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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双双自杀

熊莲听着,眼睛微微的眯起来,看着老头一口口的喝着酒,继续问道:“还有一件事,我听人说在招出红衣道人的前夜有个穿了斗篷的人入过天牢,结果第二天红衣道人就被抓获,那人是谁?”

“是五个人,不过有一个是替死鬼而已,巡抚大人怕担责,便找另一个死囚顶替,又怕他乱喊,行刑前割了他的舌头,反正都是蓬头垢面的,谁又能认出谁,后来头被挂在城门上也是这样,一团血肉模糊的,根本没法认,所以就蒙混过关了,”老头说到这里很是得意,“为此我虽然丢了职,却得了一大笔钱,是巡抚大人的封口费,不过拿了这封口费就得死,我那几个兄弟钱还没花,第二天就被杀人灭口了,幸亏我机灵,逃出了太原,要不是现在旱灾,我是绝不会再来这太原城。”

“穿斗篷的人?”老头歪着头想了半天,忽然“嘿嘿”的笑,手指点着熊莲道,“我记得,我那天带的路,掌的灯,你可算问对人了。”他说着凑近熊莲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熊莲的表情顿时变了。

“但那天问斩的分明还是五人。”

又开始下雪,孔不二将伞递给院门口的守卫,眼睛扫过那守卫的手,似乎并没有半点停留就移开了,然后匆匆进了屋。

“可不是,那牢里竟然挖了个地洞,直接通向牢外,那还是以前的囚犯挖的,结果还没等挖通就被砍了,茅草盖着谁也没发现,结果就便宜了那个越狱的人。”老头自己给自己倒了酒,口齿不清的说。

守卫收起伞靠在一边,右手的地方少了根手指,用黑布包着。

“你是说,那五人问斩前夜有一人逃脱了?”熊莲看着眼前喝得半醉的老头,好不容易他在太原城外的那群灾民中找到了他,当年曾是看守巡抚大牢的牢头。 

屋里燃着火炉温暖异常,陈薇裹着轻裘,低头看着书,看到孔不二进来,放下手中的书,想坐起来,被孔不二按住。

猛然被点醒,他忽然知道自己看着隔壁这个蔡忠时为何有异样的感觉,没有错,他像一个人,像赵如月口中的五哥,沈冥,这个想法让齐筝有种神形俱裂的感觉,人剧烈的咳起来。

对着火炉暖了暖手,孔不二才走上去,拿过桌上的书看了一眼,竟是陈薇的父亲陈鸿儒当年写的论著,当时很多文人争相阅读,陈鸿儒被判为红莲教奸细后,这书也被禁了。

她只是这样低低的说了一句,蔡忠的身体却跟着颤了一下,然后隔壁牢中的齐筝忽然的咳嗽,这次咳得异常剧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陈薇笑着道:“以前我一直恨父亲做人太刚直,太不会还转,才会招来灭门之祸,所以他的书我从不看,觉得定也是那些道理,但现在细看却不是那样的,父亲很有才情,想法天马行空,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其实并不古板。”她说着手轻轻的抚过书的封面。

赵如月想起那天那张扭曲的脸,原来是他,心里失望,望着暗处的人影,喃喃的自言自语道:“你方才的声音真像我五哥。”

孔不二若有所思,其实陈薇的想法他也有过,他随陈鸿儒学习时,曾以他为榜样,想着以后成为他那样的人,但后来陈鸿儒撞死在皇庭之上后,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妄死其实毫无意义,如果他真的成为陈鸿儒那样的人,是否也会同他一样,所以从此之后他再不做学问,每天和一帮纨绔弟子在一起鬼混,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蔡忠却捂住脸:“我只是你那天口中的怪物而已。”

但那已是很久前的事,他是极聪明的人,很多事是对是错,是否有意义,不用别人教,他自己心里自有一杆秤。

赵如月有瞬间的恍惚,她似乎想到什么,忽然跌跌撞撞的跑到蔡忠牢门口,冲着蔡忠道:“你是谁,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你不要躲在暗处,走过来让我看清楚。”

想到这里,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拿过陈薇手中的书往旁边一扔,将陈薇一把抱起坐在自己腿上,用力亲了一下她的脸,流里流气的道了一声:“真香。”

“那还用问别人吗?只要你相信就好。”蔡忠初时的声音有些尖锐,此时竟然柔和下来,眼睛看着赵如月。

陈薇笑着伸手理他的鬓发,他就凑上去亲她的手,两人闹了一会儿,孔不二头埋在陈薇的颈间啃了几下,然后没来由的,忽然道:“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门口的守卫?”

“信。”

陈薇整人僵住,半天才道:“你怎么知道?”

“那你信不信他是无辜的?”

孔不二不答,笑了笑道,“我很奇怪,他怎么与齐筝有联系?齐筝被关在天牢,他代替同屋当狱卒的兄弟给齐筝送饭,那饭里有纸条。”

“我不管,全天下怎么看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五哥是无辜的就可以了。”

“写的什么?”陈薇皱起眉。

“我笑姑娘太执着,就算他告诉你你口中的五哥不是叛徒又如何,全天下仍是认定他是叛徒,有什么用?”

“被齐筝吞了,并没有看到。”

“你笑什么?”问话被打断,赵如月很是愤怒,冲他吼了一声。

陈薇眼神闪烁着,似极力的思考着什么,半晌,她忽然抓住孔不二的手,道:“不二,三年前的红衣社的事,我一直有个怀疑,我……。”

齐筝嘴巴张了张,还没说话,隔壁的蔡忠却忽然笑了,笑声毛骨悚然。

她还没有说完,门外忽然有人敲门,然后是孔有力的声音:“是我。”。

“那你说实话,五哥是不是叛徒?”这是她三年的执念,她不信自己的爱人是叛徒,但所有人都跟她说是他背叛了红衣道人,整整煎熬了三年,三年里她不止一次的向齐筝证实,但齐筝都未回答,而她也莫可奈何,现在终于他无路可退,她非要让他说实话。

孔不二放开陈薇,站起来开门,孔有力站在门口,并不进门来,看到自家兄弟,凑近他轻轻说了一句:“老黑醒了。”

齐筝听到这句话,双眼忽然暴张:“你敢。”

老黑醒了。

“对,我不信,所以我要你说实话,”赵如月十指抓住铁拦,冲着齐筝道,“你知道吗?我现在知道你在乎什么了,你在乎一个人是不是?齐筝,我现在接近她很容易,你信不信,只要我使点手段,我就让你也尝到阴阳相隔的味道。”

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看到孔不二进屋来似乎想笑,但因为几天的昏迷让他的肌肉僵硬的只是轻轻扯动了一下。

齐筝往右边看了一眼,道:“就算我说是,你也不信是不是,那你拼了命要这个答案做什么?”

“你小子真算命大,”孔不二上来就是一句,没心没肺的往老黑的床边一坐,然后盯着他,“能说话吗?我有话要问你。”

右边的牢里蔡忠忽然的睁开眼,手动了动,发出铁链碰撞的声音。

老黑点点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只是没有力气,试了几下,孔不二也没有帮他的意思,却问道:“你到底去了京城没有?”

被他猜中,赵如月脸上的笑凝住,干脆承认道:“没错,我有事问你,这个问题我问过你无数次,可惜你从来没有回答我,”她停了停,道,“五哥真的是叛徒吗?你现在就告诉我,我怕过了今天你没出去,孔不二就会要了你的命,我便没机会再问。”

老黑点头。

齐筝笑了笑,终于睁开眼:“你来不是只为看我笑话吧,说吧,你有什么事?”

“这段时间一直有人要杀你,为何?”

赵如月气的跺脚,却又立刻笑起来:“一个阶下囚我和你生什么气?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第二天你出不去,我想这辈子你也别想出去了。”

老黑的嘴张了张,说出几个字来。

齐筝动也不动。

陈薇的话还没有说完,孔不二就被叫走了,她听见孔有力说:老黑醒了。

“给你带了好菜好饭过来,你就这样的态度吗?”赵如月在牢门口说。

老黑不是死了吗?

她一向不喜欢齐筝,与他说话一向刻薄,齐筝没有理会她打算,眼睛又闭上。

她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赵如月拎了食盒风姿绰约的站在牢门口,看着齐筝,幽幽的笑了:“齐筝,想不到事过三年,又被关起来了吧?”

门轻轻的被推开,陈薇眼神沉了沉,回过头去,果然是自己的大哥陈锐。

他闭上眼,并不想理会她,然后右边蔡忠的牢房,铁链声却忽然响起,他睁眼看过去,蔡忠换了个昏暗的角落又坐下了,他眉头一皱,心里不知怎的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老黑竟然没死,我们都被骗了,”陈锐靠在门上幽幽的说,“不过,孔不二就算知道一切已经晚了。”

远远的有脚步声,他以为是孔不二,结果是赵如月。

“什么意思?”陈薇眉微皱着。

齐筝靠着墙,已不再咳嗽了,嘴角一直上扬着,在笑。

陈锐笑:“我们的复仇计划就要实现了。”

说过两天,第一天安然过了,又是第二天,似乎仍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四)

(三)

齐筝咳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眼里竟然带着死光,却仍是笑着。

孔不二看着那截露在外面的手臂,轻轻的握住又塞回被窝里,想了想道:“他不是说两天吗?那我就看看两天后我会不会放了他。”

转头看着左边牢中的蔡忠道:“我的猜测果真没错,红衣社那三处被无意撞破的分点,是你设的计是不是?如果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你就再用其他的巧合把另外的分点暴露出来,你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按捺不住来找你,问你这些巧合是不是与你有关?”他一下子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最后几个字勉强说完又开始咳嗽。

“不二,”她细白的手臂拉住孔不二的衣袖,她本不想问,觉得此时问只会让孔不二生气,但犹豫再三还是道,“你打算怎么处理齐筝?”

蔡忠轻轻的笑了笑:“也许那些就是巧合,是你心里有鬼而已。”

他站起来想走,陈薇却拉住他。

“心里有鬼?”齐筝重复着这几个字,想了想,点头,“没错,我心里有鬼,那些分点历来都只有红衣社的五位当家才知道,五位中只剩下我一个,分点的分布全在我一人心中,怎么还有第二个人知道呢?我当然很不安。”

她难得这么听话,孔不二心里一动,便低头亲她一下,又亲她一下,本来只是想亲一下,结果像是尝到了甜头,干脆用力吻住,辗转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看到怀中陈薇的脸绯红,唇上的水印未消,他一时没忍住,又低下头吻上去,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放开,他看着方才情动时陈薇身上被自己扯下的衣衫,忙拉了被子将她盖个严实。心想,差一点,小爷就忍不住了。

“你为何不安?难道是怕那其余四个人的灵魂在与你作对吗?”蔡忠忽然抬头看着齐筝。

她听到孔不二说,你今天搬回来住好不好,人微微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温顺的说应了一声:“好。”

他眼神灼灼,而此时的眼神与记忆中的某人一般无二,齐筝抚住胸口猛的朝后退了一步,半晌,才又笑道:“我一直很奇怪,那日行刑一向正义凛然,视死如归的五弟为何要挣扎,人在发抖,一副恐惧的样子,现在看来,那个人已不是他了。”

陈薇知道孔不二并非故意,但可悲的是他这样说出来自己竟半句也无法反驳,她之前成过两次亲,已非玉洁冰清,以前她并不觉得怎样,反正就是颗棋子,需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孔不二说出来,自己竟然就难过起来,说到底,她并没有比赵如月好多少,孔不二说的那句戏言同样也是在说自己吧。

他说话时只是看着地面,似自言自语,然后只听“啪”的一声,外面赵如月手中拎的食盒掉在地上,里面的菜泼了一地。

他用力的抓抓头,干脆背过身去,想了想才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还没想过娶二房,刚才只是信口胡说的,你也别瞎想,”说完又回头看看陈薇,看她仍是这副表情,丝毫没有因他这句自以为安慰的话有所好转,顿时一阵烦躁,这女人怎么这么难哄,想着不如不哄,干脆走开了事,却又不忍心,便又转过身去,将她抱过来道,“你今天搬回来住好不好?”

“你说什么?”她抓着铁栏,人几乎要挤进齐筝的牢中,“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孔不二却将眉皱得更紧,半晌才道:“什么鬼话?赵如月那种女人能要吗?我娶了她绿帽子不知道戴几顶了,”他说到这里却又猛然停住,想到齐筝和陈薇的关系,觉得这句话不过是在打自己嘴巴,再看陈薇的脸色,显然她也想到了,他不由的真想打自己一巴掌,什么话不好说偏说这句,却又不知该怎么挽回,看着陈薇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多事,我要娶谁还用你教?”他本就不会说温温柔柔的情话,以前逛妓院也是那些不甜不咸的下流话,此时说完这句,觉得好像越说越不对,止不定陈薇还以为自己嫌弃她,果然,陈薇的脸色发白,嘴巴紧紧抿着。

齐筝抬头,眼中的死气更浓:“我说,沈冥没死。”

“没有,是我自己这么想的,”陈薇微微的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们还能在一起,但止不定哪天我就会离开你,你娶了赵姑娘,至少她会一直陪着你,而且我最近身体不好,不能好好的服侍你,我想赵姑娘一定会把你伺候好。”陈薇终于转过头,看着孔不二道。

“不可能,我亲眼看他问斩,亲眼见到他头颅挂在城楼一天天的烂去。”赵如月眼泪狂流。

孔不二愣住,半晌皱眉道:“是不是姓赵的女人跟你说什么了?”

齐筝惨笑:“那你可曾看清他的脸,被斩的人,被挂在城楼上的头颅确实是沈冥?你有仔细看吗?”

看她这样,孔不二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问,却听到陈薇道:“不二,你能娶个二房也是不错的,我看赵姑娘就很好。”

赵如月被他问住,心乱如麻的朝好退了几步,她没有,她并没有,她忽然间似乎有了希望,睁大眼又往前几步,盯着齐筝道:“那他人呢?在哪里?告诉我。”

陈薇却因此想起了赵如月,眼神闪了闪,头转开朝着床里面。

齐筝苍白的手抬起,猛然指向蔡忠:“就是他,”说完转向蔡忠,“我猜得没错吧?”

他当然是玩笑话,塞进被下的手没有收回来,轻轻的摩挲陈薇细软的指尖。

蔡忠一直低着头,听到齐筝的话似乎吓了一跳,人震了震却没有抬起头,只是摇头道:“不,你猜错了。”

孔不二看着她,将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扯下来放回被子下,道:“那你以后要不要对我好些?不然我就娶几个小的,让她们对我好。”

他话音刚落,外面的赵如月又跑到他牢前,手臂从铁拦之间伸进来,向着蔡忠的方向:“五哥,是你吗?你走近些,让我看清楚你。”她边哭边喊,声音发着抖,在阴暗的牢里散开。

“可是我对你不好。”

蔡忠却只是往后躲,隐在更深的黑暗中,然后忽然间他转头对着齐筝的方向,大喊了一句:“齐筝,你这个叛徒,我总有一天要你的命。”

孔不二难得看她笑,正自看得出神,听她这么问,随口道:“我老爹说,媳妇是用来疼的,我当然要要对你好些。”

隔壁的齐筝却仰起头,大笑起来,笑声凄凉而绝望。

“不二,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她揪着他的衣袖,不让他的手缩回去。

“我拿着三爷的玉牌去见皇帝,却并没有见到,冯公公说皇帝不想见,我出皇宫的时候才注意到宫里的侍卫全换了,都是我没见过的生面孔,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却在就要出宫门的时候被冯公公拦下,”老黑靠在床上虚弱的说着,“他将我拉到一处角落,给了我那支火统,让我快点回太原,让黑衫军火速回京,京城有变,我当夜就出京准备回太原,结果路上遇了追兵,我拼尽了力气,才逃出了重围。”

陈薇看他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贪玩跌了一跤,蹭破了膝盖上的皮,父亲抱着她,说,不疼,不疼,然后对着她的伤口吹气,便真的不疼了,这当然是哄她不哭,所谓的不疼也只是心理作用,现在看孔不二如此,脸上在笑,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就这么几句话,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老黑喘着气。

孔不二哪会听不出,道:“我就在你面前,哪还用记,这种伤疤,不要它,”他忽然的孩子的口着念着,疤消,疤消,然后对着陈薇的伤口吹了口气。

床边的孔不二脸色凝重,随即跳起来,冲着孔有力道:“大哥,快整合山西兵力速速回......,”他后面半句没说完,又猛的停住,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好一会儿才低低的说了一句,“大哥,我觉得我们中圈套了。”

陈薇伸手盖住他的手:“那也无仿,有了这疤,以后只要我一摸到它就会想到你。”她大眼盈盈的看着孔不二,意有所指。

说完他迅速的往外冲,孔有力忙跟在身后。

“你不碍事,我碍事,多美的一张脸,留了疤不是可惜?”他伸手轻轻的抚了抚那处伤,声音有些闷。

大牢里,齐筝仰天长笑,孔不二冲进来时,他正好停下来,同时喷出一口血来。

“如果留疤也不碍事,不二,你休要担心。”看孔不二盯着自己的伤口,陈薇轻声的安慰,对于孔不二,她现在有些小心翼翼的,昨天的情形着实有些惨烈,他虽然说信她,但请了大夫替她包扎完就匆匆走了,不知是急着有事要办还是不想与她独处,以为他今天不会来,结果刚用了早饭他又过来看她。

“齐筝,你故意占了山西要堵我回京之路是不是?”孔不二一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还好是在发间,留疤也看不出来。”大夫说的委婉,然后理好药箱向孔不二行了个礼出去了。

齐筝慢慢的抬头,看向他,嘴角带着血丝,轻声道:“是,也不是。”

“会不会留疤?”他问大夫。

“怎么说?”

孔不二看着大夫给陈薇换好药,眉就没有舒展过,女人怎么这么柔弱?自己就这么一甩就头破血流的,哪天自己下手重点不就得要了命?

齐筝看着他笑:“看你现在的样子,肯定是知道京城有变吧,其实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仿,”他向孔不二走近几步,道:“只要你带兵往京城,我山西各点马上行动,你出不了太原就会全军覆灭,而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有行动,不过是想牵制住你,让你将注意力全放在震灾上,而乎略了京城的安危,让京城有更多的时间做准备,孔不二,你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你以为你撑这么久真的是你的本事,我逗你呢,你不知道?”

他眸光沉了沉,他说过的,两天,两天后他必定放了他,

孔不二眼都红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玩弄在夹在股掌之间,原来他们的目地并不是太原,而是京城,重心是皇帝而不是山西受灾百姓,他绞尽脑汁,每天每天在努力的事原来是给眼前这个人看了笑话。

他是谁?自己就是因为要探他而被抓的,但直到现在,自己还是未弄清楚他是谁?而这三人匹邻的牢房显然是孔不二故意安排的,他想看他们各自的反应,看是否能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更多的东西。

“妈的,你有种,你赢了,不过你在我手里,我他妈先揍你一顿再说。”他说着边催牢头快牢门,边挽起袖子准备揍人。

齐筝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他的话的缘故,又开始咳嗽,不要命的咳,旁边的刘大夫让他靠过来想替他诊脉,他理都不理,只是不住的咳,眼睛又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右手边牢里的蔡忠,他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再回头,但他似乎看到他那张扭曲的脸带着让他迷惑不解的冷笑。

齐筝只是笑,毫不在意的靠在墙上,眼睛并不看孔不二,而是看着隔壁的蔡忠,道:“我哪里做错了?我做了大哥不敢做的事,我把皇帝逼到绝境了,我有错吗?”

后面半句带着阴森之气,让这个本来就冰冷的地牢里更加寒冷。

蔡忠不说话,却听孔不二道:“是你将皇帝逼到了绝境还是另有其人?说到底,我想,你也只是颗棋子吧?”说着对着齐筝的脸就是一拳。

“小小的县令而已,不值一提,”蔡忠没有再回头,低着头,脑中忽然想到之前那个冲进来的女人叫他“怪物”,他苦笑了下,“或许我就是个怪物,从鬼门关转过一次又爬出来的怪物。”

“你也只是颗棋子吧。”不知是不是被打了一拳,还是因为这句话,齐筝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他被孔不二打在地上,头晕目炫,半天也爬不起来,有黏热的液体从他的鼻孔嘴角往外流,他用手抹了一下,都是血。

齐筝看着他,看着他背过身的背影,慢慢的他似乎想起什么,但转眼又毫无头绪,听他这样说着,他似乎是有些急迫的,又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只要两天,两天后红衣社和众灾民兵临城下,你不一定放我,但我叫你输得心服口服。”他居然还能笑,半天翻了个身靠在墙上,就这么看着孔不二,淡色的衣衫上尽是血迹点点。

“得意的很,”蔡忠笑了会儿,忽然又板起脸,背过身去:“你信不信善恶因果?信不信无时不报,时候未到?现在,差不多时候到了。”他说这句话时,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竟是带着股说不出的正气。

孔不二用手揉了揉刚才打齐筝的拳头,居然很疼,看来齐筝更疼,他本想抬起脚来再往他身上踩下去,看他还能不能笑出来,但忽然想到陈薇,皱了下眉,总算没有动脚,却忽然盘腿往地上一坐,一只手撑着头,与齐筝面对面,道:“你说的没错,就算兵临城下我也不会放了你,”然后身体前倾凑近齐筝道,“上次是其他四个红衣社的人头颅被挂在城门上,我现在将你整个人吊在城楼上如何?让你也尝尝这种感觉。”

齐筝竟然也笑:“你很得意?”

齐筝毫无惧意,还在笑,道:“你是想用我让城外的红衣社退兵吗?呵呵,”他想笑,却又咳出一口血来,道,“你不是说我只是颗棋子,棋子就算被吊在城楼上也是没有用的。”

“什么意思?你不用知道,”蔡忠说着看向那边因为咳嗽而脸色泛着不正常红的齐筝,“刚才还吹得能上天入地,这会儿竟然就成了我的邻居了。”

“不,我不是要用你退兵,是让你在城楼上等着,看今天是否真的会兵临城下,如果今天没有,那你就继续等明天,再没有就后天,大后天的等下去,”孔不二又站起来,有些得意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追杀谢怀青只为怀疑他得了山西各点的地图,没错,他是得了,却又掉了,不过,前段日子我又找回来了,并且在几天前已经让山西府的驻军控制了你这些分点,所以,我估计,你想兵临城下很难,想控制山西灾民更难,你可能会一直在城楼上等着,等到你老死的一天。”

“什么意思?”

他说完这句话,终于在齐筝脸上看到了惊讶的神色,所以他更得意,道:“我是中了你的圈套,但我这段时间真的在很用心的震灾,铲除红衣社,没想到却因此解了我的围,”他转头冲旁边候着的侍卫道,“将他捆紧了,吊在城楼之上。”

蔡忠还是在笑,半天才道:“我在笑某人脸皮太厚,记性太差。”

两个待卫得令,进牢来,将齐筝拖出牢外,齐筝并不挣扎,如死了一般,在经过孔不二时一把拉住孔不二的衣袖:“你哪里得来的图?分明已经找不到了,是不是他告诉你的?”他指着隔壁牢中的蔡忠。

“你笑着么。”刘大夫忍不住,隔着牢房他冲那人问道。

孔不二一笑摇了摇头,凑近他的耳朵说了几个字,齐筝双目瞪大却又马上黯下来,忽然又笑,却带着无尽的苍凉之意,然后任着两个侍卫将他拖了出去。

正自绝望,却听到有人轻轻的笑了声,带着嘲讽之意,他抬起头,是隔着齐筝的牢房另一边牢中的那个残脸人,扭曲的脸此时带着恐怖的笑意。

情势不过在一瞬之间变了又变,蔡忠扭曲的脸上居然也现出惊讶之色,看着孔不二道:“你真的知道红衣社所有的分点所在?”

他是叛徒,没错,对两方都是。

孔不二点头,再看看旁边满脸泪水的赵如月,道:“要不要我放你进去?”

当年入红莲教时他对着那朵红莲起誓:至死忠于红莲教。可没多久,红莲教兵败,他隐姓埋名,四处流浪,最后成了黑衫军的一员,他本性并非好斗之人,十几年在军营中就这么平静的过了,与黑衫军众亲如兄弟,以为再没有红莲教,年青时的种种也再不会发生,可是有人向他亮出了红莲令牌,让他杀了老黑,他发过誓忠于红莲教,却又不忍杀害兄弟,所以才施针让老黑无法醒来,不想,拖的时间太久,他终是死了,他心中有愧,说了齐筝的行踪,这才让这隔壁之人入了牢,骂他作叛徒。

赵如月用力点头。

刘大夫身体颤了颤本来跪着的身体颓坐在地上,没错,是他在老黑的事被抓以后说出来齐筝要他里应外和助他进驻军府的事,是背叛吗?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对老黑的所作所为同样也是背叛?

“你不嫌他难看?”其实现在的情势,孔不二对牢中这位蔡忠到底是什么身份并无多大兴趣,但看到赵如月哭成这样,他忽然很想知道,当一个人丑成这样,真的会有人不嫌弃他?

齐筝头也不回,咳了半天,终于停下来道了一句:“出卖我的叛徒,还有什么脸面跟我说话?”

赵如月摇头,道:“若是别人,我必定觉得难看之极,但他若是五哥,哪怕再难看,我也不会觉得,他始终是五哥,苍海桑田,变成枯骨我也是喜欢的。”她平日里一身风尘,没有一丝正经,此时却说的极认真,竟与平时的赵如月判若两人。

齐筝在红衣社从不会有人称他为“教主”,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红莲教的称法,刘大夫这样称呼他是因为在他心中红衣社就是当年的红莲教,作为红衣社主事的齐筝不叫“教主”又该叫什么?

牢中的蔡忠听了这番话,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喉咙间发出“咕咕”的声音,像困兽的低泣声,让人听着只觉难受。

正是刘大夫。

牢被打开,赵如月毫不迟疑的扑进去,蔡忠向后躲,用手遮住脸,她却整个人将他抱住,然后用力撕开他肩上的衣衫,蔡忠的肩露出来,上面赫然有一块圆形的烙印。

“教主,收敛心神,尽量不要使气郁积胸腹。”旁边的牢里,对他不要命的咳法实在看不下去,不顾手脚上铁镣沉重,半走半爬到凑过来。

“你真是五哥。”赵如月猛的大哭。

齐筝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孔不二的那两脚对常人算不得什么,对他却已是极重了,胸口此时微微的疼着,不时泛起的腥甜感,让他不住的咳嗽。

孔不二在外面看着,他本是最瞧不起这种情景,弄得哭哭泣泣的真是倒胃口,此时看着心里却若有所思。

(二)

他始终是五哥,苍海桑田,变成枯骨我也是喜欢的赵如月的这句话没来由的涌进他的脑海,真的会这样吗?人不该是留恋美色的吗?就算是陈薇,他也是喜欢她的貌美,若有一天她成了丑八怪,自己会不会喜欢?

“我信,”孔不二却忽然说,“你说出来,我就信。”

他不太确定,但也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冲身边的人挥挥手,对孔有力道:“我们要速速回京。”

算了,她放下手,继续苦笑,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其实也没有意义?不二根本不会信。

(五)

陈薇苦笑起来,他是不信吧。

陈薇撑着头,看着窗外的雪花。

孔不二却又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

“他要你说服孔不二,让孔家归顺于他,”那是大哥的话,“于其消灭,不如归其所有。”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有不甘,因为他之前是想杀了孔有力的,结果那个人却想让孔家归顺,这多少显出他之前做的是件多傻的事。

“不是。”她答得干脆。

归顺吗?自己能办到吗?归顺那个阴狠的人?她正想着,然后照顾他的老妈子进来,说三爷让她帮着整理行李,准备回京。

孔不二任她吻着不作反应,半天,忽然用力的抱住她:“不是为了齐筝才这样说?”

回京?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薇终于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抚上他的脸,然后侧着头吻他的下巴:“不二,我身上太多的慌言,但这句话是真的。

而老妈子已经动手帮她整理了。

“你再说一遍?”他半天才回过神,凑近点陈薇,“我他妈的不好骗,你不要骗我。”

又过了一会儿,孔不二终于回来。

孔不二忘了替她擦,只是怔怔的看着她,他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忽然回京?”她拉住孔不二。

“当然是你了。”她泪不住的淌,与额上的血混在一起淌下来。

孔不二回握住他的手道:“情况有变,我们得回一趟京城,”说着伸手抚上她的脸,道,“你可能要吃些苦,因为我们要坐上至少两天的马车。”

陈薇却忽然的哭,以为他气得不想和她说话,他却第一句问得不是这句话。

陈薇站住没动,回京是不是意味着太原的事已经解决?或者已不那么紧急了?

他转头看看陈薇,陈薇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他忽然想到她方才说的话,嘴张了张,道:“你方才说你心里有谁,向着谁?”

“你打算怎么处理齐筝?”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齐筝尚在牢中,低下头,问孔不二。

妈的,他低骂了一声,都是那齐筝害的。

说到齐筝孔不二就有气,松开陈薇道:“他让小爷我上了大当,我决不会亲饶了他。”

有点吧。

“你要杀了他?”陈薇惊了惊,抬起头看向孔不二。

方才他有想哭吗?

孔不二看着她,知道她定会顾着齐筝,而此时的样子明显是怕极了他会杀了他,他本就不爽齐筝,现在她这副模样,不由心中有气道:“杀了他岂是便宜他了,我将他吊在城楼上,让他自生自灭。”

他干脆任她抓着,人靠在床架上,脑中想到方才的情形,不觉又是一阵心烦意乱,他并不是那么看重情爱的人,男女之间的哭哭啼啼他总觉得像笑话一般,可方才他似乎就做了哭哭啼啼的其中一方。

“不二!”这一声,陈薇人都在抖,“我将那地图给你时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伤害他。”

孔不二将陈薇放在床上,看她的手一直抓着他的衣领不放,他用力的扯了扯,却扯不开。

孔不二却毫不相让:“放过他也要看是什么事,他现在是要造反,京城里,皇帝可能已经出事,放过他,我怎么放过他,你竟是到此时还顾着他,只想着他?”

孔不二却并没有离开,只是一把将她抱起,然后回头看了齐筝一眼,吩咐手下将齐筝带出去。

陈薇向后退了退,她听不进什么造不造反的事,她只知道齐筝现在的身体被吊在这样的冷风中还有命吗?她不想与孔不二再因为这件事情争吵,知道越是争辩孔不二越生气,便也顾不得多少,转身往外去。

“不二。”她下意识的拉紧孔不二。

冲出去时,与老妈子撞在一处,她爬起来继续往外,老妈子半天才爬起来,看着屋里的孔不二,有点摸不清状况,道:“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陈薇心忽然用力的疼痛起来,远胜于头上的伤,她忽然很怕孔不二说完这句站起来就走,她怕小七会死,怕自己对一切无能为力,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一件事,如果孔不二这次走了,可能就不真的不回头了。

孔不二一把将桌上理好的行李扫在地上,道:“让她去。”

孔不二蹲下来,看着她头上的血一滴滴的滴在石阶上,摇头,道:“我看不出来,我这么聪明都看不出来,所以我想你心里没有我,”他伸手去擦陈薇头上的伤,口中道,“我对你那么好,对你那么好,可你却从来不看我。”他对你说着,簇紧的眉下眼中有晶亮的东西。

驻军府里都知道陈薇的身份,没人敢拦她,她奔到门口,才反应过来,驻军府离城楼有一段距离,她这样奔过去,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到的,况且她的身体,可能到半路她便没有力气了,她闭上眼,想着齐筝现在的样子,用力的咬住唇。

陈薇爬起来,并不理会头上的伤,沾着血的手拉住孔不二,道:“不二,我欠他的,所以我得护着他,如果换作是你,我也会这样,”她握紧了孔不二的手,道,“我心里现在有谁,到底向着谁,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张地图其实一直在她手中,谢怀青昏迷在红衣神社山下的草丛中,被她和不二发现时,其实那图就在草丛的不远处,不二并没有发现,而她却偷偷的藏了起来。她知道只要一拿出来,齐筝的红衣社必定受挫,而她又不忍看孔不二对山西灾情及红衣社的作乱束手无策,她踌躇了很久才拿出来,并要孔不二保证不会为难齐筝,不想,今日却还是这样的结果。

孔不二又用力踢了齐筝一脚,回头看陈薇满脸是血,顿时傻住,旁边齐筝已被踢得快要晕过去,看到陈薇的样子,人挣扎着想爬过去,却被制住动弹不得,只是叫着陈薇的名字。

其实她清楚的很,那是必然的结果,但若真的是她害了齐筝,就算不是,又怎么忍心看他如此下场?一年的夫妻啊,恩爱如斯,她想着,眼泪又要下来,然后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

头开血流。

却是孔不二,手里牵着马,一脸不快,但还是道:“走吧,我送你去。”

陈薇用尽了力气抱住他的腿,孔不二甩开她的力道便也不小,再加上陈薇受了伤,孔不二虽在感觉不会伤到陈薇,但这么一甩,陈薇还是重重的撞在旁边的石阶上,“咚”的一声。

那粘着血的素白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白色的幡,似乎随时会被那太过猛烈的风吹落下来。

一听这话,孔不二当真怒极,臭女人,还替他求情,不让我踢,我偏就踢死了他,什么两日后,我让你活不过今日,想着,便用力甩开陈薇,又往齐筝身上踢去。

齐筝全身冰冷,眯着眼看着远方,如孔不二所言,城外几里内没有一个人,更谈不上兵临城下。

陈薇被孔不二推到在地,看齐筝这副模样,人挣扎着又爬起来,他知道孔不二在火头上,自己越求他火越大,但她看不得齐筝受伤,人扑上去抱住孔不二的腿,道:“不二别再踢,你要踢踢我便是。”

他输了,输得那般绝望。

齐筝眼前一黑,他本就体弱,这一脚踢得力道实足,他顿时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卿卿出卖了他,第二次。

“你他妈的。”他这样说了,孔不二当然打,齐筝话间刚落,他一脚就照着齐筝身上踢去。

手臂被吊着他的绳子勒到麻木,身体也僵着,皮肤被风吹得刀割般疼,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齐筝仍是笑道:“今天我被人出卖,我知道我逃不掉,但是孔大人,我敢保证,不消两日,你就得放我出去,所以,想打现在就是机会,不如抓紧。”

他不知道人在这时是不是都会想起以前的事,就像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样,那些自以为不在意,或者从不敢去碰触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自己的脑海。

“躲开,”他一把推开陈薇,再看齐筝竟还是在笑,不由脱口问道,“你笑什么?”

他想起自己是书塾先生的独子,自出生起就在书塾里,还不会说话,却已坐在书熟里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嗅着书香,他第一句会说的话不是“父亲”,而是三字经的开头几句,所有人都说他是神童,他也不负众望,一路辉煌,直到攀到顶端,以榜首的成绩,被亲点了状元。

她不拦还好,一拦孔不二更怒,此时此刻她竟还护着他,那自己呢,三次死里逃生她哪次这般护着?说到底她还是喜欢齐筝,无论自己多疼她,她仍是想着别人。

一切在他看来其实毫无悬念,因为在别人眼中辛苦不堪,需要十年寒窗才能做出的学问,对他来说都太过简单。

只是手下未打下去,陈薇便冲过来拦在齐筝面前:“不。”只是叫了孔不二一声,没有别的话,但维护之意再明显不过。

父亲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高官厚禄,光宗耀祖,便是他要做的事情,然而他后来才明白,那些学问的确太过简单,真正艰难的,是为官之道。

齐筝松开陈薇,摊开手让人将他绑起来,并没有半点惊慌,这让孔不二看着很是不舒服,他本就是个痞子,想到齐筝之前三番五次想要他性命,方才竟还当着自己手下的面搂着自己的娘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去就要打齐筝几巴掌,好解他心头之恨,齐筝,你也有今天。

为官之道太过精深,为官之道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它绝不像以前在书中所学,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对便是错,那是正邪混淆的学问,他起初真的不懂,懂了之后又无法接受。

他本不想伤到陈薇,此时气极,便冲着手下道:“愣着干嘛,将齐筝给我绑起来。”

要做清官,要顶天立地,要为百姓谋福,那是常记心间的准则,然而只是这样竟却是这么难。

“很好!”看她不动,孔不二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腿,“你果然就是吃里扒外,我再对你好,你仍是向着这个人。”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红衣道人,混沌的双眼终于看到一丝亮意,他被朝廷派去镇压红衣社,最终却成了红衣社的四当家,清官之路太多艰难险阻,他那时想,就算沦为叛乱者又如何?至少红衣社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是顶天立地的,只要百姓好,他什么都可以做。

陈薇也没想到齐筝不仅不躲反而推门迎上去,听孔不二说“放下你的狗爪”,齐筝却将她搂得更紧,又听到孔不二叫她过去,她只是站着没动。

当时,他真的有些鬼使神差。

孔不二一脸措愕,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屋里两人似要说话,却又徒然的放下手,摸着头急怒的样子,原地转了一圈,才又指着齐筝,道:“妈的,放下你的狗爪,”又对着陈薇道,“你给我过来。”

白日里,坐在太原府衙之内办着案子,与各类官吏周旋,谈笑间,似乎与这些人并无不同之处,然而出了府堂,他却亲手下令将一干在他看来是贪官污吏的人扫尽,逞心头之快。

齐筝一笑:“有你这话就够了,”说着搂住她,同时竟然伸手推开门,笑着看院中的孔不二。

太原在他手中竟然空前的繁荣。

陈薇瞪着他:“你要我说几遍?我当然怕,你三次想杀他,这次被他抓住你就没命了。”

然而待到这样的大好局面摆在他面前时,他心里同时又生出一股失落来,他毕竟是高中及地,皇帝亲点的状元,是堂堂的太原知府,朝廷命官,有谁知,此时得来的繁华不过是与匪类合污,并不光彩。

“你很紧张?”他问,“怕我被抓住吗?”

这样的失落日趋强烈,一直延续到被陈薇出卖,被押入大牢,如同梦醒一般,他并不觉得突然,只是觉得那是迟早的事。

陈薇心里一紧,用力推开齐筝,这次齐筝终于肯放开她,脸上竟还是无所谓的笑。

一轮轮的刑法用过,威逼利诱,这统统是他用过的手段,此时反噬到他身上,他觉得身心憔悴,却并没有开口说出红衣道人的下落,因为他终究从心里尊敬这个人,即使他是自己暗自所不齿的匪类,更何况,他此时的身份在别人眼中就是叛党,谁还在乎他也是曾是朝廷命官?

“不敢什么?万一齐筝就在里面呢?”声音极响,正是孔不二。

牢中几日其实生不如死,就如同现在被吊在城楼之上,他不断的回忆从前,并不感慨,却有些麻木,无轮他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回想多少遍,得到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似乎注定,他就该得到现在的下场。

“属下不敢。”

直到那个人出现,穿着黑色的斗蓬,站在牢外,一双眼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他记得当时他这样盯着自己时,自己的身体没来由的发着抖。

她用力想推开他,然后听到院中有人的声音:“她说没看到就没看到啊?不能推门进去搜查清楚?”

那人给他指了一条路,供出红衣道人的所在,劝说他接受朝廷招安。

她想推开他,然而齐筝却将她拥得更紧,她用力推他,他竟就张口在她的颈间咬下去,她轻轻的哼了哼,叫道:“放开我,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先逃出去,什么爱不爱的?我不要,也要不起,你快走,快离开这里。”

招安?听到这两个字,他眼前忽然一亮。

“爱?”她张了张嘴,这个字太遥远也太虚幻,她曾经千方百计的让这两个男人爱上自己,不过是为了了解他们更多的秘密,爱对她说只是伤人的武器,也只是武器。

只要接受招安,匪就不再是匪,他们也不再是叛党,如果他现在的行为是离为官之路越来越远,那么接受招安是不是等于是又回到了正途,一切都可以光明正大?一瞬间他觉得全身都振奋起来。

陈薇觉得自己心乱如麻,她身体僵硬的被齐筝抱着,齐筝好像是对的,又好像全没有道理,她无法思考,脑中却不断的想到孔不二,他的每句话,怒的样子,笑的样子,至少我是爱你的,齐筝说,而不二却从未说过,他只是偶尔的柔情细心,但为什么齐筝说爱时她只觉的那般的不真实?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供出了红衣道人的所在。

“既然不爱,那就跟我走,我让你摆脱这一切,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看她表情凄然,他伸手用力抱住她,“至少我是爱你的卿卿,我会对你好,但孔不二呢?他现在的境遇根本给不了你什么。”

不想,那只是圈套,没有招安,没有正途,只有地狱。

他忽然的提到孔不二,说孔不二不过是第二个齐筝,陈薇心里猛的一冷,第二个齐筝?是的,没有错,只是她根本不爱不二吗?

五人被押往刑场,他心中有万分的苦痛与愧疚,是他害了红衣道人,是他的天真让自己成了不折不扣的叛徒,然而覆水难收,他后悔莫及。

“所以孔不二不过是第二个是不是?你也根本不爱他是不是?”

想到这里,齐筝闭上眼,那记刀锋劈过颈项的“咔嚓”声自此从未在他脑中消失过,如梦魔般煎熬了他三年,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他此时被吊在城楼上,一点也不觉得痛苦,只是无尽的绝望。

齐筝只是苦笑,极苦的:“我以为,再如何你也不会害我的,甚至到被抓时仍不相信是你的出卖,说到底,是我太自信,其实你远没有我爱你那般爱我,”他的手指轻轻抹去陈薇流下的泪,

刑场上,只有他得救,刽子手的刀被前来救他们的红衣社人打偏,他侥幸未死,而他曾有一段时间真的相信那是侥幸,直到他被不明原委的红衣社余众推举为主事,一统红衣社,忽来的一封信打破了他所有的侥幸。

“你知道嫁你给动机不纯,你为何还要这般相信我,说你的心事,你的秘密,见你红衣社的兄弟?你是傻子吗?”陈薇人发着抖,手下意识的回握住齐筝放在她脸上的手。

原来是故意放过他的,那个人让五弟承担了叛徒的罪名,让他逍遥法外,不过是因为自己出卖红衣道人的把柄在他手中,他要通过他来控制势利庞大的红衣社。

陈薇的眼闪动着,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原来他知道,都知道,知道还要这样傻傻被他骗吗?

如果,之前他觉得自己只是没有走正途,那么,自他收到那封信开始,他却已经完全掉进了地狱,且是无可奈何的。

,轻轻的抚上陈薇的脸,“我爱你卿卿,世上再也没有谁会像我这般爱你。”

当他取代红衣道人的位置,他更怕让所有人知道,他齐筝不过是个叛徒。

“我知道最早的时候你对我用了药,你以为我是因为那药才对你念念不忘吗?你不知道吧?第一次见你我就已魂牵梦萦,宰相将你送我,我之所以不要,是知道他不过是想拉拢我,当时我一腔爱国之心怎可愿与宰相同流和污?但我忍不住,也放不下,所以让别人误以为我中了你的迷药,才让自己要了你,我在骗别人,其实不过是在骗我自己,让自己心安理得而已,”他抬起手

叛徒,他嚼着这几个字,牙齿咬住自己的唇直到流出血来,然后忽然的大笑,笑声却被呼呼的风声吞没,消失无踪。

陈薇一惊,他这样说,莫非他也是知道的?

陈薇与孔不二同乘着一匹马,方才想见齐筝的想法还如此强烈,然而当她越接近城楼,心里却越冰冷。

“戒不掉了,”齐筝却说,“难道我的真心在你看来,只是药性未散吗。”

陈薇这又是何苦呢?她不由的叹气,第一次你已经将齐筝送往不归路,再一次,像又何必装模作样的百般不忍?她抬头看了眼头顶苍茫的天,心如同三年前那般绝望。

“齐筝,算了吧,你只是药性未散,像酒一样戒了就好了。”她低声说着,心想他应该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

马到城门之下,孔不二下了马,又将她抱下来,他冲守城的将士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将齐筝放下来,然后对着表情木然的陈薇道:“你自己上城楼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陈薇却慢慢的抽回手,对于齐筝她一向愧疚多于感情,她不懂,既然知道是她背叛了他,将他害成这样,该是恨她的,何至于抓着她不放,在他身上下过的药,药性真的这么重,到现在都无法摆脱吗?如果这样,她更没理由随他一起。

他并不打算因为陈薇的哭泣放过齐筝,叛逆之罪本该处决,他做的唯一让步就是在自己离开京城前让陈薇再见他一面。

齐筝手中的动作一停,猛的将杯子放在桌上,眼中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几步走到陈薇跟前,一把抓她的手臂道:“跟我走,一起。”

看陈薇呆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往城楼上去,他伸手拍拍身旁的坐骑,道:“我这样已经很大度了是不是?天下哪里再能找到我这样的好男人?”

陈薇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低下头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他抓起来。”

马儿嘶鸣了一声,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齐筝却替自己倒上茶,喝了一口才道:“你这么急着想赶我走?”

太原的城楼很高,陈薇提着衣裙爬得气喘吁吁,却始终没有停下休息,然后渐渐的看到城楼,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坐在地上,靠着墙,她停了停,马上又用力跨出几步,跑到那个身影面前。

陈薇任他嘲笑,他坐在桌边,她便站在门口,人靠着门道:“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想办法离开。”

“齐筝,齐筝。”她连叫了两遍他的名字。

“不二?”陈薇无意识下脱口的称呼,在齐筝听来却尤其刺耳,“你叫我都不曾叫得这么亲热过,不二,哼。”他冷笑着,看着陈薇。

齐筝本是闭着眼的,听到有人叫他,侧过头去,看到是陈薇,他扯起嘴角,轻轻的笑了一下。

“不二总会找来的。”陈薇道了一句,孔不二并不傻,如果知道齐筝在府中他第一个来找的地方定是这里。

如果他不笑陈薇还能忍住,但此时,这样的笑意,却让陈薇心里一酸,眼泪顿时泛滥,她跪坐在地上,将齐筝从冰冷的墙壁上拉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用力抱住,口中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主院和偏院之间有个空隙,可以直接进这个院来。”这也是为什么可以避开这府里的巡逻兵来到这里的原因。

齐筝仍是在笑,眼睛望着阴暗的天道:“和你没关系,这是我应有的下场,”他轻轻咳了几声,继续道,“大哥,二哥和三哥的头颅当时也挂在这座城墙之上,如果那是命中注定,我不过是晚了三年而已。”

齐筝一笑,走进屋里,在桌边坐下,道:“你忘了我曾是太原的知府,还因这驻军府有一段时间职位空缺曾兼过两个月的职,这面的偏院原本是没有的,后来才依着主院建起来的,建的时候

陈薇拼命的摇头,道:“我让不二放了你,放你离开,我马上去。”她说着想站起来,却被齐筝拉住。

陈薇这才想到一个问题,道:“院门口有守卫,你方才是如何进来的?”

“算了,卿卿,让我留着这最后一点尊严吧。”

“那打扰了。”外面人又道了一声,很快的离开。

陈薇身形一滞,又跪坐下来。

“我一直在房里,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她冲着门外的人答。

“卿卿,你能替我做一件事吗?”坐了一会儿,齐筝道。

陈薇看向齐筝,齐筝只是看着她,竟是在笑。

陈薇点点头,又马上摇头,因为这听来像是临终托付,齐筝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坚难的抬手抚了下她的头,手腕上血肉模糊。

“夫人,我们奉了将军的命令在府里找个逃犯,夫人可曾看到有陌生人进院来?”外面人问。

“我写一份东西,”他说,“你替我交给我五弟,也就是牢中的蔡忠,我还他清白。”说着伸手撕开衣袍上没有染到多少血迹的下摆,让陈薇托住,咬破了手指开始在上面写字,血在白袍上散开,星星点点,写了一段,手指的血液凝结,他又用力咬开另一只手指,陈薇的头在发抖,却没有阻拦,看着上面的字,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一切的一切都与那个人有关,她下意识的揪紧衣袍的一角,觉得身心俱寒。

门外在此时忽然的传来吵闹之声,齐筝转过身,借着门缝往外看,一队黑衫军就在院中。

齐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写完,然后折起,交给陈薇。

“恨?”齐筝忽然的笑了笑,眼里满是苍凉之意,只是没有答话。

陈薇好半天才接过,然后看着齐筝,齐筝也看着她,只一眼似乎苍海桑田。

“你不恨我?”

“卿卿,一年夫妻,你有当真过吗?”他忽然的问她。

“被捕后。”

陈薇点头,道:“如果不当真,我又哪来现在这般难受?”

陈薇身体颤了颤:“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出卖了你?”

“是吗?”齐筝轻轻的笑,“真是当真的吗?不是圈套?那我死也瞑目了。”他活着就像是个圈套,如果那是真实的,他真的太高兴,太高兴了。

“我不在乎。”齐筝靠在墙上。

“这里冷,你下去吧。”他只笑了一会儿,便轻轻的推开陈薇,却哪有力气,陈薇将他死死的抱着。

那人却干脆闭上眼。

“你真的宁愿被吊在这城楼之上活活冻死吗?”陈薇问他。

“他在哪儿?”孔有力又问了一遍。

他点头:“没错,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可能赎罪,到了那边,大哥也不会原谅我,但我此时我若想着求饶,那么,连我也会瞧不起自己,”他看着陈薇,“那场过错是我三年里的恶梦,事到如今,我不如选择解脱,只要一死,从此便再无恶梦缠身。”

那人道:“幸亏我们主人早一步意识到中了圈套,已经提前离开了,你抓不到他的。”

陈薇听着他的话,脸上的泪水已干,脸在齐筝的头顶蹭了一下,似乎想着什么,然后她自腰间拿出一样东西来,很快的塞进嘴里。

“齐筝呢?”匕首架在那人的颈间,他问道。

“我陪着你好吗?”她忽然说。

孔有力愣了愣,心里马上明白自己跟错了人,真正的齐筝不知何时已不在那几个人中。

齐筝一怔,看着她,但随即明白过来,人挣扎了一下,本来微张的眼瞪大,道:“不许!”

并不是齐筝的脸。

陈薇在笑:“我欠你太多,齐筝,现在该是还给你的时候,”她将口中的东西咬开,“当时我用在你身上的药,只要过量便会中毒而亡,我们的缘分既然因此药而起,就以此药结束。”说着她低头吻上齐筝的唇,不去想身上的各种羁绊,不去想陈家人的命运,更不去想孔不二还在城楼之下等着她,她只是觉得忽然的轻松,也许陪着齐筝一起,就如他说的那样,从此便再无恶梦缠身了。

不过几招,孔有力便制住了齐筝,老三说要活口,所以他只是伸手撕开他脸上人皮面具。

齐筝挣扎着想推开她,但无继于事,然后那股他熟悉的异香冲进口中,便没了知觉。

(一)

楼下,孔不二一直望着城楼之上,自言自语道:“怎么谈这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