会?”
“香精里包含着特殊的物质,应该是恰巧和我身上的衣服面料中和,导致暂时性视觉麻痹。”他轻轻咳嗽一声,“至于他们到底下了多少剂量,会让失明持续多久,我无法估量。”
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惹得她额头青筋突现,想要夺过毛巾自己来擦,却忽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她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就要去看赫达,手却一下子被他收紧了。
“在四季列车碰到爆破,在尼斯机场遭遇炸药,在沙漠里……”她说到第三句的时候,果断闭上了嘴。
不能打草惊蛇。
“哪两个字?”他明知故问。
她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你怎么每次都只会说这两个字?”房里的气氛,安静又格外暧昧,她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这让她有些心慌的气氛。
果然,赫达刚刚的表现,已经能解释出一个大概。
她握着水杯的手指立刻紧了紧,感觉到他已经开始很仔细地帮她擦头发,揉捏的力度,也是恰到好处。
只是,真相真的太过可怖,几分钟前她还觉得随和亲切,似乎与他颇有交情的SPRING富商,竟然也已经站在了要加害他的位置。
“别动。”他的声音透过浴巾稳稳地传来。
过了很久,竟然都没有听到柯轻滕的回话,她刚想回过头去看,头上却被盖上了一块干净的浴巾。
现在,郑氏兄妹和戴尔与他们走散,他双目失明,所有的一切情形,都变得愈加险象环生。
“有何贵干?”她走到一边去,喝了口水,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任何情况下,都没有绝对的朋友,或者敌人。”他倒是显得很坦然,“更何况是在利益和强权的驱使下。”
和她预想中的也差不多,某个刚刚还在楼下的人,似乎也已经洗了澡换过衣服,正交叠着双腿、坐在这间卧室的床上。
尹碧玠咬了咬嘴唇,才问:“你有没有Plan B?”
沙漠的奔袭后,用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一个澡,简直就是仙人的待遇。尹碧玠洗完后拿毛巾擦干净身体,换上新衣服,只觉得浑身舒爽,直接湿着头发就走出了浴室。
聪明如他,一定会在任何的情况下,都给自己留下第二个方案。
“开始了。”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示意她,清代后宫春闺图的拍卖已经正式开始。
奇怪的是,看着她的是一个SPRING人,那人外貌也没有什么出挑,她自然也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主持人介绍完拍卖品后,就有人先后报起了价目。
果不其然,那桌玩牌的男人里,有一个正来不及收回看着她的视线。
由于非常罕见,这幅清代后宫春闺图,初始的报价,竟然就达到三百万美金。
顺着直觉,她转头就朝那道视线方向望去。
但她心里非常清楚,如果真的是按照景湛所说的这幅画的背后真实意义,最终的成交价,毫无疑问将是个天文数字。
因为长时间的神经绷紧,她边走边试着放松下来,可一路经过长台阶,她才警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从她进入这间大厅后,就一直牢牢地落在她的身上。
“左后方四十五度,西欧人,报价五百万。”她在心里不断地盘算着,一边低声告诉他。
他的话也正合她心意,她没有反驳,便直接跟着赫达家的女佣朝楼上走去。
“右后方六十度,菲律宾人,报价八百万。”
“你跟着他的人,先去冲凉,换一身衣服。”他此时侧头对她说。
“正后方,EIR人,报价一千万。”
她看着赫达了然于心的眼神,心里掂量,可能了解他一些的人,大都知道她的存在。
“AIR人,报价两千万。”
赫达听罢后一愣,看到他身边的尹碧玠时立刻搓着手,笑得有些过分灿烂,“有,有,当然有。”
“中东人,可能是HAIR人,报价两千五百万。”
柯轻滕始终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对赫达说:“有没有女式衣物和淋浴的地方?”
……
他往常在所有人的心中,应该都是天神般不可侵犯的形象,即使是两年前亲身相伴,她都觉得自己从未走近他,可现在,她却能感觉到,他正变得更真实,可以靠近。
柯轻滕始终一言不发地听着,左手手指只是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膝盖。
尹碧玠听着赫达这么说,突然想到这一趟旅行,真是有不止赫达一个人这么评价过他。
“五千万。”她忽然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报出价目。
“柯。”赫达吩咐下人关上门,走到他身前,与他正面对视,“我真是很少看到你这么……风尘仆仆的样子。”
循着这道声音而去,她的瞳孔猛地放大了。
整个大厅装修华丽且别致,气氛似乎也很不错,左手边有好几个男人正围在一张桌边玩着牌,右手边的茶几旁则有两个妇女,正带着三个小孩子玩耍。
她的左侧后方,竟然坐着嘴角微微带着笑意的罗宾逊。
“请进。”赫达躬身将门打开,让他们得以进入大厅。
她早该想到AMT人的锲而不舍,却没想到他们的再次出现,会是在这里。
他神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赫达。”
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他们果然已经提前买通了赫达,致使柯轻滕失明,最后赶在他拍卖手上的东西前,在这里将他劫杀。
走上台阶,柯轻滕敲过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一个面相和善、穿着颇为华丽的SPRING人抚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用标准的英语道:“欢迎你,我远道而来的朋友。”
联邦出面买联邦的机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些士兵似乎将他们送到这里,也没有再多逗留的意思,让他们下车后,便离去了。
她和罗宾逊沉默对视几秒,很快,罗宾逊竟微微地朝她颔首,还抵着额头朝她侧了侧手掌,向她致意。
应该是目的地到了。
挑衅,而又残酷的举动。
他刚想再跟她说些什么,突然车子在一栋中东风情的建筑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慢慢地转过视线,她已经看到好些个上次在尼斯机场存活下来追击他们的SWAT特工,这些人穿着便装,混坐在人群里。
“可惜了。”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一个国家想要强大,不是强个体。”
她知道,刚刚那些报价人,也就代表着其他的各方势力,如果连他们都无法再报出比罗宾逊更高的价位,也就代表着他们即使面对这桩诱人的生意,也不敢再选择抗衡AMT。
“你现在看到的,是SPRING,SPRING和南SPRING相比有天壤之别,SPRING更富裕,能够称得上是歌舞升平,可南SPRING,却有将近八百万人是生活在国际贫困线以下的。”他举了个例子,“一个国家南北分裂,就像连体婴儿做了分体手术,北部的想要靠军事和Petroleum获得更大的利益,却也更容易被AMT控制,而南部,与这些利益从没有半分关系,所以这两个婴儿,都无法好好地存活。”
那么柯轻滕面对的,就是天罗地网。
她发现,他从不吝啬于告诉她一些她不了解但充满兴趣的事物。
“五千万,第一次。”主持人说道。
“是。”他似乎是怕她冷,这时轻轻地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里,“SPRING曾经被评为世界上最不安定的国家。”
“告诉我,”她只听身边的柯轻滕同时出声,“你以前初中的时候,跑八百米的用时。”
“SPRING国和南SPRING国。”她很快回答。
她一愣,“三分二十秒。”
“SPRING分为两个部分,知道吗?”柯轻滕一手放在她的椅背后,此时靠近她一些,说道。
“对于女性来说,算是快的。”他若有所思,“差不多等同于我跑1500米的时间。”
尹碧玠仔细观察着SPRING首都市中心的建筑,发现竟与自己脑中曾经想象的大有出入。
她像是被噎了一口,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
军用车辆行驶得很快,一路进入了SPRING城区。
身边多少人已经等着要取他的性命,他竟然还有时间问她这样的问题。
如果,等你的计划圆满落幕,我们……还能够有以后。
可是很快,她就想到了他问她这个问题的目的。
“五千万,第二次。”主持人此时继续说道。
“好。”良久,她认真地应允下来,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中意吗?”顿了顿,他说。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微微朝她抬起了右手,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凌厉。
听起来,真的不错。
他要她去他的身边,他要她在这件商品成交前,离开柯轻滕。
就像人生,总有那么一个极致,让人神魂颠倒,却又欲罢不能。
她已经感觉到,有数支枪口齐齐对准了他们。
北欧的挪威,极昼和极夜的交汇,更有北极光的绚烂风采。
“尹碧玠。”安静的拍卖会现场,只听到景湛的声音,“过来,到我的身边来。”
车子越过SPRING的边境,朝SPRING境内而去,他的目光有些悠远,“挪威北部,看子夜的太阳,如果有幸,还能看到极光。”
无论是怀着目的来到这里的人,还是纯粹来参加拍卖的人,此时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他说得这么认真,她倒是挑了挑眉,“那你觉得去什么地方才好?别跟我说什么通俗意义上的海岛,我是重口味。”
所有人都已经感觉到了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北极熊吃人,而在南极更可能会搭上半条命。”半晌,他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如果你的确想去,我奉陪。”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动。
即使明知她是故意刁难,但他也知道,她真的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女人——不好风花雪月,只好天马行空。
“尹碧玠。”同样的三个字,却由柯轻滕再次低声叫出口,她感觉到,他这个时候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柯轻滕看着她,眼底里的笑意却很浓。
她侧头望着他。
“什么地方都可以吗?”她因为他的触摸和话语,心底最深处都有些触动,却努力控制着语气的冷静,“北极、南极也行吗?我对因纽特人、北极熊、海豹、企鹅都很感兴趣。”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军用车内,身边都是持着枪的SPRING士兵,可他却是像能抚平一切的沉静,甚至让她觉得,似乎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在他的身边,能够让她感到如此心静。
每一个人都有黑暗面,可能是懦弱、可怖、自卑、嫉妒……只是看这个黑暗面,是否能被身边的人所接受。
他伸手将她的碎发顺在耳后,静静地注视着她,“我是指,今后没有其他人干涉的情况下。”
而他,却和她这一生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我们现在不就是了吗?”她眯了眯眼睛。
他没有黑暗面,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黑洞,他有数不清的秘密,他有操控一切的手段,他不会害怕,不会被击倒,他近乎无所不能,他有这黑暗中最强大的力量。
他听了后,嘴角很轻地勾了勾,“如果你想,随时可以。”
他身怀最坚硬的盔甲,没有人可以入侵。
尹碧玠思考完,才发现被他用外套裹紧了些,心里淡淡一暖,嘴上却还是不饶人,“看来以后要是想环球旅游,要找你做向导,那估计到每个地方都能有人接待,似乎连住宿费伙食费都不需要了。”
“黑。”思及此,她只说了一个字。
身在SPRING的合作伙伴,SPRING是Petroleum宝地,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在Petroleum交易上,曾经与他结盟的人。
他听罢,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快得连她都没有听清。
“一个合作伙伴的住处。”他此时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
“尹碧玠!”景湛已经忍不住厉声低喝,这时竟然直接闯入了会场,朝她大步走来。
她跟着他坐上军用车,心里还是禁不住讶异于他仿佛在每个地方都有超越常人的影响力,忍不住问道:“……现在去哪里?”
她还同时听到了,好几声子弹上膛的声音,可是在他的身边,她竟然并不觉得紧张或者害怕。
他听完后点点头,侧头看着她,“我们现在上车。”
“五千万,第三次。”主持人说道。
得到通讯器那边的指示后,那个士兵折返回来,立刻招呼其他人都放下枪,目露恭敬地对柯轻滕说了几句话。
那句话音刚落,电光石火之间,她就已经本能地朝柯轻滕扑了过去,将他整个人压在了地上。
听完他的话,那些士兵突然就变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反应快一些的,转身去车里拿了对讲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
接连失误的枪声还有惨叫声响起,同一时间,咔嚓一声,整个会场的灯却全部都失去了光亮,全场都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
只见他漠然地看着那些士兵,很快地说了几句A语。
耳边顿时响起了罗宾逊的暴喝,还有各种语言的高声呼喊。
对方手上有枪,她思考两秒想要照做,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她剧烈地呼吸着,整个人因为之前的疾扑,坐在了他的腰腹上。
几个持枪的SPRING士兵跳下车,面无表情地拿枪指着他们,示意他们将双手举过头顶。
“别动。”心中庆幸着黑暗的帮助,她控着他,此时语速低而飞快,“左边有一扇暗门可以走,我带着你,我们现在从那扇门离开。”
柯轻滕似乎早已预料到,也不再往前走动,带着她等在原地,没过一会,一辆绿色军用车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好。”他也就当真一动不动,“这个姿势,不错。”
走到离防卫岗差不多一定距离的时候,他们就被塔上守卫的士兵发现了。
这种紧要关头,他竟然还有心思调戏她,尹碧玠气结,趁着全场一片混乱的时候,连忙从他的身上爬起来,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她之前看准的那个方向飞快跑去。
不怕流氓,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刚刚跑到那扇门口,SWAT特工手里的手电筒的亮光就已经照在了他们的身上。
“队长,他们在那里!”
他看着她喝完水,此时低头过去,故技重施地咬住她的嘴唇喝她嘴里的水,喝完后,牵过她继续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别让他们跑了!”
“没有任何身份凭证,就这样直接走过去,不会被乱枪打死吗?”她看着那边,停下脚步打开水壶,仰头喝水,“我不会跟着你去送死的。”
“狙击手!”
一路行走,除了偶尔喝水之外,他们再没有其他过多的交流,一直走到中午左右,才看到了SPRING边境的防卫岗。
……
男人大多粗枝大叶,可是对细节上的把握,往往才更能决定成败,而且,足够打动女人。
她不敢耽搁,几乎是调动了整个身体的细胞,攥着他的手臂,打开门就拼命地往前跑。
她不再说话,只是在心里暗暗感叹,两年前她就知道他的记忆力是真的相当好,现下更是清楚地能够感觉到这种好的程度。
“你可以吗?”一边跑,她一边厉声问身边的柯轻滕。
“五六年前。”他报了个具体的数字,“十二月份。”
“还不错。”他的声音在疾跑的风中,身后的枪声、追喊声中,也显得无比清晰而淡冷,“似乎比看得见的时候,感觉更好。”
“几年前来的?”她问。
“早晨太阳在东方,中午在南方,傍晚在西方,早晚这一条在全球通用,中午这一条,只对北回归线以北的地区适用。”他冷漠的声音在清晨听起来格外有质感,“迷路的时候,可以用这条来判断大致的方向,而非洲这块只是我以前坐车来过,所以留有印象。”
“好。”他突然反手扣住了她的手。
她被噎得无话可说,正在思考怎样用更刁钻的语句反击回去,他却忽然轻轻地收紧了握住她的手。
她浑身一震,以为他是恼了,立刻侧头去看他。
他摸了摸下巴,“去日本之前,我在AMT念中学,每一门都是班级第一,包括地理学科。”
黑暗里,那双墨黑沉静的眼睛,就像是这黑暗和死亡边缘唯一触手可得的光亮。
她听了挑眉道:“我高中的时候,除了地理,每一门都是班级第一……所以,请给出不那么抽象的理由。”
她在那一刻,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心中巨石尘埃落定的声音。
他的神情笃定,思考片刻,给了她两个字,“路感。”
害怕、飘忽、彷徨、回忆、痛苦……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了他这双眼睛里。
“我很好奇,你手上没有地图,没有手机,也没有导航,”她看着眼前层层的黄沙,被柯轻滕牵着手,跟着他朝一个方向走去,淡淡地发问,“你是怎么知道走去SPRING到底是哪个方向?”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刚刚会在景湛朝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却选择了飞身保护他。
知晓现在的情况后,再做下一步定夺就轻松了很多,带上AIR牧民提供的净水,他们很快便起程了。
“那样,你就可以成为我的眼睛。”
的确,在茫茫沙漠里要找到两个人,当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即使AMT人盯得再紧,AIR人自家的混乱,总是当头之重,所以也就是说,目前的危机已经暂时宣告解除。
Youare my eyes.
走出了休息的蒙古包帐,尹碧玠发现,昨晚追踪他们的AIR军人,现在似乎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为我停留,引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