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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五月。”应如约想了想:“其实还没开始准备……”

婚礼?

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回温家见老爷子,获得温家人的赞同和好感于她而言好像比五月的婚礼更重要一些。

温医生是A市人,但工作在S市,也在S市定居……这种情况通俗情况下是不是得办两场婚礼?

小邱“哦”了声,难得没发表感言,坐了片刻,很快就被婚礼策划的工作人员叫走。

说着,话题又转到应如约身上:“如约,你跟温医生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晚宴开始后,应如约刚填了肚子,会场内的灯光一暗,渐渐转柔。凝成一束的柔光从会场中央的舞台上一路滑至会场的门口。

“我等会还要陪灵芝姐去房间换衣服。”她鼓嘴吹起额前刘海,轻声嘀咕:“我以后结婚,要不旅行结婚,要不就不办婚礼……太折腾人了。”

音乐声响起,紧闭的大门敞开,沈灵芝挽着沈父的手徐徐从红地毯的一端走来。舞台上的司仪说着早就准备好的恭祝词,在婚礼进行曲的音乐声中,履行着婚礼的一个个环节。

一整天,好像也没怎么忙,却累了个半死。

从许医生在沈父的手里牵过新娘,互相交换要对彼此说的话,到最后彼此互戴戒指……

好不容易新郎破五关斩六将地接走了新娘子,接回家,再辗转着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在附近的公园拍婚礼外景。

没有想象中的海誓山盟,也没有想象中的至纯至美,可就是有一份真情,像河流一样,顺着时光,缓缓流淌。

小邱是沈灵芝伴娘团之一,一大早就被接到沈灵芝的家里上妆换伴娘礼服,陪着沈灵芝在娘家吃了出嫁前的最后一顿午餐,又等着下午许医生领着伴郎团来迎亲。

他们爱情长跑多年,早已把热恋的激情变成了温馨的平淡。

有不少医院的领导已经入座,应如约刚坐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邱钻过来,还穿着伴娘的礼服,大喇喇地搂住她的胳膊挨过来:“如约,你终于来了。”

一爱数年,但初心不变。

她在服务员“小心台阶”的提醒下,回过头,走向餐桌。

应如约坐在台下,她看不见沈灵芝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也看不见许医生红着的眼眶,但仍旧感受到他们之间不用言说的默契和温情。

沈灵芝在伴娘的搀扶下,拎着裙摆走回了许医生身旁,言笑晏晏地接待赶来参加婚礼的医院领导。

她随着掌声一起鼓掌,忍不住微笑,有那么点感触落在她眼底,一路落进了她心底。

跟着酒店服务员的引导迈进会场前,她回头看了眼。

她踌躇着,想给温景然发短信,想说她的感触,她的动容,可最后,她想得这些她什么也没说,只发了一句:“路上小心。”

应如约颔首,示意她先去忙她的。

温景然换下白大褂,刚从办公桌上拿起钥匙,手机嗡鸣声响起时,他低头看去。

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拍了拍应如约的手背,低语:“今天事多,照顾不周。”话落,她又匆匆补充了一句:“小邱就在里面,进去后有人引导,你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白色的屏幕灯光,把他的脸部线条刻画得格外柔和。

沈灵芝被她哄笑,本还想再和她说些什么,身后许医生招呼了她一声:“灵芝,领导来了。”

他转头,看向办公室外,远处辉映的灯火,回复:“嗯,我来了。”

“他还在忙,所以不等他,我先过来看看新娘子。”应如约目光落在沈灵芝精致的妆容上,弯了弯唇角,衷心道:“你今天好漂亮。”

小邱在沈灵芝换好最后一套礼服来敬酒时,坐过来。加了一副餐具,挤在应如约身旁的空座上。

沈灵芝也不坚持,回头往电梯口张望了几眼,问:“温医生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应如约那一桌有不少医院的领导和同事,年长,资历老。纷纷开了酒瓶,往酒杯里倒了酒,敬这对新人新婚快乐。

她弯腰,把绊住沈灵芝高跟鞋的裙摆拎至她身后:“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等沈灵芝和许医生一走,部门领导看着应如约,忽然提到:“我听说应医生和我们医院的温医生也是刚结婚……新婚两天吧?”

应如约忙拦住她:“你别动。”

有人附和。

她提着裙摆,曳地的婚纱让她行动受限,走了几步,就被裙角绊住。

全桌人都把目光投过来。

晚上的婚宴还未开始,沈灵芝挽着许医生的手弯正站在会场门口迎客,本还在和站在门口的客人寒暄,余光看到应如约和麻醉科的几位医生一同前来,迎上来:“你们来啦,快里面请坐。”

应如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微笑,正欲云淡风轻地解困局,没等她想好怎么说,发话那位领导笑得满面红光,端起酒杯朝她敬了敬:“来来来,也祝贺你,祝贺你和景然新婚快乐。”

应如约白天要上班,下班后才和同科室的几位女孩一起赶到现场。

应如约无法,只得举起倒了椰汁的酒杯,刚拿起,就有人笑着出声道:“这就没意思了,倒酒倒酒,怎么也得喝一杯。”

沈灵芝的婚礼在盛远酒店的二楼举办。

应如约指尖微顿,她抬眼看向说话那人,眼神有些冷淡,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才笑起来,举杯示意:“不是我不给领导面子,等会景然就过来了,两个人总得有一个清醒着能开车吧。我酒量不好,就不献丑了。”

应如约:“……”怎么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话落,她把杯中半盏椰汁饮尽,话语徐徐道:“况且,今天是我上司结婚……”她故意顿了顿,留了白。

身后得逞的男人,埋在她肩上,低低笑起来:“一言为定。”

目光扫过在座的人,见各人表情各异,声音放柔,缓和气氛:“等我们办酒席时,还请诸位领导一定要赏光。”

她涨红了脸,后半句越说越低,到最后低不可闻。

应如约在A大附属医院实习时,科主任请吃饭,说是迎新,其实是试底。

应如约急了,感觉到他的手指绕过暗扣直袭胸口,连忙妥协:“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随意摆弄。”

不知道算不算是传统,每个新人入职免不了要一通酒水,敬领导敬主任敬上司敬同僚。无关你的专业你的实力,就像是仪式,你要在这场仪式里表现出温顺服从,但也不能一味伏低,还要有胆气。

温景然的顺势咬住她的嘴唇,吮住她的下唇轻轻含住,手指扯开她塞进裤子的衣角摸进去,直接沿着她的背脊的线条,摸索到胸衣的暗扣。

当年她不懂,无法拒绝,也不会挡酒,结果就是那天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神智,被送回家,吐得昏天暗地。

敷衍……

说有损失吗?没有。

察觉到温景然已经不耐烦地扯开她的薄衫,她立刻环住他后颈,凑近了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酒桌饭局,喝酒就是一门学问,有时只是助兴,有时却是一种途径。

但腹诽归腹诽……

她看明白了学会了,也就知道拒绝了。

不然呢!!!

好在,部门领导也没有为难的意思,笑着揭过,没再提敬酒的事。

温景然环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微眯起眼,并不满意:“就这样?”

温景然来时,婚礼主持的司仪正在做互动。

应如约揪住他的衣领,小声问:“温太太申请延期执行好不好?”

投影仪正投放着绿箭口香糖的特写,优先拿着这件物品到舞台上的宾客就能获得一个蒸蛋机。

安静了一瞬。

群情正激烈,有女生高举着口香糖,高喊着“我有,我有”,飞快地推开椅子上台领取礼物。

温景然不为所动,只抛出一句:“然后呢?”

应如约看得正投入,身旁小邱刚挪走的空位上,坐下来一个人。

有些酥,也有些麻,被他咬住耳垂,她连半分反抗的意识也没有,软在他怀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好困,明天还要上班,还要参加婚礼。”

应如约的位置偏角落,会场里的灯光此刻又昏暗,只有一束追光落在司仪和女宾身上,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声音有些模糊,低低的,就在耳边。

温景然曲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那微带着凉意的手指让她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应如约诧异地看着几乎是凭空出现的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温景然已经吮住她的耳垂,低声问:“在这里,还是后座?”

台下骤然掌声响起,掩盖了他的声音。

身后。

应如约没听清,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红着脸抱着蒸蛋机走回座位的那位女宾客。

突然的强势,吓得应如约从副驾被抱过去时低呼了一声,她的双脚踩着中控的控制区边沿,惊魂未定。

同一时间,他俯身,覆耳问:“想我了?”

他一手解开她的安全带,双手揽住她的腰,轻而易举的就越过中控把她抱到腿上。

他问得漫不经心,就连眼神也还落在舞台上,可那嗓音,低低沉沉的清晰悦耳,直直落入她的耳中。

温景然推着调整座椅的按钮,往后,包括方向盘,也被往后最大程度的收起。

她正想回答,温景然的眼睛在昏暗的光影里忽然亮了亮,他竖指,在她唇上轻点了下:“等会再听你说。”

那就不用客气了。

话落,他起身。

就跟猫一样,它观察着你的情绪,在恰好的底线面前,争取着它最大的利益,是小鱼干,还是一根只有鱼味的鱼刺。

喧闹的会场里,所有人都在哀嚎司仪出题太难。

果然,女人是很容易被宠坏,也很容易得寸进尺的。

同桌的一位女同事笑起来,和身旁的人吐槽:“谁会把结婚证带在身上,这司仪故意的吧?”

完全忘了在事发时,她做好了被就地正法,予取予求的准备。

话音刚落,就见刚坐下不久的温景然起身,不疾不徐地迈上台,把手里的结婚证递给了司仪。

不说,也不妥协。

包括司仪在内……场内顿时一片寂静。

她抿唇,摇头。

卧槽,还真的有人……把结婚证带在身上???

应如约怂。

这一幕,的确有些让人哑然失笑。

温景然被气笑,握着她的手腕,把后背抵着车窗的人拉回来,抓到身前:“再说一遍。”

温景然被司仪要求转身面对现场时,从善如流地接过他递来的话筒,还未说话,他先低头笑起来,那笑容清浅,却有颠倒众生的风情。

语气还……挺理直气壮的?

他沉思了几秒,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应如约身上,仍旧笑着,低柔了嗓音道:“我刚结婚。”

她红着脸,往后退了退:“不打算补偿。”

他一停顿,立刻有人鼓掌,雷动的掌声里,他眼里噙着笑,语气温和道:“抱歉,今晚的大奖我就拿走了。”

应如约迟钝的脑子反应了片刻,在看到他眼里的似笑非笑后,顿悟。

司仪显然不想放过他,在把今晚的大奖给他前,问道:“你先回答下,为什么随身携带着结婚证,对不对?”

什么……精神损失……

底下有人附和着,此起彼伏。

这明显心不在焉的状态让温景然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心,他解开安全带,手肘撑着中控的扶手,又靠近了些:“我的精神损失呢,你就不打算补偿了?”

温景然含笑,嗓音沉醉:“我和我太太认识了十年,她还小的时候我就陪她逛超市进游戏厅泡图书馆,一直到她高中毕业,我没能把握机会放她在外一留数年。我是她第一台手术的主刀,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在没娶到她以前,我的毕生目标是成为她的先生。”

应如约还想着温景然说的“等她们渐渐没了热情和兴趣”是什么时候,忽听他这么问,懵了懵:“什么你……”

他侧目,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如约而至,我如愿以偿。这结婚证,只能说是情难自禁了。”

停好车,温景然扶着方向盘,侧身看她:“那我呢?”

司仪难得词穷,他握着话筒好一会,也跟着笑起来,在底下宾客的喝彩声里,又问了一句:“这位先生,你很爱你的太太啊?”

“等她们渐渐没了热情和兴趣就好。”车拐进入口,经过岗亭,一路疾驰停在了车库。

说是问句,不如说是总结的陈述句。

应如约“嗯”了声,竖起耳朵,格外专注地看着他。

难得,他依旧认真地回答道:“嗯,很爱。”

温景然很是满意她的反应,沉吟半晌后,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温景然对自己在许医生沈灵芝的婚礼上出尽风头这事,并没有任何不适。

她咬住唇,有些无措:“那怎么办……”

领完大奖,他在众人流连的目视下坦然地坐回了座位。幸好场内灯光昏暗,所有人的视线追随至这个角落。

应如约的愧疚被他一重一重加深,到最后,哪怕他一句话也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偏偏让她难受得眼眶发酸。

停顿了数秒,始终没能看清应如约,这才作罢。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压低声音,故作低沉:“今天医院热线接到了不少询问我的私人电话。”

应如约头一回被这么瞩目着,耳朵还热着,他搭在身后椅背上的手背捏住她耳朵时,她下意识地转头看着他。

车从主车道右转,温景然在路口减速:“我的个人信息已经曝光了,哪里人,在哪家医院,什么科室,什么职称……”

脸红红的,沿着她心脉来回冲撞的热意还未散去,那点害羞和感动更是藏也藏不住。

温景然对这件事的反应倒没有应如约这么悲观,他有个人的百度百科,也不排斥在公开场合的露面,照片这件事对他的影响目前还未蔓延到现实工作上……但看她那么愧疚,他好像也应该表现得受害一些?

她转头,觑了眼开始新一轮互动环节的舞台,见四周没人注意他们,这才伸出手,捉住他就放在膝上的手指。

话到嘴边,兜转了几圈后,她还是决定先说结果:“我已经删了那条评论,也给原博私信要求删除了,暂时……没得到回复。”

温景然误以为她有话要说,俯身,覆耳。

她想解释她压根没想到这张照片会走红,也没想到会被原博博主单发,更没想到热度会这么高。

这样自然熟练的姿态,让应如约愣了一瞬,抿了抿嘴唇,笑起来:“口红太贵了。”

应如约懵了一下,揪着安全带,下意识摇头否认,刚摇完又反悔,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开口时声若蚊蝇:“我干的……”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真是猝不及防……

温景然没听懂,微抬起头,看着她无声用眼神询问。

应如约犹豫的几秒钟里,温景然流连在后视镜上的视线转回来,轻轻瞥了她一眼,问:“你干的?”

“我说,”应如约加重了语气:“口红太贵了,不然就想亲你了。”

他这么言简意赅的,辨不清情绪,也看不明态度,她一颗心沉沉浮浮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坦白。

温景然挑眉,原本只有一道清浅笑意的眸色渐渐幽深,他认真地看向朝他笑得格外灿烂的应如约,仿佛被感染,勾起唇,低眸看向她在昏暗灯光下的嘴唇。

应如约沉默。

虽知她在开玩笑,但此时,他却认真了起来:“报销。告诉我什么牌子的口红,我去集齐它。”

“微博?”他微微蹙眉,很快想起,点头:“知道。”

应如约第一个反应是计算这支品牌口红的色号有几支,数不过来,很多连她也不知道。

她抬眼,看他微转了目光看向车外左侧的后视镜,视线微一停留,那些暂时被她抛之脑后的事悉数回笼,她咽了咽口水,踌躇着开口:“那个微博的事……你知道嘛?”

第二个反应才算正常,她笑出声,把斟满椰汁的高脚杯递给他:“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嗯。”应如约扣好安全带:“出来的时候碰到室友,就一起回去了。”

温景然莞尔,从善如流地接过她递来的酒杯。

“医院。”温景然接过她的围巾抛到后座:“小邱自己回去了?”

没什么胃口吃东西,随意垫了垫肚子,就一手搭在应如约身后的椅背上,以一种侵占式的姿态宣告着占有欲,一手把玩着高脚杯,陪她看台上的司仪耍宝。

因为冷而缠得格外严实的围巾在暖气充裕的车厢里有些闷,她边解开边去系安全带:“从御山过来的吗?这么快。”

互动结束没多久,有年轻女孩红着脸,猫着腰,从酒席间穿过来,半蹲在温景然身旁。

车锁已解开,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她先是看了眼如果没有椅背几乎像是被温景然揽在怀里的应如约,善意的笑了笑,转而看向温景然,问:“不好意思啊,我越看你越觉得眼熟,我想问下,你是不是最近微博热搜特别火的那位医生小哥?”

她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小跑着一路到车旁。

温景然面无表情,连眼神也没有半分波动,淡定地否认:“不是,你认错人了。”

背着光,他的眉目被暗影遮挡,只有一双眼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是藏着几颗星星,看着她时,微微发亮。

女孩仍旧一副“我都认出你来了你还否认”的表情,但也不好再打扰,吐了吐舌头,笑眯眯地又看了眼应如约:“打扰了,祝你们新婚快乐!”

她下意识抬起头。

等人一走,同桌听到女孩问话的几位同事一齐笑起来,调侃:“大红人!”

温景然:“抬头。”

温景然也不恼,只格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低着脑袋努力减少存在感的某人。

直到屏幕上方跃出一条消息。

不然怎么办?又舍不得骂她。

越看越心虚,越看越心不在焉……

婚宴结束后已是深夜,不少来不及赶回去的宾客都住在酒店里,应如约有心留下来,有忙帮忙,没忙陪聊。

应如约正在翻看小邱从微信群里转发过来的聊天记录,全是关于温景然侧颜照意外走红的讨论……

索性今晚就和温景然在盛远住下。

从中控的收纳盒里拎出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应如约在楼下帮着沈灵芝卸了妆,和小邱一起又在她房间里待了片刻后,才回的顶楼房间。

他却恍若未觉,目光落在玻璃门外还低头盯着手机的人。

进屋时,温景然在阳台上打电话。

所有人,都循声看了过去。

等她洗完澡出来,他仍旧站在阳台上,微侧了身子倚着栏杆,指尖夹了根烟,正冒着火星,微微发亮。

那辆白色路虎,就从对面车道徐徐掉头而来,停在台阶下。车窗半降,他微低了头,轻按了一下喇叭提醒。

应如约脚步一顿,立刻换了方向走向阳台。

路灯的光影投映在柏油路面上,像一道道切割整齐的黑森林。

推开落地窗的玻璃门,已经被风吹得零散的淡淡烟味扑鼻而来。

玻璃门外,是S市的深夜,像堆叠着无数个无尽的深渊,夜色比寻常任何一天都要幽深许多。

她刚迈进阳台,他指尖的烟灰一抖,碾熄。

散场后,同一个影厅的观众尽数拥在门口。

隔着烟雾,温景然打量了她一眼,拎过手边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冷不冷?”

商场已经关闭,只有偏门留有专供影院顾客出入的通道。

高楼的风仿佛要更凛冽一些,呼呼地吹动着,把她刚吹干的长发瞬间拂至耳后。

应如约在电影结束前,提前给温景然发了定位。

应如约扯紧他的外套,仰头看了他一会。

看完电影,将近十一点。

幽邃深沉的夜色下,他眼里的光影随着不远处LED显示屏的明暗不断变幻着。

“噗……”小邱捂着嗓子巨声咳嗽,呛死她了!

她脚尖抵着他的,认真地辨认了他的神情几秒,笃定问:“怎么了?”

应如约“唔”了声,答:“有色胆吧……”

眼前的光影浮动,渐渐犹如屏障,高高竖起。

小邱满脸问号,格外八卦地凑过来,贼眉鼠眼地明示暗示:“那温医生欣赏你什么?”

他俯身,把她抱进怀里,修长挺拔的身躯压下来,有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她的肩上。

她咬着筷子,想了片刻道:“其实你男神欣赏的……大概不是我的内涵。”

“我刚接了个电话,”他说:“医院的。”

应如约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应如约心微沉,手绕到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低低的“嗯”了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一直觉得啊……说话是种艺术。像我这样的人,吃海鲜全宴能说得跟吃了顿辣白菜一样,你就能把吃辣白菜说得像满汉全席。”小邱“啧啧”了两声,又吃了口辣白菜,目露欣赏:“有内涵,有情商,温医生娶你,我服气太服气了。”

“晚上的一台急诊。”他低叹,语气可惜:“病人去世了。”

应如约:“……”她们不是在聊沈灵芝吗,怎么就扯到温景然为什么会喜欢她上了?

那台手术,是今晚最后一台手术。

小邱也夹了口辣白菜,边嚼边盯着应如约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男神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急诊收的车祸患者。

可大概就是因为她总能看淡一些事,一些别人总习惯去横加干涉的事。

患者脾破裂,主刀申请普外胃肠外科医生会诊。

很多时候,甚至会被误会成高冷。

温景然到后,主刀陈述了病情:“患者二十四岁,酒驾事故。特重性颅内损伤,右硬膜下水肿,颅底骨折,脑肿胀,脑疝,肋骨骨折,双下肢挫裂伤。”

她以前,总被说淡薄。

他微顿,语气有些悲观:“全麻下行右额颞开颅血肿清除去骨瓣减压术,双下肢挫裂伤清创缝合术。但病人失血过多,尽全力吧。”

每天发生的事情都不一样,遇到的人也不一样,谁都有自己的人生,何必在不了解对方境遇时,横加自己的看法?

手术结束后,送往ICU继续观察,但就在刚才,温景然被通知病人死亡。

每个病人家庭背景不同,人生经历也不同,可能隔不了几天医院就会为困难的病人申请补助,申请减免,申请社会救助。也可能遇上家庭优渥的家庭,住高档单人间病房,随身带着请来的护工。

“患者术中血压就很低,只有50/20左右。”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患者才二十四岁,协警。”

医院这个地方,每天要接待的病人成千上万。

术中时血压持续下降,静脉应用多巴胺,间羟胺,去痒肾效果差,后血压血氧监测不出,HR104次/分。

“有个差不多年龄的男人,是我今天的病人,恢复室醒来后,说要回公司加班。”她咬了口辣白菜,毫无防备地被那股酸辣呛得鼻尖泛酸,她掩唇轻咳了几声,鸡汤编不下去了,草草的,边咳嗽边总结了一句:“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你作为一个看官,不要参与。”连喜怒哀乐都不要投入。

应如约听得也有些难过,他语气里的惋惜她何尝听不出。

小邱点头,到现在提起这件事她都有些哭笑不得。

酒驾酿成的车祸,对于一个才二十四岁,还有大好人生的年轻男人而言,真的太过可惜。

应如约理解,正好有服务员端上配菜,她把小碟子推到她面前,没直接说自己对沈灵芝这件事的看法,拐着弯道:“我记得,前几天你是不是跟我说过,有个病人在恢复室醒来后,让你负责,照顾?”

她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他。

她歪了脑袋,腾出一只手晃着杯中的柠檬水:“我中午还问她来着,怎么不请假,她跟我说要囤奶粉钱……虽然是开玩笑的吧,可我看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像。”

每次在手术台上,医生的操守是救人,无论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轻贱自己生命一心寻死的人还是十恶不赦祸害社会的人,他们要做的就是挽救生命。

小邱摇头,双手支着下巴,嘀咕:“我是想起灵芝姐,我刚才下班的时候看她在排表格,安排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她明天就做新娘子了,今天还在医院忙得脚不沾地的。”

可很多时候,医生并不是全能的,也有他们无能为力的时候。

应如约诧异,挑眉问:“等累了,还是饿了?”

对自己的沮丧,大部分都是因为没能挽救生命的可惜吧。只是这种无力感,向来无解。

点完餐,小邱抿了口服务员端上来的柠檬水灌了好大一口,忽然叹了口气。

阳台实在有些冷。

两人在电影院楼下的美食广场吃了晚饭,是一家新开的韩国料理,排队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叫上号。

应如约被他抱了一会,被冻得有些僵住的手指挠了挠他的后背:“好点了吗?”

可准时下班后……等待电影开场时间便显得尤为漫长。

“嗯。”他低低的闷出一声,手绕到身后把她凉得彻骨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里捂暖:“我订了10号回A市的机票。”

麻醉科人手不够用是经常的事,小邱订票前担心下班会临时收到急诊或突然加班,电影时间订在了九点。

10号?

电影票是前两天预售时就订好的,小邱有强迫症,看院线电影不坐影厅最中央就浑身不舒服,不止注意力不能集中,就连情绪也会易燃易爆……

应如约掰着他的手指算了算,诧异:“年初一?”

被“缓刑”的人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今晚和小邱约好了看电影。

“太早吗?”温景然寻思着:“那往后改签……”

温景然接了个急诊,临时加班,在进手术室前提前给她发了短信,让她活动结束后给他来个电话,他来接她。

“不是。”应如约打断他,被显示屏灯光映得发亮的眼睛眨了眨,笑了:“除夕那天下午吧,有机票吗?”

这种忐忑难安的情绪在应如约临下班前终于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