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他站在时光深处 >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他沉默半晌,叹气:“景然是爷爷教了一辈子,最优秀的学生。无论是他的为人处世,学识,还是品性,都挑不出什么错来。你和他在一起,爷爷是放心的。你们婚后也是两个人住,日子还是要慢慢过,自己过。”

他私心里是不想应如约结婚后,就跟那些失去自我的家庭主妇一样,依附男人,每天除了家务就是男人和孩子。可也不想如约什么都不懂,在婚姻里跌跌撞撞,碰疼了才慢慢学会。

说着说着,也不知道到底在说服谁,他端起茶杯,茶水抿了一口又一口。

“结婚以后跟现在在家里做大闺女不一样,你华姨虽然经常能过去给你帮衬一二,但日子还是要靠自己过的。”话说到这里,老爷子明显有些纠结。

应老爷子在温景然走后,想了不少,晚饭时也心事重重。

“眼看着快过年了,这些天的日子都挺好,明天领证仓促是有些仓促了,但年后毕竟要跟着景然回温家,把证领了也好。”老爷子絮叨着,把所有的事情又仔仔细细想了一遍,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可那些话分明又是说给她听的。

之前心里期许着景然能跟如约在一起,好了他一桩心事。事到临头了,他又觉得像是被剜了心尖尖上的肉,分外不舍。

她放下瓷杯,提起茶壶往老爷子只剩下茶底的杯子里斟上一杯清茶,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就听他说。

从温景然的家庭背景考虑到婚后整个温家的关系网,想着如约这样的性子,和温家人打起交道来定不会那么顺利。操心这又操心那,直操心得觉得这婚事也并没有他当初想象的那么合心合意。

这些,温景然都跟她提过。

要不是华姨点醒他,他此时恐怕已经钻了牛角尖也不自知。

“你们的婚房,他打算在附近的楼盘再置办一处,写你的名字。御山的和我离得近,他打算重新装修一下,婚后就和你住在御山。”老爷子抿唇笑起来,对温景然这种安排很是满意:“这些本应该你们自己商量,是我不放心,非要听听他的安排。”

可能有什么办法,他应荣臻,只有应如约这一脉至亲的孙女。

“除了聘礼,婚礼的婚期他定在了五月,婚礼具体是什么形式,他想等你的想法再决定。五月也挺好……”那时候天气正好暖和不热,婚期不远不近,恰逢他的心意。

他得意,他骄傲,引她为荣。

她听得双颊发红,有欢欣也有羞赫,只能捧起瓷杯小口抿着她的蜂蜜茶。

只是他从未像捧掌上明珠般娇宠她,向来只会给她施压,以严厉的姿态教会她快速成长。

这种时代,怎么还会有人真的去认真购置聘礼?

如今,这一束娇娇的海棠花,已压着枝头,向阳而开,也有了能代替他继续为她挡风遮雨的人。

应如约听得瞠目结舌,刚才在他家那么久,都没听他提起聘礼这回事,她没经验,就是旁听来的也少得可怜,更不知道他为了准备这些聘礼花了多少心思。

透明的玻璃杯里,茶根泛着深绿的茶叶浮浮沉沉。

那些……就是聘礼了。

在夜色中尤显得年迈,渐渐苍老的人微微笑着,朝她摆摆手:“快去睡吧,等明天领他回来,好好陪我喝一盅。”

“那桌子上的东西都是他送来的,小到玉器首饰,大到瓷器摆件,大大小小加起来的价值……过了百万。”

注定是辗转反侧的一夜。

话落,应老爷子指了指被他置放在角落单独隔出一块的矮桌,矮桌上放了大大小小包装精致的木匣子,高低错落。

应如约一夜没睡好,隔天一大早被比她还紧张的华姨叫醒时,睡眼惺忪,大脑当机到半天醒不过神来。

“按道理,应是他和家中长辈送聘,我收下,算是定亲。”老爷子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润嗓,后道:“不过景然家中特殊,这种形式不要也罢。”

把她叫醒后,华姨又匆匆下楼去看刚下过的鸡汤馄饨。

她喝了茶,应老爷子才算开始今晚的谈话,没有委婉,也没有循序渐进,他沉厚的声音如傍晚被僧人敲响的暮鼓,擂擂而动:“景然今天过来,跟我定了婚期。”

在楼梯口,碰到正欲上楼的温景然,示意他:“赶紧再去催催,看样子昨晚没睡好。”

应如约依言,托着杯座凑到唇边,抿了一大口。蜂蜜的甜味有些淡,茶面被她的嘴唇抿出涟漪,水色一片清润。

应如约抱着被子发了一会呆,直到手机闹钟的铃声响起,她揉着睡了一晚有些凌乱的头发,四处找拖鞋。

应老爷子把应如约的反应尽收眼底,坐下后,不动声色。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喝口刚调好的蜂蜜茶:“煮开的水晾温了特意给你泡的。”

幸好,今天要穿的衣服在昨晚就已经准备好了,否则一大早就要从手忙脚乱开始。

想来,温景然在她之前,已经给应老爷子做过思想工作了,这才这么有恃无恐。

等她换掉睡衣,门被轻轻敲了敲。

应如约的目光落在户口本上,停留了三四秒,大约能猜到老爷子要和她说什么。

温景然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她薄衫被手臂挽起,露出腰腹一大截白皙似玉的皮肤,她歪着头,正摸索着胸扣。

在满目精美的瓷器下,暗红色的户口本格外显眼。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接过她指尖那精细的扣子,替她一一勾上。

茶几上已温了杯蜂蜜茶,她惯用的瓷杯旁,青瓷浅杯杯座下压着的是户口本。

他的手指微凉,接手时就惊得如约飞快转头,看到是他,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拉下衣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问:“你、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应如约的卧室离书房很近,穿过昏暗的走廊迈进灯火通明的书房只用了几息时间。

温景然转身看了眼被推开的门,挑眉看她,无声的反问:“我没敲门?”

他站在门口,点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应如约理亏,捂住脸,原本还有几分混沌困意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她抓起衣服几下蹿进浴室,只留下一句:“你去楼下等我。”

应老爷子有话要和她说,晚上吃过晚饭等了片刻,耐不住人老了容易疲倦,刚伏桌小睡了一会,这才有精神。

温景然在原地站了片刻,指尖仿佛还留有她皮肤细致的触感。

应如约把戒指推回指根,跳下床开门。

他敲门,手指关节扣在玻璃门上,清脆悦耳:“不需要我帮忙?”

她这种心虚的举动看着倒像是瞒着长辈和温景然私相授受了一样。

浴室里的人,声音含糊:“不需要。”

她下意识想摘下戒指,指圈都滑到了指尖,她的目光落在钻戒上微微一顿,忍不住发笑。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温景然倚着门,眉宇间漫开几分不怀好意,低笑道:“华姨不放心,让我上来催催你。”

让她意外的是这个点了,应老爷子居然还醒着。

他的口吻里满满的勉为其难。

房里亮着灯,她当然还没睡。

应如约刚穿好毛衣,被他故意逗弄,有些恼,取了牙刷挤上牙膏,电动牙刷震动的声音里,她嘟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保证自觉,不劳你监督。”

她还在出神,房门被轻敲了几下,应老爷子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如约,睡了没有?”

含着牙刷,鼓着脸,她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刚睡醒,一双眼睛格外的亮,像是含着水,在灯光下如有星辰点缀。

这种有特殊意义的戒指……她是第一次拥有。

温景然抬手替她擦去唇角沾上的牙膏沫,低垂了眉眼和她对视:“没睡好?”

细数起来,她连那样的时期也没有,更别提现在。

应如约点头,吐了漱口水后,拿洗脸巾掖了掖唇角:“睡不着,从绵羊数到大灰狼,都想把你叫醒陪我一起失眠了……”

甄真真走庞克风格,手上戴着黑色皮套缀银链的挂饰。不敢打耳洞,就偷偷买夹耳式的十字架耳环。每次一出门,浑身上下铃铛作响。

她掬了把水敷脸,脸上还流淌着水珠,她转身,看着他渐渐幽深的双眸,低声道:“翻来覆去,把初识到昨晚所有还能记得的回忆重新翻了一遍。”

高一时,非主流的风潮正流行。

她一顿,微勾起唇角,满眼的亮光都是他:“原来,你就站在我的时光深处。”

塑料的水果造型,金属的米奇头像或是不同颜色的长长的丝带,在甄真真每天都花心思换不同的头绳时,她的梳妆台上,只有一纸袋用不完的黑色皮筋。

这句话,昨夜,凌晨,一直翻来覆去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就连甄真真,有一年忽然想把头发留长,那头黑发越过肩线,刚刚能扎起一个短翘的马尾时,在放学的时候拉着如约在学校附近的小卖店挑选头饰。

像高中互传纸条时才会写的“小情话”,她反复咀嚼着,直到此刻说出来,依旧抱了几分羞赫。

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等她某一天忽然想起这柄玉如意,连在何时开始不见踪影的也无迹可寻。

应如约十六岁遇见温景然。

玉石的质感冰凉,她最喜欢夏天的时候贴着项链午睡,凉凉的,奇异的能抚平夏日暑气带来的炎热感。

那天是十年前的元旦,她拎着装了饺子的保温盒去医院给应老爷子送饺子,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年轻男人,在整理病历。

一柄又小又精致,毫无瑕疵的白玉如意。

那是第一次,和温景然并不算正式认识的见面。

她对戒指,耳环或者项链这种女孩子都很喜欢的饰品并不感兴趣,从小到大,她的项链屈指可数,最常戴的还是应奶奶去世前送给她的玉如意项链。

她那晚的狼狈,无措,孤独都被他尽收眼底。

她擦干头发,就着床边台灯打量戒指。

仿佛也是从那天起,应如约和他的交集越来越多。

可也舍不得摘下来。

从受应老爷子的嘱托陪她逛书店买教科书和工具书,到渐渐熟悉后,温景然每次来应家吃饭,都会顺路接上放学的她一起回家,连带附赠的是当晚的作业检查和课文预习。

应如约被他送回家,洗完澡坐在床边,无名指上的戒指质感坚硬,她初初戴着,还有些不习惯。

甚至,连第一次出入游戏厅,第一次打台球,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温景然抵着她的唇,低声笑起来,一字一句道:“嫁给我会是你这一生最得意的决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可以自然地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攥住他的衣角,等他带她穿过林荫树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和他交流自己的想法,谈天说地,再天马行空也不会被他嘲笑;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就藏了喜欢他的小秘密。

她被吻得晕头转向,下意识“嗯”了声,丝毫没听出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

那段时间,她还曾因为发现自己喜欢他苦恼不已。甚至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喜欢老男人……即使那时候的温景然不过是比他大四岁的研究生。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低头,断断续续地吻着她:“温太太。”

再后来,如约父亲的猝死让她把所有旖旎的心思都收了起来。

什么话在这样的感情面前都苍白无力,单薄清冷。

葬礼那天,应如约披麻戴孝送父亲上山立碑,公墓的台阶很高,温景然搀扶着伤心过度的老爷子走在离她三级远的台阶上。

他知道她心底隐秘的敏感和自卑,能读懂她的坚韧和隐忍,仿佛她的出现,就是契合他的,独一无二。

她仰头看他时,被阳光透过他指尖刺来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泪流不止。

然后哄她,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

她突然就难过得不行,憋着眼泪直到山顶,他朝她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像白玉一样白皙。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的手和他一样修长好看,连骨节都精致得像是打磨过。

后来,等他体会到孤独,这个时不时出现的女孩,总能恰到好处地带来一些麻烦。

他牵着她,把她拉到身边,在她父亲下葬时,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地用手指遮挡了她的眼睛。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模样和他想象中的“应如约”重合,没有任何违和感,也没有任何的陌生感。

她憋了一路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落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他的老师总爱提起他的小孙女。

高中毕业后,她去A大医科就读。

反正,在第一次见到她之前,他就已经认识她了。

没有他的城市,空旷又陌生。

稚气未脱,印象也不深,就记得长得很漂亮,能和往常应老爷子总提起的形象完美重合。

她每天都努力给自己找事情做,她的大学时光,忙碌到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就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已经把温景然戒掉了。

温暖的光线里,他闭起眼,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她。

但没有。

“我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你,有所依凭的人总是无所畏惧。”他又笑起来,指腹从她脸侧游移到她耳垂上,轻轻摩挲:“我做好了对你负责一生的准备,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告诉你。三言两语说不完,多了又轻浮,什么都不说又太过潦草……”

每年寒暑假,她都要回到S市,避无可避。

他不擅长剖白自己,但如果她想听,他也愿意。

断断续续的来往,她习惯性的麻痹自己。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自己做的很好,可事实呢?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仍旧是他。

这些话,他第一次说,估计也是最后一次。

想依赖的人,也是他。

“我也会有害怕的情绪,从意识到喜欢你开始,处心积虑地想把你哄过来。在离苍山,连哄带胁迫让你点头开始,心就一直悬着。等到后来你跟我说分手,我反而松了口气,我想最坏的结果也就那样了。”

教授推荐的原版英文书,她翻遍了A市的大街小巷,连书影也没看到时,求助的人是他。

他低头,寻到她的唇,亲吻,很浅的一个吻。仿佛只是想借着这个吻,来宣示他的存在感。

于是,一天后,她就收到了温家派人送到传达室的英文书。

他攥紧她戴着钻戒的手,那被他摩挲了几日的钻戒上仍有余温。

有一年暑假回A市,慌忙赶车的途中被窃了包,证件和重要物品尽数遗失,她去报案去挂失后,第一个告诉的人也是他。

哪有这样的!

没有安慰,温景然问清了事发地点,以及她所能记住的所有细节后,挂了电话,三天后,他拿着她丢失的包出现在她的寝室楼下,带她去吃饭。

没经过她的同意,更没有什么山盟海誓。

应如约曾在师姐的朋友圈里看过这样一句话“我喜欢那种经历了大风大浪,却还平静得像是下雨时踩湿了裤脚一样的人。那样的人,性格里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力量,也温柔,也不慌不忙”。

他这么直接,应如约反而没了借题发挥的借口,放过又觉得不甘心。咬唇思忖了几秒,抬眼,和他对视:“就什么都不说,把戒指给我戴上了?”

不知道出自哪里,可她看到的那一瞬间,想起的,就是温景然。

被埋怨不解风情,温景然失笑,他环顾了下四周,理亏地点头:“是我错了,蜜月补你一个风花雪月。”

她被囚在深渊时,他没有耻笑也没有离开,而是在恰好的时候给她递了几块基石。牵着她从迷雾的丛林里一步步,撕开黑暗走进光明。

她咬着唇,到底还是笑出来,仰头蹭了下他的鼻尖,抱怨:“上次求婚是在厨房,这次戴戒指也是……”

对于应如约而言,温景然就是那种有着从容不迫的力量,也温柔,也不慌不忙的人。

明明是故意想逗她笑。

十六岁到二十六岁。

什么害羞……

从她还懵懂无知到情窦初开,她人生里每个重要的阶段,他都陪伴着,从未缺席。

“酝酿了一晚上,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有些害羞。”他难得的示弱,比她无名指上戴的钻戒还要珍贵。

就连牵着她迈进民政局的人,也是他。

他的声音渐渐从清俊转为低沉,像说着情话,一字一顿,都饱含情意。

来得早,温景然和她是今天第一对办理结婚的人。

“把你放在流理台上时,挽袖子时还在想,要不要把戒指放在口袋里,哄你自己来拿。还有刚才洗碗时,想着能不能让你从水池里捞出戒指来。后来担心这种惊喜容易被冲进下水道,得不偿失,所以作罢。”

从登记信息,宣誓,跳过婚礼体检,直蹦拍照领证,每一个流程都格外顺利。

她动了动唇,半晌才强自镇定的问:“后来呢?”

应如约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结婚证,被恭喜新婚时,她摩挲着纸页上烙下的钢印痕迹,迷茫得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就……结束了?”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轻柔,应如约却听得有些想哭。

她想象中的领证和现实……完全不一样。

“在玄关的时候,想把你吻得意乱情迷,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套进你手里。”他低头,和她额头相抵:“但你难得撒娇,又没了机会。”

她求证的模样难得娇憨,温景然曲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抽走占了她双手的结婚证,反手牵住她,反问:“你觉得缺了什么?”

“接到你时想哄你自己戴上,但你给我讲了那么长的一个故事,不好打断。”他低低笑了声,手指扶在她侧脸用指腹擦掉她不知何时沾上的水珠。

他信步往外走,速度不疾不徐,正好让她能跟得上。

“找了一晚上的机会。”

推开民政局的玻璃门,被云层遮挡了一个早上的太阳,终于破开厚重的枷锁,洒下阳光。透明的屋棚上,那阳光似洒落的金粉,落地生辉。

应如约一懵,抬眼寻他的目光。

停在树荫下的白色路虎,被漏下来的阳光妆点,白色的车身透出润泽的质感。

话音刚落,指尖一凉,她下意识低头看去,仍被他握在手里的无名指上刚被他戴上一个钻戒。

温景然拉开门,等她上车。随即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全景天窗的遮阳板撤掉,露出没有遮挡的天空。

应如约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有些呆愣地“啊”了声。

汽车启动后,车身微微抖动。

很忽然的,抬眼看她,叫了她一声:“如约。”

应如约本还沉浸在“领证就这样”的情绪里,耳边一静,她忽然开始紧张,从前女友到现任正宫的转变……真是快到让人反应不及。

他擦得专注,手指丈量着她的每根手指。

她舔了舔嘴唇,想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洗完碗,她洗干净手,冲淋双手时,就听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身,还湿漉的手指被他握着握在手心,他的掌心滚烫,从她的手指移到手腕,抽了纸巾替她擦干。

民政局的占地范围不大,圈了一个不算大的院子做停车场。停车场正对着民政局的大门,车来人往,渐渐热闹起来。

应如约这会终于能体会刚才他把自己赶走的心情了,有道目光就落在身后,哪怕她没有直接和他对视,也忍不住心浮气躁,面红耳赤。

她还在绞尽脑汁,温景然先她一步开口道:“刚成为温太太,就没有什么想说或者想做的?”

像是不经意的,但却一眼不错。

他拟定了目的地,正往导航上输入文字,指尖在屏幕上轻轻跃动着。良久没听到她回答,转头看去,只见刚才一本正经发呆的人现在红着脸,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人有点……多。”

温景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吃过饭,看她收了碗筷端进厨房,他就倚在厨房门口,目光慵懒地看着她。

温景然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咬着筷子摇摇头,微笑:“等会我洗碗。”

没有多余的停车位,场内盘旋着想找空位停车的几辆车正绕着花坛,他来得早,占据的车位最明显,是以,这会有不少辆车的车主虎视眈眈的地想看他是否离开。

气氛忽然就变得暧昧,应如约直觉温景然今晚有些奇怪,可他的行为举止和平常无异,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

他饶有兴致地移开目光,不慌不忙地问她:“如果没有人,你想做什么?”

他的眼神温润,眼里似有光,目光和她相对时,噙了几分笑,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她是否有话要说。

应如约舔了舔嘴唇,眼神直勾勾地盯住他的嘴唇,像他每一次想亲她时一样,吞咽着,目露渴望。

温景然小酌了几口酒,酒意虽不至上头,可多少有些酒态。

只是这种念头,在接触到挡风玻璃外,一双双探视的眼睛时,又深深止住。这种让人害羞的事情,还是在家关起门来做比较好……

她咬着筷子,有些迷离的视线撞上他的。

她这么想着,驾驶座上的人却忽然解开安全带。

在一个星期前……不,三天前她都想不到明天她就要结婚了。

清脆的一声弹片弹开的声音,温景然倾身靠近。

想着想着,又觉得害羞。

他的手斜倚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搭在雨刮器上,他眼神慵懒,犹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刚才在客厅她还无聊得想抠沙发,这会填了肚子,脑子里反而起了百转千回的心思。控制不住地从中午在停车场遇到他开始回想,回想他说的每句话,每个表情和细节。

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低声的,用温厚质感的声音柔声诱惑:“给你个机会,要不要?”

第一次这么正经的两个人在家用餐,明天忽然又要领证结婚了……快得她有些反应不及,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轻笑着,揽住她的后颈送向自己。

酒不喝多,他一向自律。

机动的声音明明机械又平整,却意外的,随着他嘴唇覆上的刹那,有一丝酥麻沿着她的指尖一路到心口,最后浑身都软了,像是过了电,酥麻酥麻的没有一丝力气。

温景然也不勉强,醒过酒后,替自己斟了一浅杯。

短暂的三秒。

挺有自知之明。

温景然在玻璃水被雨刮清理干净前松开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那双眼,微微眯起,几分笑,几分惑人,就这么看着她,问:“学会了?”

明明问得一本正经,应如约却忍不住想歪,她舔了舔忽然有些干燥的嘴唇,克制地摇摇头:“酒后品德不太好。”

应如约心尖还酥软着,连带着反应也慢了半拍,迟钝了几秒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他弯腰,从酒柜里取了瓶红酒,举杯向她示意:“要不要喝一杯?”

她耳根红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炸掉,她咬唇。

温景然朝她招手后,看她跟被喂食的小狗一样小碎步着跑来,不由失笑:“等久了?”

唇上湿漉,她就咬着下唇点点头,明明害羞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溜之大吉,却仍旧硬着头皮,先解开还勒着她的安全带。

等电视广告播到第五轮时,晚餐终于做好。

她指尖有些颤,覆上他仍停留在雨刮器上的手指。

她跻着脚下那双比她大了不少,几乎大到她需要勾着脚趾移动才能不掉的拖鞋转移到客厅,开了电视,盘膝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有些闷,又仰头去看厨房里的动静。

“这里?”她问。

她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赶人也赶得这么让人无法拒绝。

“嗯。”温景然抬手覆在她的手指上,教她:“往后。”

哦……

她凑上去,半跪在座椅上,指尖用力,嗡嗡声喷射玻璃水的声音响起后,她就凑过去,半跪的姿势让她比坐在驾驶座上的温景然要高一些,她居高临下,咬住他的嘴唇,轻轻吮了口。

怕她多想,他很快补充了一句:“或者看会书也好,你在这,我很难集中注意力。”

预想中,她将在一秒后,雨刷第二次清理玻璃水时及时后撤,时间正好。

等她忙完,穿鞋去的人也回来了,他从应如约身后拥上去,手从她身侧越过,用筷子喂她吃了口刚出锅的菜,商量道:“去书房帮我整理下桌子?”

不料,即使领了证,温景然仍旧是那个腹黑的温景然。

应如约“哦”了声,看他回玄关穿鞋,乖乖地去盛了菜。

他及时的,扣住她的后颈,在她撤离的刹那,微微用力,把她压向自己。

温景然自己也怔了下,关了火,褪下脚上的拖鞋给她,顺便差使:“菜可以出锅了,帮我盛一下。”

他突然使力,应如约重心不稳,扶在椅背上的手慌乱中撑住他的肩膀,被他整个压进怀里。

“我忘记问……”应如约抿了下唇角:“你烧退了吗?”

有口哨声传来,窗外经过的人,笑声张扬,一路洋洋洒洒。

她刚动,温景然就转头看了过来,那双眼映着厨房里温暖的橘光,眼底有还未收起的柔软,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催促:“先去穿鞋。”

应如约听到了,她闭上眼,早已无法分神去留意周围。

想到发烧,她唇边渐渐漾开的笑意微敛,暗责自己不上心,双手撑在流理台边沿,跳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松开她,鼻尖抵着她的,低笑道:“温太太,新婚快乐。”

但昨晚吹了一会海风却能感冒发烧到需要去医院挂水。

新婚快乐。

好像也不怕冷……

应如约红着脸,脸颊和耳根的温度都快赶上七月骄阳的灼热,久久不退。

每个季节的过渡,从小背心到双排扣的毛呢大衣,就是穿上看着显得有些臃肿的羽绒服,他都能穿出杂志大片的感觉。

直到他系上安全带,车从拥挤狭窄的小院子里驶出去,她才兜着手,边扇风边吐气。

应如约一直觉得他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无论是简单又少年的白T,简洁又精英的白衬衫,还是干练帅气的运动服。

车厢里的氧气好稀缺,从全景天窗里落进来的阳光也格外的烫,应如约觉得自己就像是蒸笼里的馒头,被蒸得浑身发热。

她嗅着香,目光从他只穿着衬衫露出的白皙的后颈落在他宽阔平整的肩线上。

就结婚了?

她忙着咬舌头懊恼,温景然这边,第一个菜已经下锅。

她坐在副驾,烧红的脸颊颜色未退。

她当时就应该反问他“亵玩是什么姿势”的,怎么那时候就反应不过来!

她低着头,翻出被温景然收起来的两本结婚证,摊在膝头,不厌其烦地反复翻看。

她郁闷了好一会,等他开始忙碌起来,她晃着双脚,终于想到一个绝佳的回应。

从名字,日期,到合照,来回数遍,兴致勃勃。

挣扎半晌,她终于放弃,默默的腹诽:“直勾勾盯着就算了……为什么还有亵玩这种词!”

拍合照时,她脱了外套,抿着唇,紧张到连表情都不会摆,摄影师揪着眉头提醒了她好几遍微笑,她都苦着脸,完全不知道怎么去调动五官。

应如约被他噎得一句话都回答不上来,舌尖明明有话滚过,但零零散散的只有几个孤单的词组,根本组不成一句话。

最后还是温景然,从身后伸出手来,在她腰侧的痒痒肉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那些紧张,局促瞬间被她抛之脑后,这才有了这张笑得有些灿烂的结婚照。

“如果实在无聊的话,”他顿了顿,一双眼噙着笑意,不怀好意:“可以直勾勾的盯着我,欣赏还是亵玩,都可以。”

她看着看着,“咦”了声:“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合照?”

“不用。”挽好袖子的人转身,低头时,鼻尖蹭着她的,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你坐着就好。”

温景然留意着车况,闻言,眼神也未错一下,反问:“遗憾?还是满意。”

她还做好了要贤惠些给他打下手的准备,结果……别说没有她的用武之地了,她此时坐在流理台上就跟花瓶一样,关键是还没有观赏价值。

应如约抿着唇露出个浅笑,那双眼弯起,像下弦月的那道弯弧:“上次我们一起拍照是什么时候?”

应如约没穿鞋,被他放在离锅灶最远的流理台上。他的厨房偏欧式,流理台设置的高度正好,她坐在流理台上,看他挽了袖子准备下厨,有些方了:“不需要我帮忙吗?”

温景然思忖了几秒:“一年前,除夕。”

他今晚还有正事要做,不想被处理食材这种琐事绊住时间,在接她下班之前,先把食材清洗处理过,分盘装好,只等下锅。

应如约想起来,上年过年,她给应老爷子和华姨都带了一身新衣服,老爷子嘟囔客厅的墙壁太空空荡荡,吃过年夜饭,就一起在书房合了个影。

下午闲赋在家,除了去应老爷子那讨了杯茶喝,就去了一趟超市。

那张合照起初的确有阵子挂在客厅里,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替换成了花鸟水墨画,她没想起来问,自然也没人告诉她。

被要求的人从善如流,脱下外套隔着她的挂在衣架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臀,一路把她抱进厨房。

她想得入神,温景然路口停了数次,她都没有注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神贯注。

应如约攥着他衣领的手一松,转而去环住他的脖颈,难得撒娇地主动偎进他怀里:“不想走了,要抱。”

直到车从御山的保安亭经过,驶入小区。路口的减速带使车身不稳地震动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妥帖地收起结婚证放进小包里,等着待会交给温景然,由他存放。

不是遇到你,我会孤独终老。

临近饭点,出门前老爷子又特地关怀过,车在岔路口直行,一路没停,直接停在了应家的院子里。

他沉思几秒,避重就轻道:“不是遇到你,我会孤独终老。”

老爷子翘首以盼等了许久,看到人,眉眼一弯露出个笑来,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囔:“开饭开饭。”

这种问题,不能盲目回答。

华姨本想着如约胃口小,早上的鸡汤馄饨还没消化完,晚些开饭,拗不过老爷子,只得提前布了菜。

只是照实说,太过不解风情,挨一爪子都还是轻的。

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小时。

温景然理性,从不设想如果没有遇见,如果错过这种听着就让人觉得遗憾的事。

老爷子兴头上喝了不少酒,华姨不敢劝,由着老爷子喝醉了自己还灌醉新孙女婿,直到两人醉意渐浓,酒意微醺,这顿家宴终于结束。

温景然低头,目光从她小巧精致的脚踝上扫过,揽着她的腰轻轻提起,让她踩在自己的脚面上,把她脱下的外套随手挂在门口的衣架,才回答:“不会有没遇见你这个假设。”

华姨扶了老爷子回房休息。

冬天的地板有些凉,她又赤脚站在大理石面上。

应如约收拾碗筷进厨房,等她忙完再出来,温景然倚着沙发,闭着双目,已在小憩。

一想到出现这种可能性,应如约就忍不住发酸,莫名其妙就吃了一缸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女人的醋。

她擦干湿漉的手,在他身旁蹲下,用微凉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轻声唤他:“温景然?”

想起什么,应如约鞋也没换,光着脚转身面对他,双手攥住他敞开的外套领口,踮起脚问他:“你没遇到我的话,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是不是也要随便娶个女人回家了?”

她话音刚落,他就睁开眼,那双眼里哪还有半分平日里随时随地的警醒,眉目倦怠,竟有种说不出的慵懒和风情。

“他还真的没娶上。”应如约有些可惜:“前段时间他在同学群发了请帖,娶的是家里相亲安排的老师。”

难得见他这样,应如约忍不住笑,手指从他耳垂移到嘴唇,他的嘴唇滚烫,像温着的铁烙,她触手就收回,不敢再拿他逗趣,温声问他:“要不要去我房间休息?”

他对和她无关的人向来没什么审度关怀的耐心。

温景然摇头,懒得动,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二分之一的正确率,没猜对那就是猜错了。

等应如约乖乖起身,覆耳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她瓷玉一般白皙精致的耳垂上,鬼使神差地张嘴含住。

“随便猜的。”

忽然的湿热惊的如约立刻抽身,她捂着耳朵,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她瞪圆了眼睛,似娇似嗔地剜了他一眼。

应如约正换着鞋,被他猜中答案,惊讶地转身看他:“为什么?”

被瞪的人却低声笑了起来,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舒展,指尖落下,轻轻点了两下,招招手指,保证:“不逗你了。”

温景然下车,把钥匙递给她去开门,他落后她两步的距离,从车库到玄关,很短的一段路,他回答:“没有。”

他的保证……实在敷衍。

车停在车库,应如约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前,促狭地朝他眨了眨眼,问:“你猜我那个同学最后有没有娶到儿科的女医生?”

应如约似信非信地看了他好一会,认命地捂着耳朵重新靠过去。

都说医生见惯了生死,早已看遍人情冷暖,其实不是的,生死的确是一线之事,可看淡生死这种事,永远习惯不了。

“送我回去。”他这一次真的没有逗弄她,握住她捂着耳朵的手拉下来,牵在手心里把玩:“跟我回去,想睡一会。”

越是简单单纯的人和事,越能引起她内心的触动。

他的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她害怕孤独,也因为性格敏感的原因,遇事总喜欢多想,想着想着就容易有消极情绪,这种习惯这么多年一直改不掉。

明明语气也是一本正经的,应如约却被他温热的吐息招惹得耳根泛红,不知所措。

“要是以前你问我喜不喜欢孩子,我会说喜欢,毫不犹豫的那种。”应如约抬手,学着他刚才那样摸了摸他的耳朵,声音柔软:“但现在,不能说不喜欢,只是觉得家长不容易,孩子也很辛苦。这样的家庭,这样的遭遇情愿别让我遇到了。”

她转头,确认他是真的想回去,想着应老爷子这里有华姨照顾,放下心来,扶着他坐进车里,她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眉梢,眼角,嘴唇,弯曲的弧度她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眼二楼自己的房间,窗户敞开着,未束的窗帘被风吹得鼓动,有一角正沿着窗柩飘出来。

她只记得那个深夜,那个男人坐在监护病房门前,疲惫微笑的样子。

直到此时,她握着方向盘,在被属于他气息环绕的车厢里,看着自己房间飘出一角的窗帘,才终于有种自己结婚了的真实感。

孩子的爸爸不会用手机,只会简单的打电话,离开前除了手机号码,别的联系方式一个也没有。直到现在,应如约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到底怎么样了,又是什么原因,康复了没有。

她愣住,停了几秒。

后来,主治医生怀疑孩子可能是神经方面的疾病,替孩子爸爸联系了邻市更加权威的医院,转院离开了。

没回头看他,只低了嗓音,轻声问他:“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的对吗?”

“两天后男孩从监护病房出来,又住回了普通病房。我查房的时候,孩子一点也没有两天前发病时那样暴躁躁动,很正常,捧着故事书笑得特别开心。”

她不敢问是不是这辈子都对她不离不弃,也不敢问会不会以后都能不吵架,更不敢问爱不爱她。

应如约歪头,往后倚着椅背抿嘴看着他笑:“嗯,我听你的给他送了很多故事书。”

哪怕这些问题此刻的答案是肯定的,也无法真正允诺一个永远的期限。

他记得,“我让你给孩子送几本故事书,也可以送他喜欢的玩具。”

她不是爱做梦的女孩,她知道婚姻关系需要维护,他爱她和她爱他都需要用心,尽力。

他在A市做完一台胃癌手术回到S市,有一段时间没有只言片语的人有一天忽然给他发了长长的一条短信,设置了一个情景,问他这种时候需要怎么做。

只不过,她嫁的人是他,她就有足够的勇气和他共度余生。

温景然在听她说这件事之初就猜到了。

她的声音太低,低得几不可闻。

他眉目深邃,即使此刻注意着前方的路况,也依旧让应如约感觉他有分神在意她。

倚着椅背的人,覆在眼睑上的眼睫微微眨了眨,没作声。

温景然思索了几秒,点头。

车直接驶入停车库。

“你还记得吗?”她忽然问起,也没说清是什么事:“我刚实习没多久的时候。”

停好车,应如约绕过车头去开副驾的车门。短短的路程,他倚着椅背仿佛睡了过去,微侧的侧脸,棱角弧度鲜明,像斧刻的艺术品,连线条都透着精美。

钱是那个男人最需要的,她不知道要以什么方式给他,犹豫纠结许久,曾求助过他。

她像是忽然被迷了神智,手扶着车门,就立在车旁静静地看着他。

遇到这种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目光从他疏懒的眉宇落到唇间,她伸出手,手指沿着他下巴地弧线覆着唇角,摩挲了片刻,才收回手,轻轻推他:“到家了。”

“给孩子治病需要钱,孩子爸爸就打电话给工地负责人提前预支工资还借了一笔钱。那个男人没什么文化,字也不识几个,手机转账更不会了。把银行卡账号发短信还是病房里的其他家属帮他发的,六人间的病房,当时那间病房每家家属都给了他一百块钱,老师也偷偷给他塞了钱……”

温景然醒来。

那时候应如约还想,这孩子以后会知道他爸爸曾经这么守在他的病房前一晚吗?他意识不清的时候,这个孤独无可依的男人就倚着墙坐在地上,对他的医生笑得纯真又温暖。

本就睡得浅,只是眼皮沉。

让她一直介怀的就是病人家属的这个笑容,心酸得让人难以自抑。

唇角被她抚触过的地方还有些酥麻,他睁开眼,就在视线昏暗的车内看着车外的她,笑了笑,配合地牵住她伸过来扶他的手,被她拥揽着一起进屋时,低下头,覆在她耳边,低声且温柔道:“我爱你。”

顿了顿,她的声音忽低:“那天晚上我值班,正好去监护病房有事,看见孩子的爸爸就坐在监护病房门口的地上,大概累了,倚着墙。和我相视时,还客气地笑了笑。”

不是非要互速衷情的告白,他不过是这一刻爱她爱得浓烈,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想要告诉她。

“男孩的爸爸就红着眼,赶紧跑去楼下超市给男孩买薯片。薯片买回来后,孩子那时候意识还不清楚,大哭大笑,情绪波动起伏特别大。医生给孩子注射了一剂镇静剂,我和主治医生就陪在旁边旁边看着他安静地睡着。后来害怕他再发病伤害自己或病房里的其他孩子,送去了儿童监护病房。”

怕她害羞,他略微沉吟了几秒,又补充:“我醉后,爱说很多平时不说的实话,你想听什么,随便问。”

那是她第一次正视医生这个职业,除了单纯的治病救人,那颗医者初心更为可贵。

耳朵被他的气息拂得发痒,应如约却舍不得避开,她转头,目光和他隔空凝视了数秒,她弯唇,无法自抑地微笑:“我也爱你。”

这句话,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让应如约觉得心底泛暖。

很爱很爱。

应如约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车外后视镜上那一盏盏被抛至车后的路灯,继续道:“小男孩想吃薯片,爸爸不给他买,然后就犯病了,毫无预兆。医生就让爸爸去买盒他爱吃的薯片,那时候正忙着,医生说完这句话后又缓和了语气,加了一句‘这里有我们’。”

从皮相到气度,没有一点不喜欢的,简直无可救药。

这是要听的意思了。

走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

红灯跳转,温景然收回视线前,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

她疑惑的,在婚前他就已经解答;她担忧的,在婚前他就已经解决;她想听的,他刚才也恰恰好先说了。

“男孩的爸爸手足无措地站在病床前,眼眶红着,嘴里一直絮叨呢喃着‘你要吃什么,爸爸去给你买,去给你买’。”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开始倾诉这件不算愉快的事,应如约咬了咬下唇,询问他:“还要听吗?”

换过鞋,应如约搀他回房:“要不要先洗个澡?”

她到病房后,老师让她帮忙按住男孩,怕他在不可控的情况下会伤害到自己。他的力量其实很小,但应如约碰到他的皮肤,按住他的身体时,只能感觉到手心下瘦小的身体像柔嫩的树枝一样,稍一用力仿佛就会折断。

问完,仿佛是觉得他这个状态洗不了,正想作罢,见他点头:“帮我拿下换洗的衣服。”

“他突然很暴躁,大声喊叫,躁动不安。”应如约皱眉:“当时排除了癫痫,具体原因还在排查,做了脑部CT也没有提示什么病灶,没有一点头绪。”

怕她不知道他的衣服怎么置放,他揽着她的肩膀推她到衣柜前:“隔壁有间小型的衣帽室,一直闲置着,你搬过来后,衣服都可以挂在那边。我的……”他一顿,拉开衣柜,示意她自己看:“上层一般是衬衫,外衣。内裤放在柜子里,隔壁推拉的衣柜叠挂了裤子。”

“小男孩在家有过突然抽搐晕倒的病史,醒来后却对发生的事毫无记忆。那天我正好值班,查完房没直接离开,然后就看见老师他们突然匆忙跑向病房,我跟过去时,正好碰到那个小男孩犯病。”

他穿衣讲究,衣服虽然款式大多类似,应如约拉开衣柜才发现他的衣服竟然也不少,分类也很是讲究。

应如约努力回忆着,时间有些久远,具体的细节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每次想起时,就会由心底漫开说不上来的酸涩和心疼。

这个衣柜是存放西服正装的,就绝对不会挂运动衣。那个衣柜是放家居服的,就绝对不会出现一条领带。

“我当时跟的那组,有一床病人是个小男孩。男孩大概十岁左右,特别瘦小,父母离异,单亲家庭。他父亲是在工地上上班的,具体做什么不清楚,但看着应该不是很轻松的工作。”

身后浴室传来水声,应如约这才发觉他先进屋洗澡了。

然后啊……

她从衣柜里挑了套黑色长袖灰色家居裤,想着那天他穿着黑色运动服,不说话时一脸冷峻的模样,就忍不住春心荡漾。

路口红灯,温景然缓缓刹车,在离前车半米远的距离停下来,手扶着方向盘,侧目看她,“善解人意”的给了她一个台阶下:“然后呢?”

是真的真的……很好看啊!

出题没难倒他,还反被撩的应如约只能选择沉默。

她敲门,提醒他换洗的衣服就放在门口的竹凳上。

温景然被她用这么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忍不住笑了下:“儿科的女医生温不温柔耐不耐心我不知道,说起温柔耐心我只认识马上要嫁给我的麻醉医生。”

屋内水声一止,他有些模糊的声音隔着厚厚一层氤氲的水气传来:“床边柜子上放了个牛皮纸袋,给你的。”

“同学里有个男生,在儿科轮转结束后回来在群里说以后非儿科的女医生不娶。”应如约笑起来,煞有其事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发现的确是,儿科的医生每天面对孩子,性格都很温柔很有耐心。”

应如约狐疑。

但儿科,虽然不好待,但比她想象中的,要温柔善意许多。

给她的?

她虽然有耐心,但不会哄小孩,更害怕安抚不了他们的哭闹。临去儿科轮转前焦虑得都睡不好。

她踩着拖鞋,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不管目光落在屋子里的哪个角落,她都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在去儿科轮转前,悲观得觉得自己会在那里一塌糊涂。

这里今后也是她的房间了……

而且在医院这种地方,住院的孩子各种年龄层次都有,小到几个月大的婴儿,大到十几岁迈入青春期的。不过大多数是一些感冒,呼吸道感染或者肺部炎症等病情。

她摸索着,终于在他说得柜子上看到牛皮纸袋。

她是半点经验也没有。

有预感,也有所期待,她站在纸袋前,忽的,就止不住心跳加快。

甄真真每年过年和她炫耀走亲戚收了多少压岁钱时,她连和亲戚走动的记忆都找不出几段来,更别说和小孩相处了。

温景然洗完澡一身清爽的出来时,应如约席地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倚着床,双腿盘膝。低着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应家人丁单薄,旁支的亲戚也很少,少数的几个不是离得太远很少走动就是早就没了联系。

他揉着毛巾擦头发,走到她身旁,微蹙起眉心:“怎么坐地上?”

应如约想了想,没直接回答:“我实习期轮转到儿科,儿科很少做手术,但每天也算不上清闲。早上查房,要根据每个孩子的情况修改医嘱。我在轮转去儿科前,一直很担心会招架不了。”

手里的毛巾被他随手挽在颈后,他弯腰,托着她的腿弯和腰背把她抱到床上。

温景然安静听着,听她的语气从高处渐渐滑至低谷,适时的转移她的注意力:“喜欢小孩?”

应如约腿有些麻,被他抱到床上缓了片刻,才敢伸直腿。

从下午那台儿外六岁小病人的手术讲起,连术前访视时小女孩对她笑了几次都记得,一直说到手术结束看到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女孩父母。

她把抱了好一会的牛皮纸袋还给他,仰头看着他时,那双眼亮亮的,眼里像是有星辰,她微笑,语气却认真:“给你。”

没什么事做,又不想车内气氛太沉闷,就努力找话题。

温景然不动声色,没伸手去接。

沈灵芝批假后,她就收起了手机。

她这才摊开手,露出手心里已经被她捂暖的别墅钥匙:“你的全部身家自己保管,我只要住进你心里的钥匙就行了。”

相比刚知道这个爆炸性消息后处于火星撞地球般骚动不已的小邱,应如约相对安静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