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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路初月先看见何至远臂弯里的手,然后才看见这个挽着何至远的女人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她的长发高高挽一个发髻,化淡妆,深色西装套装外配米白色长大衣,气质干练,站在穿黑色长大衣的何至远身边登对得让路初月的心一阵绞痛。

“谢谢老板,那明天我们早点来。”何至远拍了拍师妹挂在他臂弯的手,以表慰藉。听到何至远的声音,穿着睡衣专心吃贡丸的客人转过身来。是路初月,她还有半颗丸子没咽下,所以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位是我师妹,从美国回来。”何至远介绍,“这位是路初月,我多年的邻居。”

“这位小姐包场,实在抱歉。”摊主无奈地笑,多年老主顾了,她说包场他可丝毫不敢忤逆。

“来吃丸子吧,这家的贡丸超厉害,都是老板手工打制。我包了场,还有很多呢!”居然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律师,路初月把嘴里的丸子囫囵吞下,旋即在脸上挂一个大大的笑容。

“可是这些……”师妹不解地看着洗温泉一般在沸腾的汤料里快乐翻滚的香菇贡丸和鱼丸,大口咽了咽口水。

“看来我的运气真是不错呀,心想事成!”师妹朝何至远眨眨眼。何至远只是笑,是路初月想念很久的、最喜欢看的那个安静又仿佛什么都懂得的微笑。

有人比他们先到,穿着睡衣站在关东煮摊位前埋头吃着。待他们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老板就对他俩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两位,今天的关东煮已经都卖完了。”

“我差不多也吃饱了,正准备打包。”路初月伸手去纸巾盒里拿纸巾,空了。她犹豫一下,正准备拿睡衣袖口擦嘴,何至远走到她面前,抽出胸口的口袋巾来递给她。摊主正准备从身后拿出新的餐巾纸递上,师妹犀利的眼神已扫了过去,摊主很识时务地将纸巾盒重新放回原处。

“听说这家关东煮有独家汤料,香菇贡丸是老板每天现做,限量供应,希望你运气好。”

“你怎么穿这么少?”虽是暖和的秋天,入夜气温也是偏低。路初月只穿了睡衣,何至远脱下外套来帮她披上,又摘下自己的围巾,一圈圈帮路初月围好。看见她胸口依旧挂着那把钥匙,何至远的手停了一停。

“好香啊。”小师妹雀跃,“师兄你真会找地方。”

“只是来吃个丸子,本来是想打包带回去的……”路初月捏着何至远的丝绸口袋巾,擦完嘴不知道要不要还给他,所以只能举着。

停好车刚一开门,就闻到香味,那是一种会让人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的味道,在夜色中如随风轻轻飘动的细线般牵动人心底对美味和温暖的渴望。

“我送你回去。”何至远看着被他的大外套和围巾裹成企鹅的路初月。

“我带你去吃夜宵。”他对开会开到黑眼圈都冒出来的师妹说。

“我有开车。”路初月低下头不看他,偷偷把口袋巾放进睡裤口袋里。

深夜结束了马拉松一般的会议,夜色已深,何至远不忍心远道而来的师妹回酒店叫客房服务,从办公桌最上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齐的纸,上面是路初月用圆圆的字体写下的一个个餐厅名字。其中在路边摊中位列第一的关东煮就在公司附近,路初月的备注是:天下无敌的丸子。

“那我送你上车。”

“就等着你请我吃大餐奖励我的优秀表现了。看来吃师兄您亲手做的美味是不可能了,本市有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餐厅,晚上去犒劳犒劳我思念故土的胃?”

路初月将车停在了附近的小巷里,两人肩并肩走,路灯在他们身上撒下糖霜一样蒙蒙的光。月亮看起来是这么近,就在街道的尽头,街灯的后面,走过去一伸手就能摸到,探头或许还能看见月亮的背面。月亮的表面应该像小时候画过的石膏像,轻且滑,会在指尖留下细腻的粉末,叩击起来带一点空响。路初月吸一吸鼻子,暗暗地想。

“是孑然一身,没有反文旁。”何至远抽回手,仔细理好袖口,“今天不少会议,你都准备好了吗?”

“在想什么?”何至远低头看着路初月若有所思的安静侧面。

“你家徒四壁,孜然一身,回总部也就是一张机票的事。”

“这么巧,你们也来这里吃关东煮?”

“我刚把家搬回来。”

“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你给我列过一张单子,偶然发现这个摊位就在公司附近。”何至远说。

“不如你跟我回美国,让我们照顾你,你正好发挥余热再带支无敌战队出来。”

路初月当然记得,当时她在台灯下裹着毛毯把自己觉得好吃的,想要吃的餐厅和路边摊都列了一遍。如今她和这张单子都该功成身退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要努力生活,也正因为如此,我要学会做饭改善生活啊。”

“这单子看来很奏效。”围巾围得太紧,路初月语气闷闷的,“你们两个挺般配。”

说者无心,这句玩笑在听者耳中,无限凄凉。“师兄,朝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何至远并没有解释什么,只说:“你和杜星都好吗?你们的节目很精彩,中午休息时很多同事在休息室看。我也有看。”

“不,我在学习生存。”

路初月低头道:“我们,也蛮好的。”他们已成了鸡犬不相闻的同事。

“到最后很容易虚实不分,我突然很担心你的精神状态。”学妹举手投降,“还有手上这些伤,你真的只是在学习做饭?”

空气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香气,甜蜜得像奶油。路初月吸一吸鼻子,何至远说:“是结香,大概因为气温低,开得有些早。听说将它的树枝打一个结,梦想就能实现,我陪你找到这棵树,你许个愿然后在树枝上打一个结,好不好?”

“工作同样忙碌所以无法跟我回去见家长的完美女友。”

路初月摇摇头:“算了。”

“据说?”师妹很快明白过来,“为了摆脱叔叔阿姨的相亲安排,你虚构了一位女友?”

何至远见过路初月伤心,也见过她哭泣,但没有见过她这样低落,担心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过得去。”何至远笑,“据说我目前相亲认识了一位很能干的律师。”

路初月低着头答:“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怕树会更为难嘛。俗话说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但是师妹的魔爪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挣脱:“你的感情生活究竟如何?”

何至远握着外套空荡荡的袖口:“那你把愿望告诉我,我帮你实现,好不好?”

“你再不控制自己,我打电话给你老公,你在中国的假期从此结束。”何至远试图挣脱魔爪去拿手机。

路初月没有说话,在车前停下脚步,脱下大衣来踮一踮脚将大衣送还到何至远肩头。那几乎是一个拥抱。当她要摘下围巾的时候,何至远按住了她的手:“围巾你留着吧,颜色和你的睡衣很搭。”月亮柠檬黄的软软的光华映在他的眼睛里,路初月在刹那间明白,生命中的那些别离并不是突然降临的,原来都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已开始了。但既然你就在我身旁,就让我们都暂时忘记了,月亮上那么多月海里其实从没起过波澜。

“听说亲一下就好了,要不……”

路初月上车发动引擎,看着何至远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渐渐变小,最终融化在夜色里。他一直没有转身离去,直到路初月的车驶出小巷,转弯不见。

“怎么不可能?烤盘太烫,菜刀太快。”

师妹狼吞虎咽吃着关东煮,对折回来买单的何至远说:“要是没我这个远道而来的电灯泡,你这个护花使者是要送她回家的吧。”

“学烘焙会伤成这样?”学妹的表情比刚才发现伤痕时还要惊讶几分。

何至远没有否认,只是说:“我的心事这么明显吗?”

“没有这么多戏剧情节,烤蛋糕时不小心弄的。”

“You wear your heart on your sleeve,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形象的比喻。”师妹点一点他的手腕。何至远低头看一看手上的月相手表,月亮又快圆了。

“大不了我离婚对你负责。”学妹没有放手的意思,“快说,怎么这么多伤口?是不是遭遇情敌?此地民风当真如此引人入胜?”

是,我的后半生都想跟随她。此时此刻,何至远明白了仅仅认真学习如何活下去是不够的,我们要更认真学习的功课是,如果生命中注定无法拥有那个人,又该怎样过下去。这茫茫人世,我们原以为终能找到那个人,然后携手同行,在时间的荒野中互相温暖慰藉。如今看来,这不是对命运的误解,而是过于奢侈的盼望。

何至远早已习惯了这个学妹莽撞不拘小节的风格,但并没有即刻缩回手,只是咬着牙说:“公众场合,注意分寸,不要动手动脚。”

那天深夜,路初月在微博写道:“明夜是满月,如果你的樱桃核没有发芽的话,就对着满月许愿吧。我的愿望是,已过去的事不再让你悲伤,此刻的生活不会让你孤单,未来的日子你会好好吃饭。

公司会议室,从美国过来参与新保险产品计算模型研发的学妹看着何至远手上的创可贴,拉过他的手来惊讶地问:“师兄,你和人打架?此地职场竟如此凶险?”

“我的愿望是,你的愿望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