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别过头,用来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不用,先吃过饭再洗也可以。”
他很快便折返回来,熟练地架起锅后,突然看着她道:“需要先洗澡吗?出帐篷走几步,就有干净的水源。”
他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生火,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
她点点头,趁着他去借锅的时候,在帐篷里找到了一块干净的布,铺展开来,平放在地上,然后将他的外套放在布上。
帐篷里除了他煮羊肉而发出的声响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她看着他,心里觉得十分宁静。
“稍等,我去问他借一口锅,再接些水。”他观察到了她的神色,“这里有一些羊肉,煮了吃,多少比面包会更可口一些。”
她接过面包,没食欲地蹙了蹙眉。
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竟然能够让她的心境变得如此奇特?
“还好。”他走到一边,拿了一小块面包过来,递到她手边。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似乎在什么境况下,都能很自然地应对?”他没有抬头,却突然出声。
她望着他,顺手接过他的衣服,放在一边,“你不饿吗?”
被发现了心思,她轻咳一声,“嗯。”
等AIR人走后,他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外套,露出已经满布沙子的衬衣。
“那些电影里,黑帮老大或者冷血杀手,似乎总是被设定为一个被抛弃的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被幕后组织和机构领养训练后,才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技巧以及无情。”他的声音伴随着火光的噼啪声,传入她的耳底,“事实上,并非如此。
随后柯轻滕又说了几句话,那AIR人才放下帐帘离开。
“我也曾有过完整的家庭,只是父母后来出车祸双亡,之后我先到了日本,通过一些手段获得初始资金后,渐渐接触了现在所从事的行业。”他将羊肉放进锅里,“一些最基本的生存技巧,我也没有刻意去学,可能是看书的缘故,看一遍就能记得,落到实践,则也并不难。”
AIR人看着他们两个,渐渐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哪怕是两年前也从未有过的,将自己的身世开诚布公地告知于她,她完全听得入神,立刻紧接着问:“你最初在日本,主要是做些什么?”
想了想,她也随即转过身,对那AIR人表达她的谢意。
“赌场。”
看完四周的环境,她听到身后的柯轻滕对这AIR人说了一声谢谢。
他此时用布慢慢擦手,望着她,“白天在赌场里学习各式各样的游戏技巧,晚上从仓库进入赌场,打开机器,调试到可以让其不断吐出金钱,然后再原封不动地调回去,等第二天一早就去赌场,占用这台做过手脚的机器,赢得大量财富。”
点亮了灯,她看到四周果然储藏着一些食物和杂物,虽然摆放得不算太整齐,但至少有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可以用来休息。
“难怪你的牌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幽幽地道。
没一会,那引领着他们的AIR人就停下了脚步,只见他抬手掀开蒙古包帐的帐帘,让他们两个人走进去。
“这种方法不用持续很久,就能累积到一定的资金,随后我便去了多个中东国家,开始试图把油田与军火整合在一起,所以沙漠对于我来说,也不陌生。”
她忽然就明白了他之前,说他们是新婚夫妇的原因,因为他这样的说辞,很容易就能打动这位AIR牧民。
他擦干净手,将布放在一边,“以上,就是我在从事的行业,一句话,就能概括。”
“会。”他没有否认,“只是你不要忘了,在这样的国家里,信仰更可以胜过一切,哪怕是肉体上的责难和束缚。”
“难怪AMT人那么恨你。”尹碧玠听完,慢慢舒展开身体,“你把他们乐此不疲在做的事情给截断了,而他们两派鹬蚌相争,你却渔翁得利。”
“AIR不算是完全民主的国家,尤其是军阀,对于老百姓来说,应该是最高层次的存在,面对军人的逼问,难道他不会感到害怕吗?”她提出了质疑。
他淡淡地扬了扬眉,似乎十分欣赏她的聪明,“可以开动了。”
他平静地说着,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随后,顺理成章,我们的家里人联络到AIR军阀来寻找我们,而我们不想被找到。”
填饱肚子,她拿着他向AIR牧民借来的一套女式衣服,去帐篷外石头叠高处的水井洗澡。
“我只是告诉他,我们是新婚夫妇,因为势力颇大的家里人坚持反对,所以在旅行中选择了私奔。”
水井不远处,就是牛羊圈,气味着实不太好闻,可她心知此刻绝不能挑剔以及讲究太多,如此境况下,她已很幸运。
“……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确不假。”她摇了摇头,有些唏嘘,“不过一张空头支票,就能够让他相信?”
夜晚的沙漠十分安静,四周空无一人,她便从容地脱下身上所有的衣服,开始用干净的井水清洗自己的身体。
说话间,他已经带着她,跟着那AIR人往前走去,“并且我承诺他,之后会给予他一定的资金补偿。”
身体随着清水的冲洗,变得舒服了很多,而她在这个时候,思维也变得更为清晰。
“这位牧民会当作没有看见过我们。”
她忽然想到了很多。
“那等会AIR军阀的人找过来了,怎么办?”她想了想,问。
想他青涩的时光,想他失去双亲后是否会被打垮,想他后来只身一人前往日本,想他生存在以动乱著称的中东国家,再想他屡次在AMT人的枪眼下冷静游走。
“这个AIR边境游牧民,他现在会带我们去那间置放食物的蒙古包帐。”他此时侧过头,淡声地告诉她,“我们会在那间蒙古包帐里暂时住一晚。”
那么多那么多的时刻,他都在想些什么?
很快,她看着那AIR人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些话,边说还边用手指了指左前方一间偏小的蒙古包帐。
如果一个人的人生,永远充斥着这样不能喘息的紧张,他必须要有多么强大的心智,才能在应对一切的未知时,始终静如泰山?
她想,他的人生,除了黑色,一定没有其他颜色。
迎面而立,她站在柯轻滕的身边,听着他和那个AIR人说了几句话。
“……在想我?”
那个AIR人看到他们两个人从沙漠里走过来的时候,愣了一愣,再看清他们是东方人的长相时,更是有些惊讶。
冷不防地,她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从后搭上了她的肩胛骨。
他也看到了,此时便伸手将她带进怀里,直直地朝那个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下意识地就要做出防卫反击动作,却被他轻轻抓住手,挪移到他的胸膛前。
由于夜晚的缘故,她自然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是根据衣着模糊地判断出应该是一个AIR人。
“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遗憾的是,关于他究竟如何在沙尘暴后迅速找到她的问题,她已经没时间再进行深究,因为此刻离他们不远处的群居帐中的一间,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我始终能够得知,并且,找到你。
这一次,不再像刚才,而是在月光下更完全的,彼此毫无保留的坦诚相待。
骨肉相连的意义,就像耶稣之于他的十二门徒,是无论你是否将要背叛我,无论你身在何处……
她的目光颤了颤,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热。
因为你是我的骨中之骨。
“这里的水温有些偏冷。”他欣赏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以及白皙的身体,十分自然地就靠近了她,将她的身体贴近自己,“一起洗,可能不太容易受凉。”
F国的晨光里,他背对着主教,对她下了那一句枷锁。
夜风是凉的,轻轻覆盖在彼此的身上,却只能更清晰地感觉到灼烫到心底的热度。
她略一垂眸,手指轻轻蜷了起来。
尹碧玠此时被他拉靠在身前,任由他拿起沾湿了的布,擦拭她的身体和背脊。
“尹碧玠。”他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这时用手指轻轻制住了她接下去的话,“你记不记得,我在F国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动作,算得上是柔和,她被他这样对待着,身体僵硬,心脏却像是悬在半空中一般。
的确,直觉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判断,但绝不能成为事实的依据。
一双常年握枪,甚至沾染鲜血的手,如今却是温和地在对待她的身体。
她张了张嘴,想要嘲讽他一句,问他现在是不是也开始转战煽情的言情路数了?
她从没和除了他之外的男人有过如此的肌肤相亲,心底其实是极其慌乱的。
“如果一定要我说出一个理由,”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眼角的痣,“只是直觉。”
“还冷吗?”他手上的湿布此时落到她的后腰处,微微低下头,问。
她有些不敢置信。
“……不冷。”她从牙缝里憋出来几个字,想要夺过他手里的湿布,“我自己来吧。”
“没有任何方法。”他此时忽然打断她,“我找到你,没有借用任何工具以及使用任何手段。”
可他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
“当时被暴乱的人流冲散时,我试图找过你,可是情况并不允许,后来遇上沙尘暴,我很快就进了那栋民居,和那户人家一起进了地下仓库。”她的话音冷而急切,“这整个过程中,你根本没有办法得知我的行踪……”
尹碧玠是真的已经忍不了这种犹如躺在砧板上待宰的感觉,只能一手从后狠狠地抓住他的手,咬牙切齿地回击道:“我可以自己洗,不劳你来费心。”
他似乎蹙了蹙眉,像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她。
“哦?”
“刚刚在开罗,你是怎样在沙尘暴后,立刻就找到我的?”她一字一句地问,“不要告诉我你在我的身上装了GPS,我没有在说笑。”
把一场欢爱……做成角斗,估计这世间可能只有他们两个能做到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她继续开口。
沙漠的天际,微微有了光亮,她虽是累极,却不肯率先低头认输,只是觉得眼皮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我有一个问题。”她背靠在树干上,注视着他。
因为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颊上,他感觉到了她的困意,也终于选择结束。
这是手段最高明的引诱手法,因为他本身就已经足够性感,甚至性感到危险。
“睡吧。”
可他不仅冷漠,深不可测,更给了她越来越多的特权,用这些特权,来引诱她进入他真正的内心世界。
他摸了摸黏在她肩膀上汗湿的头发,嗓音低沉而安稳地在她耳边说。
冷漠的男人,一旦开口,将比热情的男人更性感,因为他们难以捉摸。
她没说话,感觉到他此时似乎再次拿起了扔在水井边的湿布,开始耐心地帮她清洗身体。
月光洒在沙漠上,落在他的眉眼上,她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很难冷静下来。
困倦中,她望着他帮自己清洗时的侧脸,心想她应该是他这一生至此,唯一如此对待的人。
他抱着她,在群居处附近的一棵树旁将她轻轻放下,一手撑在树干上,靠近她的眼睛,“我的洁癖,就已经对你完全失效了。”
想着想着,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在沙漠的晨光里,很快便入睡了。
“要知道,自从我允许你自由进入我的房间,并在我的床上吃烤串过后……”
其实这一觉,她睡得并不是很安稳,所以也并没有睡很久。
几乎没有过多久,他就已经完全将身后追踪他们的人甩在了迷宫一般的沙漠建筑群里,此刻她发现,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个类似蒙古包一般的牧民群居处。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睡在之前铺在蒙古包里的干布上,帐篷里还弥漫着之前煮羊肉的味道。
这么多年,自两年前的第一次后,她还是头一次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人拆卸后重组一般,连动一动手指也会觉得疼。
在沙漠里欢爱,过后还没有办法洗澡,甚至连简单的清洁处理都省去了。她越这样想,越是惊讶于他令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严重洁癖竟然在此刻完全消失了。
这两年后的首次……可着实是一个不怎么好的回忆。
“你觉得舒服?”她勾住他的脖颈,同时警觉地看着他们的身后,喑哑的嗓音里有淡淡的讥讽,“你的严重洁癖去哪里了?”
“醒了?”柯轻滕就坐在她的腿边,似乎正在低头仔细研究着手里的一样什么东西。
“不舒服?”他边很快地走着,边沉声问。
“你没睡?”她咳嗽了一声,撑着手臂,很快便坐起来。
他虽然抱着她,但踏在沙上的步子却很轻,她被他抱在臂弯里,身体又有些不舒服,只能在颠簸中克制着微微地动了动。
“没有睡意。”他摇了摇头,望着她,“还好吗?”
她的感官还是有些模糊的,只能听到似乎不远处有脚步声不断地朝这里接近,而他抱着自己,微微躬身,开始悄悄地朝前方移动。
他的目光格外幽深,这三个字蕴含着诸多含义,她没多看他的眼睛,只是硬邦邦地说:“我没那么娇气。”
一场久别的刺激欢爱,可她几乎连气都还没有顺过来,他就已经束好自己的西裤,顺手帮她重新套好裙子,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睡了两个多小时,现在是这里时间的五点左右。”他注视着她,“能够走路吗?”
“……别动。”
“不然呢?”她翻了个白眼,“你背我?”
柯轻滕低头吻上她背脊上的疤痕,在她战栗的时候,将她和自己,一并带入极致。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笑,声音低低地道:“之后不会再选这样的地方了。”
她已经不敢告诉自己,这恨意的背后,她对他究竟抱着什么感情。
她脑子反应还是很灵活的,此时很快就听出他话语里的潜台词。
可是这生死存亡的几天,当她试图掀开这她曾以为滔天的恨意时,却看到了与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事实。
某人正在大发慈悲地告诉她,下一次,至少……不会是在沙漠里。
两年前逃离他时,她是恨的,这夜不能寐的两年,她也是恨的,再次被他不由分说地带入他的世界时,她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恨意。
那么,难道是在沼泽地里吗?或者,森林里?
她恨他吗?
“我需要感谢你吗?”她咬了咬牙,盯着他平静的俊脸。
她努力地在这种极光中,思考他的问题。
“恨我吗?”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达顶端,眼前是大片眩晕的白色,却听到了他第二次平淡的询问。
她站稳后,接过他交给她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块石头。
深夜的AIR与SPRING边境,前有茫茫沙漠,后有追踪者的逼近,可他却选择在这样的时候,让她饱尝时隔两年的身体契合。
“这是什么?”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她已经渐渐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身体里一阵阵的酸麻,想要咬住自己的手指,却被他捏住手指,换为深入的索吻。
“石头。”他这时正在弯腰收起地上的布,叠好后放在一边。
接下去,便是一场完全由他掌控节奏的欢爱。
“我自己有眼睛……”她额头上满是黑线,瞪着手里的石头,“我是说,这块石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嗯……”她咬住嘴唇,心底却是气急的,看着他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能让自己沉迷。
“没有。”他穿上外套,环住她的肩膀,迈开步子往帐篷外走,“刚刚在沙地里捡的。”
他见状,眼睛微微一眯,像是配合她一般,忽然猛地加重。
尹碧玠听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还是不回答,即使已经疼到嘴唇发白,却还是努力顺从他。
“算作是这次AIR之行的纪念品。”他带她走出帐篷,淡淡地补充道,“喜欢吗?”
为了不让自己因为疼痛发出任何的声音,她双手指甲此时轻轻地扣进了他肩膀的肉。
她盯着手里平淡无奇的石块,心里立刻就想到了郑饮之前说的话。
因为寂静,所以点滴的声音都能够被放大到极致,无论是他说话的声音、身体间的声音,还有不远处追逐他们的AIR人的高声谈话,都分外清晰。
一个如他这样的男人,会在意大利悄悄安排送她玫瑰,足以说明她有多值得荣幸。
“恨我吗?”他低头吻住她的嘴唇,一手轻轻揉捏着她的腰肢,一边控制着不让她的身体碰到沙尘,一边开始缓慢地动作。
但如果现在碰到郑饮,她终于可以找到机会反驳了。
夜色里,她只能紧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眼底深处有深不见底的情愫,极淡极淡,但也足够让她看清。
在沙漠里收到一块破石头作为礼物,她是不是也应该感到很荣幸?
在他那句话撞入她心脏的同时,她整个身体,像是被完全地撕裂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