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银看着陆岩身上的血迹,有些内疚:“对不起,岩哥,我们来晚了。”
陆岩低笑了几声,也不顾手臂的刀伤用力地回抱住她,嗓子低哑:“没事了。”
陆岩松开许禾,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她现在所看见的一切,不是电视剧演戏,不是凭空幻想,而是真实地发生了,这让她怎么不怕?
他才刚说完,手臂就被许禾捶了一下,他立即发出了一声闷哼。
许禾握着箭抱着他,嗓音里带着浅浅的哭腔:“怕啊,怎么不怕,我身上现在还是抖的!”
许禾抿着唇,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装,接着装。
陆岩把箭给她,手心干涸的血迹刺眼明亮:“怕吗?”
陆岩咳了一声:“好了,你们连夜赶来的吧,先去休息会儿。”
男色撩人。
许禾拉着陆岩到了树底下坐着,她已经从陆岩的背包里摸出了药,先给他消毒然后再涂药,一双眼泛着红。她不敢去想陆岩一个人的时候遭遇了什么,以前的她甚至想象不到文物保护警察竟然也会身陷险境。
他脸上有伤,手上、胳膊上也有,衣服松松垮垮破破烂烂,凝固的暗红色那么刺眼。
陆岩盯着她头顶秀气的发旋:“不疼,别担心。”
许禾从骆驼上跳下来,用来遮挡沙尘入口的面巾掉了也没在意,她踩着沙子跑到他面前,声音还是颤的:“陆岩,你没事吧?”
伤口被陆岩自己粗略地处理过,看着不如当时那样可怕,可也好不到哪里去,长长的一条刀伤,周围皮肉翻出,让人看着就觉得脚底冒寒气。
他要去迎接他的姑娘。
许禾好不容易稳住的心态又一次崩了:“这次事情了结后你的上级要是不给你升职加薪你就收拾东西辞职吧……”
陆岩长久地凝视着许禾,看她从身披金芒的将军一下子变成了柔软的闺阁小姐,忽而笑了。他微微弯腰,把三儿拔出的箭捡起来,慢慢走向许禾。
陆岩笑着回应她,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让他心里胀得发疼。
吓死了!塔里木用的箭可跟俱乐部的完全不一样!
就算现在这样的时机不合适又怎样?
许禾心里发虚,无力地垂下手,长弓脱手落地,她一边拍自己的胸脯一边猛喘了几口气。
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李子川觉得自己下巴都快掉没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讷讷地说:“禾……禾姐,你怎么做到的?”他这回连“小禾妹妹”都叫不出口了。
“许禾。”
许禾,射箭,无敌!
许禾低着头处理他的伤口,动作极力做到轻柔:“嗯。”
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谈过恋爱吗?”
李子川都惊呆了,嘴巴一直是“〇”形闭不上。其实不光是他,宋银、徐光等人都还愣着没回过神来。
许禾抬起眼帘:“谈过。”
不一会儿,五个都挂了彩的男人就跑了。
“后来呢?”
三儿啐了一口,拖着伤腿,也一瘸一拐地跑了。
“分了。”
“还愣着干什么,走!”冯癞子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也是跑得最快的。他翻身坐上骆驼,也不管身后的兄弟有没有跟上,赶着骆驼就走了。
“原因?”
“嗖——”一箭射出,三儿右腿中箭,立马半跪了下去。
许禾像是不愿意提起这件事,眉心皱了皱:“被绿了。”
许禾想,要是她不小心杀了人该怎么办,所以她一点也不敢往人的上半身射。
陆岩不可置信:“你会被绿?”
她射箭准星很好,可她只射靶子,从来没射过真人,这个时候握着弓的手其实还在微微发颤。
许禾不情不愿:“嗯,他说我跟他性别不同,不合适。”
许禾将箭尖对准了三儿。
陆岩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然后越笑声音越大。他靠着树干,笑得仿佛要仰倒。
最中央的那匹骆驼上,一个蒙着面巾的女人手持弓箭对准了这边,她一双眼睛里散发着凛冽的光,让人为之胆寒,太阳的金辉也掩盖不住她的锋芒。
“喂!”许禾本来就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居然还笑!
金黄色的日头下,静立着一队人。
刚分手的那几天许禾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打败了她?直到她和曲沉有天从俱乐部回家,在路上遇到了他们在街角接吻。
“怎么回事?”三儿猛地扭头一看,瞳孔瞬间紧缩,眼底全是诧异。
陆岩笑够了,变得认真起来:“许禾,跟我谈吧。”
陆岩顺着方向看去,一颗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
陆岩脱力地拎着警棍,朝那准备偷袭的男人看过去,只见他的右腿上,扎着一支长箭。
“我不会绿你。”陆岩看着她,乌黑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现在的样子。
陆岩身前那个离他最近的男人还举着刀,正准备去抓陆岩的动作像是被定格了一样,紧接着跪倒在了沙地上。
她嘴唇微张,有些不可思议。
忽然,只听见一阵破空声夹杂着风凌厉的呼啸,瞬间刺破了这个紧张危险的场面——
“我是个警察,我所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忠诚。我忠诚于国家,忠诚于自己,也忠诚于你。”
最多还有十秒。
宋银怀着敬畏之心把地上的弓捡起来,妥当地安置在驼背上。
近了——
李子川推推他的肩膀:“快看,队长跟禾姐在那儿做什么呢?”
陆岩往下一躲,右腿扫过冯癞子的下盘,将他撂倒。
宋银遥遥看了一眼树下对坐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说,他觉得陆岩跟许禾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了。他是个讲究人:“要不了多久,咱们又得给禾姐换称呼了。”
近了——
徐光从后面凑过来,挤到他们中间:“你说禾姐那技术……”
骆驼上的人一个个都下来了,缓慢而凶狠地朝他靠近。
他说着做了个拉弓射箭的动作出来,满眼佩服地说:“是怎么练出来的?她不是拿手术刀的吗?”
陆岩一刻也没敢大意,他挥着棍子,“砰”的一声挡住刀刃,警棍正好抵在弯刀中央的弧度上,弯弯的刀尖就在离自己鼻尖不到两厘米的地方。陆岩仿佛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日头慢慢爬到了头顶,一股热风吹来,细沙直往脸上扑。
冯癞子手里有把月牙形弯刀,刀刃打磨得十分锋利,影子投在沙面上,无形中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他双手握着刀,打算对待陆岩时像对待死在自己手里的马和羊。
独眼咳了几声,吐出一口含沙的口水。
陆岩一惊,连忙反身后退,心想这些人的路数是真的狠。
他看着这沙丘连绵的破地方,忽然想起楚路来,忍不住骂:“老子在这儿受罪,那帮孙子却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泡妞,等这事儿成了,我就跟坤爷申请让他也尝尝待在大西北盗墓的滋味儿!到时候咱们兄弟,就去住帝都的大房子,想泡多少妞就泡多少!”
眼见他们离自己只剩下两三米远,冯癞子从骆驼上跳下来,二话不说就要抓他!
队里的人稀稀拉拉地拍手附和着说好。
陆岩原本是打算射冯癞子,可冯癞子实在狡猾,竟然让自己的兄弟先冲!
就在这时,黑米眼尖地看到了除了黄沙以外的景色,他指着前方喊道:“大哥,咱们出来了!”
陆岩最后一支箭终于发射出去,刚好射中了一个男人的大腿,那男人直接从骆驼上滚了下去。
前方几百米外,是一片满目荒色的草丛。
说完,冯癞子也不管他手里还有没有武器,带着人就往前走。
远处一大队身影慢慢从草丛后现出来。
冯癞子面色一狠:“陆岩,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带我们去找古城是给你面子,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只能把你绑起来压着去了!”
独眼立刻警觉地摸到后腰处放着的刀。
陆岩冷嗤了一声,半边身子藏在树后:“跟强盗有什么信任可言?何况你说了也不算,坤爷可巴不得我去死,他会让你浪费这个杀我的好机会吗?只怕我找到古城就会被灭口吧?”
那队人跨坐在骆驼上,都穿着相似的服装,宽大的白袍,头上再戴个圆圆的白帽,白袍把大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双眼睛。没多大一会儿,就慢悠悠晃到了跟前。
顿了顿,他又说:“就算你有武器,我们这么多人,你也没有这么多支箭可以用吧?你只要带我们去古城,然后打开城门,我保你平安走出沙漠!我冯癞子说话算话!”
骑在第一匹骆驼上的男人冲他们喊道:“喂,老乡,前面是荒地,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冯癞子放话道:“陆队长,别跑了,再跑就没意思了!”
光头看向独眼:“大哥?”
陆岩从昨晚就已经确定了他们跟独眼那专门盗文物的不同,他们手里没有弩弓之类的东西,应该是纯粹的打手。他后退了几步,轻易不敢再用第二支箭。
那队人的骆驼上都载着不少东西,应该是出入沙漠的商队。
没入腹部的箭矢虽然小,但是异物入体终归是不太舒服,三儿把箭矢从身体里抠出来,丢进了沙地里:“这小子有点心机!”
独眼把刀收回去:“哥们见过一男一女往这边走了吗?”
一时间,冯癞子等人不敢上前,骆驼就在原地打转。
男人说:“这路我可经常走,从没见过你说的人,这边过去可就和别的国家接壤了,你们还是别过去了。”
三儿捂着出血的腹部大吼:“小心点,这小子手里还有暗器!”
“你好好想想,确实没人过去?”
徐光做的袖箭是个小东西,虽然是远程武器,可袖箭筒内只有两个小管,也就是说,筒内只有两支箭,只能用两次。
“没有,这边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再往前走就到了外国的防守带了。”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离自己不过三十步,陆岩摸了摸藏在袖口的袖箭,打开蝴蝶片开关,一支短箭破空而出,精准地扎在三儿腹部!
独眼想了想,忽然把手里的干粮砸在了沙地里:“上当了!”
冯癞子一行五人骑着骆驼,赶过来的速度要比想象中的快很多。
光头不解地问:“大哥?啥上当?”
陆岩咬了咬后槽牙:“没完没了,该死!”
独眼猛地一巴掌扇在他头上:“说你蠢你还真蠢,陆岩那小子肯定是故意放出消息来的,这是个假消息!我说那小子怎么可能让这么大的事传出来呢!”
太阳刚出来这段时间是最好分辨方向的,他只要跟着太阳走,方向就不会错。谁知他才刚从棕榈树后走出来,就又和冯癞子一伙人打了个照面!
黑米像是也反应过来了,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诓我!”
天才刚蒙蒙亮,陆岩就背着包出发了。
独眼垂眸沉思:“这个时候那小子怕是已经找到地方了!”他赶着骆驼转了个弯,“快,往回走!”
陆岩手机没信号,也不知道李子川和宋银等人到哪儿了,现在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出了沙漠,入目的是散落着几座石壁的平坦的沙土地,稀稀拉拉的草木长相很讨喜。不远处是大片大片的胡杨树,一眼看不到头,碧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在荒漠附近绿得喜人。
按理说,独眼等人此时应该在沙漠西边,冯癞子这伙人跟独眼显然不是一起的,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古城的位置,应该是进沙漠后误打误撞碰到他的。没想到坤爷手底下除了独眼竟然还养了这么一群人。
李子川蹲在一株长了有五六十厘米高的植物跟前“哇”了一声:“这玩意儿在这种地方都能长这么健壮可真坚强啊!”
整个晚上,陆岩都在浅眠状态,昨晚的冯癞子一伙人让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许禾跟着睨了一眼,她刚好认识这东西:“那是肉苁蓉,是一种寄生植物,一直被称为‘沙漠人参’,晒干了是味好药材。”
会不会有他期待的那一种心疼?
李子川怀疑地盯着看了会儿:“有啥用?”
他在想,如果许禾看到了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许禾上下打量他几眼,嘴唇挑了挑,吐出两个字:“补肾。”
陆岩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耳边逐渐连风声都停了他才停下来,一张脸苍白得吓人。他靠着一棵棕榈树喘匀了气,才偏头看了眼伤口。伤口血肉外翻,血腥气直往鼻子里扑。
李子川心里嘀咕:怎么觉得自己被骂了?
骆驼被他拴在了之前休息的那片绿洲的一棵树上,也来不及牵走,之后的路只能步行了。茫茫沙漠,步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
陆岩看向她:“你对中药也有研究?”
陆岩跑出好一段,他边跑边拿刀割开了外套的袖子,绑在了伤口上止血。
许禾正在拿水洗脸,她洗得小心翼翼,生怕浪费太多水,又实在受不了自己脸上的颗粒感:“我爷爷是中医,从小耳濡目染就知道了。”
三儿原地跺了一脚,心底十分不甘:“这么多人还让他给跑了!冯哥,没事吧?”
“嗯,”陆岩拿过她手里的水瓶,“我帮你倒。”
陆岩身上挂了不少彩,胳膊又被划了一刀,脸色不怎么好看,眼看着三儿又要过来了,他踹开冯癞子就跑。
许禾也没想太多,并拢双手去接,结果陆岩一下给她倒了小半瓶。
“冯哥!”三儿已经爬起来了。
“我可以少用点,”许禾抿唇,“这是喝的。”
冯癞子痛得睁不开双眼:“啊——”
“没事,你用。”陆岩看她把水往脸上泼,“还要洗吗?”
陆岩在冯癞子还想上前的同时飞起一脚,将他的脖子圈在后膝弯,抡起拳头狠狠一砸!
“不了。”许禾忙把瓶子又拿回自己手里,“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刀刃上鲜红的血迹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骇人,顺着刀尖一滴滴落进沙子里。
“不用,就是这儿了。”陆岩回头看着正分散开四处搜寻的队员,目光放远了一点,“很快就能找到墓穴的所在点了。”
冯癞子动作很快,在陆岩压制住三儿时冲过去,一刀划在陆岩手臂上。刀刃很锋利,穿透了陆岩的两层衣袖,陆岩吃痛,踹开三儿,一手抓着冯癞子握着刀的手,然后,狠狠甩开!
语毕,徐光在不远处招手:“岩哥,你来看!”
这时候,冯癞子忍不住了,他踹开脚边一个捂着肚子滚个不停的兄弟,摸出把刀去帮三儿。
徐光手里拎着洛阳铲,已经在这儿下了几铲子了。
三儿握着刀冲上前去。
陆岩看了看被铲出的土,眸色渐深:“都过来。”
警棍是由金属和橡胶制成的,又是长武器,打起人来更加方便。
很快,在几个人的共同努力下,一层层土被翻了上来。
陆岩一脚把警棍踹到旁边过来帮忙的男人脸上,他力气大,警棍把那人的鼻骨打得歪在了一边。他快跑过去,顺便将刀子收回靴子里,几秒钟的工夫就捡到了警棍。
陆岩一铲子下去,忽然只听得“嘭”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像是被人按了停止键一样顿住了。
那刀子泛着森寒的光,陆岩立即转身一躲,刀刃在他背包上划了一道,被割开的口子那儿直直掉下来一根警棍。
陆岩眸色更深:“就是这里。”
三儿见状,忍不住呸了一声:“垃圾!”他迅速从口袋里摸出小刀,快跑几步一跃而起。
几个小时过去,陆岩等人把铲出的沙土重新盖了回去,在表面重重踩了几脚,将这片地方还原得就像是他们没有挖过东西一样。
三儿退了几步就又缠了上来,想去拧陆岩的手臂,可陆岩动作快得惊人,他侧身躲过三儿的攻击,反而拧住了另一个人的右臂,然后狠狠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人面露痛苦,手臂软绵无力地垂了下去。
“现在怎么办?”许禾问。
陆岩一个跨步挡住三儿甩过来的胳膊,反抬一脚踹中三儿的腹部,然后一个旋身,刀尖擦着三儿腹部划过,可惜三儿后仰躲过了。
“叫人。”陆岩看看手机,仍旧没有信号,看来只能先回布尔泊村再接人过来了。
三儿是这群人里最能打的,他学过格斗术。
于是,当天考古队几个人坐着骆驼走上了回程的路。
陆岩从靴子里抽出短刀,一抹冷光映亮了他乌沉沉的眉眼。
陆岩没有骆驼,就跟许禾同乘一匹。
他话音刚落,围着陆岩的五六个男人就一齐上前,他们个个都身材健硕,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结实,一看就是常年锻炼形成的。
他把人以一个绝对的保护姿态圈在怀里,不用低头都能闻到她身上隐隐约约的芳香。
冯癞子脸上飞快攀爬上狠意:“那就打到你去为止!”
独眼正跟着商队回程,有熟门熟路的商队带领,他们回程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跟楚路碰上!
陆岩盯着冯癞子,月光下男人脸上一道疤格外狰狞。他嘴角挑起一道冷硬的弧度:“我要是不呢?”
楚路带着一拨人正往这边走,他们养尊处优惯了,明显不太适应沙漠的环境,一个个蔫了吧唧的。可这不是独眼关注的地方,他关注的是——楚路为什么会往这边走?
冯癞子将半指手套戴上,笑着说:“陆队长,别反抗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要是找到了那地方,里头的东西算你一份儿!”
独眼回头,审视的目光一一划过自己的兄弟们,却见他的兄弟们全是一副茫然的神情,再扭头时,心不受控地开始发凉。
陆岩已经把包背在了身上,他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确认这些人都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他们的口音倒像是滨海本地人,身上的衣服也很有特色,都是宽松的大脚裤和盖头的外衫,像是常年生活在沙漠附近或者经常会有风沙的地方。
一个念头猛然蹿了出来——他们不信任他。
因为他被包围了。
独眼阴毒的眼神盯着楚路:“你怎么会在这儿?”
冯癞子一拳打空也不急,他扭头一看,果然见陆岩站在不远处没有动。
楚路推了推金边眼镜,挡住自己凌厉的目光。他换下了西装只穿了身运动服,可看起来也比独眼这群人体面优雅得多:“怕你完成不了任务,所以我亲自出手。”
陆岩速度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忽然只听见一道拳风袭来,他猛地偏开头,顺势抱着背包在沙地上滚了一圈。
独眼一下子从骆驼上跳下去,快走几步拽住了楚路的衣领:“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方向的?”他凸起的眼球上爬满了血丝,看着格外吓人。
有人来了。
就在独眼暴起抓人的时候,他身后的兄弟也都抽出了刀,随时准备上前了。
想了想,陆岩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他刚点燃一根,又想起了什么将烟头掐灭伸手从另外一边的口袋里拿出一支柚子唇膏。唇膏被他的体温和沙漠的高温化得软塌塌的,那股柚子的香气却越发馥郁芬芳。他正想往唇上抹,忽而耳尖动了动,敏锐地察觉到了一抹细微的声响。
楚路拂开他的手,接着像是衣领染上了脏东西似的拍了拍:“我想知道自然有知道的方法,你们往回走难道是因为已经找到了地方?走吧,带我去。”
他只亲了她一口,就再也忘不了了。
独眼一把把楚路推开几步远跌坐在沙地上:“你凭什么指挥老子?你是不是监视老子?我独眼为坤爷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你竟然监视我?”
陆岩指腹抵着自己干燥的下唇,忽然想起许禾双唇的触感,绵软香甜,像刚出炉的甜点那样诱人。
楚路撑着地笑了笑:“我不想跟你吵,这没意思,你只要带我找到古城,其余的什么也不用做。坤爷那边,我会帮你美言几句的。”
也不知道许禾现在在做什么?
独眼觉得拳头开始痒了:“你什么意思?抢功吗?”
他坐在帐篷口,从包里摸出了肉干果腹。肉干味道入口干涩,难以咀嚼,他又喝了好几口水,盯着星子漫天的夜空,忽然想起了许禾,她吃肉干的时候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楚路带来的打手挡在他跟前,被他推开:“你的办事能力你自己清楚,坤爷可很久没收到过你的货了……”
与此同时,一路往东边走的陆岩也已经搭好了帐篷。
“我这次可以立大功,等我把这个地方找到了,我就算一年没有交货坤爷也不会怪罪我!”
休息了十来分钟,独眼又带着人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夜幕要降临了,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处小型绿洲,商量着在这儿过一夜。
“恐怕不行了,这个功劳是我的。”
光头立刻闭嘴了,他恨不得把呼出的水汽都吸回去。
“你!”独眼指着他,“你就算监视我又怎么样?墓地根本就不在这边!你以为我为什么往回走?陆岩那小子诓了我,没想到你这傻瓜也上了当!”
独眼抹了把被汗透的衣服:“别说话,存着点水分。”
楚路神色微变:“你说什么?墓地不在这边?”
光头背靠着骆驼一条腿,连挥手的力气都没了:“大哥……”
独眼竟然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对,恐怕陆岩那小子已经找到了。我拿不到,你也别想拿到!”
又过了一个小时,独眼实在被晒得没力气了,就让一行人停下来,自己躲进了骆驼的影子里。
楚路咬了咬牙,抡起一拳砸在独眼嘴角:“我看你是疯了!”
然而在这沙漠里,能遮阳的屋子可比绿洲还难找。
独眼被打,骨子里的凶性也激了出来,更多的是被人利用的恼怒。他快步上前,拳头捅在楚路肚子上:“老子让你逞威风!看不惯你很久了,今天就让你知道你爹的厉害!”
独眼粗硬的眉毛挤在一起,环顾四周也没看见有能休息的地方,他咬了咬牙:“再往前看看有没有屋子,找个阴凉的地方就休息休息。”
老大打起来了,双方的小弟们也不甘示弱,瞬间加入了打斗。
这么大的太阳,晒得人像是蜕了层皮,身上辣辣地疼。
黄沙漫天的大漠里,翻滚着沙浪,一时间连对手的脸都是模糊的。
黑米担忧地看着身后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趴在骆驼脖子上的兄弟说道:“大哥,兄弟们都不行了。”
带着独眼的商队早就偷偷地赶着骆驼跑了。
他们已经在这儿走了三个小时,大漠空旷又沉寂,放眼望去竟然还是漫无边际的满目黄沙。这样相同的景色,他们昨天就已经看腻了。
正打得火热,忽然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大叫了一声:“别打了!看,快看啊!”
“这大下午的,热死老子了。”独眼拿衣服当扇子扇着风,额头上豆大的汗水直往下滴。
众人都被这声音吸引,抬起了头。
许禾拿起弓和箭筒就往外走:“谢了。”
远处,一座巨大的古城虚影显露了出来。
塔里木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把弓递了过去:“给。”
紧闭的城门打开,许多的人穿着奇怪的服装蜂拥而出。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跪地而拜。
趁着李子川等人在外休整时,许禾走到堂屋:“塔里木,你的弓借我用用。”
即便四周静默无声,他们却仿佛真的听到了喧哗的人声,他们在祭拜着什么。
七八号人,窝在塔里木家里囫囵吃了一顿饭。
这场面壮观阔丽,就如同真的发生在眼前。
塔里木已经翻身下来了,一边牵着骆驼一边领着一群人往家里走。
楚路从地上站起来讷讷道:“海市蜃楼。”
“哟,塔里木,你怎么在……”李子川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原来你住这儿啊!”
虚影和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很远,又好像近在眼前。
“川子哥!”塔里木已经从猎场出来了,他一身黑黄的皮肤,手里拿着弓,身下跨着骆驼,穿着轻便的回族服饰,看着还真挺威风。
“海市蜃楼。”陆岩说。
这是怎么回事?岁月对小禾妹妹做了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许禾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
看着面前苍老得仿佛五十来岁的女人,李子川惊得嘴巴都闭不拢——
“农历的六月十九是太阳节,高古人在祭拜太阳神。”
李子川大惊。
许禾偏头,见陆岩神色认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只是一种因为光的折射和全反射而形成的自然现象。”
宋银比他靠谱点儿,他盯着走过来的这个裹着头纱的女人,不确定地说:“小禾妹妹?”
陆岩摸了摸她的头:“可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
李子川往人群里瞥了好几眼,愣是没看到许禾:“这真是奇了怪了……”
就在这时,独眼的人忽然看见了他们,大声喊道:“大哥,是陆岩!”
李子川带来的这些人都是许禾在科尔木村见过的,一时也觉得亲切起来。
独眼一抬眼,相隔不远的地方,可不就是陆岩那一行人吗?
许禾就在猎场外围跟布尔泊村的女人们观看比赛,看到人立即退了出去:“川子!”
“快走!”陆岩大喊一声,赶着骆驼就跑。
塔里木正在猎场里跟人比射箭,看到又一队骑骆驼的人过来,吓得一箭射偏。
很快,他们身后就跟了十五六号人骑着骆驼在追。
下午四点左右,李子川带着六个人来了。
箭像是不要钱似的被射出来,擦着陆岩手臂过去,让人很有一种古时上战场的感觉。
许禾跟着塔里木回了家,正心烦意乱的时候,瞥见堂屋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弓。
徐光在身后大喊:“岩哥,接着!”
说了没几句,电话自动挂断了,许禾才发现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也怪不得联系不上陆岩。
陆岩稳稳地把东西接住了,是一捆形状一致的箭。他快速把袖箭箭筒装满,扭头射出一箭。
“好,我们会尽快赶到,小禾妹妹你先在那儿等等。”
二十来匹骆驼前后奔跑在沙漠中,蹄子扬起层层沙浪。
“我在沙漠中心的布尔泊村,陆岩一个人去找墓地了。你们速度快点,独眼已经来过了,我怕陆岩一个人有危险。”
许禾被护在怀里,仿佛将四周声响都隔绝了,只剩下陆岩和她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急促而有力。
“你跟岩哥在一起吗?我打不通岩哥电话了,我们看着市局的人运走了文物现在正往沙漠赶呢!”
也幸亏徐光有先见之明,来之前就准备好了袖箭和箭,否则他们只能是独眼的靶子。
许禾顶着灼热的太阳光,一双眉拧成麻花:“沙漠,怎么了?”
好不容易甩脱了人,许禾才发现有三个队友受伤了。
李子川急道:“小禾妹妹,你在哪儿呢?”
处理完他们的伤口,天色也暗了下来。他们回程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止,也没有去塔里木家,而是直接出了沙漠,到了快天亮的时候终于进了克什村。
猎场搭建完毕后,许禾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她以为是陆岩,掏出来一看才发现是李子川。
许禾在客栈里洗了澡换了衣服,一颗心仍旧没有完全放下,她总觉得还会出事。
也不知道陆岩现在怎么样?许禾现在心乱如麻,这种感觉比让她去做一台手术还要心里没底。
忽然,房门被人敲响,许禾瞬间觉得头顶一炸。
尽管知道陆岩跟他们去的方向不一样,许禾一颗心还是狠狠提了起来。
似乎知道她在害怕,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是我。”
他一走,身后的人全都跟上,很快一队人消失在了视线里。
她放下心去开门,陆岩就站在门口,他身上还带着水汽,显然也是洗了个澡,手里还端着碗正冒热气的面。
独眼盯着看不见头的沙漠,“啧”了一声,赶着骆驼往北走了。
吃了好几天干粮,许禾光是闻着面上的葱花香味就使劲儿地在分泌唾液了:“你怎么来了?”
光头挨到独眼身边:“大哥,咱们不能慢了。”
“找你有事。”
这说法毫无漏洞,塔里木也害怕得恰到好处,一张脸上都是汗,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许禾真想给他鼓鼓掌。
许禾端着面吃得正香,忽然听见陆岩说:“我已经帮你买好了机票。”
塔里木吞吞口水:“我……我没看清,他们骑着骆驼走得很快……”
她吃面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睛。热气氤氲下,她的眼底仿佛流动着水光。
独眼眯着眼:“他们长什么样?”
“川子他们已经在联系市局了,很快会有一队刑警过来,我先送你去机场。这里太危险,你在这我不放心。”
塔里木浑身抖得像在筛糠:“早……早上,我去撒尿……”
许禾一直都知道从沙漠出来后会有这一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她没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在这儿陆岩会有多为难,她留下只是个拖累。
独眼盯着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等这边的事情完了,我就申请回帝都,到时候再去找你。”
眼看独眼要动手扳动弩机上的悬刀,许禾瞳孔一缩,只见塔里木弱弱地举了手:“我……我看见一男一女往那边走了!”他指的方向正是西面。
“嗯。”许禾应完,继续低头吃面。
他从骆驼鞍上取出个弩机,对准了走在最前的村长:“到底有没有?”
很快,一碗面见底,她把碗推开:“什么时候?”
见他们还是摇头,独眼抬了抬手制止了光头:“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下午五点。”他们离机场很远,但是只要路上不停留,三点半左右就能赶到。
光头不信,两条粗黑的八字眉一耸:“真没有?”
“嗯,我去收拾收拾。”许禾转身去了洗漱间。
村民都摇摇头。
过了会儿,她在里面喊:“陆岩,过来一下。”
许禾心底一震。
陆岩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光头跨坐在骆驼上,嗓子因为干涩显得十分粗犷:“喂,有没有看见过一男一女从这过去?”
许禾刚好擦完嘴唇边的牙膏沫,她盯着陆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了会儿,忽而踮着脚双手环住陆岩的脖子仰头亲了上去。
出神间,那一行人已经到了跟前。
牙膏里的薄荷味在口腔炸开。
许禾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视线忽然扫到了那队人中一张熟悉的脸,是黑米。
陆岩拥住她,跟她唇舌交缠,他动作怜惜,带着不舍。
那队人一共七个,个个人高马大,身上都穿着简单易动作的长衣长裤,头上盖着外衣。为首的男人脸上那块黑色眼罩实在很明显,许禾一下子绷直了脊背,立刻想,他们那么多人,要是找到陆岩了可怎么办?
直到嘴里的薄荷味淡了,两人才停下。
塔里木被村长喊去搭建猎场,许禾也觉得新鲜,就跟在队伍里打算看看热闹。谁知一队人才刚走到立了村子名称石碑的口子上,就碰见不远处一行人骑着骆驼来了。
许禾的唇嫣红,比抹了唇釉还要漂亮。
许禾一早就按陆岩的吩咐换上了一套颜色暗淡的回民服装,脸上化了个逼真得爹妈不认的老态妆容,一个村的人竟谁也没觉得不对。
她盯着陆岩,摸摸他的嘴:“我给你的唇膏要记得用。”
下午布尔泊村要办一个狩猎节,每家都要供出一头修剪漂亮的羊当猎物。塔里木把羊送去村长那儿,遇到人就说许禾是他姑母,回来探亲了。
陆岩喘了口气,嗓音喑哑:“嗯。”
许禾坐在矮凳上,拿着剪子帮塔里木一起修剪羊毛。说是帮忙,其实并没有动手,她光是盯着羊身上脏得拧巴成一团的毛就觉得头皮发麻。
许禾环顾四周,她其实没什么要准备的:“走吧。”
日头高悬,终于到了十二点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