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再没有声音，她知道他已经走了。
“别忘了你的身份，服从就是你的一切，照着做吧。”那边终于又道。
人缓缓的蹲下来，因为气愤她用力的喘着气，四周再冷她也感觉不到，她张着嘴，是想大叫出声，却不敢叫，颓坐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想动一下。
好久。
“就这些贪污的罪证，足够将那巡府拉下马，”谢怀青看着这几日孔不二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罪证，兴奋的脸都泛红，拿了毛笔道，“好，这个罪状由我来写。”他手无搏鸡之力，他还有些胆小，但他是读书人，这种打小报告的事，却是手到擒来。
那边果然没有再说下去。
孔不二看他在纸上运笔如飞，不由哼了哼。
“住口!”她的指甲嵌进石缝里，指尖生疼。
从谢怀青动笔开始，到墨迹晒干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孔不二将罪证与那谢怀青写的三页罪状包好了递给孔有力：“老哥，等他看完，再把诏书给他看，他若问你，我们想做什么，你就说一切好谈，只要他乖乖听话。”
“有差别吗？孔不二已经是你第四个男人了吧？”
孔有力点点头，让人备了马出去了。
她听着他的话，觉得自己整个人在发抖：“我不是妓女。”她咬着牙道。
“你这几天到处逛，原来就是收集他的罪证啊？”谢怀青还在兴奋，搓着手道，“我们要让他听什么话？”
“我给你的药也足够你用在他身上，那人非池中物，熊家迟早是他的。”
孔不二挑挑眉，我些罪证有很多是来自皇帝那边，皇帝狐狸早几年就收到这个罪状，但一个是他初登大保，根基未稳，另一个是看在巡府是前朝老臣的份上，一直没有动作，现在这种伤感情的事就让他来做，正好，他可以借此将整个江西的行政权利握在手中，不然只凭皇帝的一份诏书，是无法让那样的老臣言听计从的，他现在不需要揭发罪刑，也不需要惩治谁，他只需要更多的支持，如果熊家的主要靠山就是山西的巡府，那么掌控了巡府就撑控了部分的熊家。
她握紧拳头。
但只能说部分，让熊家完全听命于他，还需要使些手段，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因为红衣社随时会动手。
“那人还救了你一次吧，你果真是个狐狸精，什么男人都能勾引。”那人轻笑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情绪。
“让他什么话都听。”他应了一句，坐下来拿着茶壶喝茶，眼睛看着窗外阴了几天的天气，现在只有等了。
她的眼神闪了闪。
巡抚的反应极快，第二日就差人来请孔不二等人，说是会在南山举行乞雨大会，太原各大小官员都会前往，同时会在城外灾民中架起三十口大锅，由熊家布施钱粮盖起草棚，让城外灾都有吃饱，有个避寒之所。
“就是那天在庙里遇到的乞丐。”
他并没有因为罪刑被揭，急冲冲的来向孔不二讨饶，而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举行乞雨大会，让人不得不猜想，他这样的邀请是不是暗藏杀机。
“那是谁？”
接着熊家的请柬也来了，请孔家兄弟及家眷在乞雨大会后，在龙王庙的别院里小住，在斋戒几日，乞求风调雨顺。
“熊莲。”那人道
“双管齐下嘛，”听谢怀青念完请柬，孔不二笑道，“龙王庙小住，以前应该只有巡抚之类的官员才有这个荣幸吧？”
她抬起头。
“要不要去啊？”谢怀青看着手中的两封请柬，连他也看出这样的邀请其实来者不善，罪刑被揭，巡抚却不慌不忙的举行乞雨大会，止不定那是他在狗急跳墙，而熊家的邀请谁又能保证那不是鸿门宴，“不能去，他们明显的不怀好意。”
“还有一个人，也要你去关照一下。”那边的声音又道。
“去，当然要去，不然岂不叫人看扁了。”孔不二却说，表情仍然嬉皮笑脸的，他眼睛看向孔有力，道，“不过老哥你不能去，越是这样，你这几日越是要注意城内城外的异动，不可稍有闪失。”
她低头，咬住唇，很想将那东西扔在地上，踩碎。
“那我派手下武功最好的跟你去，”孔有力并不阻止自家兄弟，只伸手在他肩上拍了几下，他们孔家男人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虽然早知有危险，之前孔不二去绍兴，他们老爹也放手让他去了，此时赴邀，孔有力也不说什么，“如果那果真是鸿门宴，他们拿你作要挟，我不会妥协的，你自己想办法自救。”
“胭脂的味道，他怎么可能发现，何况男人在那个时候…，哼哼，不会注意这么多。”那人只哼了哼，口气却仍是淡淡地。
这不是无情，这就是“黑衫军”的规矩，孔家人之间也是如此，即使老爹说过，老三没练过功夫，做大哥的要关照着点，派手下武功最好的便是关照。
她的手一颤，觉得那东西在手中变得滚烫起来，道：“他会发现的。”
孔不二无所谓的点点头，脑中却在考虑，要不要带上陈薇，因为熊家说要带上家眷。
“红衣社三日后动手，你这边也得加快动作，”那人没再问下去，淡淡的声音说正题，同时从假石后抛出一样东西出来，她捡起，嗅到淡淡的香气，听到那人道，“行房时涂在身上，不用几次，他就成了你的傀儡。”
第二日，只一辆马车，孔有力派出的手下赶车，孔不二认得此人，老哥十三岁带兵打仗他就跟着，话极少，不喜功，武功与大哥不相上下。
“没有。”
“老黑，回来请你喝酒。”孔不二也不多说，只说了这句便是感谢人家了，老黑其实比孔不二还小两岁，露了一口白牙只是笑笑。
“他没发现你出来吧？”
坐回车里，车里只有孔不二与陈薇。
“怕他会醒，所以慢了点。”她轻应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缘故，微微发着颤。
他还是带了陈薇，孔有力已经不同往，如果再少家眷，只会让这场鸿门宴在刚开始时就让对方知道自己诸多提防，这样并没有多大好处。
“怎么这么久？”假石后有人说了一句，完全的隐在黑暗中根本看不真切。
他是去谈判的，并不是对敌。
外面好冷，她下意识的抱紧自己，转了一个弯，来到院中的那块假石旁。
他触动了这大原城最大的机关，如果万不得以他决不会碰触，而那些巡抚的罪证就是导火索。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去，披了外衣，微启开门，人走了出去。
刚入太原，他就知道太原府势力双分，一分是红衣社，二分便是巡抚勾结的熊家，自己与大哥进来其实颇有些寡不敌众，他不清楚这两方势力是相互勾结还是各占一边，但那日向熊府要钱，他便知巡抚与熊家有意看他与红衣社斗，而袖手旁观，有机会的话好坐收渔翁之利。
身旁的孔不二跟着动了动身子，人未醒，却下意识的想去抓东西填满怀中的空虚，辗转着睡得不安稳起来，她忙将自己的枕头塞进他怀里，看他的脸在枕头上蹭了蹭，如同抱着她时亲妮的蹭她的脸，心里一阵凄然。
只是以现在情况，他斗不过红衣社，所以他要拉巡抚与熊家下水，现在那些罪证让巡抚再也坐不住的跳起来，他很可能破罐之破摔与红衣社合作，也可能因此与他同仇敌忾，这就是这场鸿门宴惊险的地方，对此，他只有五成把握。
她猛的坐起。
他想着，握紧身边陈薇的手，同样的，身边的这个人他也同样不能看透，她是红衣社的人，还是完全属另一股势力，他猜不出。
然而那声音却变本加厉，像有两只猫在吵架，尖锐的。
心里想着正经的事，手上却做着不正经的事，他微微的将头靠在陈薇的肩上，一只手已经溜进她的领口，隔着肚兜乱摸。
她全身颤了颤，缩了缩身子，整个人缩在孔不二怀中，没听到，她什么也没听到，她伸手捂住耳朵。
“不二！”陈薇脸红的抽掉他的手，瞪着他。
然后隐隐的听到几声猫叫，细细碎碎的被雷声盖去，但又听得清楚，如芒刺般刺进她的耳中。
他“嘻嘻”的笑，又坐直身体，道：“听说吃斋时不能行房，所以现在先过过隐。”
眼仍是睁着，她的头搁在他的肩上，听着窗外的雷声。
陈薇拉好自己的衣服，知道他多半是随口胡说，方才虽然手上不规矩，却知道他其实心不在焉，微微的靠过去，道：“相公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
她伸手拉了拉已溜到他腰间的被，侧了侧身，与他面对面躺着，一只手伸过去抱住他方才露在外面，有些发凉的裸背。
孔不二扬了扬眉，看着她，也不回答，低头在她唇下啄了一下，半晌才道：“之后几天，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就跟着车外的那个人，能逃多远，就多远，最好离开山西。”若他有不测，那便是谈判失败，巡抚很可能与红衣社联手，那么山西战火难免。
腹上有沉沉的重量压着，不用看一定是孔不二的手臂，她侧头看看窝在自己劲间沉睡的男人。
陈薇眼神闪了闪，缩进孔不二的怀中，道：“相公不会有意外的。”
又是一阵雷，陈薇猛的睁开眼，她一向浅眠，一有风吹草动就醒了。
孔不二低头吻她的发顶，嗅着她身上如胭脂般的异香。
他扶着马鞍一跃身上了马，再看那太原城楼时，脸上又是冷然的气势：“让各地做好准备，三日之后，动手。”说着一拉马缰，扬长而去。
乞雨大会，果然太原大小官员皆到，随着巡抚对着龙王庙外的那根龙柱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主人？”身后又在催。
女人不能参加这种祭祀，陈薇就与熊家的太君一起在庙里候着。
也许卿卿说的是对的，三年时间，大家都变了，她再不是那个卿卿，而他也不再是原来的他，三年前他意气分发，三年后他不过是冷血无情的躯壳。
陈薇还是第一次见到听孔不二提过几次的女人，梳着高高的发髻端坐在那里，即便是笑着的，身上却透着股精明的气质，这样的女人并不好对付，不二能说服她震灾的事吗？
他伸出手，放到眼前，这手上满是鲜血，他想回头，却已回不了头了。
外面庙里和尚的念经声不绝，她想起孔不二被安排在与巡抚同排的位置一起跪拜，只有与巡抚同级的人才可以在那个位置，这是为什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并不打算没话找话的与这位太君聊天。
“筝儿，我们齐家三代都为朝廷效力，你也要好好的延续下去，千万不要丢了祖宗的脸。”那是自己状元及地时父亲的话，时过境迁，老父老矣，自己却是要公然与朝廷作对。
“孔夫人真是个大美人，与孔大人真是相配啊。”那女人却先找了话题。
断了他？
陈薇浅笑了下：“夫人才是倾城容姿，没想到还这么能干可以打理熊家这么大块家业。”
所以要断了他。
“那都是我命不好啊，早早的死了丈夫。”熊太君表情微凄。
这就是孔家带出来的“黑衫军”，是当今皇帝的左右手。
陈薇只是配合的叹气，没有接话。
他没吭声，兀自下了马，城门紧闭着，十几个守城卫士笔直的站成两排，即使现在是深夜，也看不出他们有一丝松懈。
她并不是没见过事面的人，一个熊家太君在平常百姓眼里可能是如神仙般的人物，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个现在想要巴结她的女人而已，她只要稍微配合一下，顺便搭理几句，就可以了。
“主人，回去吧。”随从在身后催促。
正因为这样，她觉得此时这般坐着实在是有些无聊的，与一个无认识的女人，本就没话可说，昨天孔不二又闹着她寻欢，此时她已有点睏意。
现在是冬日，冬雷阵阵并不是吉兆。
熊太君是何等精明的人，早看出眼前的女人其实心不在焉，下车时，她是孔不二小心扶下车的，这种大场合哪有男人扶女人下车，岂不在别人面前丢了男人的面子，都是旁边候着的老妈子代劳，不过由此而知，孔不二对这位夫人的疼爱可见一斑。
深夜的太原极冷，他拍着马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一路往前，想把脑中的烦躁抛在脑后去，然后不知不觉的就无路可走，前面是高高的太原城楼，他一身白衣骑在马上，看着那座似牢不可破的城楼，然后听到头顶有“隆隆”的雷声。
而这女人一看就知道有些出身的，不然就以她熊家太君的身份，巡抚夫人也是客客气气的。
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在这样的深夜策马狂奔。
“祭祀估计还要有些时辰，夫人如果累了，可以休息一下，为大人和夫人准备的客房昨天就已经备好了。”熊太君道。
“快去。”他冷冷淡淡的一句，却不容辩驳。
自己刚来就休息算怎么一回事？陈薇当然不会真去休息，笑笑道：“可能是一路坐车过来，路上久了，也不是累，就是想走走。”
“主人，现在是半夜。”进来的人有些为难。
“那老身就陪夫人走走。”熊太君站起来。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连同屋外的清冷一同卷了进来，烛火用力的晃了晃，他仍是没有移开眼，看着烛火道：“备马，我要出去。”
陈薇当然不好拒绝，心里却更疑惑：孔不二一个县令，就算家世了得，也不至于让这位太君如此殷勤，她又想到他与巡抚同排而站，停了停，难道是那封诏书？那日谢怀青说孔不二神秘兮兮不给看的，她趁他喝醉在他身上找了半天没找到的诏书，上面写的难道是有关她此时疑惑的答案。
他又坐起来，点上火，看着烛火摇曳，忽然叫了一声：“来人。”
“我们家大人只是一介县令，还是别县的，能被太君请来，太君真是客气了。”她走了几步，假装感谢，却知道那太君这般客气一定是知道什么。
状元？是的，他曾经是意气分发的状元郎，现在却如狗一样的活着，是狗，没错，听人使的狗。
太君也却是眼睛转了转：“孔大人与我们熊家很是缘份，将大人与夫人请来也是应该的。”一点口风都未露。
最近似乎老是梦到过去的事，鲜活的，想回忆一般一幕又一幕，而回忆的开端是他初中状元时的情形，红衣红轿，一切皆时红的，在梦中如鲜血般的铺开，刺痛了人的眼睛
陈薇一笑，觉得从这个女人身上问出什么来，该是不可能，也不管是不是合礼数，她实在不怎么想和这个女人待着，扶着头，往旁边歪了歪身子，旁边跟着的丫头马上扶住她。
原来那里，还是有心跳的。
“夫人这是怎么了？”太君走上几步问道。
坐了一会儿才又躺下去，却再也睡不着，睁大了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为何，有点头晕，唉，都怪我平日里身子太弱，真是扫兴。”她低低的说着，还微微的喘着气。
手慢慢的往下，他摸到颈间的那道疤，如一条蜈蚣一般盘据在上面，眼轻轻的闭了闭。
“那夫人就去房里休息一下吧，我们女人家就是身子弱，这也是没办法的。”太君忙让丫头扶着陈薇往别院的客房去。
外面是呜呜的风声，自窗的缝隙里吹进来，屋里漆黑一团，他伸手拍着额，额上汗湿一片。
陈薇这才脱身，任丫头扶着回房，等丫头关门出去，她才自床上起来，轻轻的开了后窗，因为别院在比较高的地方，自后窗可以看庙外的祭祀。
“不!”齐筝猛的坐起，用力的喘气，这才发现自己不在花丛也不在刑场，一切只是一场梦。
跪拜已经结束，几十个和尚在念经，她看到孔不二与那巡抚坐着，不知在聊些什么，就算此时，孔不二也仍没个坐相，打着二郎腿，脸上似笑非笑，而那个叫“老黑”的随从一起跟着孔不二，形影不离。
却忽然的，周围的一切都变了，眼前一花，竟是那日的刑场，身后有人用力推了他一下，他被迫的跪下来，然后头顶一道寒光直直的砍下。
这趟祭祀会发生什么？孔不二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参加的？为什么孔有力没来？其实这些问题她根本不想知道，也希望与自己无关，但是她必须得知道。
“卿卿。”唤了声，走上去。
“原来你不是累了？”有双腿自窗口双方垂下，上面有人忽然道。
他识得那个背影。
陈薇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才看到有人从上面跃下来，一下子又坐在开着的窗台上。
他迷路在一片花丛中，拨开花枝慢慢地找着路，然后他看到了一名女子背对他站在那端的花丛中，一身的白衣，飘飘欲仙。
是熊莲。
…….
“是你？”她抚住胸口。
也许此时她也是快乐的吧。像地狱的火，焚尽才休。
“是我，没想到这里看祭祀，视野这么好。”他身着黑衣，背对着陈薇，没有回头。
一滴清泪流下来。
“你不是该去参加祭祀？”熊太君不能参加，不是应该他这个二当家去吗？
只要你快乐…….
“轮不到我，熊家还有小少爷呢。”他指指祭祀人群中一个男人抱着的小小的身影，“即使他不过三岁，还不会跪拜，也轮不到我。”他说这句话是分明是云淡风轻，却似乎带着些什么。
陈薇笑出声，任着孔不二玩闹，但渐渐地孔不二便认真起来，捧住她的脸用心的吻，她笑意隐去，也认真的回吻她，两人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孔不二的掌心滚烫，几乎灼痛了她的手，他是如此真心，而自己是否有同样的真心回应他，想到自己方才喝下去的药，她忽然觉得全身冰冷，却更心疼抱着他的男人，要怎么回应，怎样回报这样的真心，她想不出来，也不想去想，而同时孔不二的热情终于彻底感染到她，她甩着头，想忘了一切，只是凭着本能回应着。
“那人非池中物，熊家迟早是他的，”陈薇想起那日假石后，那人说的话，然后连同想起前面的半句，“我给你的药也足够你用在他身上。”表情慢慢的冷下来。
“啪”的一声，孔不二手中的金创药忽然的拿不住，愣愣的看着陈薇，半晌才回过神，凶神恶刹的扑过去：“不行，我吃亏了，我得补偿回来。”说着避开那处伤，将陈薇压在床上。
“你有什么事吗？”她下意识的揪住衣领道。
陈薇被他逗笑，手指抚过他的眉，凑上去，对着他的眉心吻了一下。
“有人要找你。”熊莲终于回头，看着她苍白的脸。
却看到她的泪，手指擦过道，“怎么了？”又马上咧着嘴笑，“是不是是为夫太温柔了。”说着抬抬眉，挑逗的样子。
陈薇一怔，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孔不二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娘子叫他“不二”呢，似乎比叫“相公”中听，他对着伤口吹了吹，这才空出手来转过她的脸：“叫你掐呢，怎么用咬的？不过我喜欢你叫我‘不二’，就叫‘不二’，以后都这么叫。”
“我不想见他。”上次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有东西滴在手背上，她惊了惊，用手去摸，脸上是湿的，孔不二专心上着药没发现，她空着手捂住嘴，靠向他，埋在他的发间，然后轻轻的咬住他脖子上的肉，极低的叫了一声：“不二。”
“他病的很重，上次外出还着了凉，这段时间几乎下不了床，平时你在驻军府，没机会，现在难得你出来。”熊莲是看着她说的，看她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她要拿什么还？齐筝也曾对她深情如此，她却背叛了他，而如今呢？
她咬着唇 ，听他讲病的很重，人慢慢的站起来。
陈薇本想从他腿上挣开的，却终于没有动，眼看着他替她上药，真的有点疼，心里却比伤口更疼，原来孔不二是可以这样的，这个无赖一样的男人啊，原来是可以这么温柔的。
“以前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有一种花叫作米囊花，四月开花，六月结果，花开时漫山遍野，美丽无双，等他结果，刮出果实里的白色汁水，用火烤，便会有香味飘出，那种香气夺人心魄，当你闻得多了，便会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很多人因此上隐，如枷锁般，时时的要吸，一辈子也戒不去。”她忽然没头没尾的说起一种花来。
他是笑着说的，手上却小心翼翼：“放心，就算留了疤我也喜欢。”
她以为熊莲是听不懂的，却听到熊莲说：“你对齐筝就是这种花吗？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不想与他一起是怕害了他？”
口中尽是血的味道，孔不二终于抬起头，却一用力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在床上，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从枕头下拿出上次自己用的金创药，一点点的倒在她的伤口上，口中道：“会有点疼，疼就掐我。”
她眼睛闪了闪，果然，这个男人是极聪明的，而他与孔不二不一样，与齐筝也不同，他见过她温柔以外的凶狠，她不用刻意软弱或刻意无助，她现在的表情可以像她原来的样子，冷淡的或是麻木的，但她仍然不能泄露太多，所以他问这句话时，她只是沉默。
陈薇心里颤了一下，手下意识的往后缩：“相公。”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脸越来越红。
他也不追问，又转头看着窗外道：“米囊花？我记得那是开在大理的花，果实有毒，会上隐，但止痛极有用，”他忽的又转头，“你去过大理？”
“碎了就碎了，没什么了不起，”他又拉开她的袖子看，手指轻触过那处伤口，听到陈薇轻轻的吸气声，很是心疼，“多漂亮的手臂，以后要留疤了。”说着凑上头，舌头轻轻的舔过那处伤。
她一怔，速又浅笑：“你去过的地方真不少。”
孔不二用手指勾住她手腕上的镯子，将她的手拉过来，他并不知道陈薇发生过什么，但他知道这一跤不是这样跌的，以他的聪明已经看出她是想护着镯子。
他仍是看着她：“大理在本朝，是重罪的人发配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去的，我没有去过，只是书中看到，我倒是很奇怪，你怎么会去过？”
其实在小巷被那男人推倒时，她完全可以用手撑地的，就算用手肘撑地正常的反应也会与前臂同时着地，这样对手肘的伤害就不会那么严重，但这只手臂上还戴着孔不二送的镯子，如果她用手撑地，那镯子止不定就碎了，所以被推倒的一瞬，她下意护着那只镯子，并没有考虑后果。
她眼一冷：“那是我的事。”
伤口只是清洗了一下，并没来得及上药处理，此时被他一抬，陈薇有些吃痛的轻叫一声，尽量以平淡的口气，道：“院外的石阶上结了冰，不小心跌了一跤。”说着抽回手，拉好衣袖。
他笑：“这，我估计齐筝也不知道，你还要杀我灭口吗？”
“怎么回事？”他抬起她的手臂，眉下意识的皱起来。
她道：“想，但我没这个本事。”
牵着她的手进屋时，觉得她的手臂僵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他的手臂，手肘的地方有一点极淡的红，他一怔，伸手拉开她的袖子，手肘的地方被蹭去了一大片皮，泛着血光。
他大笑，笑了一会儿，又看向她道：“齐筝就在隔壁，去不去随你。”然后纵身一跃，不见了。
孔不二“嘻嘻”的笑，终于放开她，抬脚踢上门，看到她原本苍白的脸终于有了血色，觉得很有些成就感。
她立在当场，许久未动。
并不深吻，只是蜻蜓点水般，吻一下放开，再吻一下，如此一下又一下，像咬着香甜的桂花酥，陈薇脸渐渐的红了，低着头不让他亲，轻声道：“门还未关上呢，不要让人瞧见。”
陈薇下定了决心，她不再见齐筝。
而同时，她看到他眼中的光终于亮起来，已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冷，当然冷，不信摸摸。”说着手放在她的脸上，其实手温并不冷，却趁机拉过她，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人依然站窗口，看着远处的祭祀还在进行，那不绝于耳的梵音，如迷咒一般，她惭惭有些恍惚，即使没去见齐筝，她这样站了快半个时辰，脑子里想是竟全是齐筝。
半晌，她终于微微的笑了，上前道：“相公站在门口不冷吗？”
上次已经说清楚，他何故又来这里？又是想对我说什么？
她想迅速的站起来，叫他“相公”，冲他温柔的笑，如往常一般，可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动，只是与他对望着。
她闭了闭眼，转过身去，关上了窗。
陈薇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孔不二就站在门口，背着身后沉沉的夜，不知怎的，觉得他身影黯淡，连眼中那让她心动的光亮也找不到。
外面有人敲门，她应了一声，打开门，下人手里端着一碗银耳羹，道：“太君让送来的，说让夫人趁热吃。”
这样太不像他，大哥说那叫患得患失，也许是吧。
她让他送进屋去，口中道：“让太君费心了。”说着让他放下银耳羹，等他出去，他却猛然抬头，看着陈薇。
孔不二进来时正好看到陈薇就这么坐着发愣，脸色苍白，他没有马上走过去，就这么远远看着，他不是那种容易伤怀的人，像谢怀青这种时不时的忧郁他也觉得那是吃饱嗔的，但看着陈薇时他却有种感觉：她其实是不存在的，或许某一天等他醒来，她会忽然不见了，所以晚上睡觉时他都下意识的抱紧她睡，就算她说那样她会喘不过气，他也坚持着。
“你果真是不肯来。”即使身上穿着下人的粗布衣服，仍是掩不去他上的身俊逸出尘，只是深色的衣服却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方才喝下药时觉得极苦，似乎并不是来自唇舌间，而是自心里冒出，让她的心随着喉咙的吞咽越来越往下沉，那是种无可奈何的痛，她总有一天会背叛孔不二，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孩子，她不能要。
陈薇没想到他会扮成下人的样子，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薇换了衣服，坐在床上发愣，手肘的地方阵阵的抽痛着，她却无知无觉。
齐筝轻轻的咳了一声，似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我就让你这么讨厌？”他有些心寒，曾经恩爱甚笃的人，此时却反脸无情，有意躲着他。
巷子尽头，熊莲停下来，看着依然阴沉有天，看来现在的太原城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他其实可以甩手而去的，或是在上次见面后就不要再见，可是，他管不住自己，哪怕只是再看她一眼也好的。
熊莲愣住，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女子身后是一团迷雾，她是谁？他方才以为她是红衣社的，现在看来并不是，他轻吸了口气，踢踢脚边的那包药，没再问什么，而是道：“这种药多吃没好处。”说着转身走了。
所以他就这样看着他，从痛心疾首，到渐渐成痴。
陈薇低着头，看着他的脚移开，忽然道：“我是要灭口，但不是因为孔不二，”她抬起头看着她，之前眼中的冷意未退，却同时带着点点哀伤，“今天的事，不要让齐筝知道。”
陈薇任他看着，人站在门边，有时候她很想直接对齐筝说，我就是那个害你的人，你的一切因果都是因为她这颗棋子，好让他恨她，就此对她死心，她也不用再背负愧疚继续面对他，但她不能说，有人不让她说。
“我不会和他说，何况我还是与他为敌的红衣社的人，你放心。”
“你想对我说什么，说吧。”她靠着门，道。
熊莲看了她一会儿，那神情还是柔和女子的样子，却为何多了这么冷的气息，多可惜，他松开她，慢慢的站起来。
齐筝微微从痴迷中回过神，道：“今夜此地会生事，明日太原城会大乱，你不可留在这里，我的车马就在外面，你必须随我离开。”
陈薇咬着唇不说话。
陈薇一怔，今夜生事，明日大乱？会生什么事？出什么乱？
“你认出我了，我也认出你了，又看到这些，所以你来杀我灭口是不是？”熊莲笑笑的放下药，“你是谁？是齐筝派到孔不二身边的？”
“城外那些灾民会攻进城吗？”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
陈薇瞪着他。
齐筝的眼一冷：“没错，到时全城会乱成一片，你根本无处藏身，所以，你还是随我离开此地。”
“孔不二到现在还认为你是个温顺，识礼的女人吧，还有，”他捡起地上的药，“你们应该还没有孩子，你吃这个药，他知道吗？”
他们今晚就行动吗？那么孔不二是否知道，他还想着与巡抚拉关系，到底知不知道灾难临头？
陈薇手挣了挣，他却忽然用力，她吃痛，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城外的灾民冲进来，她可以想像局面会有多严重，孔不二会不会因此死去？
熊莲脸色未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你果真是想杀我灭口。”
她的心想始混乱起来，然后又听到齐筝道：“随我走吧。”
不像是受伤，熊莲随他蹲下来，伸手想去搭她的脉，刚触到她的手，她另一只手忽然伸出，手中还是那把匕首，对着他的喉咙刺过去。
祭祀进行到尾声时，天已近黑，孔不二没想到这样的祭祀要这么长，便有些后悔来参加，早知道他就搂着自家娘子睡午觉去了。
陈薇只是摇头：“你先走吧，我没事。”说着用力的喘气。
眼睛看了眼那边的别院，娘子不知在那里闷不闷？他很有些心不在焉，希望这该死的祭祀快点结束，他好尽早脱身。
熊莲一愣，看她药扔在一旁，脸色苍白，不由人上前几步：“是哪里受伤了吗？”
而正当白日的最后一点光亮全部消失，夜晚降临时，祭祀终于接近尾声，孔不二不管不顾的打了个哈欠，睨了眼身边垂头丧气的巡抚。
陈薇眼眨了眨，忽然眉一皱：“哎呀，”叫了一声，人抚着腹部蹲下来，极痛苦的样子。
两人一场祭祀中，暗中说了不少话，如孔不二所料，因为巡抚贪脏枉法之事已传到京城，如再作反抗，不过是困兽之斗，所以巡抚一副孔不二说什么他都会尽力配合的态度，亏他一大把年纪，一场祭祀下来，让孔不二觉得他像个孙子似的。
“碰巧而已。”
孔不二该是很得意的，用他之前的想法，巡抚肯配合那等于是控制了熊家的一部分势力，与熊家谈合作那就是他接下来要干的事，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是隐隐的不安，似乎有种预感，有事情要发生。
陈薇看他半晌，没有说话，又低头看看手中的药：“你为何要救我？”那日他想杀的应该是神庙中的所有人吧，现在居然救她。
正想着，忽听有人大叫一声“起火了”，他微微一怔，一股焦臭的味道扑入鼻端，抬头望去，正是那座别院，因为连续干旱，火势极大，渐渐波及了龙王庙。
熊莲一笑：“是我。”
不好！自家娘子还在里面。
“是你？”
他想也未想，人已往那别院而去，孔有力派给他的老黑也紧随其后。
走了几步她又忽然的停下来，吃惊的瞪着熊莲，她想起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了。
人冲进院中，院中火苗四起，他正要四处寻找，却见院中竟有十几个红衣人，手持火把，到处点火。
陈薇抿住唇，再看他一眼，拎了药准备走。
原来并不是意外，妈的，想烧死小爷也得等小爷回到此地才动手，孔不二一看就知道那是红衣社的人，口中刚想骂，忽然觉得不对。
熊莲看着她冷漠的表情微微怔了怔，半晌才道：“无关。”
不对，自己不就被引回来了吗？他匆忙回身去看，方才进来的大门，已被红衣人挡住。
陈薇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他，看他正盯着地上的药，冷着脸道：“与你有关吗？”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红衣社的人？难道是他们知道他会来这里借机杀了他？熊太君呢？她带来的一群丫环呢？难道都被烧死在其中？
“你这药是自己吃的？”
不对，熊家势力不容小觑，他能与红衣社平分山西，就不可能让红衣社有机可乘。
他再次看了一眼陈薇，看着她捡起另一包未散开的草药。
火越烧越旺，他向四周打量了下，除非是故意让他们有机可乘，他忽然轻轻的笑了：“我说红衣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她也同时邀请了你们，请你们来杀我。”到此时他已明白自己心里的不安是什么？他终究是疏忽了一件事：巡抚并不代表熊家，不过是曾经的靠山，本朝贪污有罪，行贿却并非重责，巡抚贪污之罪难逃，熊家却并不受牵连，他们完全可以踢了巡抚，再找合作对象，而熊太君若不想开仓震灾，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与红衣社合作。
他是懂医的，一看就知道那些草药合在一起是派什么用。
与红衣社合作，所以今天借由红衣社的手杀死他这个伸手要钱的人便合理了，何况杀了他，也是红衣社一直想做的事。
熊莲看着她手肘上的伤，没有说话，闲事管完，准备离开，转过身时看到散在地上的草药，顿时眉头皱了皱。
真是一步错，便是死地，到此时他反而不急，看了一圈，齐筝并不在其中，便对着为首的一个红衣人道：“我娘子呢？”她应该不会在大火中，齐筝舍不得她烧死，但是不在大火中，就说明她已经弃他而去了，他吸了口气，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她不以为意，伸手拍了拍裙上的尘土，低着头道：“谢谢公子相救。”不敢让他看自己的表情。
“她已经随我们主人走了，”那红衣人答了一句，“主人还说，要让此地成为你的葬身之所。”说着手一挥，一队人已逼上来。
陈薇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打量了很久，听到他说话才回过神，道：“没事。”慢慢的爬起来，这才发现右手肘方才撑在地上，擦伤了一块，此时在流着血。
果然是随前夫跑了，这女人真不牢靠，他手指抓着额头，心里估计着，老黑武功再高，这一队人看来也不差，估计会寡不敌众。
轻轻的跃下墙，走到她跟前：“你没事吧？”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他抬头看天，天空被火烧得通红。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与熊太君的精明干练不同，全身有股书卷气带着温柔的气质，那日神庙里的一眼，他便印象深刻，以为这样的女人是手无搏鸡之力的，却原来，他竟然看走了眼。
最后果然是寡不敌众，并非老黑武功太差，而是在对敌时还要护着不会武功的孔不二，孔不二已被浓烟呛的晕头转向，匆忙间让老黑只管自己逃了算数，并且再三保证不会怪他，但老黑显然宁死也不愿离开，这就是大哥带出的与大哥一样笨到家的黑衫军，连大难临头各自飞都不会，孔不二唔着嘴巴咳嗽，看老黑身上又挨了一刀，终于抬手拉住老黑：“莫反抗了，等死吧。”
熊莲本不想出手，但等他看清陈薇的脸时，还是动手了。
老黑黝黑的脸上居然还在笑，居然听话的不反抗，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孔不二。
她不动，看着他。
这个笨蛋，这能挡得住吗？你死了，被人踢开，他们照样杀了我。
一个人站在墙头，手里抛着几枚铜钱。
火势已经蔓延到整个别院，那几个人迟早会杀了他，正等人给他一刀时，老黑却忽然使力将他拉进一间火势不算太旺的房间，红衣人正人跟进来时，头顶一根火柱砸下正好挡住了去路，两方人隔了一道火幕，进退不得。
她使劲推开身上的人，坐起来时，看到那人的太阳穴上钉了一枚铜钱，她一惊，看着那枚铜钱是在那人的右边，她迅速的朝那个方向看去。
“怎么办？”有人问为首的红衣人。
很显然的，有人救了她。
“他们这是自找死路，早晚会被火烧死，”为首的看了下火势，再不走自己的人也会被困在火中，逃脱不得，“我们撤。”
却猛的僵住，在陈薇还没反应过来前，那人忽然双目圆瞪，朝她倒下来，而在一旁看热闹的人也在同时全身颤了一下，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屋外再无声音，只有火烧房子的“噼啪”声，孔不二不住的咳嗽，没错，他们在自找死路，早晚会被火烧死。
那是用了全力的，陈薇喘不过气，觉得脖子都快被掐断，她腾出一只手来，对着那人的伤处握拳使劲打过去，那人惨叫一声，吃痛的松开，抡起手就要往她脸上打过去。
他已经站不起来，老黑死命的想将他扶起来往外走，但一来火势太旺，二来老黑也受了伤，他虽可以闭气，浓烟却让他睁不开眼，两人被困在火中寸步难行。
“果然是女人，”其中一个叫了一声，而另一个被她刺伤的男人扑过来，咬牙切齿道，“臭娘们儿，敢刺我，看我不掐死你。”说着扑到陈薇身上，一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那算命老头果然是骗他的，他没被淹死，也没被齐筝刺死，原来是等着最后被烧死，这种死法是不是太惨烈了一些？
糟了!她心里叫了一声，被那人用力的往后一推，人朝后倒在地上，手中的药飞出去，散了一地，药香散开溢满整个巷子。
“陈薇，算你有种，不知会一声就跑了，以后你就和那姓齐的成双成对吧，我做鬼，做鬼也不会来烦你们的。”临到此时，他躺在滚烫的地上，不知为何就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吸进一大口烟，倦着身子在那边咳，眼泪鼻涕一起被呛了出来，他并不是个痴情的人，此时神志不清，口中却“薇薇，薇薇”的叫了几声，他有点想见她。
方巾被扯开，她的一头长发散开，被风吹得扬起的同时，她的匕首毫无意外的刺进一个人的身上，不过刺偏了，只刺中腰侧。
然后，忽然的，脚的地方被用力拉了一下，他以为老黑在拉他，刚想让老黑算了，别再折腾了，却又被拉了一下，然后人顺着那道力似掉进一个洞中，整个人坠了下去。
一只手来扯她头上的方巾，她向旁边偏了偏，一转身同时拔出匕首就朝身后刺去，不管怎样，先解决一个再说。
一盆冰冷的水浇在他的头上，他打了个寒颤，睁开睛，眼睛很疼，却能看清楚东西，他看到躺在旁边的老黑，还有一张熟悉的脸。
陈薇握住匕首的手又紧了几分。
“是你？”他猛的坐起来。
“不如剥开他衣服看看到底是男是女。”另一个搭腔，捡了钱袋也走上来。
就在离龙王庙不远的农舍里，齐筝看着龙王庙渐渐的被大火吞噬，脸上露出冷冷的笑意。
陈薇不敢回头，手又握紧腰间的匕首。
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让别人认为孔不二的死，是因为这场火灾，他其实可以直接杀了他，但那是熊太君的要求，她不想让朝廷觉得那是场谋杀，让熊家涉险，为此她还用了自己手下的十几个丫环作了陪葬，让这场火灾看上去更像一场意外。
“兄弟，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近看，这小子长得实在是太俊了，像了女娃啊。”其实一个对另一个说着，缓缓的走近陈薇。
慢慢的转头，看着身后的陈薇，是他硬带她出的龙王庙，他当然不可能任她烧死在庙中，他以为她会恨他，但此时她看着窗外的大火并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之色。
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你在想什么？”这样的反应反而让他有些不安，走上去，拉住陈薇的手，他问道。
“等一下。”却猛然被叫住。
陈薇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更紧的拉住他的手，颤着身道：“抱我。”
于是她拿出钱袋直接扔了出去：“钱都在这里，你们拿走了事，我不会报官。”看其中一人跑上来捡，她迅速转身，准备趁现在尽快离开。
齐筝怔了怔，迟疑了下，伸手抱住她，她身上有淡淡的异香，让他觉得熟悉，心志一荡，然后听到她蛊惑的声音：“亲我。”
她迅速盘算了下，此时她是男装，两个人未必看得出她是女人，应该只是为了劫财，而这样的劫财把钱给他们就是，犯不着让她多废心思。
他愣了愣，觉得此时的陈薇很是古怪，却不知为何，他还是低头吻上了她的唇，陈薇马上的回吻他，同时拉过他的手，伸进自己的衣领内。
太原城并不太平，多的是抢劫杀人的事件，陈薇朝后退了一步，握住腰间的匕首，她并不会武功，两个人似乎很难解决。
怎么回事？他已经知道不对劲，却无法控制的近乎贪婪的猛吸着那股异香，然后 听见陈薇轻轻的说了一句：“放我走。”
再走了一段，身后的脚步声更近，她猛地停住，转身向后看去，却是两上中年的男人，手里握着匕首，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他不动。
走了一段，感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此时小巷里并无其他人，她有由有些慌。
“放我走。”她又说了一遍。
她得在孔不二回来前赶回去，即使穿着男装，也不敢走大路，怕有人认出来，她准备绕着小巷，回驻军府去。
他这才松开她，眼中是难以置信，人却已动手去开门。
陈薇穿着男装，拎着药自药铺里出来。
门外站着好几个红衣人，门一开，他们即刻看过来。
微微的背过身去，不看身后的万千灾民，他看着尘土中的太原城，很久，眼睛定在不远处的一点上。
“我要出去一下，你们主人已经允了，是不是？”她回头看齐筝。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应该要麻木的，他却仍然觉得揪心，终究，他是师父带出来的徒弟。
齐筝半天没回应，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允了。”
他眯起眼，看着楼下一个妇女怀中的孩子似乎死去，哭天抢地，他微微的握紧了拳。
红衣人见主子说允了，虽然觉得怪，却让开道。
没有原因的。
陈薇不敢回头再看齐筝，也不敢走的太急，好不容易走出农舍的范围，她才敢躲在一棵树后，捂住嘴，眼泪猛的流下来。
但他，不信齐筝。
她又对他用了这种药。
所以反而现在的齐筝是对的，即使他拿整个山西的百姓作为棋子，只要达到目的那又如何呢？
就是这种药，四年前她曾用在他身上，让原本对她无情，不过酒醉后有了一夜欢愉的他，从此对她无比痴迷。
也许师父注定要死的，因为他不懂这人世，怀抱的理想只是念想，随着他的死一同消亡了。
那是大理国皇后曾用在皇帝身上的药，里面有米囊花的花粉，行房时涂在身上，极至欢 爱时便会沁入肌肤，对纯阴之体并无伤害，对男性，久而久之便会上隐，即使之后不再用，也会终身不忘。
不拥有天下又如何天下一家？是师父天真还是自己已经变得太过苍桑？
现在的药，本是要用在孔不二身上的，此时为了脱身竟再次用在齐筝身上，她故意含在口中，让药效加重，只要嗅到香气，齐筝体内对此药的记忆便被唤醒，这重了一倍了芳香可以暂时让他暂时迷了心志，听她使唤。
“丰衣足食？”现在，他念着这四个字，冷笑了下，“那不过是个笑话吧。”
“所以齐筝，你其实不爱我吧？一切不过是药的作用，你只是迷恋着那股芬芳，”什么情深似海，什么念念不忘，那只是他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当时他笃信不疑，觉得师父全身都似乎闪着光。
如此，叫她如何相信齐筝的深情是出自肺腑，又如何心安接受，何况一切已成过去，她与他再无可能。
“坐拥天下又如何？为师志不在此，为师要的是天下百姓丰衣足食。”那时的寒江之上，师父看着满江冷色，说着这样的话。
本是宁死也不会再用在齐筝身上，而且方才被强行带走时她也没办法使用，此时有了机会，她却不得不再用一次，因为她终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孔不二被烧死，她做不到，到此时她才知道，她并非对孔不二完全无动于衷。
他遥望城楼外，万里尘土随风狂乱，带着无比的苍凉，俯下头去，楼下是水深火热的灾民，即使太原府每日都会自城楼往外投递水和食物，却仍是无法缓解饥荒之苦，现在已是冬日，刺骨的寒冷他们又能承受多久？
而她也没有时间细究此时的急近，只知道自己此时跑过去，他可能已经葬身火海，一切只是徒劳，但是不二，她拼命的向前跑着，无比的痛恨自己的小脚，心中万千的顾虑被抛在脑后。
吸了一口气，几个纵跃，跃上城楼顶，自此整个太原城一览无遗。
不二，你可要活着。
一路往太原城楼的方向去，他走的极快，不多时就已到了太原城楼下，城外就是万千灾民，隔着厚厚的城墙他甚至能听到城外的哀嚎声。
“是你？”孔不二愣了愣。
天气忽然的阴下来，风也变大，久旱的山西阴天是极少见的事，熊莲抬头看了下天，心里希望着就此能来一场雨，也好缓解一下山西的大旱。
“是我，看来我来的正好，晚来一步你就没命了。”熊莲手里拿着火把，脸上似笑非笑。
他下意识的抬头往二楼看，孔不二倚在窗口，正对着他笑。
孔不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看了看四周：“原来这龙王庙下有地道啊。”
为什么？天下没有不劳而获，何况帮身为红衣社成员的他得到熊家，似乎太不可思议。
“没错，当年我爹看我没事可做，就派我来盖这个龙王庙，我没事就修了这地道，还从没用过，”熊莲道，同时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这里越来越热，我们得往外走。”说着带头走在前面。
助他拿下熊家？
孔不二没有要说谢的意思，就这么跟在熊莲身后，老黑断后。
熊莲出了茶楼，脸上的笑容才淡去，他有些猜不透孔不二的目的。
走了一段。
既然不能求着你，那就让你来求着我。
“说说看你为何要救我。”前方终于有亮光，孔不二忽然的问熊莲。
“你懂个屁，”在无钱无粮的情况下，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熊家，那劳什子太君实在又臭又硬，必须要找一些事情来刺激他，“你说我以朝廷的身份支持同样是熊家继承人的他，根基未稳的熊太君会不会就不那么不慌不忙了？”
熊莲一笑：“还你上次没杀我的情。”
“就是，他是红衣社的人啊，你找他合作？”一旁一直未吭声的谢怀青有点不太满意孔不二与熊莲合作，对着孔不二小声抱怨道。
孔不二想了想，点点头：“也对，”说着伸手拍拍熊莲的肩，道，“你比姓齐的有道义。”话是说完了，只是手还未触到熊莲的肩，熊莲忽然一个反手扣住孔不二伸来的手，将孔不二手反绑在身后，而与此同时孔不二身后的老黑也同时出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烧焦的木棍已抵在熊莲的喉间。
熊莲停了停，似考虑了一下，才转头看着孔不二道：“你忘了一件事，我是红衣社的人，找我，你是不是找错了人？”说完，回过头去，往前几步下楼去了。
孔不二知道这是习武人的忌讳，如果有人自身后拍自家老哥的肩，估计手臂就废了。
“那女人当权一年不到，根基未稳，若想拿下整个熊家现在便是时候，再等就晚了，”孔不二也不拦，在他身后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撒手，撒手，老黑你也撒手，误会，误会。”孔不二手臂被抓得生疼，不由的叫道。
“你找我聊聊就是聊这个？”熊莲不动声色，“而且我不觉得我跟你熟到可以聊这些的程度。”他站起来想走。
熊莲果真松开手，道：“你不必试我武功，我会武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就别跟我来虚的，”孔不二摆摆手，停了停，睨着熊莲道，用很哥俩好的口气道，“不过熊兄，熊家继承人不过三岁，话还不会讲，却母凭子贵让个女人当了家，你就不会不服气？”
看到被揭穿，孔不二“嘿嘿”的笑，干脆承认道：“我只是想看看老黑是不是你对手，待会还如有不测，好提早准备。”
“我并不有钱，熊家不是我的，二当家，不过是个称呼。”他喝了口茶，道。
熊莲看了眼老黑，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你竟是熊家的二当家，这么有钱跑去那处荒原做杀手，这是为什么？”看他在对面坐下，孔不二一上来就是这句话。
只一会儿就出了地道，外面是某处的山谷，眼前豁然开朗，孔不二贪婪的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老黑虽然身上有伤，却尽职的站在他身后。
孔不二不怎么能看透此人，也不怎么喜欢他的那双眼，因为比他的漂亮，而且似乎深不见底。
熊莲抛了一瓶东西给老黑，道：“金创药，止血很好。”
原来他已经认出他了，他笑了笑，抬脚进了茶楼。
老黑接了瓶子看看孔不二，孔不二没回头，只是道：“给你就用吧。”
声音是头上传来的，他一怔，抬头去看，却是孔不二靠在茶馆二楼的窗口无赖的笑：“今天没有鹰肉招待，只有好茶伺候，要不要上来聊聊？”
老黑冲熊莲抱了抱拳，咬开盖子，往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倒上药。
他哼了哼，往前走，然后听到有人叫他：“熊兄，熊兄。”
此时天已黑，熊莲用力将火把插进石头缝里，也就地坐下，看了孔不二一眼，知道孔不二在等他开口，他早知自己救他并不完全是为了还恩情，却很承得住气的等他先开口。
生个鸟!
“如果我告诉你，今夜齐筝就会攻太原，你就不会这么悠哉了吧？”他道。
曾经他是相信这句话的，并且坚信不移，因为那是他师傅说的，然而他的师傅没有得永生，被砍了头，之后的三年时间，他长大了，看透了，渐渐的便不相信了。
孔不二回头看看他：“我悠哉？我现在一身焦味还悠哉？不过呢，”他皱起眉，“熊太君的路断了，他要攻太原我也没办法，只能看我老哥有没有办法，如果我老哥也挡不住，大家就等着玩完吧。”
至此，他觉得那人是个有趣的人而且极聪明。
他不似说笑，却并没有方寸大乱，熊莲不由得怀疑，这人临到死了也是这副德性。
为何加入红衣社，真的是信红衣者得永生吗？他嘴角轻扬了下，他想起那日那个叫孔不二的人说的话：生个鸟？
而他不想绕弯子，也没有时间绕弯子，看着孔不二道：“熊家的路没断，我可以帮你。”
他是熊家的二东家，却是庶出，所以他其实是个不受重视的人。
孔不二轻笑一声：“你帮我？你不过是挂了个二当家的名头，我可没时间等你把熊家夺到手再来帮我，到时我估计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熊莲出了巷子，走上了大街，大街两边的各户店家都是他熟悉的，因为那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
“不用等，熊家本就在我手中。”
“把这些东西整理干净。”他失了气力般，低低的说了一句。
孔不二眼里开始冒光，口中却不信道：“你就吹吧你。”
却忽然哽在那里，眼渐渐的黯下来。
熊莲不急不徐：“熊家太君虽然也是个厉害人物，却总是个女人，除了待在熊府，从不出太原，而我看似游历各地，其实却在聚集熊家在山西的势力，看似都在那女人手中，其实却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且势力已扩展到山西以外。”
他猛的吸了口气想说出心里的话：不管用什么方法，替我把苏卿卿给我抓来。
“无凭无据。”
“主人？”外面人急急的冲进来。
“这个呢？”熊莲自怀中拿出一块金牌来，孔不二在灯下看了眼，他是认得的，京城，包括京城以外各大商号的第一块牌子“兴隆号”的信物，金，银，铜，铁表示不同的等级，他只见过铁的，而手中这块却是金的。
“来人。”他的声音吵哑着，急切的叫了一声。
“相信我，熊家是空的，被我掏空了。”熊莲又加了一句，眼中掠过一丝锐气。
他看着地上的碎片，平时极少发怒，此时却无端的有团心火冒出来，为什么那天就这样放她走了，硬是将她留下又如何？苏卿卿，苏卿卿……
孔不二掂着那块牌子，半晌，才抬起头，看着熊莲，道：“说说看，你要什么？”
屋里药香不曾谈去，男子拿起已转温的药闭眼一口喝下去，却只喝到一半便咳嗽起来，碗掉在地上，碎裂，药泼了一身。
熊莲只是笑。
熊莲又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站起来走了。
“让你倾尽所有救山西于水火，你要什么？”孔不二又问了一遍。
说的有些漫不经心，而男子似乎习惯了他的这副态度，点点头道：“最近不要远行，就待在熊家，有事及时告诉我。”
“我只要一声道歉，”熊莲终于开口，“当今皇帝的道歉。”
熊莲点点，转头看着停在窗口的鸟儿，道：“你还是上床休息着吧，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孔不二怔住。
“那就好，只要熊家不插手，我们就赢定了。”
熊莲继续道：“三年前被砍头的红衣道士，其中为首的洪真人是我的师父，他是我此生最敬佩之人，在他有生之年他从未想过要谋反，都是朝廷给他扣的罪刑，我要你派人快马赶往京城，让皇帝写下山西事态平息后，为红衣道人平反的圣旨，还我师父一个公道，到时我再开仓震灾。”
“应该是袖手旁观，熊家并不想插手进去。”熊莲应了一声。
孔不二看着他，忽然的就想到那位撞死在皇宫门柱上的陈鸿儒，眉都拧了起来，停了会儿道：“这事儿，可不是一夜可以办成了，快马去报，也要两天一来回，你要么先解了我的近渴。”
“知道她是作什么打算？”事情布置到现在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熊家，熊家富可敌国，朝廷的振灾银他可以抢，但一个熊家一时半会儿夺不到手中，如果孔不二拉来熊家助阵，熊家肯打开山西所有粮仓救济整个山西，那么山西的局势便是另一番局面，孔不二也不会像现在那般被动。
熊莲却道：“不急的，我已经看过天象，今晚必有雨，且一下便是三天，齐筝刚鼓起灾民的士气，会因此溃散，他是聪明人，今晚不会行动，至少也要几天后，而这几天够你派人去京城，拿了答复回来，看到回复，我即刻行动。”
“是给了，不过不多。”
火还在烧，但已将一切烧成了平地，天很黑，眼前却火光冲天，陈薇站在大火前，心中尽是绝望，死了吗？孔不二被烧死了吗？
“我听说熊太君最后还是给了孔不二振灾的钱粮？”男子看着熊莲问道。
“不二，孔不二。”她冲着大火拼命的喊，火一吹，烟灰吹过来，呛进她的口鼻，她捂住嘴咳嗽。
熊莲依言坐下。
怎么对得起孔家？若不是孔家，她们陈家怎么可能免去满门抄斩的罪罚，爹因为要为红衣道人平反，撞死在皇庭之上，牵连陈氏一族获了私通红衣社秘谋造返的罪名，满门抄斩，是孔全带着满朝大臣在皇庭前跪了一天一夜，才免去满门抄斩的罪，即使她现在只是一颗棋子，任人摆布，也不曾真的想伤害过孔家人。
“坐吧。”
现在，孔不二却死了，并非因她而死，却与她有关，她怎么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爹？
“来了。”熊莲应了一声，看到坐在那里的男子脸色苍白，表情没多大变化。
一滴泪掉下来，她这是在恩将仇报，她咬咬牙，不管不顾的冲进火里，死，也要见到孔不二的尸体。
“来了？”
却生生的被扯回，那股力道用力一扯，将她推倒在地，有人脸被火照的通红，盯着他道：“你疯了。”
不一会儿，另一个男子进了屋来，打扮很是随意，连头发也只是随便的系着，用自己刻的木簪束着，然后全身却仍透着股不凡之气，一双眼犹如碧水般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反过来他却似能完全看透你，笑颜如风，整个如一块剔透的玉，他看到屋里的男子也不行礼，只是站着。
陈薇跌得生疼，抬起头看清那个人，本来急切的心冷下来，连眼泪也生生的吞了下去。
“让他进来吧。”
那人也不理她，转头看着火道：“啧啧啧，烧成这样了，我只是来看看这小子与熊家谈得怎样，竟然就死在了这里，可惜了。”
“已经来了。”
陈薇慢慢的站起身，不想理这个人，像没魂似的转头就走。
他并不理会，一味的咳着，很久才停下来，看了看窗外道：“熊莲来了吗？”
“去哪里？”那人喝住她。
“主人，还是趁热把药喝了吧。”旁边的人担忧道。
她没停，继续往前，口中道：“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他又用力的咳嗽起来。
“离开，谁准你离开？”
他又举高手中的珠环看着，为什么坚决要走呢？他不信那只是因为她嫁了那姓孔的，一定有苦衷，是什么？她为什么不肯说？
“他死了，这不是比你要我用药的结果还好？你还要我做什么？”
用不了多久，只要一声令下，山西就在他的掌心，现在那个姓孔的不死，到时一定要他性命，为了他的卿卿。
“别忘了，还有孔有力，就算现在你是寡妇，你也要留在孔家，伺机而动，小妹。”那人说到最后时刻意加了一句“小妹”。
男子点点头，轻轻闭上眼。
“别叫我小妹，”陈薇狠狠的回头，又一步步的逼近那人，“孔家是我们的恩人，你到底要将他们害到什么程度，你于心何忍？”
欲离开的人马上停住，躬着身道：“混入城外灾民中的一批人和灾民已混熟，这段时间已经鼓动了一批人，我们山西各地的分点也集结起了不少灾民，一切都顺利。”
那人冷冷的笑：“我们陈氏一族还有心吗？没错，孔家是我们的恩人，但那是以前，他现在是我们杀死那狗皇帝的拌脚石，为了我们陈家能报仇，杀光孔家人又如何？”
“要你跟的事怎么样了？”男人忽然的问。
“你疯了。”
那人应了声“是”准备转身出去。
“长长十年在那个鬼地方不疯才怪，”那人也凑近她，恶狠狠道，“动手前你就应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你不要到这个节骨眼上才跟我说你良心发现，不干了。”
男子头也没回，一摆手道：“放着吧。”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陈薇猛的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领：“是你用小七逼我，是你和那个人用陈氏全族人的命逼我，你摸摸自己的心，你还是陈家的人吗？你还是小七的大哥吗？”
“主人，药熬好了。”有人轻声的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小心翼翼的对坐在软椅上的男子道。
那人的眸光闪了闪，却即刻恢复，拉掉陈薇的手道：“他没有逼我们，是我们自愿的，我们自愿与他合作一起杀死那个狗皇帝，替我们的爹娘报仇，你现在不理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做的是对的。”
屋里弥漫着药香，有人在轻轻的咳，苍白修长的手指抓着一只不起眼的珠环看了半晌，又无力的垂下来，然后捂嘴用力的咳。
“你放屁！”陈薇死死的咬住唇，血丝从嘴角流下来。
“哪天她若......，”孔不二忽然用力的皱了下眉，停了好半晌，才接着道，“你要手下留情。”
那人只是冷冷的看着，眼中有残忍和固执，他相信自己做的没错，他要报仇，要夺回陈家的一切，有什么不对？
孔有力停住，没有接话。
他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天，然后慢慢的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扔给瘫坐在地上的陈薇：“小七刚学的字，大夫说他有好转。”
“我把镯子送给她了。”
如同宝贝一般，陈薇死灰般的眼顿时亮了几分，捡起地上的纸，打开看时，却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小七想姐姐。
“嗯？”
眼泪顿时如泉涌，她将纸盖在脸上，口中不停的叫着“小七，小七”。
“老哥。”看着前方驻军府门口的灯笼，孔不二没有回头，只是毫无预兆的唤了一声。
那人看她如此，冰冷的脸上并没有任何侧隐之色，只是哼了哼，道：“小七和其他陈家人都在他手中，你知道你违背他的意思，他们的下场会如何，这应该不用我再三强调吧？”
两人就这么走，谁也不说话，不多时驻军府已就在眼前。
陈薇身体震了震，放下手，脸上已冷下来，呆呆的看着那堆火，好一会儿才道：“好，我回孔家去。”
孔有力只是点头，没有接话，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笑笑的跟在孔不二身后，这样的夜，看似平静无害，孔有力也看似漫不经心，却随时注意着周围的任何响动，因为此时的太原不管是灾民还是红衣社，实在是危机四伏。
那人转头盯着火，眸色中闪着狠厉之色，道：“你不止要回去，而且要做一件事。”
“奶奶的，真是什么事都给红衣社占尽先机，”孔不二有些郁闷的踢掉脚边的石头，抬头看着天上的月，想了想道，“不过我总觉得那个二东家不那么简单，哪日我要再会会他。”
“何事？”直觉是不好的事，陈薇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很有可能。”
“他要我们拿到孔家的兵法图，我在想，孔不二已死，如果孔有力也没命，只剩下孔全一个老头，孔家就名存实亡，要得兵法图还不容易吗？”
“他是红衣社的人，所以我在想熊家是不是也与红衣社有关系？”
陈薇猛的瞪大眼，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孔有力眉一皱，恍然的样子：“原来是他？”
“杀了孔有力，现在是个机会，这样红衣社攻进太原就易如反掌，真是一举两得。”那人道。
“你可还记得那个屠狼夜，庙里的食鹰人？”
孔有力说过就算孔不二有意外也不会施以援手，但心里总是不安，方才他听到有人来报，龙王庙着火了，更是心急如焚，但他不能离开，他要镇守太原城，所以只有让人再探。
“哪里？”
“真不该让他去的。”他一手握着拳，拍着另一只手，在原地走了几圈，然后忽听有人来报。
“是，我一直觉得他眼熟，现在我终于想起哪里见过他。”
“将军，三爷的夫人回来了。”
孔有力想了想：“那个二东家？”
孔有力一愣，道：“那三爷呢？”
走了一段，孔不二似想到什么，忽然回头，看着孔有力道：“老哥，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出熊家时，与我撞到的那个人。”
那人道：“没有看到，三爷的夫人好像受了重伤。”
孔有力点点头，没再作声。
孔有力眉一拧，马上道：“快让她进来。”
“再等等，树大招风，一些事还没办完。”
陈薇身上真的都是伤，好几处烧伤，气息咽咽，似乎连说话也困难。
“诏书的事你方才为什么没有公布？”孔有力有身后问了一句。
“嫂子，发生了什么事？”孔有力难得靠得陈薇这么近，只因心中关切着孔不二的生死。
直到吃了饭才出巡抚府坻，兄弟俩没有坐轿，两人借着明亮的月光在街上慢慢的走，好消化一下方才吃的大鱼大肉，孔不二似乎很愉快，哼着小曲在前面着，孔有力看着他，隔了几步跟着。
陈薇张了张嘴，却因为声音极轻，没办法说听清楚。
“既然已经呈报皇帝，老朽我就不说什么了，多玩几日就多玩几日。”且看看他们兄弟还有什么动作。
孔有力只好抬头问将陈薇带回来的几个黑衫军：“到底怎么回事？”
他都这样说了，巡抚当然不可能找皇帝去确认，都说孔全的小儿子无法无天，今日是见识到了，只是来了不过几日就已经问熊家要钱，真的只是探亲？本来他还不知道孔不二来了山西，要不是熊家太君向他提到此事，他真的被蒙在鼓里，这事想来多少有些蹊跷。
黑衫军中的一个道：“将军，我们到时龙王庙已经烧成灰烬，我们是在旁边的草丛中找到夫人的。”
“那是，那是，小侄再玩几天与家兄相处几天便走，”孔不二“嘿嘿”的笑，开始改口自称小侄，“这事小侄已跟皇帝呈报过了，不过是探几天亲。”
孔有力心中“咯噔”一下，烧成灰烬，那是不是说明老三已经被烧死在里面？他看身旁的陈薇嘴巴还在张合，也顾不了这么多，凑上去道：“你告诉我，老三在哪里，死了没有？”
“私自离开辖区可是要治罪的，老朽是看在与令尊交好的份上。”
陈薇还是说的极轻，让孔不力不得不更贴近她，好听得更清楚她在说什么，却完全没有看到陈薇眼里的绝望，是那人设得计，因为只有担心自己兄弟的安危，孔有力才会泄下防备，从不让人近身的他，此时靠她这么近，只是为了听到自己家兄弟的生死，而她却要利用了这一点。
“多谢大人，暂时下官还不打算回去。”
看似捂住腹部伤口的手动了动，她直接手一场，袖中藏着的匕首对准孔有力的胸口刺了下去。
“贤侄啊，不知你何时回绍兴？这一路回去路上不太平，要不要我派几个人保护？”
“嘶”的一声，孔有力反射性的向后退，同时一掌拍出，将陈薇打飞出去。
所以接下来的气氛就不那么和谐。
匕首扔是刺进了孔有力的胸口，却不是要害，而陈薇却扒在地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而这句不懂暗示的话说出来，巡抚的脸就不太好看，怎么就听不懂暗示呢？
“大哥。”与此同时，有两人冲进来，其中一个冲上去，一把扶住孔有力，孔有力抬眼一看，却是孔不二。
“大人，”孔不二拱着手，“莫要自责了，下官也不过是碰巧，碰巧。”他是故意装糊涂，还顺着杆子稍稍往上爬了爬。
“老三，你没死。”孔有力大喜，稳住身形，抚住伤口，血不停的往下流着，表情却极镇定，只是多了欣喜。
孔不二听明白了，孔有力当然也听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假装没听懂。
“我来看看。”身后的熊莲上前去，想看孔有力的伤势。
本来嘛，一个绍兴县令，你离开辖区管人家的事干什么，而孔有力根本无权过问山西政事，却也来凑热闹，这把该管这些事的巡抚置于何地？这位坐在上座，高高在上的巡抚，想说的其实是这句话吧。
孔有力并不信任此人，向后退了退，孔不二却道：“且让他看看再说。”
好一出指桑骂槐，看似一个在检讨，一个在指责，却分明是变着法子在骂孔有力孔不二两人多管了山西的闲事。
孔有力这才任他检视自己的伤口。
“不，不是这样的。”那位刘大人慌忙否认。
“三爷，夫人怎么办？”下面有手下问了一句，陈薇一直在吐血，人已要晕过去。
“不敢，哼哼，连孔将军这种本来不管地方政事的，也为我山西出了力，你是在责怪本官虽然身为山西巡抚，却只会吃白饭，山西大旱什么力也没出？”
孔不二头也没回，道：“押入大牢。”
“下官不敢。”
“是。”那个领命，与几个人拖了陈薇离开了，地上留下一大滩血。
“你这是在怪本官没有以身作责吧？”巡抚冷冷的说了句。
孔有力看了眼自己的兄弟，道：“她中了我一掌，活不过今晚。”
他抖着声音说着，分明是在表扬孔不二，可在孔不二听来却如此的话里有话，他表情未变，依然很认真的听着。
孔不二眸光闪了闪：“死了最好。”
“下官身为太原巡抚，没有以身作责，孔大人身为绍兴县令，却专程赶来太原，为山西百生募得这么大一笔振灭款，下官有罪。”
孔有力没有再多说，低头看熊莲替自己的伤口止血，孔有力的伤并没刺中要害，他替他拔出匕首，上完药，包扎完，便罢手了。
“你知什么罪？”巡抚依然不冷不热。
然后忽听得，外面有人在喊：“下雨了。”然后有兴奋之声
是那种不冷不热的口气，却透着寒意，那刘大人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即刻的就跪下来，抖着声音道：“下官知罪。”
孔不二跑到窗口，打开窗去看，却是倾盆大雨，方才因为混乱，谁也没有注意窗外雨声不绝。
巡抚笑了笑，那笑容不过是提了提脸上的两块肉：“后生可畏啊，这事做的好，了不起，了不起。”他一连说了两个“了不起”，这才把头转向一旁的太原知府，“刘大人。”语气与上一句的褒扬完全不同。
“天助我也！”他大叫一声，回头对熊莲道，“熊二公子，你当真神算啊。”
孔不二眼珠转了转，消息还满快的，巡抚问的是孔有力，所以他听到大哥答了一句：“算不得募，是熊家慷慨。”
熊莲只是淡淡一笑，看着手中那把方才插在孔有力胸口的匕首道：“我还想看看你家夫人的伤势。”
“听说贤侄自熊家那里募得了一笔不小的振灭银？”巡抚似乎极不经意的在喝了一口茶后提了一句。
孔不二顿时一怔，盯了熊莲半晌，好一会儿，转头看着窗外，道：“随你。”
巡抚府坻内，太原知府也在，包括巡抚，孔家兄弟，四个人喝了茶，客气了一番才转到正题。
熊莲走过去，将那匕首扔到窗台上，极低的说了一句：“你其实心里都明白，何必为难她？若她真有心杀你大哥，刀上为何没使毒？还为何故意偏了几寸？”说着经过他，往关陈薇的大牢而去。
巡抚是正二品，比孔有力还高了一级，虽然孔家兄弟后台硬，但官威还是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