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什么?”问完她笑了,“三明治?”
“还在办公室,等一个电话会议。”
“是。今天去得晚,便利店还剩下最后两个三明治,好惊险。”何至远停一停,“我很想念你做的晚饭。”
路初月先开了口:“下班了吗?”
“何至远,我要很久不能给你做饭了……”
何至远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接通后他并没有马上说话。两个人在电话两端沉默,耳朵紧紧贴着手机,像是要在寂静之中辨认出对方的心跳。
“你在哪里?”何至远坐在办公桌前,听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了歌声。
结束锻炼的路初月偷偷到路边便利店买三明治吃,今天鸡肉三明治大优惠,不知道何至远有没有在他公司楼下的便利店抢到同款。这时候电台里开始播《达尔文》,整个便利店的明亮灯光都因为歌词里的惆怅显得柔软了起来。他轻叩在方向盘上的指节,眺望朦胧路灯的眼神。因喜欢一个人而怀的心事,在夜色里偷偷检视,竟如此甜美,甜美到酸涩。她跟着电台轻轻哼着这首他哼过的歌,发现每一句歌词都说中了心事。
“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偷吃三明治。”为了保证镜头前的形象,公司给路初月请了健身教练,每天上课跳操做瑜伽,还要控制饮食,蔬菜沙拉加水果。这让路爸爸给她安排的餐厅大厨私房突击培训课成了声势浩大的折磨,那么多美味佳肴近在眼前,却只能动手做,不能动筷品尝。
如今路初月选择重新回到镜头前,就像当年参加那场让她一战成名的挑战赛。前方虽没有千军万马,但有人心千头万绪的变化。赞扬、批评,大量宣传带来的无限人气,或许还有无理的攻击,只是,这些,如今的她都没有兴趣一一细究,她要做的是以才能证明自己。
“路初月……”
“他做他的工作,我做我的,不相干。”路初月丝毫不以为意,“我眼里,只有工作。”听见赞助商的要求,她内心不是没有触动的。除了杜星的主持功力,他们看重的不外乎是话题度。但她知道生活里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回想过去几年的生活,路初月觉得还不到三十岁的自己越来越像个萧索的中年人,很喜欢放弃,早不做讨价还价的打算。她害怕,害怕一无所有的虚空,也怕找不到目标和方向的空虚,不知道在网络之外自己是不是还有价值,也不知道没有了网络该如何生活。这几年几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网络给的,在微博上说一声晚安,大概会有几百条回复和她道晚安,但在生活中,因为工作压力睡不着的路初月,不过是独自坐在沙发上刷网络言情剧而已。做过最多的工作是接受邀请去餐厅试菜,无论喜欢与否都要根据要求撰写赞美的微博微信,直到对美食的喜爱与期待成为负担与压力,直到身体因为这种抗拒开始生病。这样的自己,实在不值得什么人喜欢吧,所以挽留和争取,都不是曾经那个她敢做的选择。
“什么?”
“参与撰写台本以及健身。上镜要最好的状态,工作强度也很大,所以你得增加体能。”小夕最后加一句,“还有,这个节目的外景主持会是杜星,这是赞助商的意思。”
“我很想念你做的咖喱饭。”
“这次的新节目,我需要做什么?”
“嗯。”
“那是店家送的券,不用白不用嘛。”
“我还很想念你做的肉桂卷。”
“可是以前你最疼我,给我喝大杯巧克力,上面还可以加大大一坨奶油。”现在她居然连看一眼蛋糕柜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把独家配方发给你,你学着做一下?”
“说得跟你喝过涮锅水似的。”小夕喝着自己那杯美式,“你是我手下的头牌,怎么舍得给你喝涮锅水。”
“也好。”
“这简直和涮锅水一样难喝。”
“要准备437克中筋面粉, 75克糖,152克黄油,3克酵母,237毫升牛奶,1.5克盐。先把酵母和部分糖还有部分温牛奶化开静置10分钟,把剩下的牛奶糖黄油盐混一起隔水煮温……”
签约那天,路初月赶到公司楼下咖啡馆的时候,小夕已经给她点好了咖啡。一喝,不热不冷,不浓不淡,味道莫名。小夕头也不抬地说:“热美式加脱脂奶,专门为减肥又意志不坚定想喝牛奶的人准备的。”
“这克数和时间,也太难了,我怕学不会。”
公司最看好的是一档名叫《挑战大厨》的真人秀:“这个节目会让你的人气更上层楼,而且会有一笔不错的收入。如果你愿意,我马上让网站提供合约。”节目需要路初月每期和不同的嘉宾厨师对战,两人拥有相同数量的预算用以购买食材,根据当晚网络票选出的主题分别制作菜式,由评审团盲评。因为主题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挑战很大。
“你不是对数字最擅长吗?”
小夕秒速发来十余份提案和两个字:“你挑。”
“现在我对很多事情都不太确定了。”
而初次见面时给她打包烤羊排的何至远,在车厢暗淡的灯光下全神贯注回邮件的何至远,给她买蛋糕店最后一块草莓芝士蛋糕的何至远,在路边等她下班的何至远……这些都是,在度假的何至远。而她自己的假期,也要结束了。路初月给经纪人小夕发消息:“我想开工了。”
开完会赶回去的时候,何至远发现路初月来过了。焖锅里有一锅腌笃鲜,电饭煲里有米饭。咖喱炖菜旁有她留下的粉色便签,字体圆圆的:“凉了配热米饭更好吃。”他在茶几上发现用钥匙压着的纸条:“别忘了看一下冰箱。”何至远打开冰箱,餐盒里是五种口味的三明治。
在搜索栏输入何至远,路初月发现有那么多关于他的报道。说着术语研究数据模型的何至远,穿正装不苟言笑的何至远,清晨6:30起床的何至远,中午在公园吃三明治当午餐的何至远。
何至远回到客厅,拿起那把钥匙,细细看它的纹路,起起伏伏的棱角如山峦层叠,仿佛是要看清路初月留在上面的指纹和体温。然后他蜷起手指,将钥匙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将他送回加州那个落雨的海滩。维纳斯骨螺留在掌纹里的痛觉从未散去,他依旧是那个被留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