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墓、盗墓,将文物兑换成钱财,远远比老老实实工作来钱更快。
没有人会对钱无动于衷,或者说他们干这行的,享受的就是这一刻。
许禾站在旁边,看着满满的陪葬品瞬间被一抢而空,心里十分内疚。这些人兜里装满了说不出名字的财物,都像是打了强力兴奋剂,眼里露出贪婪的神色。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随着一道沉闷的开棺声传来,周围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吸气声,之后这群人都像是疯了一样,去抢棺材里的财物。
李坤和楚路还站在墓里,他们显然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他们在乎的,是更值得动手的东西,是那座城。
当年发现月牙滩那座墓时,他就觉得这片地方一定还有其他的墓地,只可惜一场沙尘暴阻止了他当时的计划。后来死里逃生后,他休养了几年,直到听说柯尔木村的村民报警说发现墓地,警察出动后找到了一片墓群,他就一直盯着,这么多年,终于让他找到了古城。这座城,到头来还是将由他亲手揭开面纱。
“坤爷?”楚路偏头问,“没有其他东西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这个地方终于要出现了。
“你懂什么?这是个墓中墓,底下还有东西。”李坤眼底闪烁着激动的光,他狠狠喘息几下,心思更加活跃起来,“你先出去。”
李坤握着工具,双手有些颤抖。
“好的。”楚路撑着坑壁外缘跳了上来,立刻有人递给他一张擦手的手绢。
他弯着腰,伸手敲了敲石板,眼底隐隐露出几丝兴奋:“对,就在这儿,动作小心点。”
李坤一个人在棺材里到处敲敲看看,后来在面目全非的干尸脑袋下,发现了一个机关,样子是一枚虎符。他凝神细看,虎符是刻在棺材底部的,老虎肚子上凸出半颗圆珠。
“都先停下。”李坤说。
黑米认得这个东西:“这就是虎符的另外一半!”
江毅尽职尽责地扣着许禾,热风吹过来,碎发糊了许禾的眼睛。
楚路推了推眼镜:“冯癞子还没有拿到虎符,现在怎么办?”
散开的人全都聚到了一起,一时间只剩下洛阳铲铲土的声音。沙土一铲铲,很快堆成了小山。
他之前趁着手机找到信号的时候跟冯癞子通过气,告诉了冯癞子他们的大概位置,只是陆岩太狡猾,他没得手。
她没等到陆岩,反而等到了李坤喊人的声音:“带着家伙都过来!”
李坤眯了眯眼,看向不知不觉已经从头顶往西边落下的太阳说:“等不了了,雷管炸药呢?”
就在紧张和担心两种情绪的驱使下,许禾扭头往沙漠看了一眼,没人。
楚路立即拿了个背包过来:“坤爷,在这儿。”
许禾胸腔里的心脏一直跳个不停,她有些坐不住。李坤显然在找墓方面很有自己的方法,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墓地附近。墓地旁边不远有一株肉苁蓉,许禾记得很清楚。
许禾反应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们要炸开入口?”
四散开的人找得十分仔细,乍一看,很有搜林的架势。
古城里说不定会有兵马俑之类的东西,要是这么一炸,损失不知道会有多大。
李坤有些激动,放下水壶说:“快,让人散开去找。”他说完自己也憋不住,拿了工具去找墓了。
然而谁也没理她,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一群盗墓贼怎么会去在乎即将损坏的冰山一角?
楚路点点头:“是的。”
就在所有人齐齐后撤十几米,楚路即将点火引爆的时候,身后一道熟悉的嗓音顺着风飘过来:“坤爷好本事。”
李坤正在休息,闻言立即站了起来:“什么?就在这附近?”
许禾心底狠狠一震,她被江毅抓着回不了头,可还能看到一道高大的影子慢慢出现在身边。不知怎的,她眼眶就红了,鼻腔里酸酸涩涩的,很想哭一场。她想冲进陆岩怀里,抱着他,告诉他自己这两天表面上很淡定,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她还想告诉他,她有多相信他,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所以她一直在等。
许禾的作用很大,楚路原本也没打算杀她,只是想吓出她口中的话来。他跟江毅对视一眼,才离开去找李坤。
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我真不知道,杀了我又能怎么样?”许禾手指攥紧裤缝,顶着压力继续道,“我实话跟你说,那座城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留着我,你们有人质,说不定能把钥匙换过来。”
江毅站在她身后,拿着刀抵着她的脖子。
“既然如此,那你也没用了。”楚路示意江毅动手,“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蓝天白云,沙漠荒原,广袤天地间风都停了。
许禾喘了口气:“我说了我真不知道,陆岩上回只说是这里,但是没让人挖,我哪里知道?”
陆岩独身一人走近。他一身风尘,眼底青黑,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可身影仍旧挺拔,只是站在那里就让许禾觉得安心。
刀刃冰冰凉凉地贴在她皮肤上,似乎下一秒就会要了她的命。江毅冰冷地开口:“说。”
他这单枪匹马的架势,让所有人都觉得惊诧,惊诧之余,又觉得这是个圈套。
许禾再一次被江毅拿刀抵着脖子:“我真不知道,警察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吗?”
李坤视线四周转了一转,最后停在陆岩脸上,嘴唇嚅动了几下:“你……”
“许小姐。”楚路加重了语气,“你现在只能听我们的。”
陆岩的样子,让他觉得眼熟。
“我不知道。”
陆岩盯着李坤:“坤爷,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墓地在哪儿?”
李坤回过神,暗示楚路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藏着,就听陆岩又说:“不用看了,我是一个人来的,也没带武器。”
“已经到了。”许禾环视四周,心想怎么救援还不到?
李坤皮笑肉不笑:“你小子胆子倒不小。”
楚路仍旧彬彬有礼地问:“许小姐,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
陆岩率先把背包丢了过去,说:“大家都是文明人,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头顶烈日,脚踩黄沙,许禾觉得自己这几天过得特别不真实。
楚路检查完,发现里面除了水和食物,其余什么都没有。
隔天,许禾带着人出了沙漠,眼前现出她曾看过的景色。
独眼恨恨地喊:“坤爷你可别信这小子,他邪得很,靴子里藏着刀呢!”
许禾打了个寒噤。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当年第一次跟陆岩交手的时候,陆岩被自己跟一群兄弟打得头破血流就快死了,后来忽然从鞋子里摸出把刀伤了他的眼睛,他这才瞎了一只眼,陆岩也趁机跑了。
独眼的目光像蛇一样缠在许禾身上,似乎是在怨恨她坏了事。
陆岩扯了扯唇说:“我什么也没带,你可以检查。”
一场闹剧就这样草草收尾。
楚路仔细地摸遍他全身,然后冲李坤摇了摇头。
江毅立即会意,带着人眨眼间缴了独眼一伙人的武器。
独眼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他怎么也想不通陆岩为什么敢连武器都不带就闯过来,真的不要命了吗?还是说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命?
“行了,再有下一次,我可不会那么好说话了。”李坤瞥了瞥江毅。
李坤看着陆岩:“你要跟我做什么交易?”
独眼脸色变了变。
陆岩瞥到那座开了的墓:“这古城怎么说也是一处历史遗迹,我既然有钥匙,你就不必再用雷管炸药这种东西了,免得毁了什么特别值钱的文物大家都划不来。我把钥匙给你,你把许禾还给我,这笔交易你只赚不赔。”
李坤又说:“这些年来你交给楚路的东西自己又私藏了多少,所以,消停点吧。”
“把她给你,我拿什么当人质跟你带来的人谈条件?我可不傻。”他手里一定要攥着一个筹码,免得真到了那一刻不好脱身。
独眼知道这个理,但胸口总是哽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他铁青着脸,一只完好的眼睛里爆满血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只说了把她给我,并没说让你放我们离开,算起来,你手里还能握着两个筹码。”
李坤制止了江毅,随后拨弄几下衣领。他像是懒得回答独眼什么,好整以暇地盯着独眼和独眼身后的那几个手下,转移了话题:“独眼啊,你在我手下做事也有几年了,现在那群警察谁不认识你?你除了跟着我,已经没有后路了。”
陆岩当然知道凭他一个人根本跑不出这三十多人的包围圈,何况他还得带着许禾。
江毅微微偏头,用眼神询问:坤爷,动手吗?
一旁的独眼这下是真的惊呆了,他心想陆岩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自投罗网就算了,还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交易?这简直傻透了,其实连交易都算不上,他们完全可以把陆岩打趴下再动手抢了虎符。当然这就是他和这群西装革履的人的区别,在他看来这只是动手打一顿的事情,他们却喜欢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
独眼笑了起来,暗黄的脸上细细小小的疤痕全在抖动,看起来十分恐怖。他盯着人群中央的男人:“坤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就都别装了。我独眼这几年一直忠心耿耿,为你办的事也不少吧,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他说着把自己已经拆开的手机摸了出来,从里面取出一枚黑色芯片丢在沙地上,“我可真是瞎了眼,才会带着兄弟们拼死拼活地给你找墓!”
这时,楚路派出去查看周围的人都回来了,一致摇头确认了没有埋伏。
李坤压着声说:“独眼,你想干什么?”
李坤抬了抬下巴,江毅就把人推到了陆岩跟前。
双方都拿着武器对准了对方,但真要打起来,独眼在人数上就输了个彻底。况且李坤手里捏着大把金钱,他们手里的弩制作精细,比起独眼手里组装起来的威力要大不少,看样子射程也更远。
楚路就在江毅身边,他总觉得这事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哪不对劲。他怕陆岩太狡猾,正想说几句例如“你别耍手段,我们这么多人你逃不出去”之类的话来威胁和警告陆岩乖乖交出虎符,谁知话才刚到嘴边,就见陆岩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把虎符丢给了他。
李坤也出来了,他这会儿脸色难看,胸膛不断起伏,显然也是被气到了。
楚路:“……”
黑米那条胳膊,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独眼:“……”
她说完后,手下一用力,就听黑米杀猪般号叫出声。
陆岩这一出谁都没看明白,许禾也一样。
许禾从帐篷里出来,一脚踩在黑米右手上狠狠蹍了几把:“早就想收拾你了,敢对我动手动脚!”她蹲下来抓着黑米的手森然一笑,“刚才就是这只手摸了我对吧,看来之前没断彻底。”
于是,所有人都在想:这虎符怕不是假的吧?
楚路一看独眼的架势就知道他们想趁着夜里带人跑路,脸色铁青地说:“把他们围起来!”他正准备去找许禾,走了两步却见许禾直接把黑米踹出了帐篷。
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气氛中,陆岩扶着许禾单薄的肩,把她上下打量一遍:“有没有哪里受伤?”
坤爷手下的人全被许禾一嗓子喊出来了,一出来就跟牵着骆驼的独眼等人对上。
许禾摇摇头:“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该死的娘们儿!”黑米眼睛火辣辣地疼,怎么也睁不开,他边擦眼睛边骂,“你个贱货,给老子喷的什么玩意儿?”
话没说完,陆岩一下把她抱进怀里。
女人的声音在夜晚格外嘹亮,原本第一次进沙漠累得够呛的众人全都惊醒了。
女人瘦削的身形被完全笼住,遮挡在他给她的一方空间里。
就在黑米想抱她出去的时候,许禾动作迅速地对准他的眼睛狠狠喷了几下,同时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他声音带着点点内疚和后怕:“对不起。”
这瓶喷雾样子小巧,外表写满了英文,平时就跟她的化妆品放在一起,江毅之前搜包的时候以为是普通喷雾就没当回事,让她留下了。
从陆成岭和宋芝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惧怕一件事。来的路上,他甚至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次,一闭眼就是许禾的样子。
许禾浑身都在犯恶心,手臂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摸黑摸到了包里的防狼喷雾。
陆岩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会就这么过下去,却没想到,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遇到了她。
“知道了!”黑米应了一声,再看许禾时咬了咬牙,收回手在鼻尖陶醉地嗅了一口。
李坤把虎符放在了棺木里对应的位置,只听轻微的一声“咔”,古墓墓底的石板自动打开了,露出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黑乎乎的洞口和三道暴露在外的石阶。
是独眼的声音。
光线阴暗,透不到底,谁下去探探情况成了最大的问题。
微微敞开的帐篷外,原本看着她的两名手下已经不见了。黑米的手摸到她的大腿,正准备再往上。她被摸得一阵反胃,正思考着该怎么办时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道压低了的嗓音:“黑米你动作快点儿,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咱们还得趁夜里赶路!”
陆岩这次进沙漠之前曾接了个电话,是李世海打来的。李世海去了文管局,但仍在研究高古人留下的那些东西。他发现高古人擅长机关术,寻常的墓地里虽然没有机关的影子,可他们发现的那个太阳墓里有。陈子轩被炸伤那次,就是因为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机关。正因为这样,古城这样一座巨大的王族墓地,为了防止有人破坏墓地,内里所设置的机关一定不会少。
到了后半夜,许禾感觉到有只手顺着她的脚踝一直往上摸。她睡眠浅,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稍微一有动静就惊醒了。她睡前留了个心眼,一直是和衣躺着的,连鞋都没脱。这会儿她借着手臂挡脸,悄悄睁开了一只眼,那摸她的人正是黑米。
此时,李坤和好几个人正围着洞口探头探脑地踌躇着。
万籁俱寂,许禾累了一天,竟然很快睡了过去。
忽然,看得起劲儿的独眼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之后一个踉跄导致下半身都掉进了洞里。他死死攀着洞口的石板:“啊啊啊——拉我一把!快拉我一把!”
楚路的两名手下一左一右杵在许禾的帐篷口,生怕她跑了。
那人一脚踩在独眼的手背上,疼痛使独眼一下子松了手,大叫着滚了下去。
夜里,十来顶帐篷像是散落海面的星星一般铺开,远处只能看到一个个橙黄的光点。
那人正是独眼的一个手下。
许禾捂着渗出血迹的脖子,敢怒不敢言。
光头跳起来就要打那手下:“张腾,你找死吗?”
可她计划着慢点去的想法,在脖子上的刀子刺破了颈部皮肤的时候打消了。
不光是光头,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命都在你们手里,”许禾看看四周,自嘲地笑了笑,“骗你就是害我自己。”也不知道陆岩会带多少人过来,什么时候会来,她只能拖着人慢慢过去了。
张腾把光头摁在地上,他手粗腿粗,握起拳头来鼓起的肱二头肌看着比光头脑袋还大,几下就把光头揍得老老实实:“给我闭嘴!”
“你可不要骗我。”楚路拨弄着眼镜,镜片低下一抹寒光闪过。
揍完人,张腾站直身体,走向了楚路。
“往东边走。”她现在只有往墓地的方向走才能被陆岩发现。
这个张腾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楚路的人,楚路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由他提供的。
等吃完东西,天也大亮了,楚路彬彬有礼道:“许小姐,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
张腾盯着独眼手下一群腿脚已经在颤抖的兄弟说:“路哥,这些怎么处理?”
比起楚路等人,独眼他们才是真正的野蛮又不讲道理。
楚路擦了擦镜片:“全丢进去,给坤爷开路。”
一大群人围着李坤,许禾坐在他身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独眼手下那群人的目光隐晦又大胆,她一扭头,正好对上黑米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贪婪,让她心底发毛。
张腾办事效率很高,独眼的手下们又都被缴了武器,没几分钟就如同下饺子般全都进了洞里。
独眼心底打着这样一个算盘,打完招呼后就带着人跟着坤爷坐在了一起。
从洞内传出来的动静并不大,只隐约听见有人在痛呼。
这些天和陆岩交手,他能看出来许禾是陆岩的一根软肋。等他找到了古城的位置,再用许禾去换虎符,那座城里的所有东西,不都是他的了吗?
那声音细细碎碎的,像气若游丝的猫在低吟。
如果他得到了那座古城……
许禾只觉得后脊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她紧紧抓着陆岩的手掌,像水里漂浮着的旅人找到了木板,终于可以吁出一口气。
独眼心底冷笑,脸上不显,看向李坤身后的许禾,眼神忽然一定,一个想法忽然从脑海里冒出来。
陆岩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说:“别怕。”
独眼眯了眯眼:“行,您坤爷说的话,我可当真了!”他嘴上这么说,心底可不这么想。李坤也不问楚路是怎么监视他的,就光会拿话敷衍他,明显是也知道这件事。这群人外表看着贵气,其实都是一类人,心都是黑的。
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带着温暖的气息,一下子抚平了她心底波澜。
“我知道,你辛苦了。”李坤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是楚路不懂事,等这次事成,你跟你这些兄弟就都去帝都,一人买一所大房子住着。”
李坤有点坐不住了,他既焦虑又兴奋,时不时往洞口看几眼。
独眼一口气憋在心里很久了,他走到坤爷身边:“坤爷,楚路这小子不信任我,竟然监视我的行动,您说这可怎么算?这古城可是我先得到的消息,这个功也是我的,这小子竟然想抢我的功劳,还对我的兄弟动手,您给评评理,我独眼可是一心为您找墓盗墓从来不敢敷衍……”
这座城,他实在等得太久了,以至于他现在一刻钟也不想再浪费。就在他准备派第二拨人进去时,沉寂了好一会儿的洞内传来了一阵阵兴奋压抑的喊声:
独眼的人跟楚路的人各自占了一边,中央隔着个小湖泊,看见人来,纷纷站了起来。
“天啊……发财了!”
等到了楚路等人休息的绿洲,许禾看着这数量庞大的三拨人,心底微微一颤。
“这什么?金樽玉碗?”
“坤爷,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楚路刚说完就看到了许禾,也是一愣,才后知后觉地说,“这太好了,独眼的消息是假的,这女人一直跟着陆岩,肯定知道地方。”
“这一回值了,城门上竟然镶了这么多珠宝!”
来的人是楚路。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内容足够勾人,外面这些支起了耳朵留意着动静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远处跑来几个人,许禾定睛一看。
李坤噌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欣喜若狂还是怒火中烧:“江毅带几个人盯紧他们俩别跑了,其他人跟我走!”
租骆驼的时候江毅写的那些名字,许禾一看就知道是胡诌的,也不知道陆岩有没有发觉她被抓了。
除了许禾跟陆岩外,沙地上还剩十个人。许禾能看出来,除了江毅,其余几人都隐隐露出了对古墓的渴望神色。
她盯着身下的骆驼,意外地发现这竟然是自己之前骑的那一头,第一个驼峰上有一撮黑毛。
可是,发这样的不义之财,他们真的能安心吗?
紧赶慢赶,第二天一早许禾就被带着进了沙漠。
她正在出神,忽然感觉手心被捏了捏。
陆岩盯着手机,眉眼沉沉。
陆岩低头看着她,他手心里有薄薄的一层茧,皮肤有些粗粝。
许禾不知道陆岩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正想再加一把火,就感觉刀子倏然间逼近,只能咬牙:“那……那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许禾透过他毫无波澜的眼睛,想起了十七岁的那个少年。
陆岩皱眉。
少年身形如竹,挺拔却不张扬,他戴着白色耳机,看向她的时候眼里藏着揶揄。
说到吃饭,许禾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还没,我想吃你带的牛肉干了。”
当初那个少年,如今长成了她爱的模样。
他觉得许禾有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我也是,有没有吃饭?”
想起什么,许禾蹙着眉神情低落,就连声音也跟着萎靡下去:“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这样的话我说不定早就记起来了。”
陆岩估计是被她如此直白的话弄得愣了,半晌没说话。
陆岩隔了一会儿才领悟她的意思,他用拇指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我只是不想你为这些事情烦心。”
许禾周围安静得吓人,她又怕陆岩得到回答就会挂电话,眼一闭就说:“陆岩,我想你了。”
皱眉的表情不适合出现在她的脸上。
“那就好。”
陆岩说:“一切有我。”
许禾沉默两秒:“到了。”
不论当年发生了什么,有他在。
“到家了吗?”
陆岩很少会有这么深情的时候,那一双眼睛,像是旋涡一样吸引着许禾往下坠。
许禾拧眉:“嗯。”
墓地里声响微弱,江毅带着的几个人围着陆岩和许禾站着,看着像是在防止他们逃跑,其实心思早都飘去了古墓里。江毅倒是负责,坐在离陆岩不超过一米的地方,他拿着手绢,正在擦刀刃。
“许禾。”接通电话,陆岩率先开口。
在这个可以算得上放松的氛围中,没人注意到背后原先空无一人的沙漠里,忽然蹿出来五个人影。
电话被递到耳边,许禾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跟陆岩说自己被抓的事情,她身边都有人,怎么说好像都会露馅。
“什么人?”江毅反应过来的时候,宋银带着人都已经到了近前了。
江毅看着许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拎清楚。”
“岩哥,接着!”宋银高喝一声,将一把刀抛给陆岩。
李坤原本闭着的眼睁开,眼底乌沉沉一片:“接。”
刀子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进陆岩手里。陆岩当机立断,扶着许禾肩膀旋身提起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的男人。
许禾的手机又响了。江毅看到来电显示,立刻警觉起来:“坤爷,是陆岩。”
“站远些!”陆岩护着许禾,挡开江毅劈过来的一刀,“去没人的地方。”
陆岩心神不宁地开着车,终于摸出了手机。
“你自己小心!”许禾脸色微微发白,她弯着腰从混乱的人群中脱身,“保护好自己!”
右眼皮跳的不只是曲沉,还有陆岩。
她话才刚说完,就见一个男人龇着牙往她这边冲过来,她边躲边摸那瓶防狼喷雾,眼看那人狞笑着到了跟前,她紧咬牙关,将藏在身后的喷雾猛地拿出来一连喷了三四下。
曲沉人在帝都机场等着,许禾的电话却死活打不通,她坐的那班飞机都已经到了。他右眼皮跳个不停,三伏的天,他心底却腾起一股凉气。
那人根本没想到她身上还有这样的东西,一时不察导致眼鼻口全中招,顿时双眼泪流不止,又是打喷嚏又是咳嗽,呼吸道像是呛了魔鬼辣椒水一样难受。他看不见,许禾又是踢又是踹轮番上阵,他根本不知道许禾下一脚会踹到哪儿,只能在地上打滚。
江毅把她的手机从包里摸了去,看向李坤。李坤眼也没睁,江毅直接挂断电话。没过一会儿,曲沉又打过来了。江毅直接把曲沉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许禾打完人,捡起那人掉在地上的弩弓。
汽车行驶了几个小时后,许禾的手机响了,是曲沉打来的。
她不会用弩弓,坐在地上着急忙慌地摆弄了半天,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没给她一点反应弩箭“嗖”地射了出去,吓了她一大跳。
许禾没想过自己前脚才刚离开沙漠,后脚就又要进去。
那支箭刚好射向混战的人群,许禾脸都白了:“陆岩小心!”
李坤示意江毅把刀放下,微笑着说:“你放心,我保证你不会少一根汗毛。”
陆岩抓着江毅的手腕拧到背后,膝盖往他膝弯里撞,把他撞得半跪下去,才跪下去,那支箭刚好扎进了他的腹部。
许禾讨厌极了这种被人查根究底的感觉,但她毫无办法,只能咬着牙说:“好,我可以带你去,但我的人身安全你必须保证。”
“嘶……”江毅咬牙,突然暴起,将陆岩甩开。
“我既然能抓到你,就说明我对你很了解,包括你在滨海都做过什么。”
陆岩被甩得倒在一边。
李坤眼睛动了动,下一秒许禾就又被刀抵着了:“你!”
地面石子尖锐,划破了陆岩胳膊上的皮肤。他先前有只胳膊受了刀伤没好,摩擦之下,纱布里渗出了鲜艳的红,染脏了身上的白T恤。
“小姑娘,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陆岩!”许禾喊了一声。她托着弩弓,在瞄江毅。
“我不知道什么古城。”她冷冷道。
人一紧张,手抖腿也抖,许禾盯着抖个不停的弩弓,有点无力。
许禾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只怕带你去了下一秒就会被灭口。看着倒是衣冠楚楚,没想到其实是个衣冠禽兽。
许禾握紧拳头,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再次瞄准江毅。
李坤又看向许禾:“小姑娘别害怕,我们请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只需要你带我们找到古城。”
没用,还是在发抖。
江毅埋着头:“对不起。”
江毅已经翻身压在陆岩的身上,提拳想往死里揍下去。陆岩忽然抬腿踹向江毅,江毅极快地躲开,去抓陆岩那只受伤的手臂。
李坤手里把玩着两个文玩核桃,闻言笑了笑:“江毅,你粗鲁了。”
纱布被血浸透,陆岩猩红着眼,牙关咬得紧紧的,一脚踹在江毅腹部。江毅吃痛,退开三四步。
盗墓贼!许禾瞳孔骤然收缩。
徐光和宋银看到陆岩被血糊满的胳膊,顿时大惊:“岩哥!”
拿着刀的男人恭敬地低着头:“坤爷,怎么做?”
陆岩头也没抬地应了句:“没事!”示意他们自己顾好自己要对付的人。
这个年过半百的人是李坤,那个带他们去月牙滩的导游。
宋银边踹人边骂,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气急败坏:“我去……杀千刀的李子川怎么还不来!”
许昕然、宋芝、陆成岭……陆岩!
实际上,他们在联系完市局后不久,就听陆岩说许禾可能有危险,于是几人先一步进了沙漠,只留了李子川一个人在克什村等援军。他们其实一直跟在李坤等人后面不远,就怕许禾遭遇什么不测。一开始他们藏在沙漠里,直到现在看到人变少了才出来。
一张张脸从脑海里闪过——
徐光虚弱地笑了下:“老宋,别骂了,留着点力气帮我打个人吧,我不行了……”他嘴角带伤,血顺着嘴角往下滑,说话一抽一抽地疼。
谁也没有回答她。
“闭嘴吧老哥,一个男人说什么不行?”宋银抓着人,一拳一拳往人家肚子上招呼,“对了,还记得咱们之前和岩哥并肩作战的时候吗?就这样……”他说着又抡起一拳,甩了过去,“岩哥就是这样,把一个盗墓贼打得中午吃的饭都吐得只剩清水了……”
一点回应都没有。
徐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露出一个笑:“记得,岩哥那时候贼暴力,当时场面那叫一个震撼,几个兄弟没一个敢眨眼的,可佩服死我了!”
“宋阿姨!”许禾尖声大叫,瘦小的身影在席卷来的风沙里看起来格外无助,“姑姑!”
陆岩后背靠着石壁,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卷被捂得发热的纱布,一圈一圈缠在手臂上,动作细致又认真,最后死死打了个结。
眼前漫天飞沙,狂风拍打着身体,铺天盖地的叫喊几乎要刺穿了她的耳膜。
“你很会打。”江毅盯着自己冒血的腹部,喘了两口气。
她抬了抬眼,正想说话,那个人刚好扭过头,那张苍老却精神的脸一下子撞进眼睛里,她立刻怔住了。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通通涌了出来!
陆岩没说话,他丢了刀摘了表,活动了几下脖子和手指,神情肃穆,就连投在地面的影子都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整个人像头即将暴怒的兽。可这样浑身充满了侵略气息的陆岩却微微扭头,冲许禾笑了一笑。
许禾身边还坐着个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两鬓虽然有了白发,人却十分精神。
许禾坐在地上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然后她看着陆岩跟江毅厮打在一起。
她被迫按照那男人的指示坐进了外面早就停好的轿车上,车门一关,腹部上的刀就撤了力道。
拳头和肉体接触发出闷响。
许禾咬了咬牙:“不用!我能行,我外面有车,刚好能送他去医院。”
就在这时,许禾恍惚间听到了洞口传来动静。
一个乘客正想伸手,许禾就感觉到刀子又近了几分。那男人威胁着说:“说你外面有车。”
一群人叫喊着从里面出来,个个身上挂着彩。
“我来帮帮你吧?”
最先出来的是独眼,他的眼罩不知道去哪儿了,露出一只可怕的泛着浊白的眼睛。他身上全是血,一只手臂上扎着支长长的箭矢,却在癫狂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坤爷,你没想过自己也有被算计的一天吧?”
被隐蔽地威胁着的许禾后背顺着脊椎骨滑下几滴冷汗,不得不把那男人扶了起来。
独眼身后还有几个人,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脸上残留着后怕。
“扶我起来,不许叫!”
李坤也挂了彩,但是血迹不多,有人为他挡了机关。
她腹部被刀子抵着,即使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感觉到刀尖传来的冰冷:“你……”
许禾看他们这样也大概猜到他们什么也没找到,反而为此折了不少人。
人群给她让了条道,她刚想把男人翻个身,手腕就被狠狠攥住:“别喊,否则我就杀了你。”
陆岩把江毅揍得站不起来,自己抹了把脸上的血,怕吓到他的姑娘。
她在人群外围,焦急道:“我是医生,让一让!”
他们这些守着外面的人和那些进了古墓后出来的人神情竟然惊人的相似,就像是两部主角不同的电影,剧情却大同小异。
许禾喝奶茶的动作一顿,连行李箱都没拿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果然见一个男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男人身穿剪裁得体、料子上乘的西装,一张脸埋在地面一动不动。
独眼懒得管外面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这一刻心里爽爆了:“坤爷,这叫什么?用你们文明人的话……哦,对,你对我不仁,我就对你不义。你这么对我和我的兄弟,我就把你的人拉下水,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许禾还记得她妈妈徐莹女士说银子辟邪保平安,她笑了下,觉得自己真是被陆岩带偏了,竟然变得迷信起来。她刚把手链收进包里,就听见有人在喊:“有没有医生啊,有人晕倒了!”
他之前被踢下古墓,顺着石阶滑到了底。古墓里别有洞天,里头很大很空旷,只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点了火看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两扇紧闭的城门,城门也需要虎符打开。他还没碰到城门,反而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差点被箭射个对穿。于是他联合了之后被丢进来的兄弟,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故意扯着嗓子说话让声音传出来,好把李坤的人骗下来。他是真没想到,李坤自己也下来了。这就叫什么?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电话才刚挂,许禾把手机塞进包里时,手腕上的链子竟然跟包链钩在了一起,她没注意抬了抬手,腕上的链子就被钩断掉在了地上。
李坤一张脸气得狠狠抽动几下,唇上一圈胡子抖个不停,他伸出手指着独眼:“你……你……”真的被气到了,“你”了半天,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禾点了杯奶茶握在手里,冰凉凉的十分舒服,她忍不住喟叹一声才说:“飞机晚点了,到了我再给你发消息。”
“坤爷,”楚路给李坤拍背顺气,“好歹摸清了古城门,也不是没有收获。”
曲沉的电话来得很及时:“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晚了。”陆岩说。
陆岩摁着她,在她嘴边轻吻了吻:“等着我。”
他手里举着制作精良的弩弓。
许禾知道陆岩现在不能耽误时间,十分贴心地说:“你回去吧,我可以的。”
他的身边,站着六个人,个个神情严肃。
市区上空阴云笼罩,看样子像是有一场雨要来,飞机也延误了。
他们背对着太阳,万千光芒披在身上。
三点半,滨海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