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消息倒还真快,他心里嘀咕了一声,知道他来定是要看老黑拿了什么回音,可惜他要失望了。
孔不二听这意思是死不了,松了口气,抬头时看到熊莲站在门口。
“自己进来看吧。”他说了一句,让门口的侍卫放他进来。
孔有力眼睛也看着老黑道:“看了,他武功底子好,我又用内力护住了他的真气,但他拼死回来,一身气力用尽,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熊莲其实刚才在街上就看到老黑受了伤,只是没想到这么重,伸手搭了下他的脉,脉息极乱,伸手拉开他的衣服看他胸口的一处伤,是明显的刀伤,但并不是致命的,但却因此流了很多的血。
“齐筝你等着,我总有一天宰了你,”看到手上的血,毕竟是跟了大哥近二十几年的付将,也是自己的伙伴,不由有些心疼,拿了干净的帕子来,也不急着擦自己的手,伸手替老黑擦干净脸上的血,同时转头对孔有力道,“可有请大夫看过。”
“是你们红衣社干的好事。”孔不二将那火统扔给他。
直找到满手是血,却一无所获。
熊莲见多识广,知道那是沿海一带红毛鬼造的武器,却并不知与红衣社有何关系。
孔不二又推了他一把,道:“你这样找法,人都被你折腾死了。”说着将谢怀青推开,自己却伸手往老黑身上找。
“红衣社也用这东西吗?”他掂着那火统反问。
“看看身上还有什么线索。”
“当然有关系,齐筝运了几百支这样的东西来太原。”
“做什么?”孔不二推了他一把。
“齐筝?”熊莲眉一皱,“这就怪了,我从未在他那里见过这东西。”
“定是半路遇到了火衣社,京城没去成就回来了。”谢怀青是跟着孔不二一起进来的,看到那东西这样推测着,一只手同时伸到老黑怀中摸索。
“怎么可能,”谢怀青跳出来,他被那些东西压断过腿,怎是一个恨字了得,“我看着他运往太原的,怎么可能你没见过?”
孔不二只一眼就认出那东西,正是上次齐筝放在棺材里运送的火统。
熊莲一笑,把那火统往桌上一放道:“也有可能我在红衣社的级别太低,所以不配见到这些东西,”他继而又看着孔不二道,“所以,我要的东西他也没拿到?”
“这个,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孔有力将一把同样沾着血的物什递给自家兄弟。
孔不二瞪他一眼,人都伤成这样了他还惦着那东西,脱口道:“没有,没看到人都伤成那样了?”
“我看看,”孔不二走上去,却见老黑满身是血,脸色灰白,不由眉皱起来,“奶奶的,怎么伤成这样,知道谁干的?”
熊莲有些失望,朝后退了一步,眼睛又看向那个火统,若有所思。
孔有力早已习惯,看着昏迷不醒的老黑道:“没死,但晕过去了。”
孔不二看着他的表情,谁能说他不失望呢?老黑这次的一无所获就意味着熊莲暂时不会向他伸出缓手,城外那些灾民的安置只是冰山一角,他要的是整个山西的安定,如果没有熊家的银子,根本无法办到。
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就算此时也没一句好话。
几个人在厅里沉默起来,然后外面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正是照顾陈薇的老妈子。
孔不二心急火燎的冲进偏厅,人还没进屋,就冲正在里面的孔有力道:“怎么样,死了没?”
“三爷,夫人,夫人她……。”她气喘着,说不清话。
老黑回来了,却受了极重的伤,到驻军府时已经然咽咽一息,人跌下马时即刻就晕了过去,被门口的守卫抬了起来。
“夫人她怎么了。”孔不二心里一紧,上前几步。
“不是那个老黑吗?”他自言自语。
“夫人吐了好多血,似乎,似乎没有气了。”
他眼睛下意识的看向街上的行人,然后看到一人骑着马,从街头奔过,如果没看错,那人应该是趴在马上,看样子是受了伤。
“什么?”孔不二脑中“嗡”的一下,人想也不想的往外奔,出门时还被绊了一下,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任他再聪明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委,他又仔细想了遍孙定说的话和他以前所掌握的一些线索,似乎有什么地方是不合理的,就要跃然脑中,但再仔细一样,却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怎么会?虽然这几天再没去见过她,但听老妈子说已经在恢复了,怎么会?
熊莲脸凝重起来,那人是谁?进了牢房又见过谁?如果真是朱节,那是不是被那个人说服的,两日未招供,何至于那人一到就招出师父的所在?
他从没有这般大惊失色,以前就算在皇帝的书房打碎了先皇最爱的花瓶被老爹吊起来带去皇廷要皇帝治罪也没有这般慌张。
“就他俩。”
陈薇,你可不要真死了。
“当时他时牢房时,除了巡抚还有谁?”
床上,陈薇斜靠在床边,嘴角,床头都是血,脸色如白纸,他几步走上去,腿就软了,一下子跪在地上,手颤着托起陈薇的脸,拧紧了眉,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果然,没有气息。
“看衣着体型,是男的。”
“大夫,大夫呢,死到哪里去了?”他冲着门外喊,声音已经变了。
熊莲手指敲着桌子,仔细的听着,听孙定说完,问了一句:“那个人是男是女?”
这时熊莲正好也跟着过来,看到孔不二的模样,愣了愣才冲上去,扯开孔不二道:“让我看看。”
两人在茶楼里要了一壶茶,孙定喝了一口才道:“当时先抓到的是五人中的四人,其中包括那时的太原知府齐筝,四人被抓后分开关在四间牢中,各自提审,各种刑罚都用过了,他们四人却拒不交待红衣道人的所在,但到第三日,牢中来了个陌生人,披着一个大斗蓬,看不清脸,当时正好刚审完一轮,我理好纸笔准备走,就看到那人由当时的巡抚大人亲自带着进了牢房,然后隔了一天,那个红衣道人就被抓来了,说是因为被抓的四人中有个叫朱节的人招了供,可那时我也没被叫去记录口供,只是按照巡抚大人所说做了大体的笔录,然后由巡抚大人亲审,就给那五人定了罪。”
他先探了陈薇的鼻息,没有鼻息,手指又马上按在陈薇颈间的动脉,原本簇着的眉稍济,一只手又去搭她手上的脉,然后自身上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针,取了一根对着陈薇头上的一处穴位扎下去。
孙先生全名孙定,是山西府衙里一名小小的文书,本来也没什么,但前段日子却让熊莲花了五十辆银子向他询问过一些事情,原因是当时红衣社的案子,他是记录供词的笔录,当时案情种种,他应该是最清楚。
孔不二在旁边什么话也不敢说,眼睛死盯着陈薇的脸,然后听到熊莲道:“你扶她坐起来,对着她的背轻轻拍几下。”
熊莲笑意一敛,指着旁边的茶楼,正色道:“先生我们坐下说话。”
孔不二马上照办,陈薇的身体靠向他时,他的心用力的一痛,不过四天,她竟瘦成这样,手掌在她后背上小心的拍,半晌感觉怀中的陈薇身体动了动,然后似乎一口气缓了过来,人扭了下,一口血喷在他的肩上。
这个孙先生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书生打扮,留着山羊胡,伸手向熊莲拱了拱手,道:“熊二爷,上次你问我的事,我忽然想到有一件事情忘了跟你说,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觉得有些奇怪。”
他又是一慌,怎么还在吐血?却看到熊莲拔下陈薇头上的那根银针,道:“行了,让她躺下吧。”
“孙先生,是你啊。”熊莲笑笑,扶他站好。
“她没事了?”看陈薇像是活过来,孔不二顾不得肩上的血污问道。
“熊二爷,原来你在这里。”那人看到熊莲脚步不由快了些,快步走近熊莲时脚下一滑,熊莲迅速抬手扶了他一下。
“暂时不会死。”熊莲放起银针。
只是人还未到驻军府,便看到有人匆匆的朝着他这边走来。
孔不二这才松了口气,手不自觉得握住陈薇的。
是不是孔不二那小子在耍他?还是皇帝不同意?他想着脚步不由快了几分。
熊莲看着孔不二的表情,原以为这小子对什么事都没心没肺,现在看来他也有害怕恐惧的东西,方才的情形哪还有张口就骂人,满口粗话,行事乖张的小混混模样。
快马加鞭,至多三日便可来回,四天?该回来。
他对孔不二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觉得他够机灵,现在不知怎地竟生了些好感,伸手拍拍孔不二的肩,道:“你最好把那老妈子叫来问话,从令夫人的脉相来看是急火攻心,一时缓不过气才造成暂时性的气闭。”
第四天,他是看着孔不二在四天前派那个叫老黑的人往京城去的,至今却并没有任何消息。
“急火攻心?”孔不二全副心思都在陈薇身上,听到这么说愣了愣,人却已冷静下来,冲着门口候着的老妈子道:“赵妈,你进来。”
他每天都按时的替陈薇治伤,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
赵妈颤颤巍巍的进来,一下子就跪倒在地:“老奴有罪,三爷你饶命啊。”
退出红衣社,那是早晚的事,所以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他笑着看一个孩子在路上跑了一段滑倒在地,满脸的雪,准备往驻军府去。
孔不二眉一皱:“有罪,有何罪?”莫非害陈薇的人就是她?
走了一段,他人停下来,仰头吸了口冰冷的空气。
“老奴没有照顾好夫人,老奴死罪,不过,不过老奴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夫人还好好的啊。”
熊莲出了那座不起眼的大院,走在大街上,街上路滑,他却犹走平地,分明是大雪的冬日却穿的单薄。
“夫人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熊莲在一旁插话。
不,都走到这一步了,他抬起头,眼中有种叫野心的东西,越来越明亮起来。
赵妈想了想,马上又摇头:“夫人吐血之前收了一个木盒,就让老奴出去,老奴不知夫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又感到了绝望,像当时水牢里冰冷的水,浸得他整个人都麻木,他还能撑多久?还是什么也不要管了,平静等死?
“一个木盒?”孔不二与熊莲异口同声。
齐筝看着他离开,半晌,忽然的咳嗽,人整个躬起来,他拼命的用手捂着,等放开手时,手心已有点点血迹。
“是,下午的时候不知谁放在门口,上面写了字,老奴不识字,就拿给夫人了。”赵妈还在说,孔不二已转头往四周寻找,果然床边一只木盒翻倒在地上,方才进来时因为一心只注意陈薇,并未注意,此时看过去,翻倒的木盒旁竟是一截带着血的手指。
说着转身走了出去,转身时带着一阵风,桌上的发丝动了动,有几缕落在地上。
他伸手捡起那截手指,眼睛同时看到陈薇已经醒了,看着他手中的手指,满眼的泪。
熊莲看着他,没有多想,以手为刃,拉起右边的头发削了下去,一段头发被削了下来,他放在齐筝旁边的茶几上,道:“从此,我不是红衣社的人了。”
“那是谁的手指?”他下意识的问。
齐筝眉一拧,熊莲后半句的停顿,让他心里猛的一燥,脱口道:“离开红衣社可以,但按照社规留下你身上一件东西下来。”
“是我妹妹的,”陈薇闭起眼,泪水狂流,那就是她没有杀死孔有力的代价,小七一定很疼,一定在哭,而她却无能为力,她伸手颤抖着从孔不二手中拿过那截手指,用手包住,放在胸口,“不二,你不要对我这般好,将我关入大牢,或是将我杀了都可以,但千万不要对我这么好,不然一切都不会结束。”她的身边一直有双眼盯着他,刺杀之罪该是受到严惩的,然而她却仍高床暖枕受人照顾着,这只会让他们觉得她已经背叛了他们,只会觉得孔不二对她下不了手,她仍有利用价值。
“我永远不会和红衣社对着干,”熊莲淡淡地说,“只是你…..。”他留着话外之音,却没有往下说。
她这样说着,以孔不二的聪明多少能明白一二,他听着陈薇的恳求有些心乱如麻,关大牢他试过了,却狠不下心,若能杀了她,方才听到她没气了,不会这么慌张,他一向觉得凭他的聪明,天下的事不管难易总能解决,然而如今这太原成的胶着局势和这眼前哭泣的女人,让他觉得束手无策,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很无能。
“你要与红衣社对着干吗?”齐筝太低估了这个人,他一直是散慢的,身为红衣社的人却从不参加社内的集会,更像是个局外人,起初齐筝觉得他只是不喜被束搏,虽然觉得此人难以琢磨,但看在他熊家二当家的份上任他胡为,并没有太过重视,现在看来,他决不简单,城外几百间草屋,不动声色的盖起,而熊太君那边一无所知,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
“你们都出去。”他转头对着熊莲道,说话间有些有气无力。
“是又如何?不过,我熊莲此生只听命一人,师父已死,我念着旧情待到现在也该离开了。”
熊莲看陈薇一眼,点点头,走了出去,赵妈跟在后面,将门带上。
“这才是你替孔不二他们解围的原因?”齐筝似乎并不意外,冷眼看着他。
陈薇知道孔不二遣走了人想问她什么,所以还没等孔不二开口,便道:“不二,你什么也不要问我,我不会说的。”小七的断指不只是代价,更是提醒她,如果说出半个字来,小七就没命了。
熊莲一笑,眼中却带着冷意,对着齐筝道:“所以,我要脱离红衣社。”
孔不二却开始脱鞋,边脱边道:“我什么都不问,只是想抱抱你。”说着就跳上床。
半晌,他的声音里带着沙哑,抬头看着熊莲道:“现在我是红衣社的主事,而非你师父,与以前不同又有什么奇怪?”
陈薇怔了怔,看他挤到她旁边,真的抱住她躺下,脸才红起来,有些想不通,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齐筝本来在咳嗽,听到他的话顿时停住,手捂着嘴,低着头,分辩不出他听到这话时的情绪。
孔不二只是轻轻的抱着,头埋在陈薇的颈间用力吸了几口。
熊莲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冷意,继续道:“他也不会拿全山西的百姓作为赌注,齐筝,红衣社不再是以前的红衣社了吧。”
陈薇想躲,无奈没有力气,只好道:“我好几日没有洗身子了,不二,你别这样。”
“对,”齐筝眼里带着层湿意,“他会这么做。”他说着,笑,同时似乎想掩盖此时的情绪,端起了茶杯,然而拿着杯盖微颤的手,却显出了他心中的不安,茶水入口,他猛的呛了一下,杯盖掉在地上,粉碎。
“那也是香的,我喜欢。”孔不二手环在陈薇的腰间,不敢太用力。
他想着这四个字,想着他曾与红衣社其他四人铩血为盟,结为兄弟,当时的豪气,此时想来恍如隔世。
他前几天还绝不踏进她房间半步,现在却拥她入怀,前几天还冷冰冰,现在却又是以前的无赖模样,陈薇想着这天前刺的孔有力的一刀,不由得感慨万千。
生死之交?
“不二,你不怪我了吗?”她想就这样僵着,不作任何回应,最后还是伸手握住孔不二放在她腰上的手,轻声的问道。
他的师父就是当年的红衣道士,喜穿红衣,却是道士的打扮,外表仙风道骨,行为却很是不羁,总是光着脚穿一双草鞋,无论是寒冷还是炎热,走遍了山西到处传播红衣社的教义,齐筝第一次见到他时,觉得他身上散发着光亮,本来是朝廷派他来震压红衣社的,最后却成了红衣道士的生死之交。
孔不二反扣住她的手指道:“前几天怪,现在不怪了,”他闷闷的说着,嘴下意识的含住她的耳垂道,“若你方才就这么死了,我一定后悔死,所以现在想想,还不如原谅你了。”
提到他的师父,齐筝本来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收回来,身体下意识的坐正。
她死了,会后悔吗?所以原谅她了?为什么这么容易原谅?陈薇说心里没有震动是假的,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苦笑道:“也许我死了反而好。”
“就算我师父在世,他也不忍看他们受冻,我做的有错吗?”熊莲看着门外的雪片,反问齐筝。
“不好,好什么?你死了,我怎么办?”孔不二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你是我娘子,若你死了,我岂不成了鳏夫,鳏夫,鳏夫,难听得紧。”
他一直觉得这个人很难捉摸,但他确实是红衣社的人,自己的命令他也照办了,似乎无可挑剔,却仍是觉得无法掌控,比如他忽然搞出的村落。
不知他是真的在意那个称呼还是什么,但是在陈薇听来他是真的不希望她死的,可是此时,她更希望他能狠下心不要管她,这样她可能会好过一些。
下雨的当晚由雨转成了大雪,几天下来积了很厚的一层,齐筝喝了口茶,看着立在旁边的熊莲。
“不二,我是奸细,还刺了你大哥一刀?”
“是。”守卫应了一声,进了牢里去。
“不是没杀死嘛。”
外面飘着雨丝还夹着雪花,孔不二走到外面,用手抹了把脸,看着黑沉的天,似想着什么,半晌,对守在旁边的守卫道:“派人将夫人放了,送回我房里,派个老妈子好好照顾着。”
“这次是侥幸,如果有朝一日,他们要我拿你的命呢?”陈薇盯着他,她不是在开玩笑,如果真要杀孔不二,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这次没有杀孔有力一般,放过孔不二,“只要你一天像这般不放开我,我就有机会杀你,比如现在,我如果刺你一刀呢?”她很认真的看着他。
走到牢门口又停了停,却终是没有回头,走了出去。
孔不二也看着她,然后笑,拉开衣领,冲着她轻声道:“那你就刺下去,我不会躲。”
孔不二不看她的表情,拍拍手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他把问题又扔给了她,我让你刺,你是否下得了手?
又是这样的态度,即使她他相公,他们如何的肌肤相亲,她却似乎总是离的远远的,如果这时候她就这么哭出来,小声说:相公,我错了,孔不二早就无力抵挡,然而她偏不是那样,他狠狠心,手猛的一松,陈薇虽然一只手扶着墙,本身却并没有多大力气,人重重的跌在草堆上,头撞到旁边的墙壁,发出极轻的“咚”的一声,却硬是不吭声,只是气有些急,用力的喘着。
陈薇人在发抖,只觉得眼前发黑,她下得了手,以前齐筝对她这般爱护她也下得了手,为了小七,为了陈家人,她什么都可以做,之前没杀孔有力,是念在孔家的恩情,此时小七的断指就在她面前,再来一次,她一定要下得了手。
“放我躺下吧。”她说了一句,一只手扶着旁边的墙想躺下来。
然而,如果此时刀就在她手中呢?眼前这个男人拉开衣领说我不会躲,她真的就能刺下去?
陈薇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又咳了一会儿才停下来,眼中因为咳嗽的缘故,有淡淡的泪意。
人抖得更厉害,连同呼吸也困难起来,她爱过齐筝吗?为何当时那个人要她从齐筝那里得到红衣社其他四人的下落时,她明知齐筝也会因此被捕,会被定死罪,她即使痛苦,却仍是照做,而孔不二呢?她真的就对他毫不在意?只念当时的恩情她绝不会这般进退两难,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在意这个人,不想让他死。
牢中两人都不说话,半晌,陈薇轻轻的咳嗽,可能是躺着的缘故,一口气似乎喘不过来,不停的咳着,孔不二忍了一会儿,才走上去将她轻轻的扶起,手在她胸口轻轻的拍,动作应该算极小心,口中却不冷不热的说道:“你活该。”
看他抖得厉害,孔不二知她在为难些什么?她在为难?为难,就够了。
熊莲看看两人,干脆往牢外走,边伸着懒腰,边让牢头掌着灯,走了。
“好了,好了,你若杀我,我必定不是傻傻让你砍,一定马上躲开,你放心,放心,”他拥进他,嘴凑到她耳边,接下来说的却与前面那句完全没关系,“那截手指真的是你妹妹的?”他忽然的问。
他好像是顿时没了气力,哼了哼,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薇一怔,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点点头,小七是在娘亲肚子里时一起发配到大理的,若不是肚里有她,娘亲可能一开始就自尽随父亲去了,然而,因为在发配之地过于劳累,又经常吃不饱饭,小七早产了三个月,娘亲也因此死了,陈家人费进心机让小七活了下来,小七却是个痴儿,十岁才会说话,手指与脚指也与常人不一样,更肥大,而且小指上不长指甲,被割下那段正是没有长指甲的小指,她当然认得出。
孔不二动作一顿,下意识的回头,却见陈薇睁着眼,正看着他。
“那么,你妹妹是不是也在太原城中?”孔不二又问。
他话音刚落,孔不二已经轮起袖子扑上来,他嘴角一扬,心想,果然是无赖的心性,伸手一挡,根本不让孔不二近身,人站起来,忽然的说道上:“你老婆被你吵醒了。”
陈薇一惊,略略推开孔不二吃惊的看着他,小七怎么会在太原?
熊莲的身手当然不可能让他踢到,他只是往旁边偏了偏,看着手指上陈薇的泪,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就是在耍威风,而且感觉还不错。”
孔不二又拥住她:“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你知道这驻军府里还有奸细,他很可能在哪里正看着我们。”
怎么说也是他孔不二的老婆,这熊莲简直可恶,他知道此时若是跳起来很是让熊莲瞧不起,但是他就是跳起来,方才的怒气凑到一处,指着熊莲就骂:“放开你的熊掌,他是我老婆,小心小爷我砍了你的手,”他跳上去挡住陈薇,仍是瞪着熊莲道,“别仗着手上有几个钱,就跟我耍威风,小爷我看不惯。”说着直接耍泼抬脚去踢熊莲。
陈薇身形一抖,迅速的在他怀中点点头,没错,有人可能就在门外听着。
孔不二有些坐不住了。
孔不二又道:“那截手指上的伤口,明显是刚砍下不久的,如果真是你妹妹的手指,她必定在太原城中,难道你不知道吗?”
“难说,”熊莲眼睛看着陈薇,看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眼角有眼泪淌下来,“这里是地牢,阴冷异常,她受这么重的伤,我只是用真气护住他的经脉,看能不能撑过今晚。”他有些不知死活,竟伸手替陈薇擦去眼角的泪。
陈薇不知道,咬咬牙,极轻的一句:“我以为她在京城。”
“她会死吗?”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说这句话等于给出了线索,聪明如孔不二必定能猜到什么,她其实可以直接摇头说不知道的,但此时她心里忽然有股怒意,有些不顾后果,如果小七在太原,那么她被砍去手指时,大哥很可能就在旁边,也有可能......,她闭上眼,不敢想。
这三人的牢房里,孔不二更像是个局外人,他其实还在生着气,这女人什么都不跟他说,他待她都这般了,就算知道她嫁给他别有目的,但若她肯说实话,他也会大方的不放在心上,可是他偏要做这种不用脑子的傻事。
“原来是京城啊?”孔不二果然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眉却又皱了起来,果然一切与那个人有关。
熊莲伸手过去替她拉好被子,直看的孔不二眼睛都眯起来,却并不说话。
“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定能找到你妹妹,娘子,”他终于松开她,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你也要听话,这几天好好养伤。”
正想再问些什么,却听到旁边梦中的陈薇身体轻轻的动了动,然后嘴里念着:“爹爹,对不起,小七,小七…..。”应该是在说梦话,带着哭腔,用沙哑的声音低念着,让人听得心都揪起来。
陈薇抿起唇,半晌,点点头。
“老黑已经往京城去了。”所以他也心平气和,靠着墙,看成着熊莲嘴角扯起的浅笑。
孔不二出了屋,院中除了守卫并无他人,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才出了院,往大厅里走。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孔不二有些垂头丧气,他就是混混的心性,平是狂傲惯了,不爽就骂人,严重点就打人,无法无天,现在却如被人掐着要害动弹不得,多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是聪明人,知道此时的情况就算跳起来指着熊莲的鼻子骂也无继于事。
大哥和谢怀青,还有熊莲都在厅里,孔不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口将本来招待熊莲的茶喝干。
“帮你?”熊莲笑笑,“帮自己而已,这场雨阻得了一时,却撑不过明天,未得到皇帝答复前,我不会让太原出现暴动,所以我只是安抚一下民心而已。”
熊莲也不说什么,笑着看他喝完。
这却让孔不二更加牙痒,妈的,老子就却这点钱,他不由睨着熊莲,不再用正眼瞧他,道:“不是说皇帝未答应前,你不会帮我吗?”
“老哥,那诏书呢?拿来给我。”喝完他冲孔有力伸出手。
“没错,”熊莲没有否人,“那是我母亲的娘家,本来只是想重建,后来想,既然城外有这么多人,那不如多葺几座草屋,反正也没多不钱。”熊莲答的轻描淡写,似乎那样的举动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不值一提。
孔有力看自己家兄弟的神色已不似方才奔出去时的样子,又是一派从容,不由放心不少,那诏书他一直贴身事着,上次被陈薇刺了一刀,右上角的地方还留了血迹。
却终于没有骂出口,也没有蹦起来,只是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学着熊莲的样子盘腿坐好,看着熊莲,直接问道:“城外的那处村庄,是你差人重建的?”
孔不二接过诏书,打开又看了一遍,转头看向谢怀青道:“还有你,我这几天让你查的呢?”
孔不二又想骂人,以他平时的脾气早就一蹦几尺高,什么人?用这种口吻,你也知道是“令夫人”,“令夫人”的性命和你有什么关系?让你整夜陪着?
谢怀青听他这么问,眼睛不由亮了亮,口中道:“我照你说的去查了,确实查了很多证据,你等等,我拿来。”说着奔出去。
熊莲还是笑:“其实不怎么喜欢,因为气味不怎么好闻,光线也不好,还有这堆草没有床来的暖和柔软,只是为了令夫人的性命着想,我只好住进来。”
孔不二冲着门口的待卫道。“替我备车,门外候着。”待卫领命去了。
孔不二移开眼,终于看向熊莲:“没错,我是来找你的,”他走进牢房,往牢房四周看了圈,“我不知道,原来你喜欢住牢房。”
熊莲看着孔不二的举动,有些猜不透他要做什么,却也不问,不一会儿谢怀青抱着几本东西跑进来,放在孔不二的面前道:“你看看,我都一笔笔的记下了。”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熊莲笑了一下,人本是盘腿坐着,此时也没有动。
孔不二看也不看,拿了一本扔给熊莲:“你来看看。”
孔不二的眼睛却是在看陈薇。
熊莲拿过翻开看,迅速的翻过几页,全都是这些年来熊家贿赂朝中大臣的名单,他随手一扔,皱眉道:“你哪来这些?”
熊莲是练武之人,早在牢外两人走近前就已经听到了声响,此时微微的睁开眼,看着站在牢外的孔不二。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只是将上次从熊太君那里讨来的钱分了一点给熊家的某位老臣,他就全说给我听了。”
他也不敢多说话,往前几步走到亮着灯的牢前,开了门。
熊莲有多聪明,马上道:“是管家?”看孔不二不否认道:“你想做什么?”
老头觉得这三公子实在有些古怪,进来时急匆匆的,现在又不那么急了,那到底是急还是不急啊?
“有些事不想再等了,熊太君上次想烧死我,这次我就榨干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不肯出钱,我就从她那里要,应该不会很少。”
孔不二心里猛地一紧,迅速的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推了一把那牢头:“你先去开门。”
熊莲一笑:“这些证据虽然充分,但本朝对行贿者处罚并不重,你怎么榨干她?”毕竟他是熊家人,虽然他现在已另立了门户,但总不希望熊家不得好下场。
“吃的东西都吐了,脸色白的吓人,我睡前去看的时候还活着,现在......。”牢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孔不二的脸色。
孔不二没有立即回答,冲谢怀青打了个让他说的手势,谢怀青便拿出其中一本,很熟悉的翻到一页,念道:“成利三十二年,洪有起五十万辆白银,我记得,当年红衣道人的本名就叫洪有起,这样一来熊家可是与红衣社同罪,死罪。”
孔不二的脚步猛的一顿,回头看看那牢头,可能是方才来的太急,他现在才又想到陈薇死还是没死的问题,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问道:“她可还活着。”
熊莲的脸色顿时变了,成利三十二年,他记得很清楚,晋城瘟疫肆虐,朝延下了封城令,洪有起与自己的父亲当时熊家的当家有些交情,向他借了五十万辆买了粮食与草药亲自送到晋城替那里的百姓治疗,这也是他后来为了还人情而成为他师父的原因,现在竟然就成了罪证?
牢头跟着:“熊二爷说里夫人恐怕过不了今晚,所以他要看着。”
“那是他用为救瘟疫中的百姓向熊家借的钱。”
“放屁,谁让他睡牢里了?”孔不二骂了一句,又往前走。
“不管是不是借,熊家与红衣社有渊源显而易见。”孔不二道,同时将手中的诏书抛给他,“朝延任我为钦差大臣,我有生杀大权。”
孔不二停下,看了那光亮一会儿,牢头凑上去解释:“熊二爷说,没亮光他睡不着。”
熊莲沉下脸,不说话。
大牢漆黑一团,牢头掌了灯将孔不二往里面带,然后孔不二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有灯亮着。
孔不二站起来:“说实话我很佩服洪有起,那才是好汉,这事也没必要再提,但我要钱,我被逼急了才用这一招。”
“大牢。”孔不二头也不回。
熊莲低着头:“其实你也想用这一招逼我就犯吧?”
“老三,去哪里?”孔有力在身后问。
“你会就犯吗?”孔不二反问。
他很不高兴的抓了把头,往一个方向去。
熊莲盯着他,他痛恨所谓的谋逆之罪,但就是方才说的这一条,就可以让熊家满门抄斩,这是他不想看到的,他此时不由的又怀念起红衣社来,想起齐筝的与朝廷为敌大干一场,有多豪气,管他是不是利用了百姓,心中快意就好。
他脑中想到一个人,而且很肯定,那人这样做无非是助了他一把,但却让孔不二很是恼火,因为这样看来,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中,让自己辗转难免无法解决的问题,那人动动手指就解决了,可想而知自己有多被动。
但是利了百姓,真的会心中快意吗?至少他不会。
那么?
“熊家让给我来接收,值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他直接说价码。
齐筝?现在的情势他很可能借此拉拢民心,但是他一心只想利用这些百姓冲进太原城,将太原搅个天翻地覆,不可能花心思在城外十几里外再建村落,因为如果没有这场雨,他很可能已经进城来,还要那城外的村庄何用?
孔不二笑笑:“成交。”
孔不二皱着眉,两人都站在外面,雨丝淋在身上他她没会自觉,他想的问题与孔有力想的一样,却已有了答案。
办现在这件事,是早晚的事,之所以从陈薇房中出来就动手办,因为他想到那些账册里也有那个人的名字。
他脑子没有孔不二转得快,一时想不明白,便转头看着自家兄弟。
他不觉得断指的事是齐筝干的,如果要做,不会等到现在,那就说明陈薇的妹妹不会在红衣社,所以他想到的只有熊家。
孔有力有些难以置信,城外的废弃村落听人说因为天干物燥,几月前的一场大火被夷为平地,由于烧死了许多人,而少有人敢去,活下来的百姓大部分也成了城外那些灾民中的一部分,却又有谁趁人不注意时,在那处重建了村庄?
“你去接收,我随你一起。”
“小人派人跟过去看过了,东面的废弃村落不知何时重新建过,又重修了几百座的草屋,先到的灾民已在那些草屋中安置了。”
熊莲说的没错,熊家只是一个空壳,熊家大部分的生意其实已经转到他的名下,再加上他本来就是熊家的二当家,这种情势面前,熊家宗亲自然偏向他这一边,所以夺下熊家的当家权利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东面?”
孔不二知道,今天就算没有逼熊莲,总有一天他也会拿也熊家的当家权,所以他觉得熊莲现在心里其实挺乐意的。
“城外的百姓似受人带领,往东面而去了。”
熊太君的脸色当然不会好看,却也无可奈何,与其说她没有意识到熊家的败势,倒不如说她感觉到了,只是无能为力。
孔有力一怔,看了眼旁边的孔不二,才问道:“什么异动?”
孔不二的目的并不是看熊太君的脸色怎么难看,他一是为了收钱,二是想看看在熊府之内是否有陈薇妹妹线索,至少他是对熊莲这么说的。
两人刚出屋子,却见一个手下冲冲的往这边来,身上衣服已被雨水浸湿,看到孔有力忙跪下来道:“将军,城外百姓有异动。”
但其实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熊家并不是藏人的好地方,何况对那个人来说,陈薇的妹妹其实无足轻重,如此大动干戈的在熊家藏人,不免夸张了些。
孔有力也根本没有睡着,见孔不二下床也跟着起来:“我跟你一起。”
陈薇说她妹妹原本在京城,现在既然在太原,让他不由得怀疑,那个人是否也在太原,而对那个人来说,熊家却是他落脚的好地方,所以他今天来熊家,是想看看,如果那人真在熊家,那么熊家的此时的权利变动,是否会显出一些异样来?
“奶奶的!”孔不二一下子坐起来,下床披上衣服,“我得到城楼上看看。”说着就要出去。
很可惜,没有,这让他微微的失望,没有那个人的线索,找到陈薇的妹妹也变得渺茫,太原城说大不大,但要找个人并非易事,而且人是被藏起来的,他向陈薇保证只要几天,现在看来,有些困难。
兄弟俩此时睡得可是温暖干燥的床铺,热热的炕头,却是如履薄冰。
他不由得皱起眉。
如果城内的供给可以照顾好城外所有的百姓,那么何至于让这上万百姓候在门外,虽然今夜已在城外搭起了草棚,却无疑是杯水车薪,何况那草棚至多挡雨,又怎能挡住寒冷,不下雨还好,一下雨无疑是地狱,看似一场及时雨,但滴水成冰的冬日,饥寒交迫的上万百姓又怎么挨过一夜?
“那个断指的事,你怎么知道不是齐筝做的呢?”熊莲看着孔不二的表情,问道。
雨一直在下,伴着“隆隆”的雷声,冬日打雷本来就非常少见,此时雷声像沉闷的吼声,让人很容易想到此时城外水深火热的灾民无尽的怨气。
“他想这么做,还会等到现在,何况……。”他没往下说,何况当年陈薇出卖齐筝也是因为妹妹在那个人手中,如果那女孩在红衣社,那就实在讲不通。
正想着,却听到孔有力的声音:“如果想见,不如现在就去大牢看一眼。”
熊莲也不追问,换了个话题道:“你拿了我的银子,准备做什么?”虽然解山西的灾荒是不可能,但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她死了没有?或者说,她还活着吗?他脑中始终在想这个问题,反反复复,尤其当他躺在他与陈薇的床上,那属于陈薇的气息飘进鼻端,他就觉得自己很想冲进大牢去,确定她已经死了才甘心。
提到银子,孔不二得意起来:“现在不是你的银子,是我的,至于做什么,当然要用在刀刃上。”这段时间因为熊莲在城外的村庄搭起了草屋让灾民住,这本是好事,但附近其他地方,越来越多的灾民听到此事,纷纷往那村庄涌去,那处村庄渐渐不堪重负,而生出些事端了,这并不是好现象,熊莲随时可能断绝这种帮助,到时城外会聚焦更多的人,他现在需要更多的钱,帮那此灾民回到家乡自己自足,而不是这样越聚越多。
他没有跟孔有力说自己还在想着另一件事,红衣社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发生的,他不可能今天才忽然之间觉得有心无力,他还在想着陈薇的事,让他一直到现在都心烦不已。
正想着,却看到一个人急匆匆的跑进来,看到孔不二就走上来。
孔不二还在抓头,抓了一会儿,可能抓烦了,抱着被子猛的躺下,叫道:“妈的,睡觉。”
正是江西巡抚。
“车到上前必有路,今天的一难不就避过了,总有办法的。”
“孔大人,有些事......。”他说着,凑到孔不二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孔有力看着他,就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也是第一次瞧见孔不二为一件事这么烦恼,以前的他总是泼皮耍赖,无忧无虑,现在看他这副样子,不觉有些心疼。
孔不二表情变了变:“有这种事?银子呢?”
孔不二点点头,却又叹道:“那只是城外的灾民,全山西呢?这桩好事如果给红衣社做了,那些灾民会更偏向他们,皇帝小子不给一钱一粮,这真是难办。”说着手有力的抓头。
“在府衙。”
“你放心,我已经照你的意思,安排黑衫军,从巡抚及太原知府那里要了足够的人力出城去搭建避雨的草蓬,绵被及粮食也已经尽量多的送去了。”
“过去看看再说。”孔不二挥挥手,让巡抚在前面走。
“所以熊莲此人真是只狐狸,”孔不二又一下子坐起来。
熊莲在旁边看着两人,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听到“银子”两字时,他眉微微扬了扬。
“但如何安顿?无法安顿事得其反。”孔有力提醒。
孔不二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神,冲熊莲道:“熊当家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听着外面雨声,两人都不说话,半天,孔不二道:“现在是冬日,这场雨下下来,好坏参半,估计明天就会有大批灾民冻死的消息,其实是现在正是打开城门的最好时机,灾民仍处在降雨的兴奋中,前段时间的积愤消失大半,如果开城最不会引起大乱。”
熊莲没有动,问道:“是何事?”
孔有力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没说什么,跟着也躺下。
“巡抚大人说,晋城有一县令,带领当地百姓杀了个姓李的财主想夺他的钱财,却碰巧在那财主的家里发现了四大箱子被盗的官银。”
孔不二也不说话,将枕头往孔有力床上一扔才道:“一个人睡不着,找你一起睡。”说着就躺下去,占了半边床,妈的,满屋子,满床都是陈薇的气息,叫他怎么睡得着?
熊莲一怔:“有这种事?”
孔有力还未睡,只是有伤在身,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被孔不二一吵,睁开眼看着自家兄弟:“老三,有何事?”
“要不要去看看?”
天已经很晚,孔不二抱了个枕头,踢开自家大哥的房门。
熊莲一笑,反问道:“这算得是一件大事,本不必与我这外人说,大人还让我一起去,却是为什么?”
他让她躺下,听着屋外的雨声,道:“我会让你活下去,所以我有的是时间慢慢问。”
没想到孔不二也不勉强,也笑道:“既然不去就不去吧,走了。”说完真的转身走了。
熊莲看着她,不自觉得又想起三年前她手捧莲花时的笑容,与现在冷漠,到底哪个才是她?
熊莲看他走远,眼睛定在那一点,之前就听说齐筝将劫来的官银分散到山西各点,那处财主的家应该就是一处,孔不二本就没想叫他一起去,说给他听,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他现在仍认为他是红衣社的人,可惜在红衣社的时候他真的是个不受重视的人,山西各点在哪里,他并不知晓。
陈薇闭上嘴,同时也闭上眼,显然不想再说。
熊莲半晌没动,好一会儿才走了熊家大门。
“没有要挟你?如果全是自愿,你今天杀孔不二便不会手下留情。”
抬头看着天,冲着天空吐出一口热气。
“没有要挟我。”
“师父,如果你还活着,你会喜欢这个人吗?”他自言自语,“他,似乎不错。”
“他以什么来要挟你?”
即使这个人狡诈了些,还给自己下了套,但确实他在千方百计的想着办法,起初确实不喜欢,现在却略略的有些佩服。
“原来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你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陈薇咳了半天停下来,“我不会说的,并不是为了让你继续救我,而是不能说。”
“线索笔笔皆是,可惜全山西的百姓不会给你太长时间,你能救得了这万千百性吗?”他还是自言自语,然后不知从何出闪出来一条影子,向他靠过来,他动也没动。
陈薇嘴巴张了张,忽然的咳嗽起来,熊莲一只的忙贴在她的背上,更多的真气灌进她体内。
是个肤色黝黑的青年,站在他旁边躬身道:“东家,我查过了,这近半年里,没有火统入城的记录,倒是差不多一个月前,有一批可疑的货物绕过太原,往京城方向去了。”
熊莲脸色变冷:“所以你当时就已是一颗棋子了,到底是谁指使的你,我相信决不是今天让你杀孔不二的那个人。”
“京城?”熊莲一怔,眉迅速的皱起来。
她说完停下来,看着陈薇,陈薇嘴角微微的扯了下:“你猜的没错,确实是我通过对齐筝得知了那四位当家的行踪,告知了朝延。”她说的极平静,却用力的喘了几口气。
驻军府。
熊莲怔了怔,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但半年后红衣社五位当家四人被抓,不过几日我师父红衣道人被那四人中的一人出卖也被抓,那四人中有一人就是齐筝,你当时的丈夫,事隔三年,又是那么巧,你摇身一变成了孔家三公子的夫人,而孔不二又是来消灭红衣社的,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与三年前那几位当家之事有关。”
陈薇睁着眼,睡不着。
“我记得。”陈薇却忽然道。
小七的手指,她让老妈子埋在了院中的花树下。
“其实我见过你一次,三年前也是在太原,你当时是齐筝的妻,你与他在太原城里一起看花灯,猜对了一盏花灯上的灯迷,那灯迷的迷面恰巧是我出的,我送了一朵我自雪域带来的莲花作为奖品,你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清楚,当时你的笑胜过那朵绽开的莲。”
小七在太原城?她一直被这句话折磨着,又兴奋,又不安,不二真能找到她吗?
“但这一招虽狠却并不高明,你在孔家安插了这么久,并不是为了今天要杀孔有力,这样做未免目光短浅,白白毁了你这个棋子。”他最后提到了棋子,陈薇睁开眼。
天已经黑了,她下了床,人有些站不稳,拿了那件狼皮做成的披风披上,走到门口,开门出去。
陈薇仍是闭着眼,似睡着了。
外面寒冷异常,她扶着墙咳嗽,看到院门口的侍卫,表情沉了沉,走了上去。
“将你安排到孔家人身边的应该不是齐筝吧,因为如果是他安排的他就没必要再将你夺回去,而今天想到这一招的人显然够狠,却的确有效,只可惜你没他这般狠。”坐了一会儿,熊莲看着牢中晃动的烛火,道。
侍卫在她走近时抬头看着她,本来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陈薇感觉有股暖意自她的腕上输导到全身,她知道那是什么,她不由的又想问熊莲,为何要救她,她方才觉得那可能是孔不二的意思,但舍了真气求她,应该不是孔不二说了,他便会救的,她搞不懂就她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救。
陈薇停下,并不看他,只是低声道:“小七是不是在太原?”
手没有松开,人同时坐下,靠在身后班驳的墙上,道:“孔有力这掌果然了得,我今天得看着你,若今夜没事便是得救了,”
那人一笑:“夫人,您累了,还是进屋去,以免着凉。”
走到看到的脸色从死灰转成苍白才微微松了口气。
陈薇咬牙:“她的手指是不是你砍的?”
不一会儿狱卒果真拿了绵衣和被子来,还是干净的,熊莲用被子将陈薇裹住,见她还是发抖,便透过搭着她脉的两指缓缓的输真气给她。
那人不说话,仍笑着,完全是个卑微的下人样子。
她确实是不能多说话,她只说了一句,便觉得气血上涌,又要咳起来,于是她真的就不说话,闭上眼。
陈薇转头看他:“你不要做的太过份,最多咱们一家一起去死,我和小七到阴间再相间,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能是激动,她用力的咳嗽,那侍卫似乎想扶她,看似是担心她站不住,但手上的力量却极重。
熊莲看看他,轻笑了笑:“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话。”
“我不会给你机会,在你做出什么事之前我会先杀了你,”他冷冷的说着,又缓缓的收回手,“回去睡觉,乖乖的。”
“你救我做什么?”她极轻的说了一句,气息极弱。
陈薇不寒而栗,却并不甘心,她知道找到小七,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着手是最快的,但他不敢冒险说给孔不二听,只有现在亲口问道:“小七在哪里,我要见她。”
陈薇终于睁开眼看着熊莲,她不太清楚他为何会与孔不二走在一起,也不能分辨现在的照顾是孔不二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她本来不想问,因为本是抱着一死的,但现在这个人却不让她死。
“他在京城。”
狱卒捡了钱,高高兴兴的走开了。
“你休要骗我,那截手指是新砍下来的,小七不可能在京城。”
熊莲叹了口气,从身上拿出一绽银子,扔给外面的狱卒道:“找件绵衣,再找一床厚被子来。”
那人一笑:“你看出来了?”
大牢里因为这段时间的大旱,还算干燥,光线却极暗,熊莲手搭着陈薇手腕上的脉,看着陈薇由苍白转为微微发灰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她似乎极冷,不由自主的发着抖。
这便是承认了,陈薇吸了口气:“那人也在太原吗?”
熊莲点了陈薇好几处穴道,又用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才让她终于不在咳血。
“你不需要知道。”
谁又能说,这场大雨他没考虑到呢?
“我要见小七。”
今夜本该是场杀戮夜,当是血流成河,可惜未成,不知怎的,他并不觉得很失望,反而觉得庆幸。
“除非你想再看她断根手指。”
他点点头,下了马,站在旁边的一处檐下。
“陈锐,小七是你的妹妹。”陈薇全身抖着,叫出的声音尖锐,陈锐飞快的捂住他的嘴,伸手对着陈薇的一片穴道一点,陈薇顿时倒下。
“主人,找一处躲雨吧。”看他咳得厉害,手下人道。
“这边怎么回事?”巡逻的侍卫听到声音,跑上来。
齐筝伸手接住几滴雨,人开始轻轻的咳嗽起来,今天似乎都不顺利,先是卿卿离他而去,现在又忽降大雨。
陈锐扶着陈薇道:“夫人说肚子饿,要吃东西,老妈子又不知跑哪里去了,让我帮着找,话说完就晕过去了,快,快派个人去找大夫,兄弟,你帮我将夫人扶到房中去。”脸上完全是一逼慌张急切的样子,还哪有刚才的诡笑。
那人点了点头,转头向手下人吩咐去了。
看着几个人唤来老妈子将陈薇扶进屋去,陈锐冷冷的看着,等所有人散去,一切静下来,他又默默的在院门口站好,像平时的样子,然后伸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
他沉呤了半晌,道:“按兵不动,再择良时。”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看都不适合攻城。
左手的食指包着一层白布,隐隐的有血迹,是因为他早上时刚刚砍去自己的一截手指,因为那人说他干了件蠢事,让他自断一指作为惩罚。
“主人,怎么办?”旁边的人问他。
让陈薇杀孔有力是蠢事吗?若不是那丫头存心作梗,他已经成功了,所以他很有些不甘,觉得那丫头更应该受到处罚。
溃不成军,他想到这个词,虽然那些灾民本就称不上军队。
“你应该早忘了吧,在大理时,有一次为了救你,我的这根手指被毒蛇咬过,虽然马上上了药,从此却再不长指甲,你只知道小七,所以我偏说那是小七的手指,也让你尝尝锥心之痛,小七,哼!”他看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
雨很快将齐筝的衣衫淋湿,他坐在马上,看着城外那些本来已经被鼓动的热血沸腾的灾民,却因为这场雨而忘了原来的目的,在雨中疯狂的欢呼,甚至有人开始开兴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