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先回帝都,那儿安全。”
“你早就想好了?”
许禾这一瞬终于明了:“你故意让黑米跑的?”他什么都知道,像是一切早就做好了计划。
“外面人多,你带了行李,去厕所易装一下,他们不会发现。”他说。
陆岩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他绑黑米的绳结看着很完美,其实只要花点心思就能够解开。他故意让黑米从柴房的缝隙里看到自己把房间钥匙藏在了门口的石头底下,就是为了让黑米拿到手机逃出去报信,他笃定了独眼会带人过来,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往这边赶了。
“外面更危险。”虽然克什村人多,她藏在那儿不容易被发现,但独眼手下众多,谁也不能保证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不会发生。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许禾说。
“沙漠危险。”
她知道陆岩很厉害,可沙漠里不安全因素太多,两个人好歹有个照应。况且她之前看手机的时候发现手机信号只有三格,往里走可能会断信号,到时候电话打不通,陆岩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不在我身边怎么知道我不会有事?”
他问:“你真要跟我一起?”
陆岩抿抿唇,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别胡说,你不会有事。”
“嗯。”
“我跟你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是被抓了会很危险。”
“那就走吧。”
“……”
许禾原本以为他们要在这个事情上拉扯半天,没想到陆岩这么快就松了口,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现在让我走,万一我在路上被独眼发现怎么办?”
陆岩赶着骆驼,高大的身影投射在沙子上,无端让人觉得安心:“跟我走。”
他从警校毕业实习那一年,就是凭着老师的介绍信来的这儿,在这附近住了整整一年才回到帝都。
眼看着陆岩往沙漠里走去,许禾诧异地问:“我们不去买点吃的东西带着吗?”
当年月牙滩整个被沙土埋没,很长一段时间这片地方都不许人踏足,后来滨海市局才派了人过来,把他父母发现的那座墓重新找了出来。
他们在沙漠里还不知道要待多久,两手空空进去是嫌死得不够快?
陆岩紧抿的嘴角拉出一抹弧度:“不用担心,克什村那座博物馆里保存的文物,曾是我负责保护。”
“宋银在绿洲里放了东西。”
沙漠太大,一眼望不到头,许禾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能行吗?”
“他不是回家了吗?”话刚出口,许禾就反应过来了:宋银根本不是回家。
“嗯,等找到地方,再通知其他人过来。”
陆岩从那次运送假文物开始,就设了一个局,为了引独眼等人上钩。
“你准备送我离开,一个人去找?”
许禾现在才发现,陆岩这个人心眼其实很多。
“去找古城。”
漫漫黄沙,灼灼烈日,许禾没一会儿就觉得干燥起来。
“那你呢?”她问。
时间一久,她感觉身体变得沉重,脑门上热出的汗滴进眼睛里一阵刺痛,她甚至觉得背在肩上的包也成了碍事的物件,干脆取下来挂在了骆驼脖子上。
克什村里因为游客众多,出入的班车不算少。
许禾头上顶着外套,恹恹地抱着骆驼脖子,天太热,汗液蒸发得快,总觉得口渴。
“先送你去坐车。”陆岩说完就要驱赶骆驼掉头。
陆岩递给她之前买了没喝完的小半瓶水,她自己的那瓶早喝完了。
“现在怎么办?你要去抓他吗?”许禾问。
许禾原本打算大口喝,忽然听陆岩说:“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绿洲。”
他们身后,骆驼的脚印一路蜿蜒。
她看看那少得可怜的水,最终只仰头倒了一小口。
沙漠面上像是被风吹皱了的黄河水面,泛起的条条波澜纹理分明。
“你也喝点吧。”许禾把水瓶还回去,一路上他喝水的次数少得可怜。
两头骆驼不知不觉间已经远离了人群,四下无声,太阳的光芒照耀着大地。
陆岩接过水并没有喝,只倒出一点润了润唇瓣。
黑米第一个带头应和:“大哥英明!”
剩下的要留给谁,许禾清清楚楚。她心底动了动,从未想过有一个男人能对她如此。
独眼噌地从石凳上站起来,眼里划过精光:“说得对!兄弟们,准备准备,咱们去沙漠!这票要是干成了,兄弟们以后都吃香的喝辣的,金钱、女人要多少有多少,看谁还敢看低咱们?”
已知前路的沙漠,小半瓶水,两个人,绿洲就在前方,陆岩却仍旧把水存着给赶路的她。
光头也凑过来心动地说:“大哥,这可是座城啊!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发现古城,这古城可比柯尔木村那批文物值钱得多,楚路不是老催咱们交货吗?咱们要是找到了古城,还怕那个孙子处处压咱们一头?”
“陆岩。”她骑着骆驼走到陆岩身边,一开口嗓音干涩到自己都觉得难听
“陆岩要去摸清古城的具体位置,他们就两个人,咱们要是在陆岩找到古城的时候抓住他,逼他把虎符拿出来……得到了古城,咱们下辈子还愁什么?”
“还有水。”陆岩皱眉,把水递给她,“再喝点。”他自己的嗓音也哑得不行,像被沙子摩擦过,莫名有种粗粝的温柔。
“他去沙漠里也要带着女人?”独眼忽然笑了起来,一张脸上泛着猥琐的笑意,“这小子还真会享受啊!”
许禾摇头,沙哑着嗓子说:“你喝吧,润润嗓子。”
“还带着许禾。”见独眼并不认识,黑米又说,“就是队里新来的那个女人,她是个医生。”
陆岩依旧伸着手:“快到绿洲了,你不用省。”
“那小子一个人去的?”
许禾笑了,有点有气无力:“怎么搞得像是要死了一样,这就是我们最后的食物,然后你让我我让你……”
“确定!陆岩已经去了,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到克什村了,咱们再不动身就晚了!”
陆岩不说话。
“你确定?”独眼还是有些不信。
许禾又说:“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陆岩当然不会说!这是考古队那个学徒说的,他平时话多,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再说,这消息是在陆岩发现我之前知道的,他发现我之后就把我关起来打算交给市局的人了,应该不会是假的!”
陆岩双眸幽暗地盯着她:“你想问什么?”
独眼心底隐隐雀跃,但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陆岩那小子精得很,能把这事告诉你?”
“我想问……”她还没问完,余光里忽然闯进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是绿洲!陆岩,我们到绿洲了!”
“千真万确!考古队的人把太阳墓里出土的那枚虎符上的文字翻译出来了,位置就在沙漠西边!”
陆岩抿抿干燥起皮的嘴唇,说不清是遗憾或是放松,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轻易许诺。
独眼盘着二郎腿:“真的?”
如果他出了事,许禾该怎么办?
“古城!古城就在沙漠里!”
三辆吉普车在路上飞驰,快得只看得见黑色残影。
独眼露在外面的眼睛一眯:“怎么说?”
傍晚天色渐暗,独眼等人终于到了克什村。
黑米点点头,他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大哥,这一次我们要立大功了!”
克什村的夜里整条街都挂着红灯笼,影影绰绰的红色光线十分迷人。
独眼上回从沙尘暴里出来后喉咙还哑着,说起话来刺刺的,像是钝了的刀子在磨刀石上发出的声音:“那群警察发现你了?”
路上仍有不少人在闲逛,小吃的香味飘得很远。
驻地里,独眼正等着他。
租骆驼的老头正准备关门,忽然被独眼一只手挡住了门:“天还没黑完,这么快关门干什么?”
黑米身上的手机被陆岩收走放在了自己房里,他接好手臂,拿到手机后立马打了电话,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光头接走了。
“这位老板……”老头抬起被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晚上不做生意。”
等李子川发现的时候,柴房里只剩一捆松散的麻绳了。
老头在这做骆驼的生意已经几年了,一口普通话比独眼还标准:“我这骆驼六点以后就不租了。”
黑米是在队里吃午饭的时候跑的,保护队马上就要解散了,一群人都聚在厨房里谈心,他看准了机会,挣脱绳索就跑了。
听到这话,独眼二话没说提起一脚就踹在老头肚子上,把老头踹出了二三米远的距离:“租什么租?不想挨揍就给老子去准备七匹骆驼牵过来!”
李子川焦急地说:“岩哥,黑米那孙子跑了!”
老头疼得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你们怎么打人?”
陆岩正想说话,忽然手机上许禾的照片变成了来电提醒。
独眼又是一脚踹了过去:“打的就是你!还不快去?”
许禾原本没抱什么期望,结果看了传来的照片顿时惊讶了:“没想到我们陆队,铁汉柔情,竟然能把照片拍得这么好!”
老头敢怒不敢言,颤抖着爬起来往后院走。
陆岩微垂着眼,大拇指划过照片上女人的脸,勾起嘴角笑了笑:许禾,命运真的很神奇。
光头哈哈大笑,微胖的脸上肉一抖一抖:“早这样不就完了吗?”
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变成了那个穿着一身火红运动服的许禾。
黑米从桌上拿起一个破破烂烂的笔记本,仔细看了几眼,最后定格在其中一行字上:“大哥你看。”
照片里,女人眉眼弯弯,不自觉地将剪刀手比在右眼处,身后是壮阔的大漠黄沙。
这是本记录租客信息的笔记本,老头字迹虽然模糊,但也不难辨认那两个名字就是陆岩跟许禾。
“咔嚓”一声,她的样子定格。
独眼啐了一口,眼神阴毒:“他们还真进去了。”
“一!”
就在这时,独眼兜里的电话响了。
“二!”
独眼看都没看一眼,接听后张口就是:“哟,楚哥,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三!”
电话那头一个斯文的声音说:“你这批货逾期了。”
许禾整理好自己的头发:“我数三二一你再拍!”
“楚哥您也知道,最近我日子不好过,保护队那群人把东西守得跟他们自己的祖坟似的……”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心底却把楚路从头骂到了尾。
“也行。”许禾骑着骆驼走远了点。骆驼很温顺,让它掉头就掉头。
楚路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一身笔挺西装,语调冷淡:“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货到底什么时候交?”
陆岩看着她柔化的眉眼,心念一动,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用我的吧,一会儿发给你。”
独眼好说好话了几句,见对方油盐不进,顿时也怒了:“楚路我告诉你,老子忍你很久了!你我都在坤爷手下办事,平起平坐的身份,老摆一副臭架子给谁看呢你,真以为穿个西装就能当少爷?”
周围的女游客身披红纱,站在沙丘上凹造型。许禾来了兴趣,从兜里摸出手机,扭过头冲陆岩摇了摇手臂:“陆岩,帮我拍张照。”她来这一趟,总要留下点东西。
坤爷手底下有两大得力助手:一个是楚路,负责倒卖文物;一个就是独眼,负责盗窃文物。
许禾摸摸骆驼驼峰上的一撮儿黑色毛毛,有些稀奇。
独眼每次拿了货都会在不固定的某个地方交货给楚路,再由楚路带回帝都最大的地下黑市出手。
骆驼的脚步稳稳当当,脖子上挂着的驼铃发出清脆悦耳的丁零声。
说到底,地位是一样的。
陆岩租了两头骆驼,驮着他们往沙漠里走。
楚路冷嗤了一声,似乎不屑于跟独眼拉扯这些问题,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坤爷可等了很久了。”
许禾已经不奢望能找回那部分记忆了,可她还想和陆岩多待一会儿,于是点点头:“去看看吧,我跑这一趟,怎么也该看看沙漠再走。”
提起坤爷,独眼立马咬了咬牙,暴躁地冲着手机吼:“你别老拿坤爷说事!龟孙子!有本事你自己来西北,没本事就闭上那张烂嘴!告诉你,等老子手头这事儿成了,你以后见着老子都得给老子提鞋!”
陆岩退离石碑几步:“还进沙漠吗?”
独眼挂了电话,忍不住又吐了口痰:“嘿,真拿自己当主子了!还不同样是坤爷身边的一条狗!”
可这话实在太过矫情,她向来不爱矫情。
光头连连附和:“大哥说得对,那小子,给根骨头就只会摇尾巴了!”
她想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当你的家人。
这时,老头从后院走进来,压低了脑袋说:“各位大老板,骆驼准备好了。”
她想说,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
独眼气还没撒完,忍不住又踹了老头一脚:“妈的!”
许禾拍拍他的肩膀。
绿洲水面波光粼粼,岸上生长着十来棵棕榈树,旁边还有间尖顶草屋,被一圈儿看起来刺刺的矮草围着。
陆岩手指抚摸着洋桔梗蜷缩的花瓣,脸色是难得一见的柔和:“我每次过来这里总会看一眼石碑,总觉得他们还在我身边。”
陆岩把两匹骆驼拴好,带着许禾进了草屋。
陆岩习惯了隐藏内心的想法,许禾却从这个高大的男人眼底看出了几分寂寥。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只好说:“你别太伤心,人总要往前看。”
这间草屋被主人废弃,位置又远离了沙漠边缘,因此很少有人来。
身边空空荡荡,热闹都是他们的,他什么都没有。
沙漠的夜晚黑得慢,外面还亮着光,陆岩把许禾安置在内间的床上:“你休息会儿。”
陆岩盯着窗外的天空,五月底了,天空蔚蓝,云层洁白。
许禾点点头,半合着眼皮,她快被晒得虚脱了。
台下掌声雷动,静默了许久的教室里喧嚣起来。
陆岩也翻身上了床,他伸手在床板内侧敲了敲,然后撬开一块木板,把里面的背包拿了出来。
“总之,不要给予孩子们太大压力,保持平常心才是决胜的关键!”
许禾一直听着他的动静,忍不住问:“找到了?”
坐满了人的教室只剩下班主任慷慨激昂的嗓音,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
“嗯。”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孩子们是身披铠甲的战士,而家长则是战士们的后勤部。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家长们一定要……”
陆岩把包打开,包里装了不少东西。食物、水、药品,还有一根有女人手臂粗的警棍。
陆岩轻轻点头,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
看到那根警棍,许禾心里突地一跳,下意识地抓住陆岩的手臂:“你……”
她看着陆岩:“川子说你父母都不在了,难道……”
她嗓音带着点哑,还有点哽:“他们有弩,是远程武器,你行不行啊?”
许禾想跟那个拉着她跑路的女人说,她真的尽力了。
从之前独眼那伙人的架势来看,两方一对上就是打,可陆岩明显就输在了武器上,而且还带着她。
许禾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她根本无从问起,她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要求陆岩告诉她当时的一些情况?
陆岩笑了下,干裂的唇上渗出血迹,他伸了大拇指擦去,声音喑哑道:“别对一个男人说不行,许禾。”
“嗯。”
许禾凝重的心思被他一句话就打乱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正经……”
“我们在团里见过?”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思耍流氓。
“这是好事。”不记得才能忘记那一天的悲怆,夜里能做个美梦。
陆岩把水递给她,回答她上一个问题:“放心,徐光给我准备了他做的袖箭,不会有问题。”
许禾把花束放在了石碑前,伸手摸了摸石碑上那个熟悉冰冷的名字,心里百感交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高烧醒来,只看到姑姑冰冷的黑白照。
许禾对徐光做的东西还是放心的,她放下心,不过仍然不敢多喝水,怕需要的时候没有了,只喝了两口就给陆岩推了回去:“你喝吧,你比我需要水。”
轻风刮过,吹起流沙山上细软的沙子。
陆岩这回没拒绝,仰头就灌了几口。随着他的动作,那一截脆弱的脖颈暴露在许禾面前,吞咽时喉结性感得不行。
许禾在众多名字里,一眼就找到了“许昕然”三个字。怔愣间,陆岩已经把那束洋桔梗放在了石碑前。
许禾看了几眼总觉得自己在犯罪,忍不住挪开了视线。她伸手在自己包里摸了摸,最后摸出一支唇膏,停顿了会儿才说:“给你的。”
离灵泉不远,立着一块扇形纪念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当年在月牙滩遇难死去的人的名字。
陆岩定定看了几秒。
很难想象,当年那场沙尘暴过去了,灵泉却在几年后重新形成了。
许禾挑眉:“不要?”她作势要把唇膏收回去。
寺庙门前有一湾灵泉,整体呈月牙形,泉水幽绿,两岸树木林立,地面生长着浓密的矮草。
“要。”陆岩把唇膏攥在手心里,淡淡的柚子味从嘴角飘到了鼻尖。
戈里沙漠的入口有一座流沙山,穿过流沙山才能进入沙漠。流沙山里矗立着一座古朴的寺庙,还未靠近仿佛就有梵音远远飘来。
唇膏膏体已经有软化的迹象了,但还是能看出许禾用过的痕迹。
克什村没有专门卖花的店,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看得眼红,推搡身边的男友:“我也想要花。”
陆岩顿了下,目光渐深,然后才抹在了自己唇上:她的嘴唇,是不是就是柚子的味道?
许禾抱着两束花,边走边用指尖沾水浇花。天气太热,花瓣都有些蜷缩的迹象了,好在还是美的。
眼见陆岩慢慢地抹唇,许禾慢半拍地想起来,这算不算间接接吻?之前喝水的时候,她都是倒着喝的,根本没挨着瓶口。
等到阳光稍微淡了些,陆岩才带着许禾往沙漠入口走。
想到这里,许禾白净的脸皮上泛起了红,她轻咳了一声:“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吗?”
相处大半个月,许禾发现自己还是没看透他。
“不。”陆岩把唇膏盖好,犹豫了一下,最后放在了自己口袋里,“我们得尽快赶到沙漠中心,那儿有个村庄,我们去那儿休息比较安全。”
随意聊了几句,许禾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怎么也不说要送送她?
“嗯,我休息好了,走吧。”
“哦……”
陆岩把背包背在身上,见许禾要穿外衣,于是道:“别穿,沙漠里日落得晚。”
“回,但不是现在。”
许禾又把防晒衣蒙头上了,免得晒伤:“走吧。”
“你不回帝都了?”
晚八点整。
陆岩说:“等事情办完,就回市局。”
帝都一座别墅内灯火通明,老式留声机放着悠扬的音乐。
柯尔木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应该会离开这儿吧?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坐在上好的梨花木椅上,正在泡茶。
许禾又问:“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珍贵的普洱茶饼被撬开一小块,开水缓缓注入桌上那个很有年代感的碧玉茶缸里,没一会儿,悠悠茶香就飘了出来。
陆岩吃烤馕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才“嗯”了一声。
男人神色痴迷地凑近闻了闻,热气氤氲间,他脸部轮廓模糊不清,神思恍惚间回到了以前……
回到车上,许禾边撕着烤馕边说:“我出来后就要走了。”
“快点动手,磨蹭什么呢?”李坤把刀架在陆成岭的脖子上,再往前一点就能划破他的皮肤。
许禾点头,在这儿得听陆岩的。
“成岭!”宋芝失声,两行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陆岩买了两个烤馕,刷上辣酱,递一个给她:“先休息,等过了太阳最大的这段时间再进沙漠。”
“喊什么喊,再喊我就杀了他!”李坤斗狠似的把刀又挨近了一点。
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日头正毒,街道上烤馕的香气肆无忌惮地刺激着许禾的味蕾。
“别!”宋芝顿时噤声,一点动静也不敢发出了。
克什村是戈里沙漠的入口,每天来这儿旅游的人根本数不清,所以建设虽然保留了古朴的风格,却也融入了现代的元素,看起来十分舒心。
“你们到底要什么?”陆成岭被逼迫着用自己平常工作时最熟悉的工具洛阳铲一点点把沙土挖开。
这片地方不仅有古城、沙漠,小型博物馆里还有当年考古留下的墓穴和藏品。
他心底十分不情愿,却碍于妻儿和一群旅客的命,只能憋屈地去挖墓。
这座村子比起柯尔木村要热闹得多,街道两边全是卖当地特产的摊位,村子里走动的也不只是村民,更多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他的身边还有七八个旅游团里的人分头在挖,一时间耳畔只听得见沙土被铲落的声音。
一个半小时后,克什村的样子在视线里显露出来。
陆成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时兴起的一次报团旅游居然会碰上一伙盗墓贼!
洋桔梗和扶郎花,一个清雅一个热情,放在一起竟毫不违和。
进入旅游景点的当天晚上,陆成岭和宋芝就被李坤威胁着去了月牙滩,确定了有东西后,连续几天的夜晚都会被逼着去挖墓,如果反抗,其他游客就会有危险。他们每天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又身处荒野,根本跑不了!
出了城门,陆岩把花放在许禾怀里:“拿着,我去开车。”
“两位教授,快点吧,否则我这刀子不长眼,伤了你们的儿子就不好了……”李坤的话仿佛一条毒蛇缠在陆成岭和宋芝的脖子上,两人只能加快动作。
老板帮着包好花,又递过来。
夜色中,一行人身影似明似暗,形同鬼魅。
这一刻,她和陆岩虽然各自沉默,却出奇地合拍。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内心的不安,陆成岭的手机响了。
许禾想起自己死不见尸的姑姑,觉得空手去沙漠的确不好,于是挑了一束她最爱的扶郎花。
陆成岭和宋芝的手机都在李坤手里,此时亮起,映出了男人冷漠的面容。
“你……”许禾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她脑海里仿佛罩了层迷雾,快要拨开却又层层叠叠。
李坤看了眼来电提示,笑了:“正好,你们儿子的电话,他这个点打电话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陆岩在古城一家花店门口停了下来,他定定地看了几秒,从花瓶里抽出几枝洋桔梗来。
宋芝脸色白了白:“你答应了不动我儿子!”
许禾不知怎么竟觉得心里被人拉扯了一道,疼得心尖儿抽抽,快步跟了上去。
“那得看你们事情办得怎么样。”李坤说完就按了接听,他把手机凑近陆成岭,眼里闪着暗光,压低了声音说,“陆教授,你知道该怎么办。”
他轻车熟路地走在前边,明明处在人影幢幢的闹市,身影却格外孤独。
陆成岭狠狠吸了口气:“小岩?”
陆岩停好了车,目光有些缥缈:“跟着我。”
陆岩没说话,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才有些含糊地说:“爸?”
许禾忍不住问:“我们要穿过这儿?”
陆成岭心里定了定:“大晚上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车子一靠近,许禾就听见了喧闹的人声。这里是滨海著名的旅游景点,少说也有四五个旅游团在。
陆岩过了会儿才清醒:“哦……可能是我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没什么事。”
可惜古城看着很近,实际上和许禾之间隔着一座小山,否则她真想去那儿当一回游客。不过也不是全无机会,越野车开过小山,逐渐靠近了古城的大门。
“没事就睡吧,我挂了。”
这是帝都没有的景色。
电话挂断,陆成岭和宋芝都松了口气。
古城遗址保存得十分完好,红墙绿瓦、雕栏画栋、飞檐翘角,正面朝外,后半边却嵌入了山石壁,充满了智慧的美。
李坤把手机收好:“行了,赶紧挖吧!”
许禾视线流连在窗外,山的挺拔、树的坚毅、古老城池遗址的庄严,无一不给人以一种大美无声的感觉。
终于,经过几天的挖掘,在后半夜,墓地露出了它原有的样貌。
这一段路十分偏僻,路上鲜有人,一时只剩下车的低吼。
这是一座方形石棺,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墓里却放着不少钱币,甚至还有环首、铜刀之类的武器。
他们这次是往与以前出门相反的方向走,周边景色不一样,却同样的壮美。
钱币并不是常见的铜钱,而是实心的,左面中央刻着太阳的图案,右面则刻着不知名文字。
这片地方的空气算不上好,时不时有霾出现,但许禾现在已经十分适应了。
李坤带来的那伙人早在看到陪葬品时就疯了似的争抢起来了,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越野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逐渐把柯尔木村抛在身后。
陆成岭铁青着脸:“这下能把我们放了吧?”
这一趟即使没有找回记忆,也不枉来了这一趟。
李坤来旅游团之前曾在滨海最大的地下赌场待过,那儿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也不乏盗墓的。他就是听了一个盗墓的说月牙滩附近可能有东西才冒险来的,没想到让他知道李明凯带的团里有专业考古人员,他为了早点找到墓地,特意趁着李明凯抽不开身代替李明凯接了,结果还真让他找着东西了!这一夜过去,他就能发财了!
她的东西早已经装好了,同来时一样,只有一个行李箱。等她从沙漠里出来,就会直接回帝都。
“放了?放了你不就是让你回去报警?我可听说西北这边的墓大多是墓群,这附近一定还有……”
眼见又过去了半个小时,许禾说:“能走了吗?”
李坤还没说完,就听一个人说:“坤哥,这墓里有幅画!”
李子川点点头:“明白了。”
李坤推着陆成岭和宋芝走近:“去看看。”
陆岩目光晦暗不明地扫过柴房:“不用管他,等市局的人到了后,自会处理。”
墓里的东西已经被他们用衣服都包起来了,此刻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具面目全非的干尸。
李子川哭完了问:“岩哥,柴房里的那个怎么处理?”
宋芝不忍去看,心底一直在念《渡亡经》。
李世海一巴掌就过去了:“嘿,你个小兔崽子!”
墓底的图案和钱币上的图案一样,字体也是一样的。
陈子轩抹了把眼泪:“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李坤觉得墓里特意画上的图别有寓意,很有可能意味着其他墓葬的位置,于是拿刀指着陆成岭后背,刀尖戳着脊梁骨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我给你们两天时间,把文字翻译出来。”
李世海作为众人的长辈,反应平平。他摸了摸胡须:“陆队说得对,等古城重见天日,我们这群人还会集合到一起,这几天就当放假了。都别矫情了,大男人哭成什么样子了?”
眼看天色渐明,李坤也知道不能在月牙滩再待下去,于是让人去填好空墓,收拾好东西又押着人坐了车往团员搭了帐篷的驻地开去……
陆岩沉默了一会儿:“会有的,等我找到了古城,你们的假期就结束了。”
茶缸里的茶水见底时,门铃响了。
他们这些人里有警察,有考古人员,还有滨海各个地方来的村民,一旦分开,就是天各一方。
楚路信步走来,手里握着手机:“坤爷,独眼带人进沙漠了。”
李子川那么大的块头,眼都红了:“岩哥,你说我们还会有机会重新聚在一起吗?”
他手机上亮着一张路线错综复杂的地图,地图中心一个红点正在移动。
许禾也有些感慨,她虽然来这里时间不长,可也习惯了和众人相处,真要分开确实有些不舍。
赫然是定位追踪器。
陆岩看着站成一排的队友:“好了,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李坤放下茶缸,从花梨木椅上站起来:“沉睡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出现了。”
柯尔木村文物保护队成立这半年,李双双每次逮住机会就会过来看陆岩,也和大家有了感情。女人又是感性动物,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李子川没那么多卫生纸可以递,干脆一伸胳膊,让她埋在自己的袖子里哭。
楚路说:“独眼未经允许擅自行动,说不定是想独吞,该怎么处置?”
保护队里的人全都站在村尾等着,半年的守卫,他们彼此都熟悉了,分别时刻,所有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丝毫以往的活跃。平时最闹腾的陈子轩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就连李双双都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让他去,暂时不要动他,让他替我们探探路。”
许禾跟着走了几步又顿住,她抬眼看了看这片地方,第一次发现其实这里也没有那么荒芜。
“是。”
“走吧。”
到了半夜,天上光芒点点,北极星格外亮。
“嗯。”
许禾睁着一双酸涩的眼,想睡又不能睡,生怕睡着了会从骆驼背上翻下去。
“都准备好了?”他问。
这时,并排走的陆岩忽然朝她伸出手。
陆岩从村尾走来,光芒笼罩着他,有些刺眼却让人移不开眼。
许禾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时,刚好阳光照过来。
陆岩没说话,手腕一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直接把她从驼背上带到了自己怀里。
人总会有长大的一天,所有经历的一切都是人生画卷上必需的一笔,她又何必非要插足。
许禾连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算了。
身后是陆岩宽厚的胸膛,不断散发的男性荷尔蒙让许禾一下子清醒了,他单手把她拎了过来……
许禾那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半晌,只是笑笑。
陆岩把她环在双臂之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睡吧。”
“小禾姐,”罗纳打断了她的话,诚挚地冲她微笑,“谢谢你。”
“我的骆驼……”
“如果……”爷爷不在了呢?
“它会跟着走的。”
罗纳摇摇头:“我想跟爷爷在一起。”
“我睡了你会不会很无聊?”
许禾终于还是不忍心:“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会,睡吧,快到了。”
九岁的孩子,脸上满是诚挚,眼睛仿佛闪着光。
许禾真的累了,靠在他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罗纳点点头,很认真地应了:“小禾姐,谢谢你。我知道你和陆叔他们要走了,我会想你们的。”
女人的身体柔软无骨,散发着淡淡清香。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拂过胸膛,陆岩忍不住绷紧了身体。
许禾沉默了好一会儿:“嗯,你要逗他开心,他开心了,病就好了。”
他低了低头,女人的脸半埋在阴影里,露出的面部线条清晰流畅。
“爷爷最近总是不好好吃饭,晚上也睡不着,总是咳嗽,我感冒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吧?”
小巧的脸盘,高挺的鼻,形状优美的唇……
这样去骗一个孩子,她心里觉得愧疚,可如果直说,她心里也不好受。
陆岩迅速别开脸,喉结猛然滚动了几下。
许禾看着他澄澈的眼睛,一时竟没能立马开口说谎。
北极星尽职尽责地指着方向,陆岩赶着骆驼,在沙漠里疾跑。
“还在睡觉。”罗纳担忧地回头看了眼家的方向,一间土屋立在那儿,冷冷清清的,“小禾姐,我爷爷会好的吧?”
风一吹,身后两排骆驼的脚印消失无踪。
“你爷爷呢?”
远远地,陆岩看见亮起的灯光。
“小禾姐。”罗纳跟她打了个招呼。
塔里木一直站在村口等着,隐约看到有过来的骆驼影子,喊道:“哥!”
她要走了,本打算再跟村长商量一下让他去医院,没想到这次放羊的是罗纳。
陆岩加快了速度,终于到了村口。
许禾今天起得早,正在村头活动身体,看到人来诧异了一秒。
布尔泊村,位处戈里沙漠西南侧,是进入沙漠腹地必经的地方。这里村民们的草屋绕着村子中央的圆形水泉围成一圈,一直以来被誉为沙漠之心,生活着回族土著民。如果航拍就会发现,整个村庄看起来就像一块嵌入沙漠的蓝宝石。
天边乍泄出第一缕光芒,罗纳赶着羊从家里出来。
塔里木牵着骆驼,一抬眼看见陆岩动作轻柔地抱着个女人下来了,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哥?”
陆岩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拉出一道阴影,他嘴角带着抹冷笑:“不说也没关系,他们总会出来的。”
陆岩睨了他一眼:“小点声。”
黑米盯着他:“无可奉告。”他说话时不小心拉扯到了嘴角的伤口,顿时抽了好几口冷气。
“这是嫂子?”
至于进了市局后会遭遇什么对待,谁也说不准。
塔里木当年在市区打过工,有一次上街被个大妈误会成是扒手,正巧碰到陆岩和李子川上街,还是陆岩出手抓了那个真正的扒手摆平了这事。
陆岩也猜到会是这样:“明天市局会来人,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之后两人一直有联系,关系也算亲近,陆岩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过女人,他哪里见过陆岩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
黑米从鼻腔里发出一道冷哼,他这副样子和平常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
“现在还不是。”陆岩凝视着女人睡熟的脸,面容柔和了好几度,“房间准备好了?”
陆岩从外面搬了条凳子进来坐好:“你们的驻地在哪儿?”
“好了,但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人,只准备了一间。”
黑米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听见声音立马抬起了头。他脸上青青紫紫,在月光下格外骇人。
“没事。”
陆岩披上外套,开门去了柴房。
话说间就到了塔里木家。
李坤还活着,他的父母却不在了,真是讽刺。
塔里木把骆驼跟家养的骆驼拴在一起,带着人进了内屋。
他做梦了,还是个梦中梦,这一瞬仿佛回到了他来滨海市的前一周。
内屋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正好能容纳两人躺着的炕。
木板房隔音奇差,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
许禾第一次睡得这么沉,连陆岩打湿了毛巾给她擦脸的动作也没感觉到。
陆岩倏然睁眼,入目是一片黑暗。
这一路顶着太阳过来,她外露的皮肤上泛起了点点红,像是白雪中开出的红梅花。
……
陆岩轻叹了口气,大掌抚上了她的脸颊,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侧脸,心里柔得不像话。
张翔奇怪道:“陆队?”
那个曾经飞扬的少女,终长成了现在明媚的样子。
那一刻,陆岩心底腾地升起了一团火,为什么偏偏是他没有死?所有失踪者里,为什么偏偏是他还活着?
第二天凌晨,塔里木估摸着时间过来敲门。
不对,现在应该叫盗墓贼——李坤。
陆岩早已经醒了,他侧躺在炕边上,内侧睡着手脚规矩的许禾。
这个人,陆岩太熟了。即使只是镜头一晃,他也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当年被滨海搜救队和警方认定为死在了沙尘暴里的导游李明凯。
听见敲门声,陆岩轻手轻脚地下床开门。
眼镜男开门的一瞬间,画面里闪过后座中央位置上一个男人的半张脸。
塔里木压低声音说:“哥,你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陆岩也没说话,又把画面调回了那四分钟。
陆岩点点头出门洗漱,又检查了背包和塔里木拿来的帐篷,确认了没有问题才重新回到房间。
张翔提了口气才问:“陆队,发现什么了?”
许禾还在睡,眉头紧拧着,眉心一道褶皱。
三伏的天,冻得他一激灵。
陆岩坐在床边,微微低头,眼底映出许她温软的模样,终是忍不住俯身凑近,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变得更冷了。
她的唇软得像果冻,甜得像柚子。
陆岩却忽然视线一凛,就连身边的张翔也感觉到了他身上气势的变化。
过了十来分钟,陆岩像是完完全全把她刻在眼里了,才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这辆车在临泉路一家商铺门口停了下来,随即后座右侧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他们在这儿逗留了将近四分钟,买好了水和食物就走了。
天边还闪着星光,晨风送来几分凉意。
这辆车经过的地方监控已经全部调了出来,陆岩滑动鼠标,一帧一帧地看。
陆岩坐在骆驼上,回身望向仍旧沉寂着的小村庄,抿了抿唇。
张翔看到人来,立即把放到一半的监控调了回去:“陆队,三号凌晨两点五十分左右,有可疑车辆从郊外驶进市区。”
塔里木在门口送他,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哥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嫂子。”
他们发现的时候,古墓里已经被洗劫一空,不光如此,就连墓主人身上的衣服也被剥光了。
陆岩点点头,赶着骆驼走远了。
几天前,帝都市郊外有市民举报说自家祖坟被人刨了。他们出警后才发现,那群人刨的并不是市民的祖坟,而是市民祖坟底下的一座古墓。
天边大亮的时候,许禾终于掀开了疲惫的眼皮。她仰躺在炕上,不知今夕何夕。
市局最近正在调查一起文物盗窃案。
过了会儿,眼底迷茫散去,许禾蹭地一下坐了起来:“陆岩?”
“好,我一会儿就到。”陆岩抓起外套就走。
四周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张翔的声音传出来:“陆队,监控查到了。”
许禾下床穿好鞋,拨开门帘走到外边,只看见一个穿着袍子裹着头巾的男人正在喂骆驼。
陆岩手里捏着份文件正准备看,忽然电话响了。
听到声响,男人回过头,冲她笑了笑,露出两颗讨喜的虎牙:“嫂子你醒了,我叫塔里木,是岩哥的朋友。你先去洗漱,我给你拿点吃的。”
香樟树耸立在道路两旁,风从百叶窗外带来樟树的香味。
许禾本能地觉得不对:“陆岩呢?”她隐约记得昨天陆岩跟她睡在一间房的。
帝都市局庄严神圣,肃然立在晨风里,中央一枚警徽熠熠发光。
“岩哥去找墓地了,说很快会回来,让我照顾你。”
阳台上隐隐透出微光,陆岩从床上起来,换好了上班穿的制服。
“什么?”许禾不可置信道,“他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陆岩从梦中醒来,浑身充斥着一种使不上劲儿的无力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山根。
塔里木被她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开口就结巴了:“凌晨四……四点走的。”
老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呢……”
许禾咬了咬牙,她算是知道为什么她昨天说要跟着陆岩的时候陆岩那么快就答应了,他其实根本没打算带着她!
“我已经想好了。”
想起昨天自己睡得那么沉,许禾又缓了口气,她向来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跟着陆岩不好,很容易给他拖后腿。想通了的许禾也不纠结了:“他往哪边走了?”
陆岩终于动了动,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被好好打理过,看起来乱糟糟的,额前刘海都快把眼睛盖住了。
塔里木挠挠头:“嫂子,岩哥往东走了。”
“你有大好的前程,干什么跟自己过不去呢?当警察又苦又捞不着好,你……哎……”老师还在孜孜不倦地劝他。
许禾看了看太阳升起的方向,没说话。
身形清瘦的少年眼底发暗,微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几天前刚失去了父母。
塔里木惴惴地说:“嫂子?”
榕树上栖息着的蝉不知疲倦地叫,令人心浮气躁。
许禾扭头:“你叫我什么?”
夏日的阳光照在走廊上,像是腐蚀性极强的硫酸,枯萎了教师办公室门口的盆花。
许禾这张脸虽然漂亮,可没表情的时候看着并不和善,甚至让人觉得有攻击性。塔里木磕磕绊绊地说:“嫂……嫂子?岩哥让我这么喊。”
“陆岩,你怎么回事?放着好好的金融不念,报什么警校?”
许禾表情柔化了一点:“他还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