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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放手

安安嘴唇颤抖,眼泪哗地涌出来。

“别怕,我不会被他们抓到。”安磊抚摸她的额头,安抚地说,“安安,你疼不疼?”

他看一眼她身下缺失的那截腿,目露痛苦,几乎泛泪,很快被狠厉取代。他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安安,哥哥一定会给你报仇。”

她惊恐地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呼吸器上的雾气一层又一层地喷涌。

安安眼里全是泪,摇了摇头,手指抓着他手心,呼吸器上的雾气遮住了她的嘴唇。

隔离服把“医生”遮得严严实实,可那双眼睛分明是,哥哥?!

“安安。哥哥不能久留,先走了。你要坚强,好起来。等哥哥东山再起了,带你出国。”

医生过来给她例行检查,她疲惫得要闭眼,却猛然睁开。

安安瞪大眼睛,摇头,她竭力抓他的手,可他还是迅速起身,扭头走了。

病房内,安安缓缓地睁眼,开门声吵醒了她。她全身都痛,痛得想哭想号叫,可她没有发声的力气。

彭野在电梯里遇到安安的主治医生,问她的病情。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彭野握了握拳头。黑狐来过,找到病房,又找病人看安安的状况,知道她脱离危险,就走了。

彭野点头,出电梯上走廊,得让警方的人继续守在这里。他认为黑狐一定会再来。正想着,他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一眼。

“两天前。”

一位穿着隔离服的医生与他擦肩而过。

彭野什么也没说,都明白了。他问:“那人什么时候来问的?”

他走到病房门口,问便衣:“隔壁ICU住了病人?”

前台一愣,“你怎么知道?”

便衣不明白,见彭野看着走廊那个远去的医生,道:“哦,那是安安的医生啊……”

彭野立即问:“有没有人问过姓白的病人?”

话音没落,彭野就朝那“医生”冲去。

彭野看一眼电脑屏幕,突然发现蹊跷:查询名单按拼音排列。

牵一发动全身,走廊上几位便衣一起飞奔。“医生”加速跑进楼梯间。

“我下去看看。你们留着。”彭野下楼到前台,工作人员说没人问过安安的病房。

正是探病高峰,人来人往。

“他怎么知道安安住哪?七哥,你也交代过前台。要是他来问安安,一定汇报。”

彭野冲到楼梯间,翻过栏杆往下跳,“医生”同样身手敏捷。两人在人群密集的医院里追赶,“医生”把来往的病人和家属撞得惨叫连连。

彭野敛紧眼瞳,“他要是让别人来看呢?”

彭野碍着倒地的病人们不能全力跑,奔出医院大门时,黑狐已经不见踪影。

尼玛说:“可我们跟医生护士都打过招呼,他要是问医生,肯定会暴露。”

彭野狠狠咬牙,一脚踢在花坛上。

彭野蹙眉良久,得出结论:“他知道安安渡过危险期了。”

彭野忙完所有事情回到保护站,已经过了好几天。

十六有些沉不住气,又觉得不可理解,“黑狐冒着被抓的风险,逃跑都带着妹妹,现在却狠心不来?”

他深夜到达,想起好几天没和程迦联系了。

安安“生死未卜”的消息放出去好几天了,警方和彭野他们暗中守在病房外,却始终没有黑狐的影子。

他不打电话发短信,她也就不找他,比他还沉得住气。

男人走出大厅,草地上不少病人在康复散步。他需要找个人去问安安的情况。

彭野洗了个澡,已是深夜,他独自走出保护站,拿出手机,摁了一串数字出去。

男人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说:“可能是我找错了。我去二院看看。”

他插着兜低着头,沿着高原上的公路缓慢前行。夜里的风吹得他一身清凉,他踢一踢路边的杂草,耐心等着他的姑娘接电话。

工作人员又找了一遍,“真的没有。”

时间不长也不短,电话接起来,静默了一秒钟,程迦的声音平静又疏离地道:“喂?”

“是白云。”男人坚持。

彭野莫名头皮一麻,低下头揉揉鼻梁,慢慢就笑开了,“还没睡?”

“我帮你查查。没有。我们这儿没有叫白云的。倒有叫白杉的。”

“没有。”

大厅工作人员忙到半路,走来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似乎身体不好,咳嗽着,问:“我想探望一位叫白云的病人。但不知道在哪个病房。”

“怎么还没睡?”

格尔木医院,上午十一点是探病时间,住院部服务大厅人来人往。

“希望我睡,那给我打电话做什么?”她问。

青海。

他淡笑道:“知道你没睡。”

她冷骂一句:“再带你喝酒,老子就是狗。”

“……”她那边安静着,过了一会儿,彭野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她点了烟,缓慢呼吸,问,“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程迦把她扯回来,不小心高跟鞋一崴,疼得又冒出一阵冷汗。

“之前在忙。”他言简意赅。

方妍仍在哭闹,“王八蛋!我要去当面骂他!”

他不说,她也不问,只道:“动枪了吗?”

程迦放下烟和酒,把方妍架起来,扔下钱就走。醉酒的方妍沉得像沙包,走了没几步,程迦一身热汗。

他简短地嗯了一声。

周围一群人看过来。高嘉远现在是明星,在年轻小女孩中还挺受欢迎。

“受伤没?”

方妍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就一句王八蛋。

“没有。”

须臾间,方妍泪流满面,又哭又骂:“王八蛋!高嘉远那个王八蛋!我就眼睛瞎了,看中他哪点儿了?人渣!”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关心了。

程迦:“……”

彭野复而唇角含笑,并未出声,可那头程迦问:“你笑什么?”

话还没落,方妍突然失声道:“高嘉远那个王八蛋!”

“我没笑。”

程迦说:“你喝醉了。”

“你笑了。”程迦问,“你笑什么?”

方妍无话可说,目光呆滞,不知看着什么。

“心情不错,就笑了。”

“还好。”

程迦:“……”

“他不想你?”

彭野说:“你换打火机了?”

“还好。”

“……你耳朵倒灵。”

“你不想他?”

“先前的呢?”

程迦摸出烟来,看她,“有什么问题?”

“扔了。”

“男人。”方妍说,“这一天,也没看你拿着电话,你们联系这么少,没问题吗?”

“扔哪儿了?”

“男人。”程迦说。

“机场,你要去捡?”

方妍托着腮,脸红扑扑的,看见路边走过一对亲热的小情侣,舌头打结地问:“你和你的男……”

夜风吹着,彭野又笑了一声。他单手摸出一支烟塞嘴里,又摸出打火机点燃,那边她听了声音,也不着急,耐心等着。

程迦也不答话,喝着酒,观察着路边来往的闲人。

两人各自抽着烟,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方妍问:“你以前胃口没这么好。”

不久,程迦淡淡开口,有点儿一本正经地说:“你想我吗?”

“我没吃好。”程迦又点了一些。

彭野低下脑袋,夹着烟的手指戳了戳额头,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说:“想。”

方妍喝得有点晕,摇头晃脑,“不用了。”

程迦还他一句:“好样的。”

喝完两瓶啤酒,吃完一堆烧烤,桌上杯盘狼藉。程迦问:“还要吗?”

彭野差点没给烟呛到,咳了几声:“你呢?”

方妍一愣,半晌,想象两人坐在路边摊喝啤酒吃烧烤,觉得很有意思,她笑了,“好啊。”

“我怎么?”

程迦摇头,“我看中了小区门口的路边摊。”

“你想我吗?”

“喝啤酒吧。”方妍说,她在手机上搜烧烤店,自言自语,“新天地附近有家……”

“你猜?”程迦淡淡地道。

程迦淡淡道:“不喝酒吃什么烧烤。”

“你这人……”彭野无奈,笑容却只增不减。

方妍:“……”

程迦道:“见面了用行动告诉你。”

“白酒。”程迦看她一眼惊讶,于是,“啤酒。”

夜深人静,每一个咬音嚼字,每一丝起承转合,分明清淡,透过电话却格外暧昧。

方妍问:“红酒?”

他在长江源,她在长江尾。

“那是以前。”程迦说着,点了点烟灰,问,“你喝酒吗?”

彭野道:“好。”

方妍微诧,“你以前不是说烧烤不健康吗?”

程迦说:“明天要巡查?”

程迦想起长江源的篝火,说:“烧烤。”

“嗯。”

方妍看一眼手表,“快六点了,我请你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

程迦点头,“好。”

“周末。”

程迦抽着烟没答话,方妍说:“我这几天注意观察一下,如果你最近状态比较好,药可以开始减量。”

“那我周末去看你。”

方妍笑了,说:“程迦,你状态好了很多。”她想起父亲的话,对心理病人来说,最好的药是爱和关怀。她后悔曾经对她的粗暴治疗。

彭野顿了一下。

程迦抬眼看她。方妍心一紧,以为自己多话了,但程迦说:“是。”

程迦道:“怎么?”

“你这次去西宁,是去找他?”

“周末得去南非。”

“嗯,我遇到更好的男人了。”程迦说,“——最好的。”

“……去那儿干什么?”

“程迦,现在接触他,可能对你的病情有反效果。”方妍说完,却又意识到不对,想了想,说,“不过看你当时对他的态度,你应该释然了。”

“学习野生动物保护区的经验。”

程迦吸着烟抬眉,“嗯。”

“去多久?”

方妍于是问:“机场那个男的,是那个青年指挥家——江凯吧?”

“一星期左右。”

程迦斜眼瞧她似有心事,她坐上高脚凳,从抽屉里摸出一包新烟,撕开封口卷儿,道:“有话就说。”

“噢,回来再约。”

方妍一路上没提高嘉远的事,默认让它过去。但机场的一幕让她有些不安。

彭野笑出一声。

方妍笑了笑,两姐妹立在梳理台两侧,面对面安静地喝着茶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程迦似乎皱眉,“不约?”

程迦走过去,端起那杯澄净得像琥珀的茶,喝了几口,淡淡道:“味道不错。”

彭野笑道:“约。”

程迦回到家把行李收拾一下,洗了个澡出来。方妍在给她泡茶,说:“这茶清热的。”

程迦又问:“你现在在外边?”

上海。

“嗯,公路边。”

彭野笑了笑。

“看得到星星?”

郑队长一愣,“你的意思是?”

“嗯。”彭野无意识地抬头,望着漫天繁星,眼前就莫名浮现起那夜在长江源,程迦白皙的脖颈像天鹅般舒展,微张着口,表情迷醉。

“哈。”他没有笑意地笑了笑,“你说这黑狐,咱们不能回回等着在无人区里撞上了开打。是吧?”

他不由自主地淡笑。

郑队长道:“回回说商量,其实就是找麻烦来了。”

她于是说:“下流。”

彭野又走到郑队长身边,勾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道:“老郑啊,和你商量个事。”

彭野这才知入了她的套。妖精。

尼玛还是有些焦虑,彭野揉揉他的头,道:“把心思都放在抓人上。黑狐一定会来。”

程迦吸着烟,缓缓道:“彭野。”

彭野哼出一声笑,“他和我之间的仇还差这一笔?”

“嗯?”

桑央神色不好,拉住彭野,低声道:“七哥——安安搞成这样子,黑狐要知道了,不得恨死你啊。”

“我听到你那边风的声音了。”

在场的警察和队员们心知肚明。

“嗯。”他立在旷野上,说,“西北风,明天有沙尘。”

老郑道:“行。”

那头,程迦走上高楼的露台,说:“东南风,明天阴转晴。”

“嗯。”彭野说完不多讲,转头看着警察同僚,向驻守无人区武警巡逻队的队长郑峰说,“老郑,想办法把消息传给道上的人,就说安安‘病危’。”

程迦走进咖啡厅,扫视一周,看到了落地窗边的韩玉。

“截肢?!”

韩玉多次给程迦的微博发私信,却不知是经纪人打理。经纪人询问程迦后,给了韩玉电话号码。韩玉来到了上海。

彭野说:“截肢。”

程迦走过去,韩玉起身,问:“喝点什么?”

彭野简短地说了一下情况。十六问:“安安没问题吧?”

“意式特浓。”程迦坐下了,平静地看她,“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非得大老远跑来?”

十六问:“跟丢了?”

韩玉略微笑笑,说:“道歉得当面来。”

彭野给十六打了个电话,不久后,十六、尼玛,还有部分警察都赶来了。

程迦正拿玻璃杯喝水,瞟了她一眼。

彭野抿紧嘴唇,飞速签上自己的名字。护士夺过同意书,转身进了手术室,门啪地关上。

韩玉倒也不磨蹭,直入主题道:“那天我在飞机上和你说的话都是假的。是我追的他,他对我的感情并不深。有喜欢,但没到爱的地步。后来没和我打过电话,更没说过那些话。其实是我早就认出了你。”

护士急了,“签字呀!拖得越久,病人越危险!”

程迦说:“我知道。”

彭野握紧签字笔,盯着病人栏“安安”的名字,停了几秒钟。

韩玉微愣,“那你……”

“病人左腿膝盖以下必须截掉。”

“我没和彭野提,以后也不会提。”

“截肢?”彭野盯着她。

“为什么?”

这是新的一份。护士见彭野似有犹疑,道:“这份是截肢的。”

程迦反问:“有必要吗?”

医院走廊里极其安静,手术室门一开,彭野就转过头去。之前那位护士急急走出来,递过手术同意书,“签字。”

韩玉缓了缓神,苦涩一笑,“谢谢,也对不起。”

安安伤得很重,来的路上就完全丧失了意识。刚才给她签手术同意书时,他听护士说情况很危急。

程迦没接话,正好服务员送咖啡过来。

急救室的灯亮着,彭野倚在墙边,眉心狠狠地拧起。

韩玉抿一口,放下杯子,“你说对了。等十二年,其实是没找到合适的。我不想害人,就是想最后赌一把。不试一次,怕后悔;怕这辈子都后悔,假如这次豁出去,会不会不一样。现在也好,给过去一个了结,也给当初无疾而终的感情一个交代,彻底画上句号。以前心口堵着这事,不能给自己机会,也不能给别人机会。现在好了。”

“操!”彭野骂一声,把她打横抱起来,穿过瘫痪的交通,奔跑去医院。

程迦喝着咖啡,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黑狐的车加速远去。

韩玉说完,以为她会问彭野去青海以及分手的缘由,但她没问。韩玉忽然就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的自信和强韧,难怪他们成了一对。

安安几近昏迷,紧紧揪住他的袖子,“别抓他……”

不问也好,她也没准备回答。那些事,应当彭野自己和程迦讲。

彭野从车顶跳下来,冲去安安身边。

两人并未多聊,一杯咖啡喝完,韩玉就走了。

彭野猛地回头,安安倒在车底下,地上一摊血。

程迦看着她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转身离开时,手机响了,又是江凯。

黑狐即将冲过红灯,彭野快跑追上,却听身后一阵急刹车,安安发出一声惨叫。

当地时间晚上九点,彭野到达约翰内斯堡。

“哥!彭野大哥!”安安在十字路口穿梭的车流中追逐。

北京时间是凌晨三点,彭野没给程迦发短信。

黑狐的车加速冲向红灯。彭野飞跃跳上行驶的轿车前盖,在一辆辆车的车顶上奔跑。

时差颠倒,彭野与林教授接洽,到住处后就睡了。第二天一早赶去南非东北部的克鲁格野生动物保护区,跟着当地保卫队巡查。

安安尖叫:“彭野大哥!”

头两三天就这么过去。

一排车急刹,交通瘫痪。

第三天晚上,彭野回到住处,洗了澡后再次想起程迦。

车侧的小轿车视线不好,来不及减速,撞向彭野。彭野敏捷地跳起身,踩着车前盖,滚了过去。

他忘了开通国际漫游,第一天给她发短信没发出去,住处不能打国际电话。今天好不容易办了张当地卡打过去,程迦关机。

彭野从转弯的公交车跟前闪过去,肩膀猛地被撞到,人踉跄几下,公交急刹车。

彭野坐在床上,手里飞快转着手机,竟有点心神不宁,不知那丫头在搞什么竟然关机。

人行道上绿灯转红,汽车开始行驶。

床头电话响了,彭野以为工作人员联系他有事,接起电话说了声:“喂?”

安安回头惊呼:“哥!快跑!”

没想传来一个性感妩媚又沙哑低沉的女音:“Hello?”

彭野瞬间加速冲过去,不是对安安,而是那辆车。

彭野:“……”

身后哥哥也喊:“安安,过来!”

对方语气暧昧道:“Sir, room service?”要客房服务吗?

跑到半路的安安回头,惊慌的表情变成怔愣,“彭野大哥?”

彭野正烦着,皱了皱眉头。

“安安!”彭野喊她。

“No, thanks.”他没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掐断电话。

人行道灯变绿,她朝那辆车跑去,车里的人掐灭了烟,发动汽车。

很快,那电话又响了。

门口正停着辆黑色的车,驾驶座上燃着烟,只看影子,她就知道是哥哥。

彭野斜眼瞧那电话,舔了下嘴唇,心想你还来劲了,叫你服务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安安也不知自己感觉对不对,一个劲地往前跑,她过了巷子,跑到大马路上,隔着斑马线看见了她和哥哥曾经吃饭的饭馆。

他接起来,刚要训她一顿,那头换成中文,“真不要服务?”

巷子里杂物太多,彭野紧追不舍,十六却被甩开。

程迦声音淡淡的。

安安在里边迅速穿梭,时不时回头看。彭野和十六反应快,把自己藏得很好。可安安警惕性极高,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

彭野一愣,几乎是乐了,跳下床去拉开门。

巷子错综复杂,烧烤摊、面摊、小馆子、住户,什么都有。

“你什么时……”话没完,程迦把箱子扔进门廊,扑进来搂住他的脖子便往他身上跳。

果然,不一会儿,安安下了车,拐进小巷子。彭野把车交给尼玛,和十六跟过去。

彭野没来得及看清她,只见她长发盘起,修长的脖颈像白玉。他欺身接住她,她宝蓝色的裙摆像花儿一样绽开,纤细修长的双腿圈在他腰间。

彭野握紧方向盘,说:“她发现了。”

彭野一脚踹上门,把她往腰上托,她高过了他,低下头抱住他的脑袋,用力亲吻他的嘴唇。

但开了没多久,出租车开始七弯八绕。

那晚电话里,他问:“你想我吗?”

十六立刻通知其他各门的弟兄。安安拦了辆出租车,彭野发动汽车,隔着一段距离追上。

她说:“见面了用行动告诉你。”

“伪装了,是她。”彭野很确定。

第二天,彭野起床时,程迦死了一样趴在床上。

“那不是安安吧?”

彭野洗漱完走出浴室,她还是原样。彭野在床边穿裤子套T恤,问:“不和我一起去?”

彭野说的是一个散着头发戴着眼镜和帽子的女人,衣服很老气。

程迦没半点动静。

“灰色外套的。”

程迦一脚狠踢过来,彭野哗地从床上弹跳起身,躲开了。

“哥,哪个啊?”

彭野道:“还有劲?”

后门人来人往。

程迦抓起枕头砸过去,冷冷道:“老子抽风了,飞大半个地球来找你。”

十六和尼玛立刻警惕,盯着门。

“滚!”

正说着,彭野严肃道:“出来了。”

“别破坏道具。”彭野弯腰把枕头还给她。

尼玛也说:“还有摄影展,那么多捐款和报道,可报纸上印不清,什么时候让迦姐过来给我们看呀?”

程迦扯过了一脚踢他,彭野再次轻松躲过,长手一伸,把她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十六杵他,“七哥,你这速度忒快,以后给兄弟们传授点儿经验。”

程迦却冷静地盯住了他。他穿着迷彩服裤子,扎进靴子里,两条腿笔直又长;上身是军绿色的背心,贴着他紧实的身体。

彭野:“……”

彭野十分受用她这目光,笑了笑,看一眼手表,“晚上回来给你。”

尼玛道:“哥,迦姐的头发怎么会跑到你衣服内衬里边去啊?”

程迦没搭话,倒回床上背对他。

彭野:“……”

隔了一会儿,她又回头看。他穿好迷彩服外套,正往外走,到了门廊边,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回头看她,顿一秒钟,眨了眨眼,走了。

尼玛凑上来,认真地说:“七哥,我在你衣服内衬里发现了女人的头发。看颜色,是程迦姐的。”

程迦扭过头去看窗外,外边阳光灿烂。

十六往后看,“尼玛!”

南非现在是冬季,却一点也不冷,风吹着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

彭野说:“休息。”

程迦看了一会儿,有些困,翻身睡了。

十六嘿嘿笑,“前儿暴雨,你开车上哪儿去了?昨天也不在。”

睡到阳光刺眼才醒来,已是当地时间下午。

彭野目不斜视,“轮到你管?”

她光脚下床,床头有张纸条。彭野留的,写了这里的叫餐电话,还有张餐厅地图。

“哥,谁呀?”

程迦把方妍开的药拿出来,一份份数好就水吞下。或许是这药起作用,最近她有所好转,心情平静不曾低落。

十六好奇,这种时刻,彭野从不理手机的。

程迦整理好自己,带上相机,准备下去走走,人到门边刚扶住把手,听到嘀嘀一声,随后,门外的人也拧了把手。

他很快回了个字:“好。”

她拉开门,看到彭野,有些意外,问:“你怎么就回来了?”

医院各处的门都有人看守,彭野目不转睛地盯梢时,手机在兜里振了一下,他知道是程迦的短信,掏出来看,三个字:“我到了。”

彭野倒寻常,说:“才起?”

“……你等我,我来……”

“啊。”

“来上次的饭馆门口等我,晚上八点。你不来,我就一个人走。这是我最后一次打电话。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哥就不再管你了。”

“休息好了没?”

“呜……到底出了什么事?”

“嗯。”

“安安,警察抓到我,我会死。我是你哥,你要送我去死?”

“肚子饿吗?”

“……为什么你不能去自首?”

“有点。”

“你想永远都见不到我?”

“下去吃东西。”他牵她的手,上走廊。

“这就是逃跑!”

“你回来干什么?”程迦问,“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没拿?”

“不是逃跑,我们去别的国家开始新生活。”

彭野没答。已经拿了。

“我说了我不会跟你逃跑。”

餐厅在树林里,原生态型,木头桌椅掩映在茂密的树木花草间。

“见面再说。”

吃饭的工夫,程迦告知他:“我打算去附近转转。”

“……哥,你为什么总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彭野头也没抬,“不行。”

很快有了新发现,肖玲昏迷不醒,可她的手机却有通话,最近的一次恰好被警方听到。

“嗯?”程迦抬眸,他俩从不干涉对方。

直到彭野想到肖玲的手机。

“南非犯罪率很高。”

后来一查,果然,黑狐安磊的巨额钱款全在妹妹安安户头名下,警方监控着钱款动向,并未冻结。也监控了安安的电话,但黑狐一直没联系她。

程迦认真道:“我知道,所以特地查了,这儿有外国人旅游巴士直达我想去的地方。”

上次安安去保护站找彭野,后者再次察觉到了有关黑狐的信息。

“那也不行。”

黄昏,格尔木医院后门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彭野坐在桑塔纳驾驶座上,紧盯医院后门。

“为什么?”

青海。

“不为什么。”

那一刻,她肩上所有的恩与怨、罪与罚,终于都放下了。

程迦:“……”

“我原谅你了,江凯。”

彭野道:“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江凯嗓音微哽:“我不该把你扔在一边。”

风在树梢。

程迦说:“原不原谅,王姗的死,都是时候该放下了。只是我该早点道歉,像你一样。而当初你甚至并没有错。”

程迦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刻,移开,无语地笑了笑。当他是玩笑。

江凯心里一阵滚烫,张了张口,“当年我就找过王珊爸爸,给他道歉。他也没原谅我。”

她又收了笑,微微严肃地说正事:“附近有个太阳城,我想去看看。”

我们不是圣贤,我们会犯错。但我们曾经的错,让今后的人生更清醒。

彭野微微顿一下,也认真了,“那更不能去。”

“但不管原不原谅,生活都得继续下去,我也得往前走了。”程迦说,“江凯,我们都得继续往前走。”

程迦看出端倪,卷着盘子里的面,问:“你去过?”

江凯脸色微僵。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点儿水,“嗯。”

“他不原谅我。”

“什么时候?”

“他怎么说?”

“很多年了。”

“我向他道歉。”

“干了些什么?”

江凯一愣。

“玩儿。”他倒是简洁。

程迦挣开他的手,回头道:“我前几天看到王姗的父亲了。”

程迦拿眼角看他,“赌过博没?”

方妍停车下来,紧张道:“出什么事了?”程迦看她一眼,她又坐回车里去。

“嗯。”

程迦抿紧嘴唇。

“赌了多少?”

她看见方妍的车,伸手招了招,转身把烟摁灭在垃圾箱上。出发口接人不能逗留,她拉着箱子要下站台,江凯追上去,迫切拉住她的手腕,终于说:“对不起。我当初不该对你避而不见。”

“……不是钱。”

她立在风里,平静地呼出一口烟,“遗憾。我不是一个人。”

“是什么?”

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程迦没看他。

彭野略微笑了笑。

“还行。还是一个人。”

程迦问:“女人?”

“最近好。”程迦说,“你呢?”

“嗯。”

他笑笑,问:“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啧啧。”程迦微眯起眼,凉笑一声,“骚包。”

程迦这才扭头看他一眼,说:“谢谢,我知道。”

彭野道:“彼此彼此。”

江凯忽而微笑,“迦迦,你还是那么迷人。”

程迦不多问了,她也知道那里是正经地方,估计就是一个美女说谁赢了给个亲吻,或跳支舞什么的。但不排除勾搭上了,就深入发展了一晚。

她抽着烟,没说话,没看他。风吹着烟雾和发丝,萦绕在她白皙而轮廓分明的侧脸。

彭野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你要是无聊,过会儿跟着我。后边几天也跟着。”

徐老头这称呼让程迦恍惚一阵。那晚她去了西宁。

“你在工作,能带上我?”

江凯没走,陪她等,“那天我跑去香港,以为会见着你。你有在散场时留下看展览的习惯。结果没遇到你,遇到了徐老头。”

“能。”彭野说,“我算半个参观。”

出了机场,程迦立在出发口等方妍,她再次点了烟。

说话间,程迦的手机响了。

他不负她,他没给过王姗半点希望与暧昧。当初谁也没有错,错在太年轻,承受不住一条人命。

彭野眼皮一垂,仍是江凯。他平静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曾经爱得刻骨铭心,谁料半路不得善终。

“一星期前。”

江凯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原来就很好,不用改。”

她已表示清楚,但江凯还和当年追她时一样,不达目的不死心。

“我挺喜欢原来的样子,就没改。”

她要接。彭野把电话拿过来,站起身道:“我和他说。”

江凯愣了愣,忽而就笑了,“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嚣张,那么跋扈。

程迦不阻止,要跟他走,彭野看她一眼,“男人对话,你听什么?”补了一句,“我知道分寸。”

“谢谢,我知道。”程迦说。

程迦于是平静留下。

程迦没说话,走上又一条自动人行道,站定了。江凯没上去,在一旁走,隔着一道栏杆,与她并肩前行,“我在香港看了你的摄影展,很棒。”

彭野沿着曲折的小路走过茂密的树林,到一边接起电话,先没吭声。那边男人的声音挺清晰,“迦迦。”

“我知道。但上海太大,多少年也再没运气碰上。”他语气平静了,却隐有不甘。

彭野说:“喂?”

自动人行道到了尽头,程迦拉着箱子往前走,淡淡地一笑,“你不知道我还在上海?”

对方沉默半刻,“你是谁?”

而对面一贯口齿伶俐的男人有些语无伦次,“你……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彭野。”彭野拿支烟含在嘴里,单手点燃。

程迦看到面前的烟雾,忽然意识到在机场,转手掐灭了香烟。

他无须自我介绍,昨夜程迦喊过他的名字。

“迦迦……”江凯张口结舌,竟似十分惊讶。

“我找迦……”

程迦呼出一口烟,“不认识了?”

“程迦长大了。以前追小女孩的方法不管用。”彭野直截了当,“那个叫徐卿的男人不够好,所以她能被你追到手。”

似乎还是老样子,高瘦的个子,阳光学长的相貌,只多了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眼神笔直而惊讶。

“但现在,你来抢个试试?”

她一回头,看到了江凯。

那头一阵沉默,开口时却已平定。

“对不起。”声音有点耳熟,把程迦的思绪拉回来。

“迦迦她什么都和你讲了?”固执如江凯,却也在一瞬间意识到这个叫“彭野”的男人在程迦心里的分量。像程迦那样的女人,她给他讲她的过去,就是给了他所有的信任,甚至最难得的依赖。

身后人的箱子滑过来撞上她脚踝。

他认清了,终于放手,说:“我明白了。”

她无意识地点了根烟,眯起眼睛想着昨晚,皱巴巴的帆布帐篷,长江源的夏夜星空。

彭野说:“好。”

程迦拖着登机箱走上自动人行道,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打开地图,即使在手机上,长江也很长。

要挂电话时,江凯说:“其实这几天她和我说得很清楚。但我还缠着,以为能和以前一样。我这几天的行为,代我和她说声对不起。”

机场太大,走出去有一段距离。

“她很大气。”彭野立在阳光斑驳的树下,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程迦收了手机。

“对。”江凯怅然一笑,“错过了。当年太年轻,太固执,一条人命压在身上,承受不了。”

很快,彭野的短信回来,一个字:“好。”

彭野说:“我理解。”

落地后,程迦给彭野发了条短信,三个字:“我到了。”

“谢谢。”江凯要挂电话,忽问,“如果是你?”

飞机要降落浦东机场时,程迦看到了海。她忽然意识到,他在长江源,她在长江尾。一条水连着,从西到东。

“过去不知道,但今后,”彭野略微笑笑,话就不经意下了力道,“程迦这个女人,不管世上死了谁,我都不会放手。”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