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还相亲吗?”路初月问,“那张餐厅的单子够不够用?”
“当然。”何至远回答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厨房抽屉里一排各种维生素,科学配比,精确饲养。
“不去了。”何至远答得干脆,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是因为找到女朋友了吗?”这句话路初月没有敢问出口,它像不小心咽下的水果糖哽在胃里,坠坠的,迟迟不肯融化。
“我公司很多同事是你粉丝,茶歇都在看你的节目,那个和厨师比赛的节目。”
对路初月的欲言又止,何至远一笑置之:“来,我送你上去。”
“是,有点忙。”
电梯门开了,门口等着一个人,是杜星。
“你很久没有回来了,工作很忙吧。”
“回来啦。我来看看叔叔阿姨。”他手里提着蛋糕和水果,“还有给你的蛋糕,今天你生日。”
路初月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初三。“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路初月停在电梯门口,看着杜星,没有要上前招呼的意思,杜星保持着招牌微笑,假装没有看见路初月紧紧攥住何至远衣袖的手。
“你的名字,我记得叔叔说起过来历。”
“你好,我是小月的邻居,何至远。”何至远打破沉默,点头致意。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路初月握着胸口的那把钥匙。
“你好,我是杜星。”杜星很想拍一拍自己笑到僵硬的脸颊,可惜匀不出手。
“既然你今天生日,有件礼物给你。其实也不算礼物,是你忘在我家的东西。”何至远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钥匙,挂在路初月脖子上,“我换了根牢一点的链子。”
“久仰。”何至远退一步回到电梯里,“路初月,我先回去了,搬家公司该把家具送到了。生日快乐!”电梯门关上那瞬间,他很想伸手摸一下她毛乎乎的鬓角,但他只是把贴着创可贴的手放进口袋。可惜电梯门关上的速度依旧不够快,何至远听见杜星对路初月说:“我很想你。”
“你的新家,确实需要添些家具。”
依旧有些温热的夜风吹进车窗,何至远却觉得有只冰冷的手伸进他胸腔里,抓住他的心脏。酸且涩的痛。
“我正要走,这次回来是为了收拾一下房间,刚找了搬家公司把旧书桌搬到现在的住处去。”
我很想你。
“好巧,你也回来。”路初月觉得他左手插兜站在车门边的样子很帅。好久不见,他穿一件浅褐色的灯芯绒外套,是她秋冬时节最喜欢的焦糖的颜色,又有些像街边的落叶。走近发现,外套有些旧了,和他的神色一样温和。
这个城市谁对谁的想念能够面对面当面递送,谁对谁的想念有幸乘风不远千里抵达,谁对谁的想念又只能如顽石永坠深渊无有去处?
生日那天,路初月奉命回父母家吃面。旁边的车位上,是久违了的那辆黑色奔驰。车里的人在路初月锁车的时候,下了车。
路初月听着电梯门哐一声合拢,努力没有回头。
“先生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笑了。”钟点工清理着厨房的料理台,默默心疼面粉和烤箱。
“小月,我是真的想念你。”
“碳素雕塑。”
路初月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觉得刚刚在节目录制现场见过的杜星大概看了太多不切实际的言情小说。
“先生你在研究什么?”钟点工忐忑地问。
“我想念作为我女朋友的你。”杜星看到了路初月眼里的茫然,他曾经在这双眼睛里找到过暗夜星光一样灿烂的笑意与关切。
打开不久前下载注册的微博,系统提醒他唯一的关注人更新了一条微博。那几天,为何至远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数量可观的黑色碳状物。
面对此刻的工作搭档,路初月无法拂袖而去,只是说:“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潮汐般不定的命运,吞噬或丢弃了不计其数的东西。只是今夜看着楼宇间那轮圆月,他发现“孤独”是个孤独得这么具体的词,像卵石一样坚硬完整光滑,所以找不到匹配的形容词副词。
“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
他也努力说服自己生活如此简单,不过是一个个会议,一封封邮件,倒数的交通灯,便利店塞得满满当当的冷柜,短暂的黄昏之后漫长的夜晚。回到住处,用微波炉加热三明治,从冰箱里拿出水果,打开电视搜索到新闻频道,用咖啡机做一杯咖啡,然后坐在窗前看着街景把三明治和水果吃完。
“我们之间,是有天大的误会。”
城市的另一头,结束了国际电话会议的何至远,在停车场吃着助理给大家订的月饼,看见了一轮完美的月亮。月亮,无论在何处抬头都能看见,却永远触碰不到。这大概就是我们和很多人之间的关系。何至远告诉自己,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别生我气了。”
放入烤箱中层,175℃烘焙15分钟。
“我太忙了,没空生你的气。”两年多的感情,多少应该留了点眷恋在心底,路初月却诧异地发现此刻自己内心如此平静,这平静甚至更多是因为节目的良好效果而终于平息的那些负面网络骂战,与面前的这个人没有多大关系。两个人各怀心事,矗立在门外,谁也没有找台阶下的意思。
继续倒入面糊覆盖内馅,直到七分满;
“经过这些天,我发现真正爱的是你,小月。”杜星说这句话的样子仿佛在研究一本菜单,“我决定了,我爱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挖一块凝结的巧克力内馅,放到模具中间;
“你的心是开关吗?按一下灯灭,再按一下灯亮?”生活里,真是充满了比喻句。用另一样物品来形容一样物品,差不多的替代。感情里是不是也一样,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身型,一个人离场另一个旋即取代?路初月看进杜星的眼睛里去:“可我的心不是。”
在模具内涂抹上一层食用油以便脱模,将面糊取一部分倒入模具中;
“你真的一次机会都不给我。”杜星挫败的语气里有隐隐的怒意,“我们之间的过去,难道你一点都不留恋吗?那些日子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他好像完全忘记曾在网络上与人秀恩爱的是他,当无花果小姐掀起网络骂战对路初月造成困扰时,一言不发作壁上观的也是他。
烤箱预热到175℃;
路初月刚想大声说是,杜星突然放软了语气:“小月,我有苦衷!”剧情如此峰回路转,路初月语塞,路爸爸在这个时候开门救场:“小杜啊,来都来了,进屋吃饭。”
再加入20克低筋面粉,继续搅拌均匀成蛋糕糊;
“就是嘛,快进来,多添副碗筷的事情。”路妈妈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可是都听见了呢。
在打发的鸡蛋液里加入巧克力樱桃糊,搅拌均匀;
杜星带着感恩的表情坐下吃饭,席间不住夸赞路伯父的手艺,饭桌上洋溢着热闹的气氛,好像只有路初月在这热闹里感受到一种尴尬,像混进甜汤里的一缕油渍。杜星看着路初月没有表情的脸,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不会就此原谅自己,又碍于长辈在场不便发挥,吃完饭乖乖刷完一堆碗后告辞。路初月给爸爸沏了茶,也正准备走,被妈妈拦住:“难得回来,再坐一会儿。你说说,月亮都能重新圆,你们就没可能复合吗?”
将鸡蛋和糖粉打发至浓稠状;
路初月哭笑不得:“妈,比喻不是这样用法。”
将剩余黑巧克力切成小块与黄油隔水加热直到融化,加入朗姆酒、樱桃肉与可可粉搅拌均匀后备用;
“那你又不肯去相亲!”路妈妈一边切水果一边摆事实,“你看对门你至远哥哥,回国也没多久吧,听说相亲找到个不错的对象,律师……”
樱桃去核切碎;
“律师的工作好像很忙,小何工作也忙,会不会没有时间谈恋爱啊?”路爸爸想在外围解救女儿。
将巧克力内馅放入冰箱冷藏备用;
“都是为着结婚去的,恋爱不能结了婚慢慢谈啊。”路妈妈反驳,“小月不上班呢,大把时间,你看她把时间放恋爱上了吗?”路初月仿佛听着关于别人的事,她木然起身告辞。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开车回到了住处。城市的霓虹灯照亮她小小的住处,整洁的料理台一副期待的表情。
小火将少许黄油融化,趁热加入一半分量的切碎的黑巧克力,搅拌直到黑巧克力全部融化;
那天晚上,路初月在微博发布的食谱是“美人鱼的眼泪汤”:
食用油少许
“最近工作很累,所以回到家很想喝碗汤。那就简单做个汤吧。我也曾以为找到了生活幸福的秘密配方,但生活从来没有这么一目了然,甜与苦,悲与喜,陪伴与离别。幸福的配方需要不停地实验才能完成。让你所有因为伤心过往而流的泪水,都在心底凝成珍珠。说到美人鱼,为什么很多品牌喜欢把巧克力做成大海中各种贝壳与海螺的形状?虽说很美,但咬之前总有点担心自己的牙齿。”
鸡蛋3个
美人鱼眼泪汤:
朗姆酒15克
花胶100克
可可粉20克
洋葱1/4个
白砂糖50克
花胶泡发;
黄油50克
洋葱切碎;
低筋面粉 20克
花胶放入水中,大火烧开后放入洋葱末,文火慢炖,出锅前加盐。
黑樱桃10颗
P.S. 花胶汤冷却后放入冰箱,会凝固成鱼冻,配刚出锅的白米饭也不错。洋葱能让人轻易流泪,什么蔬菜能让人立即喜笑颜开呢?找不到这种蔬菜的话,柔软透明又美味的鱼冻,是能令人稍许获得好心情的替代。
黑巧克力100克
这条眼泪汤的微博,一晚上有五千多条转发,一万多条留言。
樱桃熔岩蛋糕:
“丹麦旅游局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去哥本哈根采风。”小夕给路初月发消息,“跨界旅行达人也是不错呢。”
“外表虽不出众但滋味浓郁的巧克力熔岩蛋糕总让我想起钟楼怪人,他难言的火热的内心。另外加入我很喜欢的水果:樱桃。因为小时候大人告诉我,吃过樱桃留下的樱桃核,可以对着它许愿。樱桃核发芽的时候,愿望也会实现。你许下的愿望或许永远都没有发芽的那一天,就像你要找的东西,很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要知道,心里想念的人就在身边,是多么珍贵的幸福。那或许是仅凭努力还远远不够的幸运。但没有努力许过愿望的人,是不会收获愿望实现的幸福的。祝你好运!”
“不去,Noma都关门了。”
深夜,她在微博“胖胖的月牙”上宣布停更很久的“甜月亮食堂”重新开张,第一个食谱是樱桃熔岩蛋糕。
“小美人鱼还在的呀。”小夕从来不是容易气馁的人,“《挑战厨师》第二季说不定可以去欧洲出外景呢,我和制片人说去!你想啊,在美人鱼雕像前熬汤,是不是很赞?”
中秋节回父母家吃晚饭,旁边那个车位依旧是空的。路初月不记得那晚有没有月亮,只记得那晚回家后,她在柠檬树旁坐了很久。然后回到工作台前,埋头做起了蛋糕。
“在美人鱼雕像前熬鱼汤,是很有创意,但是也很残忍。”路初月答。
第一期节目播出后,当晚路初月的微博粉丝增加了五十万。第二期节目播出后,相关话题直接进入了微博热搜前五。但路初月已经关闭了消息提醒,她记得曾有人问她:手机这么响,正常吗?
回到住处的何至远坐在旧书桌前,独自吃完一整个自己烤的樱桃巧克力蛋糕,家里没有朗姆酒,他改放了威士忌,所以味道有点苦。
路初月在会议室再次看见杜星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这让杜星有些失落。在外人看来,也就是旧情难忘的黯然。他好像胖了,但路初月怀疑只是自己看多了言情剧,特意加了这样群众喜闻乐见的戏码,要知道杜星是最在意形象的,也就是俗话说的,偶像包袱很重。一个将白色礼服与增高鞋垫当作幸运装备的人,没有发胖的资格。
“生日快乐!”他对着桌上那弯涂改液画下的早已模糊的新月痕迹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