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岩对黑影的事若有所思,对外直接说这虎符是跟其他文物一起出土的,而不是自己晚上和许禾发现的。因为这段时间太忙碌,谁也没觉得不对。
李世海举着放大镜,将虎符上的每一个字符逐一细看。他边看,边拿笔将图案画下来,也将字符按照先后顺序写在了笔记本上。
半晌,李世海放下放大镜,捋了捋胡须。
陆岩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阳光正好,耐旱的沙枣树开着簇簇黄花。
许禾动作更轻了一点:“之后每天早晚我帮你消毒,免得细菌感染。”
陆岩抬手敲了三下门,不轻不重,力度控制得很好。
陆岩摇头。
李世海放下笔记本:“进来吧。”
她问:“疼吗?”
陆岩是被陈子轩叫过来的,他进屋也没说废话,直接问:“有结果了?”
她去擦那些血迹,棉球刚接触到他的伤口就见他眉头细微地皱了皱。
李世海点点头,又捋了把胡子:“这虎符只有半块,构造有些奇怪,一面刻着虎身,另一面应该平整光滑才对,但这块虎符却不是这样的。它的背面有一处凹槽,凹槽边缘刻着好几条放射线,看起来像一颗升起的太阳。这个凹槽被打磨得很光滑,里面像是能容纳一颗眼珠大小的圆珠,古时候有那么一种刻在墙上的机关,门上嵌着铜珠,要想进去只有拿相应的钥匙开门。据我猜想,这虎符应该就是开启某一个地方的钥匙,另外的半块虎符就在那个地方。”
许禾握着酒精棉球的手一顿,微微偏开眼就看到他后背上的血痕。好几个窟窿,都在往外渗着血。
至于是什么地方……
他双手交叉捏着衣角往上一翻,精壮的上半身就暴露在空气里。他蜜色的身体上腹肌块块分明,肉体完美得简直无可挑剔。
虎符是古代皇帝调兵遣将用的兵符,一般用青铜或者黄金做成伏虎形状的令牌,一分为二作为信物。这样重要的东西,又被藏得很深,背后代表的地方一定十分庞大。
陆岩紧闭着唇,握住了她的手腕,那一截细瘦的手腕脆弱得像是一用力就能折断。
李世海初步猜测,虎符能开启的,是一座古城。
墓里的陪葬品件件棱角分明,他护着自己摔下去,后背肯定破了。
陆岩瞥到他描绘在纸上的字符,问道:“这些字呢?”
“那我动手了。”许禾作势要去脱他衣服。
李世海“啧”了一下,责怪地看着他说:“你当我这是什么不费脑的工作?今天给我东西明天我就能翻译出来?”
陆岩眼珠动了动:“不用,小伤。”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的确有些眉目了,再给我两天时间。”
一回到村子里,许禾就把陆岩摁着坐在了医疗室的椅子上,抿了抿唇说:“上衣脱了。”
陆岩点点头,还未说话,余光里忽然走进一道身影。
这是一枚虎符,通体呈黑色,虎嘴微张,四足跪立,尾巴卷曲,身上刻有金色字体。
许禾穿着身禾绿渐变色的裙子,阳光下一身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连飘在她周围细小的灰尘都仿佛亵渎了她。她扎起的长发下露出的一截纤瘦脆弱的脖颈,令人口干舌燥。
灯光照射下,条状物的样子也显露出来。
李世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地说:“行了,去吧。”
陆岩手指灵活地打开那个暗格,从里面摸出一枚样子奇怪的条状物。
许禾已经找了个安静偏僻的角落蹲下了,她把黄纸钱一张张折叠,然后点火,纸钱烧起来,往外冒着青烟。
许禾十分好奇,在他身后探出个头:“摸到什么了?”
许禾一张一张往火上加纸,火尖燥得她脸颊微红,她边加边诚恳地认错:“这位不知名的先人,昨晚是我不对,今天特意给您烧纸赔罪了……腿我也给您放回原位了,您不要怪我。”
陆岩神情肃然,忽而手指触到了一处丁点大却跟棺内其他地方不同触感的地方,眼神一动。
她烧纸烧得认真,连身后有人都没发觉。
忽然,陆岩视线一凝,抬起了干尸的脑袋,在他头下慢慢摸索。
这副十足认真严肃的神情,看得陆岩想笑。
莹白的光线里投映出两道影子,挨在一起,有种说不清的暧昧。
陆岩也蹲下身,抽了张纸钱放在火上:“你这纸钱哪儿来的?”
陆岩蹲下身,打开了手机照明灯,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具干枯瘪瘦的尸体。
许禾一愣:“村口一个女人家里买的。你怎么来了?你不用去墓穴?”
这样一座占地面积巨大的墓穴里,竟然没有什么陪葬品!
最后一点纸钱也烧完了,陆岩把她拉起来:“一会儿去,你跟我来。”
棺木里并没有想象中琳琅满目的文物,反而简洁得令人不敢相信。
许禾盯着自己屋子后面忽然多出来的一条沟渠,不明所以。
他们白天没来得及挖开的墓穴已经被黑影挖开了,墓地里的情形一目了然。
新翻的泥土厽在沟道两旁,干燥坚硬得仿佛能划破皮肤。
许禾顿了一下,蹲下身把踩断的干尸骨头摆回原处,然后走到陆岩身后去。
这条沟渠从她的房底蜿蜒出来:“干什么用?”
“过来。”他朝许禾伸出手,“没有处罚。”
这时,一阵车轱辘声由远及近。
后背火辣辣地疼,他能感觉到湿凉的液体顺着脊柱滑下。
许禾扭头,发现一辆羊车慢悠悠晃了过来。
“你在想什么?”陆岩已经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羊车上驮着村长和罗纳,他们身后的车板上放着个木桶。
她小心翼翼又认真非常的神色,让陆岩稍微失声。
村长拉着罗纳从羊车上下来:“陆队长,你要的东西做好了。”
她特意加重了“队内人员”四个字,这样处罚起来总比无关人员要轻一些。
陆岩已经把木桶从车上搬了下来:“多谢。”
许禾吞了下口水,目光灼灼地看着陆岩:“队内人员无意损坏了古尸该怎么办?”
许禾不确定地问:“这是……浴桶?给我的?”
——被她踩的。
她围着木制浴桶转了一圈,浴桶约莫一米三高,椭圆形,桶壁打磨得光滑顺溜毫不毛糙,工艺方面可算得上十分优秀了。
许禾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左脚,脚下是墓穴主人一条干枯的腿,从小腿到膝盖那一截已经断了。
“外面买的?”
陆岩看着她,黑眸有点润,没说话。
陆岩已经搬着浴桶到了她紧闭的房门前:“村长以前是木匠,年轻时曾在西图卖过木艺品,如今年纪大了,也仍然喜欢这一手。我去的时候,他给罗纳做的浴桶刚好成型,看我需要,就改了图纸,先给我做了。开门。”
许禾僵住了。她看着半坐起来的陆岩,有些欲哭无泪:“我好像闯祸了!”
许禾讷讷地慢了一拍,才打开门。
她讷讷地从他怀里出来,刚站好,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先前空荡荡的屋内已经整齐摆上了女人的生活用品,有了点生活气息。
许禾手一顿,想起什么,脸腾地红了。
一股馨香扑面而来,跟许禾身上的味道一样清淡好闻。
他声音沉得不像话。
陆岩把浴桶放在房间角落,拿刀在地面开了个不大的地洞:“以后你就在房间洗澡,洗完的水直接往洞里倒……”
陆岩忽然抓着她那只手,力道有些大:“别乱摸。”
他微微抬头,还没说完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伸手,摸摸身下的身体,想去碰他的后背。
透风的窗口上方,被许禾牵了一根细绳,上面挂着女人整套的内衣裤。
“你怎么样?”许禾声线中透着紧张。
那抹黑色蕾丝,他见过一次。
许禾被他坚硬如铁的手臂箍着动弹不得,整个人陷进他怀里。
陆岩耳根有点热,喉结迅速滚了滚,略显狼狈地移开目光。
不到一秒,伴随着落地的钝响,陆岩闷哼了一声。
他贴在裤缝的手蓦然收紧,手背上的筋脉道道分明。
黑影一看形势不对,扭头就跑。
脑子里蓦然闪过蕾丝下洁白娇嫩的肌肤。
陆岩松开黑影,跃过去把女人柔软的身体揽进怀里,在半空中翻转两人的位置。
许禾没想过自己的待遇竟然这么好,一方面既觉得自己给队里添了麻烦,一方面又十分感动。
“小心!”
她虽然不曾说过什么,但女人的生活总比男人要讲究些,很多时候也的确不那么方便。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唯有陆岩记得这些。
“我没事。”许禾正想去摘黑影戴的面罩,没想到他忽然发难,整个人往前一撞,吓得许禾脚下不稳,一脚踩空!她身后是一米多深的墓穴,墓里全是坚硬的泥土石块,掉下去的话,她这身娇养着的皮肤全都得划破。
许禾抿了抿唇:“你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没事吧?”陆岩看向许禾,眼底压着三分不赞同,另外七分是担心。
陆岩绷着面色,声音有片刻仿佛和平时不一样:“不用,把你带过来,原本也委屈了你。”
陆岩比黑影动作更快,稳准狠地抬腿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得半跪在地,反扣住他的双手手臂,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没在许禾房间多待,大步走了出去:“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去墓地找我。”
“妈的!”黑影低低咒骂了一声,一摸额头,全是血。他啐了一口,当即就要去抓许禾。
许禾看着陆岩迅速消失的背影,勾唇笑了笑:“谢谢你,陆岩!”
许禾抓着块石头,当头就砸了上去。
等笑意消散了,许禾才走出去关好门,带着罗纳在旁边树下的阴影里教他认字。
身上穿的那件外套不知道被她丢在了哪里。
罗纳的基础太差,许多常见的字他都不认识。
那人散着黑发,洁白的裙子,惨白的皮肤,活像日本鬼片里的贞子,把黑影看得一怔。
许禾捡了块尖石子,在地上一笔一画地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陆岩就地滚了一圈逃开,他喘了口气正要去抓黑影,忽然发现黑影身后真有个人!
阿伊莎等人原本想来找罗纳玩,一个小时后,个个手里拿着石子,都在写字。
他被迫仰着头,悄悄伸手摸到黑影遗落的那把洛阳铲,不动声色地握在手里。他忽然往黑影身后看了一眼,黑影一愣,回头的瞬间就让他钻了空子。
这个时候的蝉鸣还算微弱,阳光日复一日的热烈,空气飘浮着细小灰尘。
陆岩先前洗了个澡,脚上还穿着人字拖,那把常年藏在靴子里的刀没有带在身上,对比起来确实显得有些劣势。
许禾坐在树根下的石墩上,一手拿着书在监督,活像个来偏僻山村支教的老师。
是真的要他的命。
几天前,许禾还在帝都忙着学业;几天后,她在大西北悠闲度日。
是真的刀。
许禾的感慨还没维持多久,忽然听见“砰”的一声闷响,随即七点钟方向升起大团浓烟。
黑影正把陆岩死死压在身下,他手里拿着把匕首架在陆岩脖子上,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是墓穴的方向。
许禾越想心越乱,六神无主间看到地上有块不小的石头,一瞬间仿佛喝了酒一样胆大包天,捡起石头就往外冲。
许禾脸色变了变,隐隐觉得不妙,于是立马把书放下说:“你们先写。”
陆岩的手臂没好完全,他的恢复能力虽然好,可一支弩箭射进去,总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她几秒间就去厨房洗干净了手,再回来时果然听见一大波零散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许禾看得揪心,手指绞成一团,不明白陆岩为什么不许她叫人帮忙。
“许医生!许医生!救命!”
陆岩大约知道对方是谁了。他抬腿把人从身上扫下去,就要去捡黑影带来的那把洛阳铲。
李子川的嗓门最大,圆脸上全是着急,这下也顾不上喊小禾妹妹了。
黑影准确无比地拧住陆岩的左小臂,趁着陆岩吃痛的瞬间,扭转了两人的体位。
宋银也是满目着急,一点也不绅士地跟着喊:“快救命啊,许医生!”
墓穴那儿的戴着面罩的黑影一顿,连忙跳出土坑想跑,但是来不及了,陆岩直接扑了过去,两人在地上打了个滚。陆岩压在黑影身上,抡起拳头朝黑影的脸砸了下去,被黑影一偏头躲开。
陆岩光着上身走在最前面,脚步又大又急。
他说完就弯腰低头闪了出去,动作迅猛得像一头捕食的猎豹。
他后背背着个人,软趴趴的,垂在一侧的手臂上糊了不少血迹。
陆岩身体压低:“别说话,也别动,待在这里,不要叫人。”
“这是怎么回事?”李世海从房里出来,原本还打算呵斥他们几句“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待看到陆岩背上的人时,立即瞳孔猛缩面如土色,嘴唇颤抖着喊,“子轩?”
他换了一套衣服,露在外面的手臂凉凉的,大概是用冷水洗了个澡。
许禾跟着进了医疗室,关上门,拧着眉头边穿手术服边问:“怎么回事?”
许禾微愣:“你怎么……”
陆岩气也来不及喘,嗓音又沉又喑哑:“他碰到了太阳墓里隐藏着的机关,被炸伤了。”
性感得让她挪不开眼。
陈子轩已经晕过去了,腰腹间的出血口绑着陆岩的白短袖,已经浸满了血。
许禾扭头,借着月光打量他。他头发湿润,软软地垂着,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顺着脸颊流过线条完美的下巴,落进胸前的衣服里。
许禾打开照明灯,解开那件短袖。
那具身体是温凉的、宽厚的,还带着冰凉潮湿的水汽。
灯光下,陈子轩身上全是还未干涸的血液。他上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被许禾剪开丢到了垃圾桶里,露出一片染了血的胸膛。
许禾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脱力似的半靠在他怀里。
许禾纱布堵住出血口,又拿棉花蘸了酒精去擦拭陈子轩身上的血迹,忽然意识到陆岩还在身边,于是头也没抬地问:“认识手术器械吗?”
呼吸吐纳,全都是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往常她主刀时,身边总会有个打下手的。
陆岩压低了声音,靠在她耳边:“别怕,是我。”
陆岩看着摆放在旁边的一系列泛着冷光的手术器材,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在挨个辨认。
许禾脑门攀上一丝冰凉,头皮都炸开了。
止血钳。
许禾呼吸立即一滞,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要张口喊人,电光石火间,一只大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按着她没有动。
组织剪。
正纠结着该怎么做,忽然,黑影似有所感,猛地回头。
手术刀。
许禾很想去墓穴的另一边叫醒帐篷里的人,可又怕会惊动了那人。
手术镊。
他在挖那座太阳墓。
布巾钳。
离得稍微近了,许禾才看清黑影手里拿着挖墓的工具。
陆岩以前待在帝都时,队里有位法医。
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立马回去,可她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缓缓移动着接近了墓穴。
有一次法医解剖时,他就在旁边。
许禾下意识猫着腰躲在杂草后面。
“认识。”陆岩哑声说。
大晚上的,她背上渗出一层冷汗,风一吹,她发觉自己有点抖。
许禾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手上仍有条不紊地装配麻药。
许禾正想往回走,忽然看到太阳墓附近掠过一抹黑影。
一针下去,她能清晰地看到陈子轩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许禾走了几步,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墓穴附近。
原本那张奶油小生一样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驻地里的灯光全都熄灭了,所有人都睡了。
陆岩看着他腹部明显的一道伤口,眉心蹙成“川”字,眼底隐隐透着血丝。
月亮隐在云层后面,乌沉沉的。
陈子轩的伤口看着血肉外翻十分吓人,但其实并不深,处理起来不是很麻烦。
许禾披上他的外套出门。
“镊子。”许禾伸手,手套上染着血。
有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不可否认,陆岩是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陆岩把镊子递过去,看到她眉目认真地清理着伤口里的土粒石子。
许禾看着床头,陆岩的外套被她放在那儿,浅淡的烟草气息混合着陆岩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让她定了定心神。
陆岩几乎能想象到许禾穿着白大褂在医院里穿梭的情景。
她只睡了一个小时。
她手里应该拿着病历单,拿着笔,身后跟着护士,查房时不苟言笑却又认真仔细。
手机屏幕亮起,才晚上十二点。
“缝针。”
女人终于消失在了视野里。
“持针器。”
“不要管我了,你快走!”
许禾把伤口缝好,又用线剪剪断了线头才说:“伤口不严重,挂几天水消炎,两周后拆线就行。”
“阿姨,那你呢?”
医疗室房门紧闭了许久,门外的人或走来走去,或坐地沉默。
“小禾,不要停!前面就出沙漠了,你去石壁后躲着!”
宋银和李子川又跑了一趟墓穴,陆岩跟许禾出来时,他们刚好回来。
身后确实有猛兽,黄沙张大了它的嘴——
黑米首先注意到医疗室的门,喊道:“门开了,开了!”
漫天风沙里,一个女人拉着她,不要命地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李世海虽说平时对陈子轩又是打又是骂的,可到底人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两个小时里可谓备受煎熬,见人出来立马问:“许医生,我徒弟怎么样了?”
那个梦又一次跑了出来,铺天盖地的赤黄色。
屋外,除了徐光和几个守墓的人不在,其他人全都在,一双双眼睛全都殷切地盯着她。虽然他们没有开口,可眼底全写着这个疑问。他们中有些人也受了伤,并不严重,就被忽略了。
躺上床,不知道过了多久,许禾忽然被梦惊醒。
许禾觉得,这些能够装得下他人的心,十足赤诚。
许禾把门关好,反锁房门。
她的手术服还没来得及脱,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想把这个好消息立刻告诉这些担心陈子轩的人,她笑着说:“没事,一会儿就能醒了。”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像村子里的胡杨树。
闻言,众人都松了一大口气。
把许禾送回房,陆岩的身影隐没在了黑夜中。
足足两个小时,从中午等到了下午,幸好等来的是好消息。
他一开口,嗓音哑得厉害,沙沙的:“去休息吧。”
宋银慨叹地呼了口气:“幸好是自制炸药威力不强……”
陆岩手里拎着她的鞋,他视力向来好,一眼就能看清鞋底映着的数字。
否则陈子轩,或者他们这些人估计都不能站在这里了。
许禾低着头边整理外套边应他:“嗯。”
李子川后怕地拍了拍胸脯:“以后挖墓得更小心点了。”
陆岩迅速从她手里接过东西,扭过头去:“衣服穿好。”
知道陈子轩没事,一群人就蜂拥着往厨房走,准备好好吃一顿。
许禾两手不得空,穿衣服的动作就显得很笨拙,挨挨擦擦间领口掉下来一片。
人群散了,才露出人墙后边站着的男孩儿,右手脏兮兮地捏着颗石子。
陆岩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她胸前移开,喉结迅速滚了几下,他又想抽烟了。
其他孩子都走了,只剩他一个,黑亮的眼睛看过来。
许禾觉得冷,边走边裹他的外套,刚走近,鼻子就嗅了几下,敏感地说:“你又抽烟了?”
罗纳满是佩服地盯着许禾,他的脚边上,是歪歪扭扭却一个比一个写得好的“罗”字。
她又穿了上回那条睡裙,吊带的裙子露出领口大片白皙无瑕的肌肤,精致明晰的锁骨凸出弧度,让人忍不住心颤。视线往下,宽松的睡裙被她美好的胸形撑出弧状……
许禾已经脱了手术服,拍拍他的肩膀:“罗纳,你做得好,去吃饭吧。”
许禾换了拖鞋,莹白的双脚在月光下仿佛散发着柔光。她左手提着装洗漱用品的袋子,右手拎着一双平底鞋缓缓走近,陆岩微微抬头,撞进她清亮湿凉的眼睛里。
罗纳从心底里崇拜许禾,因此许禾说一是一,立即点头跟上大部队去厨房了。
完美得不像话。
“陆队,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许禾眼尾微微扬起,眼睛里有太阳洒下的光,明媚得晃眼。那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整个人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就倚在厨房的门板上,月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陆岩觉得心里涌起一股酥麻的痒意,一直从心底,蔓延到了心尖尖。
许禾出来时,陆岩刚好抽完一根烟。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看到许禾,他会不自觉软化棱角,心底柔成一片。
她打了个寒噤忍不住想:为什么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陆岩其实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不应该让自己有所顾虑,也不应该让对方有所担忧,可——
头顶洒下的月辉朦朦胧胧,衣服一脱,凉意止不住地渗入皮肤。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禾是他心底唯一的例外。
许禾沉默半晌,皱着眉走进去,关上门。
许禾泡进浴桶里,浑身毛孔都舒展了。
陆岩已经从里面退了出来:“洗吧,我在外面守着,没人会过来。”
热水有种缓解疲惫的功效,许禾闭着眼睛放松了一会儿。
许禾自问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但这也太为难人了不是?
她受不了自己身上有血腥味,宁愿洗完澡再去吃饭,反正村长会留她的份儿。
这间澡堂只用了四块板子拼成一个简单隔间,连顶都没有,抬头就能看到天。
躺了一会儿,许禾觉得不对,似乎有双眼睛在哪里注视着自己。
等陆岩把水提到旁边的澡堂里时,许禾终于忍不住了:“在这里洗澡?”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霎时头皮一紧,赶紧往水里沉了沉。
可许禾现在欣赏不来他完美的肌肉,从看到这对铁桶开始,她就本能地觉得不妙。
许禾第六感向来准确,她不着痕迹地扫过整间房屋,又发觉那道视线消失不见了。
灯光下,他手臂上的肌肉鼓起,力量感喷薄而出。
到底是谁?
说完,他进屋拿铁桶装了桶水,正想出来,忽然想起当年还在帝都办公的时候,休息时间女警们不知怎么忽然讨论起女人洗澡少说也要半个小时的事情……陆岩又拿了个桶,把锅里剩下的一桶水也装了,一手一桶毫不费力地提了出来。
许禾脑海里映出了一张张人脸,直到她第一个否决了陆岩,才恍然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她对陆岩竟然信任到了这种地步。
陆岩点点头:“您回去休息吧。”
许禾找不出任何有嫌疑的人,她咬了咬牙迅速穿好衣服,然后立刻在网上下单了防狼喷雾和几个微型摄像头。
看到来人,村长立马起身,凹陷的眼窝处堆满了皱纹,却是笑着的:“陆队长,水要凉了。”
看来,这里也不比其他地方安全多少。
村长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旱烟杆,长长地吐着烟圈。
不过这个人要是被她抓到了……
队里就一个澡堂,搭建在驻地的最末尾,旁边不远就是驻地做饭的厨房。
许禾习惯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走出房门时她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陆岩难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走吧,我带你去。”
屋外没有人,灼目的太阳光刺得眼睛发酸。
她看向陆岩:“浴室在哪儿?”
陆岩端着饭菜走过来:“再不吃凉了。”
许禾这一天被晒出了不少汗,随手一抹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确实很想洗个澡。
碗里装着清淡的手擀面,面上漂着油花和香菜,牛肉片摞在一边。
队里因为人员不够,就找了村长和罗纳帮忙,每天做做饭烧烧水,领一份固定工资,虽然不高,却也是他们来钱最省力的一个渠道。
回族人做的牛肉面面条劲道、口感独特,即使许禾是南方人,也吃得惯。
这时,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黑米顶着一头薄汗走近,见到两人憨然一笑说:“岩哥,小禾,村长让我给你们说锅里还留着热水呢,再不用就冷了!”
她端着碗,坐回沙枣树下那个石墩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陆岩,队里除了考古队外,其他人都是警察吗?”
许禾是女人,总不能跟他们一样去公用的澡堂吧?
太阳墓里的东西已经在上午搬回了队里的储藏室,队内难得清闲。
现在问题来了——
陆岩正吹着哨子,遛着附近人家养的鸽群。
许禾这间房,说不上有多宽敞,却是队里最大的一间了。当初市局说终于有一位医生愿意过来时,队员们特意放下手头工作盖起来这间房,陆岩想着来的是女人,特意请村长帮着做了个梳妆台,这下所有人都觉得完美无缺了,没有任何人想到要有个浴室。
鸽群扑扇着翅膀,在空中结队绕了一圈,像是空中忽然从远处拉近的一张大网,然后纷纷落在了地面吃食。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出来:“浴室呢?”
这些鸽子通体灰白色,不怕人,只要手一伸,就会飞来啄掌心的食物。
其实许禾从到了柯尔木村下车开始,就没觉得这里的泥土房或者木板房里会安装热水器这样的东西,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儿居然连个浴室都没有!
陆岩拍拍手掌,扭头说:“不全是,你问这做什么?”
许禾爱干净,又有轻微洁癖,最不能忍受一点:房内没有浴室。
他没说谁是谁不是,很保守的回答。
她环视一圈,整间房子一览无余,条件实在连一般都算不上。
许禾低头吃着面,忽然觉得嘴里的面条也没有滋味了:“你什么时候带我进沙漠?”
许禾虽然喜欢简洁,但是也不好辜负他人的心意,只能勉强接受了。
这事就算许禾不问,陆岩也已经做好打算了,他说:“等过几天把这批东西交到文管局。”
他们待在柯尔木村好几年没见过女人了,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
许禾正想问他“过几天是几天”,就听他手机响了。
陆岩也觉得这片粉海和许禾实在不搭:“川子和宋银特意弄的,说女人都喜欢这颜色。”
他的铃声是手机最初始的一串纯音乐,许禾见他拿起手机,顿了几秒才接听。
许禾半晌说不出话:“我给了你们我喜欢粉色的错觉?”
直觉告诉许禾,这个来电的人,是个女人。
粉色被子、粉色床单、粉色枕头,木板房内贴满了粉色樱花的墙纸,连地板都是,小小的木制梳妆台也是同色墙纸糊着,只剩面溜光的镜子还是本来的面目。
“喂。”陆岩一贯低沉的嗓音响起。
——铺天盖地的粉,差点闪了她的眼睛。
“陆哥,是我,我是双双!”
许禾开门时,也是惊了一下。
许禾看了会儿,她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不过看陆岩面色,对方不像是他的上级。
许禾的房间算是队里最有特色的了,毕竟谁也不可能把房间里装饰得一片粉红。
之前许禾问过陆岩是不是单身,陆岩的意思她没摸透。
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鼾声隔着门板飘出来。
这么看来,陆岩应该是有女朋友的?
今天所有人都累得够呛,许禾一走,他们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真是可惜了。
吃完面疙瘩配牛肉汤,又和驻地的队员寒暄了一阵,陆岩带许禾去了她的房间。
许禾站起身,也不打算再问什么,直接去厨房洗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