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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黄雀在后

心中有强烈的失望和无力感,他狠狠的敲了下桌子,站起身道:“我去问她。”

她又是在骗他吗?又一次跳开他,自顾自的做出卖他的事?

“不二,是否搞清楚了再问?”孔灵有些担心。

孔不二眉头拧着,心里某块地方憋得难受,陈薇如花般的笑颜在他脑中不断翻飞,分明昨晚还拥在怀中的女人,此时竟然觉得不真实起来。

孔不二头也未回道:“我与她之间不用这样拐弯抹角。”说着走了出去。

“从被你和力哥救下来时就已经中了毒,起初我只是觉得她的脉相奇怪,以为是伤重,后来又看到她掌心极淡的红线纹才觉得不对劲,我听小玉说那是萧延府中为了操控别人而专用的毒物,”孔灵看着孔不二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我刚才和力哥就是在说此事,想着怎么告诉你,她很可能仍被萧延控制着做些情非得已的事。”

孔灵望着孔不二匆匆而去的背景,表情变幻莫测,许久露出一丝苦笑,别过头去。

孔不二一惊,方才的心不在焉敛去:“什么时候的事?”

孔不二进来时陈薇正对着镜子梳头,刚才站在窗口时忽然的一阵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

孔灵走关上了门,回身对孔不二道:“你可知陈薇中了毒?”

梳子一下下的梳过她的头发,然后忽然一声翠响,梳子断成了两截,她一怔,看着手中断开的梳子,那是用檀木做成,并不是那么容易折断,此时不过梳几下竟然就断了,不安的感觉涌上来,她刚想将断梳放在桌上,门却忽然被推开,孔不二带着一身怒意从外面进来。

孔不二停住,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心不在焉的说道:“何事?”

“手给我看。”他一下来便拉过陈薇的手。

“不二,你等等,”身后的孔灵叫住他,“我有话跟你说。”

陈薇一惊,下意识的想抽回,却被他握紧,动弹不得。

“还不清楚,熊莲说是我们这边,”孔不二说完,又倒了一杯水,却只喝了一口便将杯子往旁边一扔,“娘的,就是比不上酒,我去让伙计拿壶酒上来。”说着就要出去。

果然有一条极淡的红线将细白的手掌段成了两截,平时这只手时常被孔不二握着,吻着,却到现在才发现这条红线,他不由有些恼怒自己的后知后觉。

孔有力与孔灵都是一惊,对看一眼,问道:“可知是谁走露的?”

“二姐说你中了毒,果然是这样。”

孔不二踢门进去,看到屋里果然还有孔有力,便笑道:“我喝口水便走,你们继续,”说着倒了杯水,一口饮尽,却没有走了意思,而是坐了下来,看着手中的青花瓷杯道,“有人走露了风声,假皇后被揭穿了。”

陈薇怔了怔:“二姐说的?”

天字号客房的门微微敞开着,里面传来二姐的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听到他走近,便停了下来。

孔不二执着陈薇的手没放,看着她的眼,道:“今天宫中发生了一件事。”

也许只是熊莲太自信,萧延真的看出了假皇后的破绽,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自欺欺人,找着理由说服自己。

陈薇感觉孔不二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在加重,抬起头:“什么事?”

他不相信是她,但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家老哥与二姐就只有她,没有其他人了,而老哥与二姐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个假皇后被萧延揭穿了。”说完,他看着陈薇的反应。

孔不二一口气走回客栈,脑中的混乱让她有种想直接冲到陈薇面前,问她是不是她向萧延走露了风声的冲动。

陈薇的眉轻皱了一下,隐隐感觉孔不二的眼神中带着探究,似乎只等她做出什么反应,他心里就会有了决断。

陈薇的话跃入耳畔,熊莲眨了眨眼,到底谁才可信?

“怎么会被揭穿,是那假皇后露了马脚吗?”她顺着他的话问。

请帮我注意孔灵。

“不是,是有人走露了消息,”孔不二道,说话间手指在陈薇的掌心延着那条红线轻轻的划过,“是你吗?萧延用毒控制了你,你不得已?”

那又会是谁?

陈薇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猛的缩回,脸色顿时苍白,半晌,她才似乎缓过了劲,道:“没错,是我。”

熊莲看着孔不二满腹心事的离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很明显的,孔不二在怀疑陈薇,若说泄密,陈薇的确是最有可能,然后如果真的这样,昨晚在院中所说的话岂不是多此一举?

非常平静的说出来,简单而几乎将孔不二杀死:“中毒可以跟我说,再难也可以跟我说,你为何一而再的将我乎视,你可曾将我当成你的相公?”

孔不二摇头:“暂时还没到这一步,我另一打算。”他说话间,眼睛又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口的陈薇,一望之下,却已没有人,他莫名的怅然若失,同时又觉得有股强烈的不安汹涌而来,再也无心喝茶,与熊莲告辞,下楼而去。

陈薇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尽量的乎略孔不二的质问,他相信了,应该说从他进来时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她本来还想着向萧延透露此处藏身之所,好让孔不二怀着误会对她放弃念想,现在看来不用多此一举了,有人替她做了这件事。

熊莲手指点了点杯中的茶梗道:“不如学刘备,联合孙权,合攻曹操,至于谁是孙权,谁是曹操,你心里可有主意?”

她真该松口气,却为何会觉得心痛呢?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让她苦不堪言。

孔不二勉强收回视线,点点头,却道:“两人相斗,倒不算什么坏事,我反而担心他们各自按兵不动,萧延碍于真皇帝未死,不敢贸然登基,若用武力解决,前有萧潜,后有我们孔家,他更是不敢动,而萧潜也是同样的情况,这样一来,仍是僵局。”

“跟你说又有何用呢?你有你的事要忙,我却没有时间等你处理完这些事再回头来帮我,你以为我真是为了帮你才将萧潜刺伤,是他看上了小七,想对她不轨,我忍不可忍才刺伤了她,却失了得到解药的可能,我现在这样不过是为了将功补过,萧延说过,这件事后他会放我和小七自由。”

熊莲一怔,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陈薇的脸,眉微簇了下,却并没有说什么:“事已至此,我们必须想好后路,皇帝真假无法揭穿,此时宫中又失了皇后,必定乱作一团,萧延与萧潜很可能趁机夺谪,我们需做好打算。”

“小七?”孔不二没有哪一刻这么讨厌这个名字,“原来如此,原来你全不是为了我,你眼中只有与你有血缘的小七,却从来没有在意过我,随时可以捡起,随时可以扔掉,只要有小七就好,是不是?”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然后用力的摇头:“不会是她。”

陈薇轻皱,忍不住反驳道:“你也不是一样,怀疑,必定第一个怀疑我,因为他们是你的血缘,而我就算是你的娘子,也不过是个外人,若不知我中毒,你摸摸自己的心,可是第一个便怀疑我?”

孔不二被问得愣住,思考间眼睛看向窗外,只见对面的客栈窗口,陈薇倚在窗台上,呆望着楼下大街,他想起昨晚他与熊莲谈论揭棺之事时,只有她在场,为何这么巧,第二日那个假皇后还未开棺分辨尸体真假,被反过来被揭穿?

孔不二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心中恨到了极处,却不知在恨些什么,只觉得自认为已拥有的爱慕,幸福,甜蜜面目全非,瞬间成了泡影,原来陈薇也可以说出这么尖刻的话,但却字字在理,没有一点错,原以为自己是真的爱着她的,但一切只是幻境,在她这句话中片片撕碎,终究他并没有完全信任她。

熊莲似笑非笑,反问道:“那你说是谁?”

更加无力,他靠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好半晌才道:“这毒要如何解?除了萧延,哪里可找到解药?何时毒发?”

“你的意思是我这边的人有问题?”孔不二听出他的意思一下子跳起来,“那更不可能。”

陈薇颤了颤,原来,就算此时,他还是关心她的,她苦笑了一下,不想告诉他,除了萧延无人可解,只是道:“放心,我对萧延还有用,他不会让我死的。”

熊莲眼睛微眯着,看着孔不二道:“我这边除了我和一个跟了我十多年的亲信,没有其他人知道,而那个仇公公收了我的钱后已称病告老还乡,被我杀死在途中,更不可能说出去。”

孔不二一愣,想起在自己之后萧延又将她送给萧潜,心里很不是滋味,道:“还有什么不堪的事要你去做?”

“泄密?谁?”

不堪的事?陈薇脸一白,却是笑道:“他认定我对你很重要,关键时刻他可以拿我逼你就犯,”她一双眼幽幽的看向孔不二,“真的如他说料吗,相公?你可以为了我做任何事?”

熊莲摇头:“不可能,那是一等一的高手,从未失手过,我猜……,”他手指敲着桌面,“我猜是有人泄了秘。”

说这句话时,陈薇的眉宇间带着极淡的挑衅之色,扬着唇问孔不二,就如同看着被自己媚惑的傀儡,笃定他会听她的话。

孔不二茶还未来得及喝一口,瞪大眼睛:“是易容被识破了?”

这让孔不二觉得他其实和那个老太监,和齐筝,并没什么区别,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他爱她的同时,她也应该是真心相待,他是胜利者,到头来自己还是坠入她织好的网,难以自拔。

“棺未开成,我们派去替代皇后的人被萧延揭穿了。”熊莲看到孔不二,直接道。

“鬼才为你做任何事?你不要这么笃定,”他彻底被激怒,有些迫不有待的否认,否认完,却更觉得无力,看着陈薇道,“你每次都这样,我真的累透了。”

孔不二一怔,昨天才来过的人,今天居然又出现,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跟着掌柜下了楼去,直奔对面的翡翠楼。

陈薇如同摇摇欲坠的人偶,听孔不二这么说,不由颤了颤,心口的地方绞痛着,她垂着头,眼中仅有的一抹光采也黯淡下去,沉着声音道:“我也累透了。”

掌柜匆匆自楼下上来,看到孔不二道:“孔大人,东家在对面翡翠楼等你过去。”

(三)

孔不二的右眼一直在跳,他并非迷信之人,此时却有些心烦意乱。

最近几天,孔不二看谁都不顺眼,连常在客栈门口等着吃剩菜的流浪狗小黄也被他踢了一脚,一只脚跛了好几天。

“那好,”萧延不慌不忙,“那你先证明你是真正的皇后再说。”说话间,一掌伸出,已身着皇后而去。

而同一时间,朝中渐渐起了一阵流言,传西淮王的生母,洪贵妃其实是当年红莲教教主洪天南的女儿。

皇后丝毫不被他的气势所迫:“一定要。”

这阵流言在春节将近之时欲演欲烈,似乎是给那些因为国葬而无法大肆庆祝的新春的百姓加了一记娱乐,渐渐的,连街头巷尾也传开了。

萧延一笑:“皇后是执意要开棺。”

“我让人查过了,那个李才毫无背景可言,只是一介书生,我照你的话去调查,他果真在四年前来京城参加过科举考试,与谢怀青是同一届,两人名次都很靠前,只是……。”孔有力停了停,看看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孔不二,不知道他是否在听。

皇后似乎早有准备,手放在小腹之上,道:“王爷放心,本宫只是在旁边指挥太监分辨,何况,若真是皇上,自己骨血,在天之灵应是保佑的,又怎会动胎气。”

“只是什么?”孔不二却问道。

他只得转向皇后,道:“皇后身怀有孕,由皇后来分辨,动了胎气可不好。”

“只是他在那次考试后便失了踪影,去向不明。”孔有力这才把这句话说完。

萧延眉头轻皱了一下,此时的萧潜似乎太过能言善辩,并不如他平时的木讷,难道有人在教他怎么做?他本想晓以厉害,将他吓退,他却已先将罪责推向皇后。

孔不二眼睛看着窗外,本来这几天,街上各商家该开始张灯结彩,热闹起来,此时却冷清的要命。

萧潜一笑:“本王只说做了一个同样的梦,如何分辨真假自然没有皇后娘娘清楚,毕竟夫妻之间,身上有如何特征,比谁都清楚。”

“老爹已到太原了吗?”

宰相当场无言,环顾四周,竟没有一个大臣出来支持,看来众臣都起了疑,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萧延,萧延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前厅里那袅袅的香烟,半晌才道:“开棺可是大事,若是真,八弟你又该如何解释,而且皇上的面貌已难以分辨,你又凭什么断定那是个假的?”

“老爹已和太原的守城军队汇合,熊莲召集的一部分红衣社社众也安排入了黑衫军,大概有一万多人。”

父女两人争执不下,候在一旁冷眼旁边的萧潜,此时也走上来,看着众臣道:“说来也巧,本王也做了与皇后一样的梦,梦中先帝所说犹在耳边,”他眼睛看向宰相,“就像皇后娘娘所说,若是假,说明皇上还活着,如此重要之事,难道不该再验一下吗?”

 “那件事可有告诉老爹。”

皇后转头与宰相对视,道:“万一棺中非真正的皇帝,皇家墓地怎可以葬入这样的污点,坏了国运,何况,若棺中皇帝为假,真正的皇帝便尚在人间,难道不该验吗?”

“有。”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宰相冷冷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道:“皇家威仪怎可以轻信一个毫无根据的梦境,何况棺中皇帝身份已有西淮王爷验视过,难道还有假?”

“老爹怎么说?”

“先帝昨晚托梦于本宫,对本宫说棺椁之中并非皇帝,皇家墓地绝不可以让一个非皇族身份的人葬入,坏了皇家的威仪,要我今日开棺定夺。”严岚此时小腹已经微微有些隆起,柔和的声音带着不可辩驳的气势。

“他说再看看,不可妄动。”

天刚亮的时候,西宫的皇后娘娘便早早的起床,在停放皇帝棺椁的玉华宫召来了众大臣。

孔不二手指揉着眉心,看着自家老哥冷淡而坚毅的脸,道:“老哥,为什么我觉得那是早挖好的陷阱,就等着我们跳,而孔家又不得不跳?真他妈窝囊。”

(二)

孔有力懂他的意思,眼中也跟着有丝丝纷乱闪过,道:“老三,此事只是猜测,并非绝对,做我们孔家该做的事便是问心无愧了。”

陈薇脸一红,没有说话,却抬手扶住孔不二的脸,吻他的唇。

“去他妈的问心无愧,老子一不高兴,不陪他们玩了,管他谁做皇帝谁掌权,与老子何干?”

“是你说要我拴着你,”孔不二唇黏着陈薇的唇上,轻声道,“就算你不是狗,娘子,今晚不如我们让掌柜再给个房间,我想好好吃了你。”

孔不二只差没破口大骂,孔有力知道兄弟心里有气,也不知怎么安慰,便沉默无言。

陈薇笑出声:“原来我是狗啊?”

门外有敲门声,掌柜的笑着推开门,冲孔不二道:“东家来了。”

她故意开着玩笑,果然孔不二笑起来,拥着她,轻轻吻她的唇角,想了想道:“不行,我以前养过一条叫小黄的母狗,准备养大了杀了它吃狗肉,结果它居然咬断绳子跟公狗跑了。”

孔不二站起来:“你可让他到我娘子的房中替她诊脉。”他不想再见陈薇,却不能不顾她身上的毒,请了好几个京城有名的大夫,都只是摇头,他知道熊莲医术了的,便也一并将他请来,却仍是不肯踏进陈薇的房间半步,只是让掌柜的带过去。

陈薇的手不由自主的发颤,口中却道:“不如你拿根绳子栓着我好了,看到我不见了,你就拉一拉绳子,我就出现了。”

“已经诊过了。”掌柜回道。

孔不二却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用力的吻了几下,脸埋在她的手掌间,道:“我连去乱坟岗也带着你,你去看梅更是该带着我,以后不许一个人,我真怕一眨眼你又不见了。”

“哦?怎么说?”分明是不想再过问的人,此时心却因这句诊过了又带了几丝希望,这样的迫切连孔不二自己也没有发觉。

陈薇感觉到他双臂的力量,鼻子微微的酸,却柔着声音道:“方才看到院东边一株梅树开得好,所以多看了一会儿,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还沾着梅香?”说着扯着自己的袖子凑近孔不二。

“东家说无解。”

孔不二猛然转身,看到月下纯白如玉的陈薇,就站在自己几步之外,他怔怔看了她半晌,才几步上去将她一把拥住,手臂渐渐收紧,道:“你上哪儿去了?”

这股希望瞬间又熄灭,孔不二喃喃道:“连他也没办法吗?”说话间心里有什么东西火烧火燎的难受起来,“你们东家呢?在哪里?”

“相公,你在找我吗?”身后传来陈薇的声音。

“我以为你不会让我进来了,”熊莲却自己自掌柜的身后跨进来,伸手挥退了掌柜的,道,“这是独门配制的毒,需独门解药来解,不然就算你寻遍世间的神医,也无法解她的毒。”

隔了很久。

孔不二沉着脸:“毒发会怎样?”

“陈薇。”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在发颤。

“全身溃烂而死。”

分明是寒冬,孔不二觉得有股汗意袭上来,呼急渐渐的有些急。

“烂死就烂死。”孔不二咬着牙,任谁都能听出那是赌气的话,因为他明明因熊莲那句话而颤了颤。

没有人应。

“只有一个办法。”熊莲看着他的神情,脑中忽然想到那夜月下,陈薇笑着问他可否喜欢过人,喜欢一个人会像此时的孔不二一般吗?

“陈薇。”他叫了一声。

“什么办法?”孔不二马上急着问。

院子里熊莲的马车早已离去,空无一人,孔不二直接走到后厅,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只有窗口有月光照进来,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让他回到萧延那边去,既然她出卖了你,便不足信,既然你说烂死就烂死,那就不足惜,或许萧延念些旧情会解了她的毒,留在你身边只是累赘。”他说着云淡风轻,眼看着孔不二的拳头越握越紧。

孔不二这才有些着急,也不管孔灵与孔有力,直接奔下楼往后厅方向去。

孔不二许久都不说话,他从未在哪一件事上纠结如此,随性如他,听着熊莲的话字字在理,却无端冒出一个念头,管她是不是出卖自己,管她是不是会烂死,多在自己身边一刻也好,哪怕再不见她,只要知道她还在隔壁的房间里就好。

“我没看到她,以为跟你在一起。”

“不行,”他说,说完才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可悲,抬眼看着熊莲道,“为了她,我助萧延登基,灭了萧潜又如何?”

陈薇将手中的锦帕塞进袖中,一怔:“我让她回房,她没回来吗?”

此言一出,身后的孔有力顿时一惊:“老三,你说什么?”

孔灵没有躲,却还是当作什么也没听到,道:“我找陈薇,不二,你回来了,陈薇呢?”

孔不二笑道:“既然大家都不义,依靠哪方都是枉然,不如择木而栖。”

“门外是谁?”只稍稍放松了一下呼吸,里面的孔有力便听到声音,门打开。

熊莲并无几分惊讶,冷笑着,问道:“那我们之间的协定呢?为一个女人,孔大人,这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

孔家的忠心有什么意义呢?

“熊老板没听到传闻吗?萧延可是与红莲教有关,若他称帝,远比当年红莲教攻破京城来得有用,红衣社同样可以昭雪冤屈,还你师父清白。”

孔灵伏在门上,听着里面的谈话声,即使里面的声音很轻,以她的耳力也能听得很清楚,听到后面,她脸上现出狠绝之色,人靠在墙上。

熊莲轻哼了一声:“红莲教与红衣社是两回事,你别忘了,当年杀我师父的宰相正是萧延的人,我师父其实死在萧延手中,孔大人,”熊莲停了停,“若你转而投向萧延,太原一万多红衣社社众,便是泡影,你可仔细想清楚。”

“我不敢确定,但小玉被不二他们抓住一定是故意的,我猜是为了说服孔灵,而这段日子,因为我受了伤,是孔灵为我搭脉诊治,她不可能没有发现我中毒,奇怪的是,她居然只字未提,就像没有发现一般,也许她在犹豫要不要说,这正说明了,小玉的劝说,很可能已经让她游移不定。”那只是怀疑,就算是确定,她也不知怎么和不二提,他们兄妹情深,孔有力更是对孔灵用情至深,若直接说出来,估计无人会信,也只有让熊莲小心注意。

孔不二一笑:“熊老板,你真的认为萧潜一方真的是萧潜这个草包在操控吗?我此时决定真的是冲动吗?”

“孔灵?”

熊莲一怔:“什么意思?”

陈薇没有答,而是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她停了停,看熊莲抬起头,才道,“请你帮我注意孔灵。”

熊莲坐了马车自南街而出,入了平泰街,行人便逐渐少了。

“你是说孔大人也会这样?”孔不二在他眼中是个太过聪明的人,实在看不出会像这样钻牛角尖。

他眉微簇着,伸手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已是傍晚,刚出客栈时还是夕阳西下时分,到了这平泰街四周已经暗下来,黑暗渐渐侵入,暗潮涌动,如同此时京城的局势。

陈薇看着他一向冷淡的脸上,因为她的这句问话一瞬间的错愕,已经心知肚明,道:“这世间,一个‘情’字最了不得,不管谁沾上,再聪明也会变成傻瓜,局外人都能看清的事实,在他眼中却是纠结不开,胡思乱想。”

如果孔不二说的是真,京城这淌水还真是深。

熊莲一怔:“何以见得?”

他伸手沾了点茶杯中的水,在旁边摆茶水的矮凳上随意画了几划,赫然是“李才”两字,他望着这两个字正自出神,马车却忽然的停了下来。

“熊公子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子吧。”只听陈薇道。

“有人拦车。”前面赶车的亲信凑进来道。

陈薇垂下头,露出雪白而美好颈项,却忽然又抬头冲熊莲笑了笑,熊莲只觉眼前如同百花盛开,让人一阵眩晕,再眨一眨眼,眼前哪有百花,不过只有陈薇如一朵娇兰,在月下嫣然一笑。

熊莲从掀开的车帘边上望外看了一眼,是个仆人打扮的青年,一匹马停在他旁边,显然是骑马追来的。

“你是想让孔大人以为你出卖了他,对你断了念头?只是,他没有这么好骗吧?”

“问问他有什么事?”

“我要回到萧延的身边去,并且将此藏身之所告诉萧延,你要暗自替他们留好逃走的后路,另外,因为客栈是你的产业,未免萧延查到你的头上,你也要做好撇添关系的准备。”陈薇道。

“是。”亲信放下车帘去问。

熊莲眸光闪了闪:“如何帮?”

隔着帘子熊莲听到:“八王爷座下李才李先生有请。”

“所以才请熊公子帮我。”

李才?熊莲眼中眸光一沉。

“你若离开,他会更不专心。”

自熊莲从客栈离开,下一刻孔家兄妹带着陈薇与小玉也离开了客栈。

陈薇摇头:“怎会让他知道?不然他必定乱了方寸,”她又抬起头,盈盈的眼眸如水般落在熊莲的身上,“在他发现我中毒前,我想尽早离开他,免得他为我担心,无法专心眼前的事,成了他的拖累。”

与熊莲决裂,客栈已不是久留之地,几人雇了一辆马车,在京城各道之间来回穿梭,最后在离客栈不远的一处民宅停下,住了进去。

熊莲看着她:“孔大人不知道?”

孔不二本想回孔府,但孔府外耳目众多,并不安全,所以只好住进了这处民宅。

唯一的念想,被他斩钉截铁的否定,陈薇的脸越发苍白,在月光下几乎透明,她闭了闭眼,惨笑了下:“看来真的是毫无办法了。”

一切安顿好,时间已不早,不像在客栈时,有人煮好了饭送上来,只能由孔灵随便煮了些东西填饱肚子。

“没有,”熊莲直接摇头,“至少我没有,一寸红是自关外的一种毒蜘蛛身上提炼的毒加上另外几十种毒药配制而成,配制方法何止百种,非配毒者的独门解药是无法解的。”

“老爹明后日便可到京城,只希望他能快点到,”孔不二扒了口饭,“失了熊莲的庇护,我们的处境并不乐观。”

听到“全身溃烂”四个字,陈薇身子颤了颤,稳住心神道:“可有解药?”

“熊莲一万红衣社众在老爹的军中,会不会有问题?”孔有力想的却是这个问题。

熊莲的眉始终没有舒展开,道:“这毒叫‘一寸红’也叫‘催命红’,中毒者若无解药,最后会全身溃烂而死。”

“这点不用我们担心,老爹会处理好。”孔不二并不担心这个,其实到现在为止,一切都算稳妥,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浓重的不安涌上来,让他吃饭也没有心情,眼睛看着碗里的饭发呆。

“熊公子方才在内厅里看到我时就知道我中毒了吧,我也是抱着一丝念想,想问问熊公子我中的是何种毒?”

孔有力看着孔不二发呆,也停了下来,想了想问道“老三,弟妹的毒你要如何处理,你真相信是他出卖了你?”

许久,他轻叹了口气,道:“果然不出所料。”

孔不二眉一拧:“不是她还有谁?”想到陈薇掌心那道恼人的红线,孔不二心里越发烦烦躁,他似乎忽然想到,抬头看着一旁的孔灵,道,“二姐,她吃过饭了吗?”

陈薇又看了下四周,确定孔不二没有折回来找她,才将一只手伸到熊莲的面前,熊莲看了一眼那只手,手掌如玉般展开,让人忍不住想握住,然后他在乎的并不是这只手有多好看,他目力极佳,此时月光又好,陈薇手掌间淡淡的红线,让他眉头一皱,他迅速的伸手拉过陈薇的手臂,搭在她的脉上。

孔灵一笑:“说不关心是假的吧,我现在就送过去。”说着把盛好的饭放在托盘里,人出了屋,出屋的一瞬,却不知为何,又回头看看屋里两人,孔不二正舀了汤送到嘴里。 

“何事要避开孔大人与我一个人说?”熊莲问道。

陈薇的屋里已经亮了灯,外面却还没黑透,窗没关,风吹进来,将屋里的烛火吹得剧烈晃动起来。

陈薇看了眼旁边候着的掌柜,掌柜识相,无声的退开了。

孔灵叹了口气,走上来将窗子关上,对呆坐在那里的陈薇道:“这样开着窗,会冻出病来的,妹妹,你不心疼自己,别人可心疼着呢。”

熊莲看着月光下如凌波仙子般款款而来的陈薇,微微一笑,却是比之前的笑容多了几分暖意:“夫人有何事,请说吧。”

陈薇抬起头,看着孔灵,她仍是满脸英气,生动而鲜活,而自己这样灼灼的看着她,她终于有些受不住的移开眼。

他走的急,陈薇没有跟上他,一个人出了内厅,走到院中,熊莲还未走,正将掌柜递给他的一件黑色披风披在身上,陈薇走上去:“熊公子,我找你有话要谈。”

“不二不肯放我走吗?”陈薇道。

熊莲一走,孔不二似才回过神,叫陈薇自己回地字号房休息,自己抓了手中的锦帕去天地号房找孔有力。

孔灵一笑:“他怎么肯放你走?今天为了你,他和那个熊公子翻了脸,竟然打定主意要和萧延合作。”

两人接下来又仔细商量了一下后面该如何行事,但孔不二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熊莲看看时候差不多,便就告辞。

“什么?”陈薇大惊,瞪大了眼看孔灵,好一会儿才又冷静下来,看着孔灵道,“这是姐姐的目的吗?”

熊莲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去做。”

孔灵眉一扬:“什么意思?”

“让宫里的假皇后照这锦帕上的意思去做。”他转头对熊莲道,眼中的疲惫之色忽然间浓了几分。

陈薇一笑,淡淡道:“不二和大哥是决计不会怀疑你的,因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是手足,何况大哥对你一网情深,再如何都不相信你会生二心,而我与你不过几日交情,自然看着透彻些

若那锦帕真是那李才让人带给皇后,他这样做原因也很容易理解,因为自己在他面前说过谁敢谋反,孔家必管,萧延想逼孔家与八王相斗好渔翁得利,李才就反过来逼萧延先动手,自己黄雀在后,他不由得又看了眼手中的锦帕,下意识的握紧。

,”,也许是方才吹了冷风,喉间干涩,说到这里她轻轻咳了咳才又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是手足,情谊不可谓不深厚,怎可以说背叛就背叛,说出卖就出卖,不二会怎么想,你让大哥又情何以堪?”

孔不二的表情依然若有所思,却接着熊莲的话道:“萧延本是想暗自处理掉皇后腹中胎儿后,借着朝中各大势力的支持,名正言顺的登基,而不沾染谋反罪名,现在看来要落空,这明显是要逼他谋反。”

最后几个字,让孔灵的脸顿时苍白,手按在桌上,已陷下去几分:“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熊莲盯了孔不二的表情半晌,道:“看来,这是针对萧延而来,当时确认那烧焦尸体是皇帝的人正是萧延和宫中的几个妃子内待,若真被皇后揭穿,萧延难免会遭人怀疑,而朝中一些正直老臣,本来已偏向支持萧延,知道皇帝未死,也会对萧延起疑。”

“不止知道,我还知道你借着小玉轻功高强,每夜在不二他们睡去后解了她的穴,替你与萧延传递消息,”陈薇看住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为何要这样做?你们是手足,情深意重,这样的出卖是为什么?”

孔不二表情有些古怪,似是自言自语:“虽同时一父所生,但未必都会知道。”

孔灵的嘴唇微微颤着,唇色已失,像一株被飞吹败的幽兰,全身竟是有股凄楚之色:“你告诉不二了?”

“你是说,是他派人给皇后写了这些字?这就难怪,萧潜知道皇帝有伤也算正常,只是同样的,萧延应该也会知道,他在设这个局时不会考虑到这点吗?”

陈薇苦笑:“你以为他会相信我吗?你不将他当手足,他却当你是亲姐姐,我说了,只会让他更厌恶我而已。”

孔不二不知怎的,脸色有些苍白,道:“我不确定,今天我见过萧潜的军师,萧潜是个草包,那军师却不简单,我跟他提过皇帝未死的事。”

窗应该是没关好,忽然被飞吹开,又忽然的关上,“啪”的一声,将屋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头顶部无伤口?这个人对皇帝很了解啊?看你神情,你是不是知道谁写的?”熊莲看着他的神情问道。

“你应该知道我是亡国公主吧?”孔灵坐了下来,轻声道,“亡国之时我已记事,满眼大火,满耳惨叫,就算隔了这么多年仍无法忘记,我总是做恶梦,每日每夜的做恶梦,知道我为何要出家,真的全是因为自己的身世,无法接受力哥吗?是我身上杀孽始终消不去,要报仇,要复国一直在我体内叫嚣,折磨我到现在,我只是希望平静下来。”

不过几个字孔不二却看了许久,直到上面的字淡去,才抬起头,若有所思。

“所以小玉的出现打乱了你所有的平静?萧延答应替你复国吗?”

孔不二拿过锦帕在灯下细看却是:棺椁之中,皇帝是假,明日上香之时,开棺验视头部,如头顶部无伤口,为假。

“没错,小玉一天天在我耳边相劝,我鬼使神差。”

“有样东西给你看,”熊莲自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来,拿起桌上的茶水,往锦帕上一倒,锦帕上顿时现出几行字来,“今天晚上有人送到皇后手中的,送这块锦帕的应该还不知道皇后被我们换掉了。”

“手足不要了?你的力哥不要了吗?他们兄弟都是情深意重之人,若有一天知道你背叛,不二不过伤心,大哥要怎么办?”

“熊掌柜这么晚来有何事。”有人盯着陈薇看,孔不二心里总是不太舒服,但转念一想,也是自家娘子长得漂亮,便多了几分自得,也不说什么,而是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不会有这一天,”孔灵终于抬头,眼中电光石火般,“不二既然已经决定和萧延合作,我们又是同一战线的人,我与力哥今生是无缘了,只求不要伤害他就已经万幸了。”

熊莲回过头来,眼神如水,嘴角泛着笑意,一派雍容之气,口中道:“回来了。”向孔不二打招乎时,眼睛又看向孔不二身后的陈薇,烛光晃动了一下,他眼睛却定在陈薇的脸上,停了许久才离开,移开视线时眉却是微微的皱了一下。

陈薇半晌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姐姐,我若是你,我宁愿抓住这唾手可得的幸福,江山有何用?复国有何用?当时仇恨还有几人记得,可能只有姐姐怀着不甘作茧自缚吧?”

“熊老板。”孔不二在他身后叫了一声。

孔灵冷笑:“或许吧,也许是作茧自缚,但其实是无可奈何?”

扶了陈薇下来,两人跟着掌柜入客栈的后厅,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青色衫子的男子背对着他们,手负在身后,看着墙上的字画,似乎看得出神。

“什么意思?”

孔不二一怔,熊莲很少亲自前来,这回又是出了什么事?

“你当不二与萧延联合只是为了你吗?他心里有气,在气什么?你可知道?木讷如萧潜真的可以与手握十万大军与荡萧延相抗?京城之内迷雾重重,一环之外还套着一环,孔家不过是被算计了。”

回到客栈,天已经不早,掌柜微胖的身子在门口张望着,有些急迫,看到孔不二的马,马上迎上来,牵住马,急道:“孔大人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东家来了,等你很久了。”

“算计?”陈薇不明所以。

(一)

“你不必知道,”孔灵一笑,忽然一把推开窗,一道银光自她的指尖弹射出去,只一会儿,有几条黑影跃了进来,“你们两个去隔壁屋,他们应该已经被迷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