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学会做饭?”
“如果加青椒、花菜、胡萝卜这些蔬菜,也可以在油锅里略翻炒一下备用,也可以不炒,如果翻炒,油不要放很多。你看好哦,最先放洋葱,洋葱虽然容易熟但需要它们化在咖喱中,所以需要更多烹饪时间。土豆切成小块,在加了少许盐的开水中煮一会,取出晾干。如果你赶时间,土豆丁也可以煮烂一点再放进咖喱中。出锅前撒一些黑胡椒粉。”路初月一边忙碌,一边教授烹调步骤。“我上次买的黑胡椒还有吗?”何至远从橱柜的高处拿出那瓶黑胡椒,几乎原封未动。
“楼下便利店的三明治有五种口味,如果不盯着同一个口味吃,也是可以忍受。”何至远摊手,“所以周末想学一下咖喱饭,做一锅,吃两天正好。”
路初月将咖喱块掰开放入锅里,加水,开大火。再准备一锅水,加姜葱,烧开,将切块的鸡胸肉过沸水后捞出,冷水冲掉残渣,放入正好烧开的咖喱酱中,转小火慢炖。
“那现在学会了吗?”
厨房里没有围裙,何至远把自己的卫衣拿给路初月当外套,还手脚麻利地洗干净了所有蔬菜,满脸虚心求教的表情站在路初月身边。
何至远摇头:“没有。”
何至远的厨房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样子,散发着那种不做饭的厨房才会有的空旷气息,像一个因为缺少关怀而变得冰冷不易亲近的人。洁净光滑的大理石料理台上如今放着路初月送来的咖啡机和烤箱,橱柜里也有她送来的各种餐具。但这个家还是太空了,空得仿佛主人并没有常住的打算。路初月想着还能再送点什么过来,填满这些空旷。
“可是你刚才看得那么认真,好像完全记住了的样子。”
“是维纳斯骨螺。”何至远告诉她,“虽然外型秀气,但却是食肉动物。”
“当年那些数学题,我讲那么详细,你学会过吗?”
客厅依旧没有添什么家具,原本空荡荡的书房里多了个书架,他把飞机模型们带了过来,在那些熟悉的模型边有一只破损的米色骨螺,它很旧了,形状残缺。路初月没有像以往拿着飞机模型追问何至远型号那样触碰那只骨螺,只是站在一手宽的距离外说:“好漂亮……”
路初月叹口气,拿出报恩般的诚恳语气保证道:“我以后常来给你做饭,保证教到你会!”
到门口,两手提着购物袋的何至远对着大门,郑重其事地说:“芝麻开门。”路初月连忙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门。
“学不一定学得会,但胖是一定的。”何至远靠在料理台上,笑得很期待。
“这个牌子也很好吃。”路初月继续研究食材,从购物袋底找到一盒黄油,“啊,还有黄油。多下来的蔬菜,我给你做一个奶油炖菜吧!”
咖喱在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浓郁的香味努力地将厨房的冷清一点点融化,像细小的火苗一点点舔着坚硬的冰。等咖喱炖煮入味的间隙,路初月将冰镇过的可乐倒进玻璃杯,挖一个圆滚滚的冰淇淋球放进可乐,气泡“唰唰唰”地将冰淇淋球包围,路初月从口袋底掏出几片薄荷,放在香草冰淇淋上。
“是吗?”何至远假装认真驾驶的样子,“我看着包装很像。”
“真的不尝一口?”她问倚在料理台上喝美式咖啡的何至远。
“没事,那就多做一点,你可以带盒饭去公司。”路初月查看购物袋里的食材,“咦,这个咖喱块不是我之前带过来那个牌子哦。”
“我不喜欢吃甜食。”
“你没说一些是多少啊。厨师说的少许、适量,很难把握。”
“很好吃哦。”路初月吃一口冰淇淋,又挖一勺炫耀地凑到何至远面前。
“买这么多?”她发现车后座上放着两只硕大的购物袋。
“是吗……”何至远话音未落就低头吃掉了那勺冰淇淋,吃完悠闲地靠在料理台上用细细品味的语气说,“好像是不错。”
坐在浓荫的路边,何至远听完一张CD,注视路初月拎着只纸盒子快步向他跑过来,开门的时候蝉鸣与热浪一同涌进车厢。
路初月举着勺子,半晌没说话,脸渐渐红了,觉得自己像一只草莓冰淇淋,在八月的烈日下化成了湿乎乎黏嗒嗒的一摊印记。安静的空气里,只听见可乐气泡的声响,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气泡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好。把地址发我,过去接你。”何至远不知道自己在微笑。排队结账的时候,平时在公共场合“眼观鼻鼻观心”的他四下张望,很想再遇到刚才那个小男孩,告诉他自己找到了要等的人,顺便炫耀一番今晚他会有美味的晚饭吃——不是一般的晚饭,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咖喱饭”。
“咖喱是不是好了?”何至远问,嘴角弯弯。
“不不不,这些是给厨师的酬劳。视频马上拍完了,我去给你做咖喱饭吧?”
“对。”路初月揭开锅盖,把脸藏在腾腾的热气里。
“这些也是要放在咖喱里面?”
晚饭后路初月从冰箱里取出刚才带来的那只纸盒:“我种了三年的柠檬树第一次结柠檬,趁今天去公司拍饮品的视频,顺带用公司的大烤箱做了只戚风蛋糕。”打开灰白色纸盒来,里面是只小小的柠檬蛋糕,简单的白色裱花,气味闻起来明亮得像小时候喝盐汽水的暑假。
何至远站在货架前,电话响,是路初月:“米改三杯的量。别忘了还要买一桶香草冰淇淋和一瓶罐装可乐。”
“一点都不甜,你尝一块?”她不由分说地切一大块给何至远。
“嗯。”
“你的柠檬树结了几个柠檬?”
“你去忙吧。”
“一个。”路初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不太会照顾植物,它总是开花,却不肯结果。”
“我在拍视频,介绍一道适合夏天聚会喝的冰饮。”
“这是一块很珍贵的蛋糕。”何至远笑,“好像不吃完的话,很对不起你的柠檬树。”
“你在忙吗?”
“拍摄的时候有点匆忙,好像把白瓤磨进去了,会不会有一点点苦味?”路初月给自己切了一小块,认真品尝。
“那两杯米差不多,水面高过米约1.5厘米。煮饭前米要浸泡20分钟……”电话那边有人在叫她。
“没有,刚刚好,酸甜适口,还有很浓郁的柠檬香。”何至远快速把面前那块蛋糕吃光,用行动给蛋糕打满分。
“一个人。”
“甜是放了蜂蜜,蜂蜜还会让蛋糕更蓬松,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路初月一脸困惑,“你说不喜欢吃甜食,我就想着不要把这块柠檬蛋糕做得太甜。糖的分量不太好把握,刚开始糖放少了,蛋糕很酸。试过很多次后,发现加点蜂蜜最好。”
“你几个人吃?”
“每样东西一开始都是酸的,然后慢慢变成甜的,接着转为苦涩。”
“米饭呢,要用多少米?”
“你说什么?”路初月咬着勺子。
“很简单。”路初月粗略回想一下上次的做法,“要准备一些鸡胸肉,再准备一点土豆,小土豆最好。一点洋葱,一点胡萝卜,胡萝卜也要嫩的,baby carrot。”
“是我喜欢的一个作家在他回忆旧事的散文里写的句子。”
“是我。我在超市看见你上次给我做的咖喱块,想问问你,该怎么做。”此时何至远很佩服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他开始在货架上寻找咖喱块的踪迹。
“你的书呢?你这个新家,没有什么书。”
何至远拨通路初月的号码,听着拨号音,感觉脚下的地板像黄油正在慢慢融化。路初月在黄油全部融化并将何至远彻底淹没前接起电话:“喂,是你哦。”
“我把它们都留在纽约那个家里了,不知道后来的屋主怎么处理那些书和家具。路初月,我发现一件事。原来我很喜欢吃甜食,只是以前吃到的,都太不好吃了。”何至远把剩余那半块蛋糕风卷残云吃完,“接下来我们吃点苦涩的,我来做咖啡。你送的咖啡机很好用。”
“我来问问她。”他拿起手机,这时孩子的妈妈急急忙忙追过来,向何至远道过谢,把孩子放进购物车带走了。
“最近还去相亲吗?”在咖啡机努力做咖啡的噪音里,路初月大声问。
“好。”小孩又有些怀疑地追问,“你等的人在哪儿?”
“你是不是又有了特别想吃的餐厅?”何至远笑。
“那你不要走开,和我一起在这等,好不好?”
“你的车已经修好,不需要我当兼职司机了。”路初月怀念那个在副驾驶座上吃外卖的新年,“我是关心你。”
“她在买牛奶,丢不了。”小男孩指一指不远处的奶制品柜台。
何至远躲在咖啡机的声音里低声说:“我最近开始觉得我父亲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何至远,或许是何必舍近求远的意思。”
“你妈妈呢?”他四顾,附近没有家长模样的人。
“你说什么?”
“你也没有人要了吗?”闻声低头,一个小小男孩站在何至远面前,表情严肃地打量着他。“我妈妈说这个篮子里都是大家不要的东西。”这时何至远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堆满甩卖商品的推车旁。
“我说,有些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何至远看了看表,说,“今晚正好是满月呢。”
周末的超市,人群拥挤。看着货架上无数的罐头、饮料、零食、调味料……何至远又有了那种被巨浪裹住的窒息感。
路初月从窗口看出去,只看见漫天的浓云:“你怎么知道?”何至远伸出手来,他戴着只月相表,已经有些年头了,陪他经历过很多很多次的月圆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