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站着,眼底映衬着熊熊火光,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
“先告诉郑庭,还有二十分钟,随后,拨这个号码。”
法国尼斯机场的通道尽头,尹碧玠跟着那两个美籍男人终于走进了一个封闭式的房间。
郑饮反应灵敏,几乎是立刻转身,就返回车里将手机拿了下来。
房间里总共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且其中一张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那是个高壮英俊的金发男人,身穿特制的黑色制服。
柯轻滕站在原地半晌,过了一会,朝郑饮伸出了手。
他一见到尹碧玠,便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精光,“尹。”
“柯,接下去我们要怎么做?”戴尔问。
尹碧玠看着他,半晌,面无表情地道:“罗宾逊。”
“抱歉,看来似乎要让你背后的人,在海边的游艇旁孤守一夜了。”柯轻滕这时松开了通讯器,抬手往火堆中轻轻一扔。
“你们先出去吧。”罗宾逊侧头,朝那两个冒充警卫员的男人道,“到指定的地点后,等我消息。”
被揭穿骗局的卡洛斯呼吸声急促,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两辆相撞爆炸的车,是因卡洛斯赌局失利、派遣护送他们转移地点的车辆,可其实美其名曰庇护,实则却是要将他们送入虎口。
她心下很快就有了盘算,坐下后,看着罗宾逊,淡淡讥讽道:“我在想,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搬动SWAT分队队长千里迢迢赶过来,帮我审查护照?”
他的目光落在依旧在燃烧的车辆上,“一旦做出过背叛、选择偏失的人,就绝不会再得到我的一分信任。”
SWAT,隶属AMT联邦单位,也称作为特殊武装战术部队,是享有一切最优先权以及最高级别的特警部队。
“我始终坚持一则信条。”
罗宾逊倒是没有被她的讽刺激怒,反而笑容更深了一些。
卡洛斯根本没想到会是他对着通讯器在说话,一瞬间像是被枪杀一样没了声音,过了一会,才声音颤抖地开口,“你……”
“我认为,这应该去问你的男人,我所知晓的亚裔人里,也只有他可以有这个能耐,让上头直接派了三个部门的三组人过来。”
柯轻滕握着通讯器,半晌,冷冷地开口,“多谢你的护送,不过,到此为止了。”
三组人,那么至少……会有将近三十个拥有特种部队身手的特工。
“卡洛斯。”
她在脑中记下了这个信息,命令自己的思维更要冷静下来。
这是一个通讯器,里面竟还传来了卡洛斯急迫的声音:“1号车,现在情况是否正常?还有多久到目的地?”
“我想最后再重申一次,他不是我的男人。”她此时抬眼看着罗宾逊,“似乎你们现在不断地想要把我和他绑为一体,别忘了,拿走你们东西的人并不是我,你们的逻辑什么时候能够转得过弯来?”
一旁的柯轻滕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忽而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样东西。
“一道工序,总有一个关键部位,要完成这道工序,首先,就要对症下药。”罗宾逊身体朝后靠在椅背上,“据我们多年对柯的了解,唯一能让他特殊对待的人,只有你,这一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始终没有变化。”
“好好好,你最厉害。”戴尔无奈地看着神气活现的小姑娘。
“你们显然想得太多了。”她顿了顿,反唇相讥,“当他是慈祥的肯德基老爷爷吗?”
“比起我,你还略逊一筹。”郑饮蹦跳着走过来,朝戴尔摇摇手指,“极地越野赛冠军在此,我在雪山上都能玩漂移,就别提在这了好吗?”
罗宾逊耸了耸肩,“尹,太无情可不是个好习惯,你别忘了,两年前,我们还是合作关系。”
另一边的戴尔也已经朝这里走来,只见他走到柯轻滕身边,摸了摸下巴,快意地道:“好久没开那么爽的车了!”
她眉眼一跳,“先是莉蒂娜,再是你,老拿这一套说辞,不觉得厌烦吗?”
柯轻滕也同时松开安全带,下车一步步朝爆炸处走去。
“尹氏集团在BLAIR国从事Petroleum能源交易,你作为现在的执行董事,应该很清楚,目前你公司每年的利润里,有多少是归功于我们的。”罗宾逊听到死去的联邦队友,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靠近她,“BLAIR人憎恶过河拆桥,我们,也一样。”
郑饮轻轻松松地踩了刹车,跳下车子的时候,还为自己鼓了鼓掌。
“我和你们签订的条约有效期是四年,过期失效,就在昨天。”她冷冷一笑,“所以,无论是尹氏还是我,对再次和你们合作,都没有任何兴趣。”
“Game Over.”
罗宾逊的目光闪烁了两秒,“是吗?”
完美的礼花。
“无论你们开出多丰厚的条件。”她补充,“放我离开。”
随后,便是一声滔天的巨响,那两辆分别追在他们身后的车,一瞬间消失在了剧烈的火光和爆炸里。
“好……”罗宾逊的脸庞上渐渐没有了笑意,“那么,既然你不愿意选择这条光明的大道,我就只能让你选择另一条路了……”
嘭——
她心中一沉,瞳孔慢慢地放大,手和腿的力度已经绷紧。
越来越近,连戴尔的脸颊也已经看得完全清楚,两场车即将狠狠相撞在一起的那一刻,郑饮和正对面的戴尔相视一笑,双手各自急打了一个大转弯。
“Ring……”突然,罗宾逊放在桌上的联络工具响了起来。
柯轻滕的眼底,这时起了一丝极淡的光华。
她听到这手机铃声,忽而有一种感觉。
只见戴尔驾驶着车,朝他们迎面飞速而来。
那个人似乎正在朝她一步步靠近。
罗宾逊低头看了一眼显示屏,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最后一个转弯。”郑饮吹了声口哨,嘴角几乎咧到了腮帮。
“尹,我和你打赌。”他伸手点了免提键,“这个电话,绝对来自于你口口声声要撇清关系的人。”
道路的尽头终于渐渐在眼前闪现出来,车速已经飙到了160,整辆车子几乎要飘起来。
她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因为是夜晚,路灯也并非很亮,以这样的车速行驶在道路上,完全就是危险系数爆棚的行为。
“罗宾逊。”通讯器接通,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封闭的室内响了起来。
“第三个转弯。”郑饮边神采飞扬地笑着,再次大力转过方向盘。
“柯。”罗宾逊的双手撑在桌面上,虽是笑着的,眼底却没有温度,“能和你直接通话,我感到很荣幸。”
跟在他们身后的那辆车也同样锲而不舍,还时刻想要从缝隙中超车。
尹碧玠听着那头均匀的呼吸声,脑中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
郑饮驾驶车子一路拐出了那条胡同,却完全没有减速,车辆的行驶速度竟还从100渐渐跳到了140。
“带她出来。”他惜字如金。
柯轻滕微微颔首,伸手慢慢扣紧安全带,神色竟有些闲适。
罗宾逊皱起了眉头,“要带她出来,还是谈判,似乎都不应该是由你决定。”
“柯先生,请你系好安全带。”郑饮眨眨眼睛,“等会,我可能会超速,而且……不止超一点点。”
话音刚落,她就猛地一脚踩上油门,朝和戴尔的车消失的相反方向的胡同拐去,不出所料,行驶在他们身后的第四辆车也立刻紧跟着追了过来。
罗宾逊脸上似乎渐有怒意,却在努力克制着。
郑饮见状,勾了勾嘴角,“游戏开始。”
她看着罗宾逊的一举一动。
而开在最前面的第一辆车见戴尔的车消失,猛地一个急刹车回旋掉头,立刻马不停蹄地紧跟着追去。
“显然,他现在也已经帮你选择好路了。”半晌,罗宾逊走到她身边,捏住她的胳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眼底闪着嗜血的光芒,“那我们就去会一会他,人质小姐。”
驾驶这辆车的人,是戴尔。
二十分钟后,尹碧玠跟着罗宾逊来到了机场停机坪F位。
只见这时,行驶在他们前面的第二辆车突然一个急转弯,像是漂移一般迅速闪进了一条小路。
远远便看见停机坪左侧停着两辆车,车前正站着三个人。
柯轻滕的眼睛轻微地眯了眯。
而相对的右侧也正停着五辆车,穿着SWAT制服的,共有二十多人,手中全都持着枪,对准那三个人。
车很快地转过一个拐角。
四周,除了有两架飞机,空无一物。
郑饮满脸的匪夷所思,却因为对他的听从,没有提出任何疑惑,只是更仔细地盯着前面的路况。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无须屏蔽,等会儿我需要和他们直线通话。”他的眼睛沉如夜色。
离得越来越近,茫茫黑夜里,她的视线再次和柯轻滕交汇在一起。
郑饮疑惑地看着他。
“柯。”罗宾逊停下步子,将尹碧玠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看着他,“相信我,你今后绝对会成为被记录在联邦档案最高机密里的亚裔第一人。”
他却微微抬了抬手。
“过奖。”他神色平淡。
电话挂下,郑饮的手指立即飞快地在手机上按了几个键,“柯先生,除了和我哥还有戴尔先生的对接,我现在要开始屏蔽机场那边的信号搜查……”
“不过,只会是一张黑白照片而已。”SWAT的人是柯轻滕那边的数倍,罗宾逊没有耐心再多加周旋,只是冷声道,“交出你手里的东西。”
柯轻滕抬了抬眸,“四十分钟后会合,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让她先过来。”他的嗓音同样冰冷。
“大致清楚。”郑庭稳稳回答,“我就在那个通道入口处附近的咖啡厅里。”
罗宾逊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枪,顶住了尹碧玠的太阳穴,“联邦的人,死在你手里的已经太多,我绝不可能再跟你谈任何条件!再说一次,交出你手里的东西。”
“很大可能是SWAT的人。”柯轻滕听罢,眉眼微微一沉,“清楚他们带她去的具体方位吗?”
柯轻滕身后的郑饮这时拿出了一张极小的盘,抬步往罗宾逊那边走去。
“我估计这次来的人,最少有两组,每组应该有八个人,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是哪个部门的人。”
“不用让你的手下送。”罗宾逊眯了眯眼,“你亲自送。”
“柯先生。”电话接起,那边郑庭的嗓音始终儒雅温和,“尹小姐没有办理登机手续,的确是被他们带走了。”
短短一个小时内,两次被黑洞洞的枪口抵住脑门,尹碧玠此时却并不觉得有多恐惧。
柯轻滕坐在后座,示意她可以打开免提键。
从两年前踏入这个世界,她便已经不太畏惧生死。
第三辆车里,郑饮正全神贯注地开车,这时一旁扣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脸上的神色变得微有些紧绷,“柯先生,我哥的电话来了。”
她现在畏惧的,只有命运和他。
而在沿着蔚蓝海岸线的城区街道上,却正前后飞驶过四辆纯黑的吉普车。
柯轻滕听了罗宾逊的话,过了一会,朝郑饮伸出手。
整个摩纳哥蒙特卡洛边郊城区,几乎陷入了完全的宁静中。
接过盘,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望着尹碧玠,慢慢走近。
夜晚十一点整。
她也注视着他。
“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考虑,我希望现在你能够继续跟着我们走。”
直到走到一臂距离的地方,柯轻滕将盘递给了罗宾逊,罗宾逊立刻腾出一只手,迅速交给身后的技术人员,“马上审核是否真实。”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只能听到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跳。
“尹小姐。”
“队长,审核正确。”技术人员说道,“不是伪造。”
那两个男人看着她,忽然,其中一个男人朝着她微微一笑。
她浑身一震,只见罗宾逊立刻面无表情地将对着她的枪口,对准了柯轻滕。
这两个人的长相,比起法国人,倒更像是那个国家的人。
咔嚓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
即使都是白色人种,可是每个国家的人,始终都存在着差别。
“谢谢。”罗宾逊看着他,手指慢慢地扣动了机关,“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说再见了。”
此时近距离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两个西方人的外貌长相,根本不像是法国人。
他的神色平淡如初。
“你们到底是谁?”她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用英语开口问道,“想要带我去哪里?”
扳机即将被扣动,电光石火的一瞬,她几乎是本能反应,整个人看准机会就猛地向下钻,腿朝后用力一踢。
她身前的两个警卫相当警觉,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立刻回过头。
这是格斗术中的一种,反剪挣脱,也是她刚刚看着他的眼睛时,忽然意识他要她找寻的机会。
尹碧玠终于停下了步子。
罗宾逊被她那一脚硬生生地逼得退后几步,刚想要抓住她,她却已经被柯轻滕带入怀中。
这条通道,像是没有尽头、永远走不完一般。
“闭上眼睛。”他的声音里居然有笑意。
她脑中的弦已经完全绷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两个警卫的背影。
心里的预感愈来愈加重。
随后,一声接着一声的剧烈的爆炸声,便响彻了机场上空。
沿着办理登机的柜台一直朝后走,有一条细长的通道,她跟着他们,只觉得通道似乎异常安静,没有任何人在身旁行走,头顶的灯光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暗。
爆破,源自于他给罗宾逊的那张盘,微型炸弹蕴藏在盘里。
那两个警卫一路上没有互相交谈,更没有开口和她说过话。
以拿着盘的技术人员为中心的范围,SWAT的五辆车一瞬间被炸毁了三辆,罗宾逊因为反应迅速,也趴伏在了地上没有受伤。
半晌,她点了点头,抬步跟着那两个警卫往柜台后方走去。
等爆破过去几秒,SWAT那边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往车那边跑去。
“嗯。”
身后顿时响起了剧烈不断的枪声,呼啸子弹摩擦的风中,她只能看到他在火光中冷峻的侧颜。
“可能是护照过期,或者压根是他们弄错了?肯定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你跟着他们去一趟吧,我在这里等你。”景湛看着她的眼睛,语速放得微有些慢。
郑庭和郑饮见机分别上了两辆车,戴尔驾驶着其中一辆已经快速朝停机坪外飙去,他刚要将她推入郑饮驾驶的那一辆,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听完,心头隐约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身后罗宾逊的车正朝他们追来,并且不断有枪手朝他们的车射击,她一边躲避着子弹,一边侧过头望去,便看到不远处景湛正从一辆车里探出头看着她。
景湛挑了挑眉,把这段话转述给她听。
那张从来笑意盎然的脸庞前所未有地紧绷着,“你快过来!到我这边来,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这两位是机场安全警卫员,他们想让这位小姐跟他们到后面的操作室,核对一些和护照相关的信息。”柜台小姐对景湛说。
柯轻滕站在她身后,目光沉暗地看着景湛。
尹碧玠看着他们走到她所在的柜台旁,对柜台小姐低声说了几句话。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首次交汇。
那是两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穿着机场警卫服。
尹碧玠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有再多的思维去深究景湛的话,却只是想到刚刚罗宾逊押送她来停机坪时对她说的话。
过了五分钟左右,突然从柜台的右边迎面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两个人。
“只要他交出正确无误的资料,你就可以朝后撤退离开,我们的目标是他,当然,如果你想跟着他一起死,我们也不介意。”
她脑中着实太乱,没有理会一边景湛的自说自话,而是将手肘搁在柜台上,看着柜台小姐办理登记手续,却频频在走神。
她回头看着他,还有那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枪口和车。
柜台小姐也笑着点点头,依次刷入他们的护照。
这样的险境,他似乎也并不着急,还松开了环住她的手,像是在给她选择权。
“麻烦将我和她的座位,放在一起,谢谢。”景湛笑眯眯地对柜台小姐说。
那么淡然,居高临下,却又胜券在握。
她没有多言,转手便将护照递给柜台小姐。
“尹碧玠,记住,如果下一次,你再次选择了回头,你将永远都不能再离开。”
“那么多天没见,非但没有什么温柔的感谢表示,还比以前更凶残了……”景湛伤心地抚着胸口,默默地从包里拿出她的护照递给她,“喏,还有,你的包和行李,都在我这里帮你保管着。”
“尹小姐,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事情都是注定的,可能花费再多的力气,最后的结果依然是相同的。”
“护照。”她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朝他伸出手。
“尹碧玠,回到我身边。”
“你终于来了。”景湛回头见是她,漂亮的眼睛陡然一亮,“姑奶奶啊,你这到底是去哪里抢劫还是流浪了?”
……
她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砰砰砰——她站着的车子的后窗玻璃,已经被击碎。
很快找到D柜台,远远便看到景湛正穿着一件淡灰色衬衣,优雅地靠在其中一个柜台边。
“尹碧玠——”景湛蹙着眉,高声怒吼。
“好。”她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朝D指示牌走去。
“碧玠姐,上车!”车里的郑饮也焦急地喊道。
“我在D柜台办理登机手续,你现在过来找我。”她仔细听着,便能听到那边景湛时不时用来跟柜台小姐交流的优雅慵懒的法语。
最后的几秒,她闭了闭眼,迅速钻进了车里。
柯轻滕也紧跟着坐进来,并关上了车门,“开车。”
她接起电话放在耳边,便是景湛神气活现又慵懒的声音,“你现在在哪了?”
郑饮驾驶着车,立刻如箭一般蹿了出去。
告别郑庭,刚刚走进机场大厅,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身后的马达声、紧追不舍的枪声以及景湛的声音,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车外。
“你说对吗?”
她的心脏还未平复下来,却突然被他扣住手。
尹碧玠听得心中又是一颤,回过头去,便看到月色下郑庭若有所思的笑容。
柯轻滕此时将她拽到自己身前,逼迫着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一切离去的,到最后,终将回归。
她紧咬着唇,只能与他对视。
一个人的命运,很多时候,并非由得了自己。
彼此都剧烈的呼吸声和心脏跳动声里,她看到那双深邃的、在她梦里回转多次的眼睛里,只有两个字。
Destiny,这就是命运。
宿命。
直到她走到大门旁,耳边又再次响起了郑庭的声音,稳重却似乎隐隐蕴藏着力量的声音,“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事情都是注定的,可能花费再多的力气,最后的结果依然是相同的。”
如此夺命时刻,已经来不及让尹碧玠再继续陷入柯轻滕眼里的那片沼泽。
“尹小姐。”
她朝郑庭点了点头,步伐还是有些慌促,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朝机场大厅一步步走去。
砰砰砰——
“祝你一切平安顺利。”郑庭低声道。
接连三发子弹,直接透过破碎的后车窗,将车前的后视镜打得粉碎。
她木然地看着郑庭,跨出车外。
“枪!”尹碧玠回过神来看到这样的场景,蹙着眉对柯轻滕伸出手。
“尹小姐,这些话,你不必再深究,就当是我送给你的临别赠言。”郑庭朝她笑了笑,下车后绕到她这边,帮她打开车门。
他将她松开,迅速伸手从车前座位的底下拿出一把手枪放在她的手心里。
另外,你包含着我的布局,到现在,是否真的已经宣告结束了?
她接过后,突然一怔。
你究竟是个城府和思维深到什么样程度的男人?
这把银色手枪,是两年前他送给她的礼物。
柯轻滕。
沙漠之鹰,绝对不是任何人能够轻易控制的发射力量,也有着任何小巧玲珑的战斗手枪所不能代替的杀伤力。
她眼睛不停地闪烁着,手指掐进手心,甚至都微微溢出了血丝。
由于后车窗玻璃之前已经被打碎,此刻他们几乎是处于零防御力的状态,她没有再多想,将子弹上膛后,举起枪就对着正探头出来射击他们车辆的特工,眯起眼冷静地回击。
从算到她一定会折返到他所在的车厢,算到她没有告诉他和莉蒂娜谈话的内容,再算到她提出和卡洛斯的牌局以及最后的胜负。
她很小的时候就可以拿起沉重的枪支,并在训练场逐渐磨炼自己的枪击能力,她会格斗术,也会使用匕首,严沁萱很早就说过,她跟普通的女孩子根本没有半点共通点。
最为可怕的是,他连她的所有心理和举动,都能算得如此清楚。
冷血、强硬,几乎等同于男人的能力,这其实也是为什么当年联邦会找到她合作的因素之一。
甚至精确到……算出了每个环节,每个人可能变动的心理因素。
而她更清楚,在这样的时刻,不是生,便是死,没有后悔、没有容忍、没有仁慈。
她根本没有想到,柯轻滕竟然已经将一切算计到了这种地步。
这是她两年前就已经在这个黑色世界学会的规则。
一个个细节和画面,随着郑庭稳重文雅的声音,此时在尹碧玠的脑中瞬间全部连贯在了一起……包括刚刚她和卡洛斯赌局时,那个发牌荷官最后意味深长的笑容。
“柯轻滕,”她击毙了两个特工后,侧过头突然发现他始终没有拿出枪来,而只是在一旁看着她,几乎是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而结果,必然是柯先生轻松地将卡洛斯推进了他早就设好的局。”
这样生命紧要的关头,他竟然还有闲工夫淡定平静地观察她?况且,这原本就是他惹上的人!
“至于你和卡洛斯的赌局,可能当时你不提出,柯先生也会提出,因为你们都很清楚卡洛斯的嗜赌成性,即使卡洛斯答应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都值得铤而走险。
“我认为,你一个人就能摆平他们。”他只是淡淡地靠在椅背上,神色淡然。
“再然后的拉斯维加斯,他其实一早就已经和戴尔先生商量好,将那来自四个不同组织的人引进地下赌场,而赌局时我和小饮离开一段时间,一是安排去摩纳哥的离开路线,二是窃听藏在晚香玉里你和莉蒂娜的对话,另外,我给你的那杯酒,的确有迷药成分,只是不伤身。
在她回过头跟他说话的期间,车前的玻璃以及沙发靠背又遭到了密集的枪击,她一边抱着头蹲下闪躲,一边怒得脸色都已经发红,“柯轻滕,拿枪,要不然我就跳车了!”
郑庭看着她僵硬的神色,继续娓娓道来:“从最开始四季列车的爆破,那时候虽然是为了将躲藏在列车上的杀手们引出来,但柯先生按照计划应该是在爆破前就和我们一起离开的,可他并没有,而是让我们先走,他自己滞留在车上,结果等我们赶到,就发现你也在他身边。
这样黑暗、紧张的环境下,她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的眼底竟闪过了一丝笑意。
车外有出入机场的人流,她坐在车内,思维微有些停滞。
“你不会。”
“当时的卡洛斯因为起初太过胜券在握,后来太慌张狂妄,以至于忘记了这个略显眼的差池。”郑庭这时踩上刹车,让车在路旁停下来,“虽然柯先生没有提前知会我和小饮,但当时为你们发牌的荷官,显然是柯先生的人。”
他在她的注视下,才慢条斯理地拿出了座位下的惯用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话音落地,她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而你,在我的警示之后,再次踏入。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柯轻滕已经微微勾起嘴角,直起身对着后面车辆的轮胎连开数枪。
她仔细听着,一边跟着回忆,脸色渐渐起了变化。
车轮爆胎的声音刺耳,他面无表情,看准另一辆车的轮胎,同样的接连四枪。
“玩梭哈,10,J,Q,K,A,一共只有这五种牌,且每种牌分别有四个花色。”郑庭似乎不慌不忙,“你以皇家同花顺取胜,这五张牌全有,而卡洛斯却以4A输……”
第一辆车因为轮胎报废的冲击力和失控的车速,直直地往机场停机坪草地上飞速旋转甩去,很快撞到护栏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她一怔。
火光冲天里,第二辆由罗宾逊驾驶的车,却躲过了他的射击,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朝他们的车直冲了过来。
只见郑庭收回关音乐的手,放在驾驶盘上,看着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刚刚在皇家赌场时,你和卡洛斯的牌面。”
“尹碧玠。”
“尹小姐。”
她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极限,刚刚开出一枪命中罗宾逊的车前窗,却忽然听到他在身旁喊她的名字。
她心一跳,蹙着眉回过头去。
回过头去,发现他已经把手里的枪扔在了一旁,正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这时,耳边原本放着的钢琴音乐,戛然而止。
“你……”身后的追兵近在咫尺,他却忽然伸手将两扇车窗全部都打开后,翻身将她猛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车子慢慢地随着车流往机场而去,她上车之后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过,手臂都有点发麻。
郑饮的车速已经突破了150,整辆车几乎都在飘,他却像一座山一般压在她身上,让她连移动分毫都觉得困难。
摩纳哥并没有直飞机场,郑庭按照导航,将她送到了离摩纳哥最近的法国尼斯机场。
“郑饮。”他一边控住她的身体,一边冷声喊道。
隔着一扇车窗门,她与他,已经身在两个世界。
身旁的郑庭也看到了他,车速虽微微缓了缓,可还是没有停歇地与他擦身而过。
“不要回头看后座。”他边说着,薄削的嘴唇已经靠近了尹碧玠的嘴唇,“少儿不宜。”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
“是。”郑饮的声音里全是爽朗的笑音。
听到车的声音,他侧过头,正对上她的视线。
枪声、车轮摩擦声、怒吼声……一切杂乱震撼的背景声里,他望着她怒视他的眼神,低头吻住了她。
与白天形成鲜明对比的寂寥夜色里,他的身形像是已经隐在了黑暗中。
一个令人窒息的、深入的吻,让她浑身发颤,让她无言以对。
是柯轻滕。
这个男人带给她的一切……都像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黑洞。
车辆一路驶出停车场,她看着窗外,忽然看到前面的路灯旁站着一个人。
两年前,他允许她靠近他的身边,允许她成为那个所有人口中的特殊存在,但在知晓真相的时候,他也对她毫不留情,并肆意夺走她身上的珍贵物品。
系好安全带,郑庭便发动车子,稳稳地打了个转弯,往大门外驶去。
两年后,他却又将她重新卷进他的世界,不过问她的意愿,带她经历她本不应该经历的一切。
她闭了闭眼,弯腰坐进车里。
他一定知道,一旦她踏入,她便永远都没法离开。
“尹小姐。”郑庭打开车门,“我现在送你去机场。”
他一定也知道,即使他放她离开,她依旧会回来。
戴尔见柯轻滕没有出现,心想他终究还是留不下人,自己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是略有遗憾地朝尹碧玠点了点头。
尹碧玠心中有恐惧、有恨,更有无法控制的热烈,而身前的他,就像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她只能抓住。
郑饮看着她,很快别过头去,跑到后面的角落里站着,连一句话都不说。
枪弹从他们的头顶接连飞过,车内的一切都发出了爆破声,他们的车就像任人宰割的箭靶,只是依靠着郑饮出神入化的车技求得最后的生机。
“保重。”她伸出手,慢慢地摸了摸郑饮的头。
她望着他,这时却伸出双手扣着他的脖颈,开始抬头迎合他。
而所幸,这趟预料不及的旅途,终于可以到此终止。
她觉得自己和他,都疯了。
其实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可属于她自己的国家和正常生活,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柯轻滕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面容,她的喘息声、身体的战栗感,都太浅显地萦绕在彼此的耳边。
而S市……
“想念吗?”
不像她,从最开始,就对郑饮的这份友谊心中有愧。
他将她的衣服卷起推到了她的脖颈下……一路往下,双手不断地揉抚着她细滑的皮肤。
每每看着郑饮,她就会想起自己在S市的好友严沁萱,也是同样的可爱鬼灵、善良、真诚,更对她无所隐瞒。
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几乎让她无法招架。
可郑饮毕竟和她相处了整整两年。
“吱——”
尹碧玠承认,她从不是在意儿女情长的柔情女人,对任何人的态度,哪怕再亲近的人,她始终都相当自制。
突然,郑饮一个加快的急转弯,他们两个因为没有任何的倚靠,便直直地从后座座位上滚了下来。
她静静地看着郑饮,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柯先生,碧玠姐,抱歉!”郑饮拼命隐忍着笑意大声道,“我没偷看!”
“碧玠姐……”一旁的郑饮却是知道她即将要离开,眼眶通红,声音都有些沙哑。
这样的场景下被人点破,尹碧玠的脸色在黑夜里慢慢有些泛红,竟让她一贯冷漠的神情多了丝生动。
“卡洛斯已经开始着手为我们提供庇护。”戴尔见到她回来,拍着肚子笑吟吟地点头,“再次谢谢你,尹。”
她只知道,两双相似的眼睛里,都有闪烁的火光以及无比致命的引诱。
回到皇家赌场的地下车库,她便看见郑庭他们正等在车边。
“柯先生……”
“尹碧玠,”柯轻滕站在她身后,眼睛在此刻却亮如暗夜里的星辰,“记住,如果下一次,你再次选择了回头,你将永远都不能再离开。”
郑饮的声音这时听起来有些沮丧,“我开得太快了,提前到了……”
她闭了闭眼,转身就即刻要往陆地上走。
话音刚落,尹碧玠突然感觉到整辆车已经悬空而起,像是从高空坠落一般,直直往下而去。
坠崖。
语罢,她再也没有看他。
她的脑子里只闪过这一丝想法,整个人已经向下冲去,伴随着越来越近的海浪声,她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即将要坠入的地方。
“……这与我无关。”最后,像是花费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尹碧玠猛地抬起头,漠然地说道,“我只需要记得之前你承诺的约定,下船之后,就立即让我离开。”
“记住。”
她听得手指一颤,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柯轻滕此时伸手将她紧紧搂在身前,在翻滚的过程中,在呼啸的风中,始终盯着她的眼睛,“进入海里后,屏住呼吸,跟着我,游出车窗外。”
柯轻滕淡淡地注视着她,突然朝她迈近一步,“你在发抖。”
她瞪大了眼睛。
她头一次,面对他的时候,竟然说不出话,连讽刺都不能。
“记住了吗?”他贴在她的耳边,冷声再次重复。
她说不出话。
她来不及回应,冰凉的海水已经充满了这辆车的所有空隙。
“她是我的妻子,我儿女的母亲,将在今后的一生与我同甘共苦,祸福与共。”
“我信基督教。”夜风中,他的黑色衬衣随海风微微飘起,“所以,我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女人。”
大约有两到三秒的时间,她的思维是凝滞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挤压而来,让她一瞬间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目光微微一颤。
在她挣扎着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自己,不断地推着她钻出车窗外。
柯轻滕突然打断她。
她的水性从小便很好,只是这海水着实是刺骨的冰冷,她拼尽全力地向海面上游去,才好不容易重新接触到新鲜空气。
“说完了吗?”
“这边。”她刚刚大口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柯轻滕的声音已经从左手边传来。
她这样告诉自己,你问心无愧,所有欠了他的,你都还了,现在,你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
她侧过头去,发现前方郑饮手上的腕表已经大亮着,启明灯似的,带引着他们朝着一旁的海岸线边游去。
尹碧玠。
“跟着郑饮的方向,能坚持吗?”他望着她,沉声问道。
但她现在说话的时候,却一直在逼迫着自己看他的眼睛。
她沉默几秒,做出了一个标准的自由泳姿势,已经从他的身边游过,“笑话。”
尹碧玠一向明白他的长相很好,可只是因为太过冷峻漠然,总会让人不敢去仔细注视他的五官。
他也不再开口,跟着她,用着保护她的姿态,一起往前游去。
她的笑容冷艳而疏离,“如此,过去只是一场游戏,一个骗局,显然,你依旧是结局的赢家,并在最后向我讨回了我最宝贵的两样东西……”
与此同时,他们的车坠下的断崖上,罗宾逊望着他们远离的身影,恶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
“都过了那么久,你心里应该始终都很清楚,从最开始,我意外地认识你,接近你,全都是带有目的的,那两年的每一天,我每分每秒其实都在煎熬。”她一字一句,“而在我看来,像你这样的人,能容忍一个女人长时间的接近,绝不可能是因为情感因素。我当时还自以为是自己隐藏得太好,可那只是因为你一早就已经识破了我为什么而接近你,像在看一个笑话一般看着我自导自演。”
“队长,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一边幸存的两名特工焦急地出声问道,“这次又损失了那么多人,上头一定会气疯的!”
“柯轻滕。”过了半晌,她才慢慢地开口,“你错了。”
只见罗宾逊沉默片刻,勾了勾嘴角,才道:“去下一棵树旁守株待兔,我相信兔子总有不长眼的那一天。”
因为他这句话,她的喉咙竟变得有些发紧。
其实这种时候,考验的并非水性,而是能否抵御住海水刺骨的冰冷。
“回到我身边。”他极有耐心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尹碧玠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游泳的方式,一边观察着海面,大约游了十分钟后,海岸线旁出现了一艘游艇。
“什么答复?”她的语调顿时变得更冷。
“上那艘游艇。”只听柯轻滕在她的身后说道。
即使衣服妥帖在身,她都能感觉到背后被他亲吻的伤疤处有无法忽视的灼热感,这种感觉让她焦躁、心慌,更让她抵触。
眼前便是最终目的地,她咬紧牙关,以更快的速度朝前游去。
直到她穿完衣服,他才与她平静地对视,“给我你的答复。”
终于,离那艘船越来越近,郑饮已经翻身上了船,这时连同郑庭一起,将一根绳子朝她这边迎面抛了过来,“碧玠姐,拉住绳子!”
柯轻滕看着她,也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神色的变化,只是伸手将衬衣的纽扣慢慢地扣好。
她伸手抓紧了绳子,很快便被拉上了游艇,身后的柯轻滕也同时脱离海面。
“摸够了吗?”眨眼之间,她竟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拿起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脸上的神色冷若冰霜,“看够了吗?”
“柯先生、尹小姐,毛巾。”郑庭立刻递上两条毛巾。
尹碧玠咬了咬牙,用手指用力地掐紧自己的手掌心,避开他正在延续的亲吻,迅速翻了个身。
尹碧玠几乎冻得脸色发白,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自己,一边看着身边即使落水也依旧面沉如水的柯轻滕。
一声一声,心脏跳得剧烈,她惊惧地发现刚刚自己竟然真的在失而复得的动荡中,因为他的触摸而意乱情迷。
“他们来了?”
此时,船舱里传来了一道慵懒的男声。
直到柯轻滕的话语和吻落在她背脊上的伤疤时,尹碧玠的脑中才终于稍许恢复了一丝往日的理智和清明。
伴随着这华丽的声线,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比女人更精致的男人握着一只酒杯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因为恐惧,人可能会在当下的场合,表现出不同于往常的脆弱。
“这位就是柯老大的女人啊?你好。”只见那男人不顾她锋利的眼神,已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靥如花,“我是封卓伦,你男人的多年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