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庭和郑饮微微朝旁让了让,能够让卡洛斯走近,面色却都十分警惕。
“柯。”卡洛斯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到车旁,“久违了。”
“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他说。”卡洛斯神色平静。
尹碧玠看着柯轻滕的侧脸出现在车窗内,手心渐渐地有些微湿。
戴尔沉默两秒,眼中精光一闪,“你……”
周围卡洛斯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朝他开枪,并且如果还有狙击手在这个停车场,命中他太阳穴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等到卡洛斯终于步履缓慢地走到戴尔面前,他抬手拍了拍戴尔的肩膀,“柯在车里吗?”
“他们给你开了什么条件?”只听柯轻滕冷淡地问。
郑庭和郑饮已经全神戒备地挡在柯轻滕所在的车边,和执枪的人形成鲜明对峙。
“相当丰厚。”卡洛斯笑一笑,看着他,“柯,价值千金,说的应该就是你的人头。”
卡洛斯没有说话,也没有下命令让手下撤离,眼神有些不同寻常地犀利。
很多时候,往往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你推入险境的,就是你自认为的朋友。
“卡洛斯。”戴尔见是他,神色便放松下来,“你这是别出心裁地迎接我们?”
“并且,你要知道,可不止一方的人向我开条件。”卡洛斯微微俯身,以便更近距离地看着他,“我如果现在要窝藏你,帮你铺路,就是把我自己的人头悬在空中。”
两年前,她和柯轻滕来这里时,每回都是由他全程陪同,也算是她也认得的柯轻滕为数不多的老朋友之一。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要我们开出更高的条件吧?”戴尔这时在一旁插嘴,神色看上去相当不愉快,“卡洛斯,不仅是我和你,还有你和柯,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为了几个臭钱出卖我们,不觉得羞耻吗?”
五十多岁的法国男人,名叫卡洛斯,是这座皇家赌场的经营人。
“你说得倒是轻松。”卡洛斯回过头看着戴尔,“在昨晚你联络我后,过了十分钟,就有国家安全局的人来找我,随后我的别墅被围、妻子孩子作为人质被软禁,我今天能到赌场来,也是跟他们谈了好久的结果。在这种时候,你觉得是多年没见的朋友重要,还是家人的性命更重要?”
尹碧玠认得他。
戴尔顿了顿,沉着脸没说话。
这时,一个男人拄着拐杖慢慢地从电梯后朝这里走来。
气氛陷入僵硬。
“是我让他们来的。”
“卡洛斯。”
“我和你们的老板关系匪浅。”只见戴尔也已经从第一辆车里出来,正皱着眉和那些穿着制服的人的头领交涉,“我昨晚就已经跟他说过要来,难道他没有教你们该怎么接待客人吗?”
尹碧玠刚才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在心里下了决定。
她思考两秒,也跟着走下了车。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从第二辆车前慢慢地走到第一辆车的包围圈外。
郑庭和郑饮对视一眼,拉上刹车,迅速打开车门下车。
卡洛斯听到她的声音,蹙了蹙眉,抬手对着手下挥了两下。
他们的两辆车,一瞬间被团团围住。
持枪的人这时慢慢地让开了一小条通道,让她能够走进去。
吉普车一路驶进皇家赌场所在的地下车库,他们的车是跟着柯轻滕那辆车的,谁知车才刚刚转入地下一层,就出现了许多执枪并穿着制服的人。
她神色毫不畏惧,平静地走进包围圈中心。
“嗯。”她点点头,“谢谢。”
卡洛斯见到她的时候,显然有些吃惊。
“是的。”郑庭温雅的声音响了起来,“尹小姐,到了赌场的地下车库后,就会有另外的车辆送你去机场。”
而柯轻滕的目光,这时也落在她的身上。
“你们的目的地是皇家赌场?”她这时出声问。
“卡洛斯,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的赌场游戏是梭哈。”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卡洛斯,“对吗?”
这是他们曾经来过最多次的顶级赌场,并且,她还是这座赌场俱乐部的成员。
卡洛斯微微眯了眯眼。
皇家赌场,也称作为蒙特卡洛大赌场。
“一局。如果你赢,那么按照你想要的方式来,如果你输,就按照原先戴尔和你谈好的来。”
The Royal Casino.
她知道卡洛斯是赌场中的绝顶高手。
尹碧玠静静地看着车窗外,远远望见一座熟悉的建筑离车子越来越近。
但如果一定要指出除了家人外,他的一个弱点,便只有嗜赌成性这一点了。
因为蒙特卡洛城小,从海岸边到城内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
因此,她赌他,不会拒绝在这样的危险时刻的刺激。
她听得一怔,目光微闪。
“谁来和我赌?”良久,卡洛斯看着她问。
“不用了。”郑饮倔强地摇摇头,“柯先生说,让你自己保留这部手机。”
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没有什么心情跟景湛贫嘴,再说了两句她便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回到小盒子里,递还给郑饮。
“柯,你的意思呢?”卡洛斯又目含深意地看向柯轻滕,“当然,如果要按照你女人的意思,我有一个条件……和我玩梭哈的人,必须是除了你之外的。”
“拉斯维加斯。”景湛懒洋洋地回答,“为了找你,我绕了全城跑了两天,我容易吗我?”
“卑鄙。”一旁的郑饮立刻怒气冲冲地开口,“你明知道柯先生一定会赢你的!”
她嗯了一声,突然问:“你现在在哪?”
“入乡随俗,地主之谊。”卡洛斯摊了摊手,眼神锋利,“最后一次,谁来玩这个赌局?”
景湛竟也没问她是怎么会来到摩纳哥的,只是沉吟片刻,说道:“你的护照在我这里,我立刻来摩纳哥,然后我们一起回国。”
“尹碧玠。”
“蒙特卡洛,摩纳哥。”她握着手机。
柯轻滕这时突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电话被接起后,那边几乎是立刻就传来了景湛略显迫切的嗓音,“尹碧玠,你现在在哪?”
她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接过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置放着的一部崭新手机。
几厘米的距离。
郑饮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车前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
他的神色始终未变,而她的眼睛却微有些发颤。
“小饮。”正在开车的郑庭温和地出声。
“祝你好运。”半晌,他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郑饮沉默了一会,不回答。
在场的所有人此时都神色俱异。
尹碧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想要确认他刚刚那句话的真实性。
下了游艇,戴尔和柯轻滕同坐一辆车,尹碧玠和郑氏兄妹坐一辆车。
他竟然真的将这危险的命运,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游艇停靠在摩纳哥蒙特卡洛海岸边。
“好。”卡洛斯这时让身后所有的手下都放下枪,微微勾起了嘴角,“那么,我和尹,一局定输赢。”
她与他对视几秒,收敛下心中一切情绪,冷声说:“希望你能够遵守约定。”
“尹,你要看清了。”卡洛斯抬手,示意她看着柯轻滕,“我们的赌注是,他的命。”
“下了游艇之后,你就可以离开。”柯轻滕平静地望着她,开口道。
原本喧嚣对峙的紧张气氛,在尹碧玠提出的这场赌局后,转变为了更沉默的僵持。
郑饮连连点头,拔腿就往船舱的厨房跑,偌大的船舱客厅,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卡洛斯先撤去了一半的人手,却依旧留了另一半下来,以半控制的方式,将柯轻滕一行人送入电梯。
“还有二十分钟靠岸。”他抬了抬眸,“通知一下郑庭。”
从地下车库走到电梯,其实也不过是三十多秒的时间,尹碧玠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柯先生……”郑饮一下子起身,有些惊慌失措。
她一直知道,在这样的世界里,如果提出一个赌注,后果必须是要敢用一定的代价去承担,而这样的代价,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够承担得起的。
只见柯轻滕正站在船舱的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甚至,她已经两年没有玩过牌。
她眼角一跳,回过头。
如果是往常冷静、理智的尹碧玠,她刚刚选择的,应该是对这个局面视而不见,在对卡洛斯说明她和柯轻滕的毫无干系后,接着找其他的方式离开皇家赌场,去机场和景湛会合。
郑饮没说话,神色黯淡地看了她一会,忽然瞪大了眼睛。
而根本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卷入这场筹码致命的赌局,连想要仔细思考都开始变得困难。
一字一句,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一般。
终于,电梯指示灯轻轻一亮,显示到达了皇家赌场的一层。
“小饮。”她出声打断,“你记住了,我不会再说第二次。”她看着郑饮,“不提两年前的事情,我和他之间,也从来就不是你错想的重修旧好和破镜重圆,而是从头至尾就根本无法嫁接起来的两条平行线。”
电梯门打开,她蹙着眉依旧驻足在原地,直到感觉到有人靠近了自己。
郑饮像是被噎到一样,顿时有些不甘心起来,“碧玠姐,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想重新回到柯先生身边吗?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柯先生他……”
肩膀突然被一双手臂揽住,她侧过头去,便看见柯轻滕正站在她的身边。
“不用。”她立刻抬手,“留给想听的人吧。”
“五张牌,三次下注轮,一个结果。”他揽住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记忆、判断、分析、运气,牌艺始终是人生的一个照映,不必想太多。”
“碧玠姐,柯先生在全球绝对有数不完的资产。”郑饮伸出手指,格外认真,“要我帮你数一数吗?”
她轻轻地咬了咬牙。
“也要舍得烧钱。”尹碧玠喝了口果汁。
“还有,这是我教会你的第一样东西,”他说完,轻轻地松手放开她,“所以,你有多恨我,就有多大的概率,不会输。”
见她笑了,郑饮说得更起劲了,“马尔代夫之类的地方,光是美景海岛,如果真的想要至尊摩登的享受,摩纳哥绝对是个好选择,酒店游艇沙滩,再加上一个皇家赌场。”
他是她手中的筹码。
她原本脑中思虑万千,倒是被这活宝给逗笑了。
却始终没有提到过一句,有关他自己的安危。
摩纳哥,位于法国南部,堪称全球最富有的袖珍国家。
卡洛斯很快已经将赌场左下角的那张赌桌空置出来,坐在了一头。
“摩纳哥。”郑饮似乎特别兴奋的样子,手舞足蹈,“百去不厌,绝对是我以后度蜜月的首选地。”
郑庭、郑饮和戴尔则坐在了赌桌旁的长椅上,神色绷紧,周围还有越来越多不知具体情况的人,站在卡洛斯手下的警戒线外围观。
顿了顿,她突然又问郑饮,“游艇会在哪里靠岸?”
尹碧玠一步步地走上台阶,抽开了赌桌旁属于自己的那张椅子。
她拿纸巾擦了擦嘴,“嗯,尤其是做意面。”
要坐下前,她回过了头。
船舱里,郑饮眨着大眼睛望着尹碧玠吃完一盘面,笑吟吟地点头,“碧玠姐,我哥的手艺是不是还是很好?厨师不在,柯先生只愿意吃他做的。”
柯轻滕此时刚刚走上台阶,看到她的目光后,慢慢地上前几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没说话,半晌,将手里的空酒杯递给戴尔,转身走回船舱。
“柯轻滕,”相对而立,她望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赌得起吗?”
两人一时没有再说话,戴尔见他还是如此冷静沉稳,过了一会,按捺不住地问:“……那你女人,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迷晕了带着到处走吧,她可绝对不是任人鱼肉的主啊。”
他是这样聪明的人。
“不用担心我。”戴尔吐出一口烟圈,“这么多年积累下来,不谈别的,至少我还是能够撑上一段时间不被监控起来,而这些时间也应该足够能帮到你了。”
而且,他几乎一生都行走在危险的边缘,所以她始终不敢相信他会将自己的命运交付在任何人的手里。
柯轻滕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只是侧头静静地看了戴尔一眼。
“你赌得起吗?”他眉眼微微一抬,将问题又交还给她。
“不过,你现在暂时不能再进入AMT国境了。”戴尔的神色变得略有些严肃起来,“FBI 和CIA已经正式联名通缉,一旦显示你的护照登录系统,你就……”
“如果我输了,”她说出这句话,嘴唇几不可见地有些发颤,“那……”
“不过幸好昨晚那场赌局,我们事先就已经做好准备,才能成功地把那四个来自不同组织的人都引进来,而且还可以趁外面的人找到地下赌场前就已经离开拉斯维加斯。”
“当然……”戴尔呼了口气,“现在都能让你坐船直接进入摩纳哥国境了,还不妥吗?估计还有一会就能靠岸了。”
我必将都能够接受。
梭哈,又称沙蟹,Five-Card Stud,这种游戏尤为盛行。
身后的戴尔目送尹碧玠和郑饮的身影消失在船舱里后,才转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柯轻滕,低声道:“从两年前到现在,你们两个在一起时的状态就一直是这样?”
刺激,激烈,也有很大部分运气的成分,一向是赌场里最受欢迎的游戏。
与其留在这里面对某人,她还是更宁愿跟郑饮待在一起。
“尹。”卡洛斯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坐下,微微笑道,“要记得,你曾经是我的手下败将。”
她沉默两秒,点了点头。
她看着卡洛斯脸上势在必得的笃定神情,心中倍感厌恶。
只见郑饮笑眯眯地拉拉尹碧玠的衣袖,“碧玠姐,要吃点东西吗?你已经睡了一整晚加一个上午了。”
曾经的朋友,如今却要在赌桌上以命博弈,命运如此荒唐却又真实。
戴尔暧昧地喔了一声。
赌局正式开始。
“两年前。”郑饮不知从什么地方蹦跶出来,“碧玠姐最讨厌烟味。”
荷官首先发给她和卡洛斯各自一张底牌和一张明牌。
“柯,你是什么时候戒烟的?”戴尔疑惑地问。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底牌,盖上,再去看卡洛斯的神情。
“至于其他的四个人,都已经安详地睡去了,可惜的是我还损失了一个老手荷官,他点牌点筹码的技术可都是一等一的。”戴尔耸了耸肩,想要帮柯轻滕点烟,却被柯轻滕抬手拒绝。
她始终记得,玩梭哈的一大特征,便是心理战,对方的表情,可能是启示,也可能是陷阱。
她张了张嘴。
“尹小姐的第一张明牌是黑桃K,卡洛斯先生的第一张明牌是红桃A。”荷官慢慢地宣布道,“那么,请卡洛斯先生先行下注。”
只见戴尔手里夹着根烟走到他们身边,看着她,笑眯眯的,“尹小姐,我是活人。”
卡洛斯揉了揉太阳穴,推了一笔筹码到台中央。
是戴尔。
“加注,五万。”荷官又看向她,“尹小姐?”
“昨晚赌桌上的那些人,是不是全都已经……”她还没说完,突然看到从游艇的驾驶舱里走出来一个人。
尹碧玠的眼睛紧盯着卡洛斯,十秒后,她也推了筹码。
他拿起了一旁茶几上的酒杯,没说话。
“跟注,五万。”荷官收拢筹码,开始发第二张明牌。
她从躺椅上起身,看着他,“你昨晚让郑庭在我的酒里下药了。”
“那么……尹小姐的第二张明牌是黑桃J,卡洛斯先生的第二张明牌是方块A,依旧由卡洛斯先生先下注。”
他这次却也没有再继续压制她下去,松手放开了她。
卡洛斯勾了勾嘴角,半晌,看着她的脸部神态,慢慢地推上了十万筹码。
“放开我。”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从牌面上来看,卡洛斯有极大的可能在之后可以拥有四个不同花色的A,所以除非她能拿到同花顺,否则便是毫无悬念的惨败。
听他说了这句话,她的神色却陡然就冷了下来。
而看卡洛斯胜券在握的神色,并不像是在唬人。
“还是这样乖一点,比较好。”柯轻滕的眼睛微眯了眯,“就像两年前一样。”
她坐在椅子上,汗已经渐渐覆满了背脊。
彼此的呼吸就在对方的嘴唇边,她咬了咬牙,实在是气不过,干脆就冷着脸,直接把他当空气。
耳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议论声,她甚至能听到身后郑饮紧张又急促的呼吸声。
这么冷漠绝情的男人,为什么会给她这样一种感觉?
她也始终能感觉到,坐在她正后方的柯轻滕落在她身上平静而又专注的目光。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两个字。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再次跟注。
亲昵。
荷官这时开始发第三张明牌。
他轻松地伸手握住她的拳头,也就是几个很微小的动作,就正面朝下将她压在了躺椅上,鼻尖对着鼻尖。
“尹小姐,黑桃10,卡洛斯先生,黑桃A。”
她二话不说,手握成拳就直接朝他的脸颊呼了过去。
赌场内的感叹与惊呼声接连响起。
“所有。”他干脆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所在躺椅的扶手上。
“尹。”卡洛斯笑着,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赌桌上,“我现在手上,有三个A,而你拿同花顺的概率,是百分之一十七点四。”
“看了什么?”她的额头渐渐有青筋显露。
“要放弃吗?”卡洛斯的眼里虽是笑的,却蕴藏着残酷,“现在放弃,可能输的时候,还不至于太难看。”
“我看了。”他竟显得十分有耐性的样子。
尹碧玠的额头上渐渐有汗流到眼角旁,她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一动不动,“你想说,你是闭着眼睛帮我换衣服的。”
脑中忽然浮现起两年前在柯轻滕的别墅里,他教会她玩牌。
他帮她盖毯子的动作停顿了两秒,勾了勾嘴角,“尹碧玠,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可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用细针和薄荷糖拆炸弹。”
一开始,她总是输,而那时候他的牌技早已是出神入化,哪怕她怎样算牌,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之前她身上穿的是礼服,可现在却变成了长衣长裤。
可有一次她竟破天荒地赢过了他。
当他要将毯子重新盖回她身上时,她突然看着他开口道:“我身上的衣服,是怎么穿上的?”
她只记得那天他难得脸上有极细微的笑意,收起牌后,他低头凑近她,抵着她的额头对她说:“记得,只要在我身边一天,你始终会被眷顾。”
他见她不说话,走过来,弯腰捡起了原本盖在她身上,但因为她起身的动作掉落在地上的毯子。
逆光的环境,只觉得他的五官越发地深邃冷峻,令这正午的阳光都冷了下来。
在荷官的提醒声中,她重新睁开了眼睛。
卡洛斯看着她再次恢复平静的神色,只笑她是垂死挣扎,便不屑一顾地将所有的筹码都推到桌中央,“全压。”
一道淡漠的声音,这时在耳边响起。
她放下双手,竟也将自己面前的所有筹码都推到了桌前。
“醒了?”
“碧玠姐……”
她有些诧异,发现自己现在竟然在一艘游艇的甲板上。
“尹小姐……”
视线终于不再是模糊的,眼前的天色似乎是正中午,阳光倾洒在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上,波光粼粼。
身后同时传来了郑饮微带颤音的声音和戴尔绷紧的声音。
尹碧玠浑身一紧,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
“全压。”她只是看着卡洛斯,一字一句地说道。
再次觉得有意识的时候,她的耳边竟然传来了海浪声。
“Last round.”荷官将所有筹码收入池底后,把手里的最后两张明牌,发到他们的面前。
周围的环境好像安定了下来,额头上的发似乎被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她感觉到这双手的温度后,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地睡了过去。
牌放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尹碧玠紧咬的嘴唇边,慢慢地有血丝渗出来。
再然后,是汽车引擎的发动声。
她手中握着的,是他的命。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从地面抱了起来。
是踏足黑色世界十余年,从未涉及如此险境、更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的命。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
也是曾经在她生命里刻下如此深重的烙印,让她无法安睡,让她恨,亦让她深深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人的命。
所有的感官都已经在离她远去,耳边只有接连不断的枪声和高声的怒吼声,还有赌桌轰然倒地的巨大撞击声。
命悬一线。
耳边只能听到郑庭沉稳的声音,她身上的汗越出越多,感觉到自己被人半拖半扶地朝某个方向快速走去。
“尹小姐,黑桃Q,卡洛斯先生,草花A。”
“尹小姐。”
卡洛斯听罢,勾着嘴角轻轻松松地翻开了自己的底牌,因为无论他这张底牌到底是什么,他始终都是4A连环的绝好牌面。
清晰的玻璃碎裂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听觉顿时被放大了十倍。
尹碧玠看着最后那张明牌,轻触到自己底牌背面的手指微有些发颤,迟迟未动。
尹碧玠浑身一震,只来得及看清是那个叫梅里的男人举着枪,视线就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脑袋也疼到麻木。她用手拼命抓着自己的手腕,想让自己看清现在的局面,手里的酒杯却嘭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尹,翻底牌吧。”卡洛斯翻好牌后靠在椅背上,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就算是输,也要看一看最终的结果,不留遗憾,你说对吗?”
谁料荷官连话音都未落,已经随着一声枪声整个人朝后倒在了椅子上。
她一动不动,这时却有一只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柯先生的牌面是四条,梅里先生的牌面是葫芦。”荷官仔细看了看牌面,“恭喜柯先生能够赢得池底所有的筹……”
她抬起头,看到的是柯轻滕沉静如常的脸颊。
柯轻滕和梅里同时掀开自己的牌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握着她的手指慢慢地帮她掀开了那张底牌。
“已弃牌的戴尔先生,不能再参与游戏。”荷官一字一句地说,“那么,四轮下注已经结束,请柯先生和柯先生左手边的梅里先生,进行比牌。”
“尹小姐的底牌是黑桃A,五张牌,同花顺。”荷官看着她的牌面,不动声色地笑,“同花顺大于四条,尹小姐赢。”
“我弃牌。”过了一会儿,戴尔的双手从赌桌上离开,枕在脑后。
“不可能……”卡洛斯几乎是不敢置信,坐在座位上,浑身都在发抖,“绝对不可能……”
赌桌上没有弃牌的,只剩下三个人。
郑饮这时从后一个箭步蹿到赌桌旁,看着她的牌面一蹦三尺高地尖叫了起来。
到了最后一轮下注。
“太棒了!”连戴尔也忍不住,边鼓掌边走到赌桌边,“你的运气真的太好了……”
大厅里的气氛已经变得愈加奇怪,尹碧玠仔细观察着那几个弃牌人的动作,觉得自己脑袋的胀痛越来越严重,便抬手揉眉心,不住地做着深呼吸。
“卡洛斯先生,”始终神情沉稳的郑庭这时看着卡洛斯,“请你履行你的承诺,根据戴尔先生之前和你的商谈结果,为我们提供庇护。”
“好。”莉蒂娜的语调似乎毫不遗憾,听上去竟还隐隐蕴含着些蓄势待发。
卡洛斯颓然地用双手抱住额头,还陷在巨大的震惊里。
“莉蒂娜小姐,你不能再参与游戏。”荷官说。
始终没有说过话的尹碧玠这时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弃牌。”轮到莉蒂娜的时候,只听她如是说道。
她抽开椅子,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转身就朝赌场外跑去。
赌桌上,荷官发了四张公共牌到台中央,开始第三轮下注。
所有的声音都被甩在了耳后,她跑出了皇家赌场,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郑庭却没有回答,只是示意她继续看赌桌。
停顿几秒后,她又沿着路灯一路跑到了蒙特卡洛的海岸边。
她佯装镇定地接过酒杯,喝了几口,看着郑庭,“你们刚刚去哪了?小饮呢?”
海面沉入夜色,漆黑一片,她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湿透了,站在原地不断地大口喘息着,脑中空白一片。
郑庭微笑着递给她一杯酒,“刚刚调好的。”
海浪声是此刻耳边最细微的存在,她想抬起步往沙滩走,才发现脚底已经软得连动都动不了。
“尹小姐。”听到这三个字,她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头去,却发现是消失了很久的郑庭。
“害怕?”
是窃听器。
身后突然传来了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她心跳一滞,咬住唇。
突然脑中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摘下了柯轻滕之前束进她发里的晚香玉。
回到酒台边,她觉得脑袋有些发疼,那种逼人的危险预知感,再次萦绕上了心头。
她望着他,还未开口,就已经被他伸手扣进了怀里。
他的眼睛,沉静如夜晚的海面,却令人心惊。
他丝毫没有留有任何余地般地开始亲吻她,她嘴唇上之前被自己咬破的伤口,此时因为这激烈的亲吻再次溢出血来。
她望着他。
他在逼她接受,也在逼她反击。
“你应该这样说,”罔顾她利剑一般的眼神,他抬手轻触了触她的嘴唇,“亲爱的,祝你好运。”
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她感觉到他一手抚着她的头发让她更靠近他,一手环住她的腰身,在她的口腔中索取。
说完,她起身想要离开,他却还是不放手。
口腔里有血的味道,也有彼此交融的气息。
如此笑容,看得柯轻滕眼睛微微一眯。
夜色里,她只能看到他黑亮的眼睛。
众目睽睽,她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沉默几秒,突然笑了,“祝你好运。”
像一个漩涡,一个沼泽,轻而易举地就能够把她心中所有的感情都逼迫出来。
“依旧很可口。”他紧贴着她的嘴唇,摩挲着说。
拥吻愈加热烈,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向后一仰,就这样抱住她滚躺在了地上。
他轻轻一使力,她便顺势被他拉低了身体,一个吻十分自然地就落在了她的唇边。
纠缠。
刚刚放下酒杯在他的手边,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扣住。
他的指腹已经顺延着她的衣角探到了她的皮肤,她身体一颤,抱紧着他的脖颈,也不甘示弱地将他的黑色衬衣往上卷起。
一步一步,顶着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她来到了他的身侧。
是不是现在只有这样身体间抗力般的争夺,才能帮她忘记刚刚的惊心动魄?
柯轻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身体这时轻轻朝后靠在了椅背上。
“不要害怕。”
酒保这时恭敬地递了一杯酒在她的手侧,她咬了咬唇,伸手接过了酒杯。
他低头,从她的嘴唇,慢慢游移到她的锁骨,力道适中地亲吻她,并用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我在。”
“麻烦你了。”戴尔再三请求。
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心底一颤,眼眶微微开始有些发胀。
“柯的这杯酒,能麻烦你来送吗?”戴尔远远地看着她,目露笑意,又有些暧昧地摸了摸下巴,“以前有一次柯来玩牌,我忘了不能给他安排女人送酒,结果第二天,我赌场里一半的机器都报废了。”
可能赌局刚刚结束的时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尹小姐。”她突然听到戴尔叫她的名字。
不是兴奋、不是喜悦,只能感觉到是一种致命压抑后的释放,一种绝地里逃生般的快意。
尹碧玠侧头望去,便看见酒保打开了酒台后的一扇门,门里训练有素地依次走出了几个端着酒杯、身材绝佳又穿着性感的女人。
而只有他知道,那是害怕。
“来,大家现在稍微放松放松。”戴尔笑吟吟的,朝酒保做了一个手势。
是那种连疼痛都无法减轻的害怕。
他的双手正交叠在下巴处,挺直的鼻梁下是微抿的薄唇。
是那种觉得差一步,差一秒,一整个世界便会崩塌的害怕。
那双眼睛,始终波澜不惊。
这是她提出的赌局,这是她决定的输赢,一分差池,输掉的就是他的命。
尹碧玠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去看柯轻滕。
“记得吗?”
“抱歉,已弃牌的雷先生和罗恩先生,你们不能再参与游戏。”荷官说。
他的呼吸呵在她的皮肤上,并留下一个个吻痕,手指蜿蜒在她的小腹处,“只要在我身边一天,你始终会被眷顾。”
这时又有一名男玩家选择了弃牌。
她已经略有情动,听了他的话,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荷官这时发了三张所有人可见的公共牌到牌桌中央,接着所有人再次按照顺时针的方向做同于第一轮的下注。
柯轻滕的黑色衬衣,因为纠缠与厮磨也布满了褶皱,他索性伸手脱下扔在一边,将她翻转过身,俯身下去,覆在她的背脊上亲吻她的耳根。
尹碧玠看着那个弃牌男人的动作,眉角微微一跳。
她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因为他的亲昵举动发出暧昧的声音。
“抱歉,雷先生,您已经不再具有行动权。”荷官宣布道。
他的眸色愈来愈暗,此时撩起她的发尾,从她的脖颈渐渐吻到脊椎骨。
在他之后,其他人也轮流进行跟注,却有一名男玩家选择了弃牌。
她的腰肢细软,一整个月光都铺洒在她光裸的背脊上。
全桌的人都在看着他,只见他沉默片刻,神色漠然地推了一笔筹码到台中央。
清晰可见的月色下,她的脊椎骨旁,竟有一道清清楚楚的疤痕。
戴尔刚刚下了大盲注,而柯轻滕坐在戴尔的左手边,是第一个需要做出行动的玩家。
长七八厘米,在细嫩的皮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大厅内鸦雀无声,下完盲注后,荷官按顺时针方向,向每人发两张底牌,开始进行第一轮下注。
“尹碧玠。”
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看不清牌面和具体下注的金额,但是大幅度的行动,她还是能够判断出来。
他定定地凝视了几秒,突然在她的惊颤中,低头轻轻吻上了那道疤痕。
郑庭和郑饮依旧没有回来,尹碧玠靠在酒台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赌桌。
“回到我身边。”
赌桌上,下半场牌局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