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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爱在西元前

“侵略战争和内部政变,从前的革命让这个国家的人民生活变得困难,尤其这个国家还将绝大部分资源都用在了军事上。”郑庭也护在一旁,耐心地给她和郑饮解释,“政府对国家的前景决策是真的很重要,可惜并非是每个国家都能有好运的。”

“这个地方可是真心破啊……”一旁受了柯轻滕指令跟下来的郑饮心直口快地在她的身后感叹,“碧玠姐,你难道不觉得连南SPRING都比这里好吗?”

她望着面前一间间衰败的矮砖房,还有在他们面前路过的黑瘦行人,尤其是很小的孩子,几乎是瘦得连一双眼睛都凸了出来,怯生生地被母亲抱着,经过时看他们一眼。

埃塞这个国家,是世界上最为贫穷的国家之一,年人均收入只有1965美元,可能之前在南SPRING难民营所看到的贫瘠,与这一整个国家的贫瘠,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

到了非洲后,她总是能在这些陌生的非洲国度里,体会到一些她从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感官冲击。

亚瑟进入埃塞俄比亚境内,找到加油站后,便将车子停在一旁加油,柯轻滕没有下车,尹碧玠实在是不愿意再待在车上,打开车门下车。

“不是每一个人天生都有好命的。”过了一会,她才缓慢地开口,“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就有人注定一生艰苦。”

从南SPRING到索马里,中间还相隔着一个国家,埃塞俄比亚。

她不禁想到自己天生的好命。

说完这句话,一直到下车前,她都没有再开过口,而柯轻滕在一旁看着她,下颌微微地紧绷,神色也再度变得看不出喜怒。

从小,她都是在一个安逸而富裕的环境长大。

“真是抱歉,我想我也不需要你的退让。”

尹氏集团在整个S市是从事自由贸易的龙头集团,她能够接受最好的教育,过人上人的生活,几乎没有吃过苦,并且,父母双全,只是因为忙碌,会少有时间陪她,可是其余的,她样样都不缺。

尹碧玠与他对峙了不知多久,才垂下眼眸,轻轻地甩开他的手,将手里的石头扔回给他。

她的确是许多人口里所说的,天之骄女,但她并不以这身份为荣,所以,她被牵扯进这个黑色世界,甚至今天身在这个地方。

亚瑟给了他们石头后,始终都在心无旁骛地开车,或者更可以说,是压根不愿意掺和进来。郑庭和郑饮在一旁看着他们,也一句话都不敢说。

“说到小时候,我和哥从小都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后来奶奶去世,我们在日本打工时遇见了柯先生,就开始跟在他身边。”

整辆车的气氛都凝滞了起来。

郑饮看一眼不远处停着的车,再回过头,开始将话题引到柯轻滕身上,“碧玠姐,可能你看到柯先生的时候,他已经能够过上很好的生活,可是最初的时候,他承受了很多别人完全无法承受的苦。”

可现在,她看着他的眼睛,又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千里之远、遥不可及的距离。

“一开始他在日本落脚,一天从早到晚都在打工,每天的睡眠时间维持在四个小时左右,尤其是赌场,那里的环境当真是非常恶劣吵闹,他本来就话少,那段时间打磨后,话就变得更少了。”郑庭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在一旁补充,“这么多年,他除了我和小饮,还有与一些合作伙伴偶尔打交道,几乎不会和任何人接触。”

尤其是在刚刚的生死关头,她确认了自己对他的心后。

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他在日本最初打拼时的这些细节。

这逃亡的一路上,虽然他对她没有正常男人对女人的柔情似水,却也能让她感觉到他已经脱离了从前毫无生气的冷漠,在对她展示属于他独特的温和。

“所以碧玠姐,有时候柯先生可能会在表达方面,有所欠缺。”郑饮此时收敛起平时的活泼,努力想着措辞对她解释,“他可能更看重行动上的表达,他只会做他认为是对的事情,但是做的时候,却不一定想让你知道。”

她的眼眸微微一颤。

郑庭也观察着她的表情,低声温和地告诉她,“不可否认我和小饮都是站在柯先生的角度上看事情,但是我想柯先生最希望的,应该是你能够体会他所做的全部。”

“做任何举动前,首先要想清楚。”他握着她的手腕,神情又再次变得漠然冰冷,“尹碧玠,我不会对你退让到毫无原则。”

她知道郑氏兄妹作为他们这四年纠葛的见证人,于公于私,一定都是希望她能在他的身边,包容他的全部,再也不离开他的。

但她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她的手掌还未落下,他只是眯了眯眼,便准确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心的拉近,绝非是旁人可以轻易推动的,他藏得太深,她也不愿意先发制人。

可是她真的已经容忍不了,从她知道他这两年对自己的监视,再加上这一连串的出人意料和他假装失明的蓄意隐瞒,她再也没有办法心平气和。

而且首先,他已经欠了她太多太多的解释。

飞速行驶的车里,尹碧玠头一次,浑身上下都愤怒得发抖,根本无法控制,她知道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他。

“上车吧。”

谁知他略带玩味的话音刚落,她的左手已经朝着他的脸庞扬了起来。

良久,她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抬步,率先朝车边走去。

他整个人靠在座位上,显得优雅又笃定,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你觉得你这样形容我,真的好吗?”

等天色彻底暗下来,他们在一条河流边落下脚。

“卑鄙、无耻、下作?”

亚瑟将车停稳,下车后便不知去向,郑庭和郑饮从军用车上拿下来一些工具用于生火,她帮忙打下手,柯轻滕则独自坐在一边的岩石上。

她此刻简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张巴掌大的脸涨得通红,有神的眼睛里尽是怒意,“你简直就是……”

“碧玠姐,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哥刚刚是怎么混进SWAT的特工队里的?”郑饮一边做着手上的事,一边找着话题和她说话。

原来她再一次,彻彻底底地被他戏耍了一把。

“嗯?”她对这个倒是真的有点好奇,便抬头看着郑饮。

所以也就是说,他在之后那么长一段时间,一直装作失明博取她的同情。

“他们从SPRING的拍卖会追你们追丢之后,就和南SPRING的武装交火,弄得灰头土脸才到南SPRING,然后走走停停,我和哥一直跟着他们,找到机会,就拖走其中两个身形和我们差不多的易容变装,所幸罗宾逊也焦头烂额的,没发现什么异常。”郑饮说着这个离奇的过程,表情还是相当骄傲的,“联邦自诩世界级特工,也不过就是被我们反绑丢进河里的程度嘛……”

他的眼睛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复明了。

“等一下。”她此时很快地听出了一些异常,“小饮,你和郑庭从AIR的沙尘暴和我们分散开来后,做了什么?”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要听实话。”她郑重补充道。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在南SPRING边境的密林。”

“……其实我们一直在你们的身边。”郑饮实话实说。

“实话。”她握紧手里的石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质问他,“柯轻滕,我要听实话。”

她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小饮。”郑庭此时忍不住,抬头看了郑饮一眼,神色有些无奈。

尹碧玠看着柯轻滕全然恢复清明,而且还该死地如从前那般深邃不见底的双眼,过了几秒,声音降至冰点地开口,“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复明的?”

“小饮,你继续说。”她停了手里的动作,脸色冷冷的,“我必须要知道。”

“对了,”他此时微微地勾起了唇角,墨黑的眼珠里,有再也无法掩饰的光泽,那光泽里,还有一丝绝妙的狡猾,“谢谢你的告白,还有,我的眼睛,复明了。”

“……好。”郑饮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找的话题,是在给这两位的关系火上浇油,说话也开始变得战战兢兢起来,“在AIR遇到沙尘暴的时候,柯先生说他知道你在哪里,让我和哥在沙尘暴结束之后和你们岔开走,按照之前布置的Plan B,在城里找到车和设备,一边跟着你们一边监控联邦那边的情况,戴尔则单独先行一步去索马里。

她的额头,瞬间青筋暴起。

“并且,柯先生中间和我们取得过联络,但是没有提到他和你的具体情况,你们在沙漠里耽搁的时间有些久,我和哥就先到SPRING了。”郑饮绞尽脑汁地想着措辞,想着怎样说话不会激怒她。

他此时全然不顾她的反应,只是将石头放在她交叠的手心里,还轻轻侧身,靠近她的耳边,低声说:“这一块石头,补作在南SPRING边境的纪念。”

听到“在沙漠里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尹碧玠的眉毛无可抑制地抬了抬,脸颊上还有些几不可见的暗红。

应该说……还是一块石头。

“后来你们到了SPRING,柯先生之前就料到赫达会叛变,但是没想到赫达不仅叛变,还联合SWAT下毒让他失明,我和哥那次在拍卖会现场已经忍不住想出来保护你们,但是柯先生的命令向来说一不二,我们只能按照他的计划走,继续在暗处。”

是一块石头。

“也就是说,再后来连我们到南SPRING的难民营,也是事先计划好的?”她这时打断了郑饮的话,“SWAT在难民营拦截追上我们,也是意料之中的?”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先不要勃然大怒,而是去看他递到自己眼前的东西。

“是。”郑饮无可奈何地点头,“虽然我和哥都很奇怪柯先生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大费周折的路,还要以身犯险引诱SWAT的人,但是我们通常都不会去质疑他的安排。”

柯轻滕接过那样东西,再递到她的面前。

这一长段的话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半会听完,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给你。”

只是,她只知道,她依旧在这一整个庞大的系列安排中,充当着一个被他蒙在鼓里的角色。

亚瑟领会了他的意思,便没有再说话,立刻就干净利落地伸手,从座位底下拿了一样东西递给他。

“碧玠姐……”郑饮说完,几乎是眼泪汪汪的,看看她,再看看不远处坐如钟的柯轻滕,又回过头看看一脸无奈的郑庭,“我……”

“亚瑟。”柯轻滕此时看着身边神色复杂得像调味盘的尹碧玠,突然又开口叫了一声亚瑟的名字。

“你没有错。”她抬了抬手,“你只是告诉了我事实真相,说真话的人,永远不会有错。”

“对了,尹小姐,我还需要向你澄清一点。”亚瑟此时还不忘继续抛雷,“今天早上柯先生看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虽然我当时是以尼嘉的身份,但事实是因为我是男人,所以他才会让我靠近。”

不像他,永远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只是让她在他的布局中,不断地去猜,去残酷地领受。

郑饮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手已经快要托不住自己的下巴,郑庭倒是显得从容,但眼神里多少有一丝惊讶,而尹碧玠,则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亚瑟双手拎着很多东西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生起了火。

整辆车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

郑饮丝毫不掩饰对这位可以男扮女装的奇葩杀手的兴趣,主动上前接过亚瑟手里的东西,看了看后,十分惊奇,“你这些是从哪里弄来的?”

……

原本在喝水的尹碧玠听了郑饮的惊叫,也回过头看了一眼。

“我精通易容术、格斗术、暗杀术、跳伞、驾驶飞机等几乎所有事项,早年我是全球顶尖的职业杀手,从今年开始,无价专职成为柯先生的私人助手。”

只见亚瑟不仅带回了一些野味,还拿了几条干净的毯子和布以及一些用于野外的工具。

亚瑟边开车,条理清晰而又字句慵懒的话语边响在了车内,“今天清晨把尼嘉绑在仓库、装扮成她的人,还是我。”

“亚瑟,我觉得你简直就像哆啦A梦。”郑饮将野味交给郑庭后,转过身,对亚瑟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在整个过程里,我一直在跟随着你们。首先,在蒙特卡洛的皇家赌场里,帮尹小姐洗4A同花顺牌的荷官,是我;后来在SPRING的拍卖会上,让全场灯光熄灭、制造障碍、盗取清代后宫春闺图的,也是我。”

亚瑟对这个评价倒是有些兴趣,还挺耐心地问,“什么是哆啦A梦?”

“好。”亚瑟勾了勾嘴角。

郑饮边和他说话,一双大眼睛一边贼溜溜地毫不掩饰地观察着他的胸部以及下身部位,“就是一个神奇的百宝箱,想要什么都能到手。”

“亚瑟,”从上车之后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柯轻滕终于惜字如金地开口,“自我介绍。”

“不好意思。”亚瑟显然不满意这个评价,走到一边的岩石旁躺下,懒洋洋地道,“我不是神偷,是杀手。”

尹碧玠同样对这个名叫亚瑟的完成惊天逆转的关键角色感到很好奇,不仅因为他整个人的变化,更因为他竟然是柯轻滕提前布下的连郑氏兄妹都一无所知的绝妙棋子。

郑饮再继续饶有兴味地和亚瑟说着话,而尹碧玠转过身,想去帮郑庭一起烤野味。

“哎,话说。”郑饮刚等郑庭说完,脸就立刻别过去,好奇地盯着正在开车的亚瑟,“柯先生,他到底是……”

可转身的那一刻,她便看到了柯轻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尹小姐。”坐在柯轻滕身边的郑庭此时松了松衣服的纽扣,温文尔雅地看着她,开口道,“很抱歉,让你和柯先生这几天经历了诸多劳累和险境,我们来迟了。”

这里相隔并不远,夜色里,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静,却又隐约带着些其他的含义。

“碧玠姐,我都快想死你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郑饮,小姑娘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扬声道,“这两天你一定又累又困又饿是不是?有没有想过我?”

等吃完野味,男女分隔在河流的一端清洗完身体,所有人都回到车边准备休息。

果然这一切,全部又都尽在他的掌握中。

车里可以睡三个人,亚瑟首先提出要独自睡外面,郑庭也表示要留在车外守夜。

……是郑庭和郑饮。

郑饮坐在驾驶座上,很快便睡熟了,柯轻滕坐在副驾驶座,而尹碧玠则一人睡在最宽敞的后排。

她的心里几乎是刚有一丝感应,那两个特工就同时拉下了自己脸上的易容人皮。

这是最宽敞的位置,也是他默许留给她的,她这样平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尹小姐。”

他们逐渐在远离危险,逐渐在踏进目的地索马里,可是她的心却越来越难以平静下来。

“碧玠姐。”

这样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忍不住,打开车门下车。

她的目光又一动,看向他身边坐着的特工,那个特工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特工也都正看着她。

在河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她在心里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

只见他正低着头,轻轻地用钥匙打开铐在自己手上的手铐,峻冷的脸庞上连一丝风尘仆仆的样子都感觉不出来,整个人反倒看上去,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仿佛他刚刚面对的,不是死亡。

现在正是深夜,也是人睡眠最深的时候,她步履轻轻地,脑中努力回忆着今天车子行驶的路线,计算着自己该怎样走回埃塞的首都。

几乎是一瞬间,她已经侧过脸,望向身边前一秒似乎就要与她诀别的柯轻滕。

“你想离开?”

这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迅速、太可怕,也……太诡异了,她发誓,她这一生都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正当她刚刚往前方的道路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这一系列的惊人变化,几乎就是在几分钟里发生的,于是她之前所做的所有迅速应变,在车子朝前飞驰的那一刻,就一下子变得缓慢下来。

回过头,是亚瑟俊逸却又警觉的脸庞。

亚瑟一见车门全部关上,立刻一脚轰上油门,整辆军用车就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地冲了出去。

“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她看了一眼后,依旧背对着亚瑟,淡淡地回应。

柯轻滕和其中一个特工上车坐在了她的身边,另外一个则上了副驾驶座。

“和我是没有关系,”亚瑟不依不饶,“但和柯先生有关,郑饮下午的时候刚说过,你是柯先生未来的夫人。”

十五秒后,她眼睁睁地看到从那个侧出口跑出来三个人,分明是柯轻滕和之前压制住他的两个SWAT特工。

“她不了解真实的情况,”因为夜里风凉,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我不会泄露你们的任何行踪,我只是要独自离开,也同样的,不会伤及你要保护的人。”

时间没有再留给她余地继续猜测。

“那你也应该亲口告诉他们,你要离开。”亚瑟敏锐地眯了眯眼。

刚刚跟在他们身后跑出来的,会是柯轻滕吗?

这个忠心耿耿的杀手,是真的难缠,尹碧玠不想再多和他说话将其他人吵醒,刚想要说什么,却听到另一个漠然的嗓音道:“让她离开。”

尹碧玠坐在后座上,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心跳,一边紧紧地盯着他们刚刚跑出来的那个出口。

她听得身体一颤,用余光去看。

亚瑟手的动作飞快,此时已经启动了车,打着方向盘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弯,恰恰好好就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方便上车。

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车上下来的柯轻滕,他就这样站在离他们不远的距离,看着他们对话。

很快,亚瑟七拐八拐,不知怎么的,就已经带着她拐出了难民营。前方不远处正停着一辆军用车,亚瑟打开驾驶座车门就跳了上去。她反应迅速,先拉开了副驾驶座位,然后自己拉开后车门也钻上了车。

亚瑟没有说话,见到他,便十分识趣地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留下他们两人。

借着奔跑的速度,她回过头,隐约看见似乎有人影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一次,我不会再强迫你留下。”他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她跟着亚瑟拼命地往前跑,潜意识里觉得他应该是柯轻滕的人。

她的眼睛落在天际的月上,听着他的话,只是觉得心底最深处,像被人用手轻轻掐住。

尹碧玠缓了几秒,才意识到,尼嘉这是在告诉她,自己的真正名字。

不是很疼,至少,这一刻,她没感觉到疼。

只见尼嘉跑到她的身边,顺手就扣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大步地往左前方飞奔而去,还不忘抛出一个单词,“亚瑟。”

突然想到,在尼斯机场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推进车里,还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告诉她,如果她再选择留下,他就永远不会再放她走。

可现在,突然之间,却摇身一变,不仅把国籍转了,还变为了一个面容英俊、身手卓越不凡的男人。

但是现在,他不再遵守当时的诺言了,所以,她是自由了,对吗?

在这个事实摆在她眼前之前,尼嘉在她眼里,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娇柔、私生活放荡的漂亮的南SPRING女人。

她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家人、朋友身边,做她的尹氏集团副董事长,做她的天之骄女,在白色的世界,过得平安又惬意,对吗?

她完全傻眼了。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没有任何的解脱、释放的感觉?哪怕刚刚在河边静立时做出离开的决定,都并不理智,更像是匆匆忙忙地在逼迫自己逃开。

男、人。

“明天早晨七点,我们会离开这里,大约半天的时间不到,我们就可以到达索马里。”她心乱如麻,他却已经又在她的身后继续说话,“到了那里之后,我会将我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和所有到场的其他各方进行议价。而这一整个和SWAT你追我赶的逃亡之旅,也宣告结束,SWAT元气大伤,根本无法进入索马里的最终谈判桌,等在索马里将手里的东西转卖后,休息几天,我就会回到N市。”

尹碧玠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突变,还未有所行动,便看见尼嘉已经迎面朝自己冲了过来,对方一边跑竟然还在一边撕开脸上的易容,很快地便露出了一张陌生却又英俊的西方男人面孔。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好心地告诉她接下来的计划,只是听着他漠然的字句,觉得心中刚刚那股被掐住的感觉,渐渐开始鲜明起来。

“走。”

迟来的疼,慢性的疼。

那枚东西落在地上后,便猛地爆炸开来,释放出大量的红色烟雾,SWAT的人瞬间全部被烟雾所笼罩,根本没法动弹。

是啊,他的人生,就是这样惊险又可怕,听在普通人耳里像是玄幻故事,可是他却能生活得格外肆意,如履平地,并且也只有他,能够把强大如联邦,都玩弄在鼓掌之间。

SWAT的其他特工见状,迅速地拿出枪对着尼嘉开枪,可尼嘉却已经在地上动作矫健地翻滚了几圈,还顺手从衣服里拿出个东西,往那些特工站着的地方用力一掷。

“我会保证你平安地回国,知道你平安落地后,我便会撤去所有在你身边的人。从此以后,你不用再担心你的身边会有我的监控,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再次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只见刚刚还在罗宾逊的压制下企图不断挣扎的尼嘉已经以肉眼都难以轻易捕捉的速度,反剪逃脱了罗宾逊的控制,并且还反身给了罗宾逊的右眼一记狠狠的直勾拳。

他依旧在他黑洞般的世界里;而她,也会回到她的既定人生轨迹里。从此,毫无交集。

可是,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她眼前的整个空地上,就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如果我做的一切,让你感到压抑,让你感到被欺骗,让你感到愤怒,那都是我的过失。”他的眼睛里倒映着这个安静的夜晚,“但是我不会道歉,因为我不后悔。”

她听完后,怔了几秒,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她的嘴唇微有些发颤。

“记得,”她的视线里,他被两个特工压制着,慢慢地往SWAT的阵营里走去,“等我们去海滩的时候,不要再选黑色的比基尼。”

谁知这时,他突然猛地将话锋一转——

“柯轻滕。”她双眼因为强风的关系而显得略有些泛红。

“四年前,尹氏集团因为当时资金周转的问题,急需注资,AMT联邦以一家境外注册公司的名义找到了你——当时的尹氏总经理,提出可以给你丰厚的资金注入,但前提是,希望你来到N市,接近我,获取我手中的东西。后来,很顺利地,按照他们的计划,你和我遇见,让我对你产生兴趣,成为我身边一个独特的存在,在我身边待了两年。”

只见这两名特工一左一右地牵制住他的手,其中一个拿出了一副手铐,重重地铐在他的手腕上。

她听着他的话,忽而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的眼皮在不断地跳着,连同心脏的跳动都已经承受不了负荷,很快,十秒过去,那边罗宾逊轻一挥手,便走出两名特工,来到柯轻滕的身边。

当年联邦找到她的时候,她始终觉得很奇怪,虽然她因为家庭背景的某些原因,的确与黑色的世界有一丝牵连,可她毕竟这二十多年还是活在白色的世界里的。

在天际的光线将要开始变淡的时刻,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缥缈却又异常坚定,隐隐约约地,那嗓音里还有一丝对着她时独有的笑意。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联邦一直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们当年找到你,让你来到我的身边,我会不知情吗?”

她刚想要开口,却听到他先一步的抢答,“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尹碧玠的手指开始微有些发颤。

最后的十秒。

她原本以为,他所谓的知道她当年的接近,是后来才察觉到的,可今天,他却告诉她,在她还没有接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会为他而来。

罗宾逊倒是当真给予柯轻滕尊重,此时低头看了看腕表,报出时间,“你和你的女人,这一生最后的浪漫十秒。”

她当年的蓄意接近,竟是来自他的默许。

“最后十秒。”

“为什么?”她望着他,“是为了利用我作为一记耳光还给联邦,让他们如同笑话一般自作自受吗?”

是,这一刻,他们可能真的要面临永远分别的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对这个危险却又让人欲罢不能、强大却又独留温柔给她的男人,动了心。

他摇了摇头,再次扔下一枚惊雷,“不,是我引导他们,选上你。”

这无法忘却里,不仅包含着恨、痛苦和割舍,也有诱惑、情迷和深陷。

“尹碧玠,”他与她四目相对,目光如同最闪耀的黑曜石,“在你还不知道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你。”

四年的一切,他们曾相依相伴,也曾形同陌路,可她只知道,这四年里,她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他。

她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脸庞,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地交替。

他们命定的纠缠,从她来到他身边的两年,到后来离开他的两年,一共有四个年头。

不久前的刚才,她才为他的一切尽在掌握、为他的监控、为他的蒙骗、为他的圈套而感到愤怒,想要彻底离开他,可如今,这些竟然也都显得渺小了。

闭了闭眼,她感觉到自己犹豫的时间可能已经过了十多秒,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甚至连他们的开始,从头至尾早就已掌握在他的手心里。

在一众SWAT的特工严肃却又诡异的注目下,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千方百计设下天幕,将她全然笼罩,她根本无处可逃。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对我动心吗?”

“为什么是我?”她开口的质问声凌厉,声音里还带着丝颤,却更像在掩盖自己心中的滔天情绪,“为什么不是别人?或者,你为什么要找到我?”

“不会。”她看着身边的难民们接二连三地离开,最后只剩她一人站在空落落的平地上,暴露在SWAT的特工阵营前。

他说他很早以前就已经见过她。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在尼斯机场,还会选择跟我走吗?”

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

她回答得更斩钉截铁,“不会。”

每次他对她揭晓了一个谜题,就会开始引出下一个。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上四季列车吗?”依旧是他漠然而又带着丝意味深长的嗓音。

柯轻滕在她说话的时候,也在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直到她说完,他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问这样一个问题,过了闪电般的几秒,才有些僵硬地回答,“不会。”

“我跟你说过,我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夜风中,他抬手将她额角的碎发挽在她的耳后,“而你,只需要信我。”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两年前还会来到我的身边吗?”

我就是你的命运,你这一生,注定要与我纠缠同行。

“我在。”她没有犹豫,第一次,那么快而精准地回应他。

他都已经自信到了这样的程度,而可怕的事实是,结果却也的确遂他所愿了。

随后,她便听到他背对着她,用汉语叫她的名字。

在埃塞的这个夜晚,空气里是草木自然的气味,沁人心脾,也能抚平一切的锋芒,她心中明白,现在她所有的逃脱和挣扎,在他这样的坦率前,都是徒劳无力。

“尹碧玠。”

她所有的尖锐,都刺进了他平静的海平面上,杳无踪迹。

刚刚还挤满了人的平地上,很快就变得空落,SWAT的特工面面相觑,见罗宾逊没发令,似乎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阻止。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无奈的语气,连声音都放轻了,“你真是集一切不要脸之大成。”

尹碧玠很快就看到,身边所有的南SPRING难民都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站起来,手里不住地做着宗教祈福的手势、嘴里念着些话,开始往自己所在的避难场所走去。

他都这样软硬兼施,甚至连机关都算尽,她如何还能离开?她如何还有办法离开?

他说完,就这样平平静静地挽起袖子,全然不顾罗宾逊是否同意,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简短而有力。

柯轻滕看着她,此时轻轻低下了头。

“我需要一分钟。”

“你说你不会对我纵容到毫无原则,”她此时也收敛起了一切情绪,露出了属于她的强大理智的神情,“那么也就是说,你在面对我的时候,也始终藏在你的盔甲后,是吗?”

“很好,你现在站在原地,不要想有任何的轻举妄动,会有两名特工到你的身边来。”罗宾逊眯了眯眼,刚想要对身后的同伴做手势,却听到柯轻滕再次响起的声音。

他看了她一会,忽而笑了。

她听着他们的对话,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一些之前所发生的细节。

向来毫无生气的面容上,显露的这个淡淡笑容,就像是划破天际的光芒,让她的目光都无法多加停留。

“自始至终,都在我的手上。”他答。

“我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耐心。”她不让他开口,继续说道,“我猜了那么久,现在不愿意再猜了,任何事情都讲究公平,只有足够的诚意才能真正折服我,所以,你也应该要有所表示了。”

“我们要的那份东西,现在究竟在你的手上,还是在第三方的手上?”罗宾逊又问。

“郑饮不是告诉你,我不太善于表达?”他轻轻扬了扬眉。

柯轻滕,这会是你给我的又一次绝处逢生的惊喜吗?

“我倒是觉得,你比任何人都会表达。”她也同样扬了扬眉。

如果要说这世间有一个人,能够完全超脱所有可能的界限,做到不可能中的可能,也只有他了。

就凭他刚刚对她说的一系列收放自如的话,让她改变决定,便足够烘托出他有多会运用语言能力了。

尹碧玠听着他们的对话,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心中讶异于柯轻滕如此的镇定,也觉得他这样主动站出来,是真的可能还留了一条后路。

“奸商。”他薄唇轻启。

“显然,我也有被逼上绝路的一天。”他从容地回视着罗宾逊。

他今晚接连的毫不吝啬的笑容晃得她心猿意马,连说话的语速都慢了下来,“……彼此彼此,而且说服我,一向是你的特长,不是吗?”

罗宾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过了一会,才说:“柯,以我对你的多年了解,你真的不像是那么轻易就会听话投降的人。”

他等她说完,忽然慢慢地伸出手将她拉进了怀里,“索马里的海滩,风景非常好,适合慢慢地谈心。”

“与她毫无干系。”他看着罗宾逊,一字一句地道,“放开你控制的人质,我一个人跟你走。”

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她脑袋一嗡,靠在他的胸膛上,在如雷的心跳中,咬准每一个字道:“我要听全部,所有,一字不漏的真相,记得,再也不要企图欺骗我。”

“临死前的嘴硬,”罗宾逊此时依旧将枪口抵在尼嘉的太阳穴上,“唉?看我都差点忘了,你的女人还没有现身。”

“真是个难缠又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低声在她的耳边说。

听他当着敌人的面,如此镇定地嘲讽对方,的确是一种享受,与此同时她也真的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智,简直是已经强大到无坚不摧了。

“那么,听好了。”这样静静地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他在她怦怦的心跳声中,终于一字一句地开口,“尹碧玠,你早已经卸下了我的盔甲。”

这样的时刻,虽是生命危机的关头,可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You come for me. I'm yours.”

罗宾逊脸色一僵,就听到他冷漠中带着讥讽的后续,“简直自大到毫无逻辑可言。”

你早已经卸下了我的盔甲,甚至在你还没有见到我的时候。

尹碧玠望着柯轻滕的背影,只听到他冷漠的声音稳稳地响起,“AMT人虽富足强大,但在世界上被很多国家的人鄙夷,的确是有道理的。”

所以,无论我还剩下什么,无论我还有什么,所有的这些,全部都属于你。

罗宾逊此时勾着嘴角,锋利的眼神与他在空中对视,“怎么,逃脱联邦的追捕那么多年,今天终于肯自己跨出一步,弃暗投明了?”

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追了那么久,看到的终于不是你的背面,而是你的正面了。”

你为我而来,我引领你走进黑暗。

不远处挟持着尼嘉的罗宾逊看到柯轻滕走出人群的那一刻,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个轻蔑而又得意的笑容。

我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