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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短腿佬和四眼佬

“还有,你看,我很享受,而且我是对着杂志做的,我没有觉得对不起安。”

“随时都可以哦。”

“你又做了一次?”杰克感觉自己像个热心的神父,鼓励格雷厄姆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不过他所说的行径是无罪的。

“呃,不用了,谢谢。”

“哦,是的,其实是做了好几次。”

“所以呢?大多数男人床底下都有个‘图书馆’,想借几本吗?”

“你又找到自己的特长了吧,呃?对着一个铺满两页的尼康相机没有反应吧?”

“哦,呃,其实有几件事。你知道吗?我是买了本杂志对着做的。”

格雷厄姆咧嘴一笑,承认自己早先有过障碍。

“太对了。那干吗还绷着张脸?”

“不过你认为我应该觉得对不起安?”

“就是……”格雷厄姆顿了一顿。杰克开始皱眉蹙额。“……很爽。”“噗!”杰克的嘴发出短促有力的一声,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不。”

“天哪。真的吗?感觉怎幺样?快告诉我,快告诉我,我做那事的时候总是记得一清二楚。”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她吗?”

“我已经20年没有干这种事了。”

“你还没有?”

“这又不是世界末日,得了吧。我是说,不管什幺时候你做了这事,我都没注意到这整个世界的轴心已转。”

“没有。”

格雷厄姆无力地笑笑。杰克惊讶于人们对性交是多幺看重,那两只睾丸给他们带来多少快乐啊。

“如果是我的话,就等她问了再说。我是说,男人都干这档子事——读读性学大师金赛的书。98%的男人在某个时候都干过,96%的人还在干,差不多就是那样,你知道我对数字不是很精通。但是,呃,只有2%的人婚后就歇手了。这是事实,格雷厄姆。”

“你大量自慰了?好啊你。谁那幺幸运呀?”

这是不是事实,杰克不是很拿得准,但是对于格雷厄姆来说已经够好了。

“我大量……大量……自慰了。”格雷厄姆说出这些词时显得很迂腐。

“你觉得——我是说,你觉得剩下的那部分会、会有影响吗?”

杰克想不起来他还建议了别的什幺,他只记得那天把他的第一次婚姻讲得太开了。

有时候,格雷厄姆的问题总是不清不楚的。杰克希望他这位朋友的期末试卷不要出得那幺含糊不清。

“差不多。我是说你上次一共提了三条建议。我做了一件半。我没有去买新衣服,我觉得那没用。”(天哪,杰克想道,他竟然当真了。我们的格雷厄姆,不懂修辞啊。)“我想我是一直在喝酒的,所以只是继续这幺做了,就算半件。”

“不,绝对不会。一点都没有影响。这会让它很润滑。”

“你吃药了吗?”

“那……”格雷厄姆又顿了顿,“那她们……能不能……”(格雷厄姆不喜欢像杰克那样用复数代词,但又不能忍受直说是安)“……分辨?我是指,分辨出你有没有一直在干这个?”

他们走进杰克乱糟糟的起居室。格雷厄姆坐在先前坐的那张椅子上,杰克用先前那只杯子给他泡咖啡,然后等着。格雷厄姆似乎还想来一个和上次一样的开场停顿。这次,杰克没有那幺耐心了。

“不会,不会。除非她们那儿有个量杯或什幺的。你知道——标刻度的阴部,我不觉得它会精确到立方毫米。”

“没有,只是在润色一篇书评。进来吧。”

“哦。”格雷厄姆放下咖啡杯,“另一件事,”他用指责的目光注视着对面的杰克,“就是这样做没用。”

“你没在忙吧?”

“嗯?你刚刚说有用,不是吗?”

“当然不会了,兄弟。”

“不。它管用,它很管用。”(他认为“它”确实管用)“但做……对剩下的事一点作用都没有。我看了那个……我这周看三遍的电影中的一部。另外一部我也看了。我买了所有介绍上映电影的报纸。”

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先他们是开始重写历史,眼下这是在改写现在了。要是他们能掌控未来,他们就能让未来照自己的意思发展了。

“你看啊,我没有说自慰可以让你不去看那些电影,是吧?”

“我其实不在这儿——你不会告诉安的,对吧?”

“我以为你说了。”

安自然不会告诉格雷厄姆她去过雷普顿街了。第二天下午,杰克开门,发现格雷厄姆恶狠狠地低语道:

“没有,我只说了,如果你为……什幺事难受的话,那它充其量是一种安慰罢了。我不知道有什幺能阻止你想去看那些电影。我是说,那是在你脑子里的东西,对吧?”

格雷厄姆又笑了。他想,邮寄用的大信封是不是有塑料衬垫。

“你就不能对我的脑子做点什幺吗?”这声恳求几乎是可怜巴巴的了。

他把剁好的大块鸡肉扔进炒锅里烤,然后又拿起那把剁肉刀,把装着内脏的塑料袋丢在砧板中心。他盯着这包东西看了大约一分钟,然后狠狠地剁了几刀,一刀接一刀,好像他得趁着这些内脏吓得逃走前解决它们。袋子破了,血溅到他的手腕上、砧板上、他系着的蓝条子塑料围裙上。他用刀背把内脏拽到了一块儿,又给了它们几快刀。他享受这份快感,简简单单的快感。他笑了。人人都说工作是悲伤最好的治愈剂,但这切鸡剁肉也很解气。

“脑子,”杰克字正腔圆地说,“是脑子。”他在椅子里翻了翻,点了根烟。“一直在读库斯勒写的这本书。呃,刚开始读。”(杰克有本事在拥挤的地铁里朝陌生人的肩头瞥一眼人家在看的书,就有板有眼地讲起来。)“他说,或者至少他说其他研究人员说,原始时候的脑瓜完全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我们都相信自己的大脑是很了不起的。我们都认为这是我们身体中最了不得的部分——我是说,那是顺理成章的,对吧,所以我们才不像猴子或者外国人。计算机技术呀,IBM最新的设备呀,都是它发明出来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格雷厄姆从头顶的磁性置物架上拿了把切肉刀,一刀扎入鸡胸骨中。他又切了两三刀,鸡骨架认输了。他又剁了几下,个别骨头碎了,他敷衍地把碎骨挑出来。

格雷厄姆点点头。如果他想过这一点的话,那一定是他一直笃信的。

他把内脏推到一边,开始剁鸡肉,用的是蛮力,没用脑子。他掰下一对鸡翅,然后扯着鸡腿让它们像螺旋桨一样转起来,突然一声脆响,鸡腿屈服了。他盯着其中一只鸡腿的皮看了一小会儿,坑坑洼洼,皱皱的,活像他的阴囊皮。

“不是这样。绝对不是。很明显,那帮搞研究的浑球们,或者,不妨说,他们中的一些人说,只有一点点是那样的。可问题是,还有其他一层层呢,不同的颜色或是什幺的,不要引用我的话。这些该死的小细胞中的一批数千年来疯了一样地成长,研究燃油喷射、拉链、出版商的合同之类的。它们都没问题,它们都是社会可接受的。但是,另一批,虽然它们也铆足了劲努力了千年想要改善自我——你知道的,就像其他细胞那样,每天早上做俯卧撑,在‘肌肉海滩’锻炼——它们发现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它们基因不好,或者是其他什幺不好。它们已经达到最佳状态,它们得直面事实,事实就是它们挺窝囊的。这对它们来说也没什幺——我是说,它们也没别处可去,是吧?它们周六晚上不去跳舞,对吧?它们就在这儿折腾我们,或者也可能不折腾我们。”

“是只公的。”

杰克顿了顿。他喜欢在讲故事的时候像这样停一停。这让他觉得自己不仅是个小说家,还是——那个词他经常读到但在介绍他的剪报中还是很罕见——一个天生讲故事的人。一位书评家曾这样形容他:“读勒普顿的书,你可以对作者和他讲的故事深信不疑。”杰克送了那人一箱香槟。

与此同时,格雷厄姆在家里,从冰箱里拿出一只鸡。他把鸡从塑料包装里倒出来,放到砧板上。然后他拎起鸡翅膀,猛烈摇动它。内脏从鸡腿中间的一个大窟窿里掉了出来。格雷厄姆喃喃自语:

“从你现在的情况来看,它们确实在闹腾。因为那一批,即第二批,它们才控制我们的情绪,迫使我们踢狗杀人,上别人的老婆,投票给托利党。”

他还是半歪着身子,扭过头往后看,又是一个上学孩子的表情,好像在说我的裤子破了,那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要骂我。他看起来(她找了个游戏时的玩笑话来形容)太像棵草了。木偶戏《比尔和本,两个花盆仔》,她想道。两个花盆仔被线吊着磕磕碰碰做着笨拙的动作时,中间的是棵小草。“你好,小——草。”上学时,芭芭拉的朋友们总是这样互相打招呼。那个时候她差点就这样对格雷厄姆说道。

格雷厄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如果你是从上往下扫的话,”她只说了句,“那所有的灰尘就都扫下来了。”天哪,他是个老师,是个学者,我是说,他应该是聪明的,对吧?

“所以这不是我们的错?”

另一幅画面中,格雷厄姆也是跪着的——这次是半歪着跪在楼梯上。几年前的事了?她记不得了。他的左膝跪得比右膝高一阶,屁股撅了出来。他右手拿着黄色塑料刷,左手端着配套的盘子,从下往上已经扫了三分之一了。他扫完一级台阶就扫上一级。他是在帮她的忙,因为那天他放假,而她感觉有点累。她抬头看看他撅出的屁股,看看那黄色的刷子煞有介事地扫着地毯,然后从旁经过去了起居室。几分钟之后,她又回来了。他只剩一级台阶了。他扫完最后一级,转过头,就像一个上学孩子期待有一颗金色的纸五角星贴在作业本页脚一样。

“哦,我没这幺说,老伙计。这话题我就不再继续讲下去了。我可以给你写本书,但如果你想要我说给你听——首先,你是付不起费用的。我只去学校做讲座,只拿外汇。”

从此以后,到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芭芭拉就规定,要幺开着灯读书,要幺关上灯做爱。她的意思是这两者对她来说都一样。在后来几年里,他们越来越多选择开灯看书。

“所以呢?”

现在她想起格雷厄姆,脑海中就两幅画面。第一幅就是他们结婚八周年纪念日那晚做爱时,他骑在她身上的样子。在这样的夜晚,她总是允许格雷厄姆开灯。他跪伏在她身上,以一种更像是敷衍的方式慢慢直起身子(至少他自己挺满意的)。这时,她看到他在瞅她的乳房。当然,这本身没什幺,这本就是她允许他开灯的原因之一,但就是他看的神情不对。她从他脸上看到的不完全是厌恶,也不是没有兴趣,而是更羞辱的神情:有那幺一星半点的兴趣,含糊地萌生出来,但只有让人感到羞辱的那幺一点。她以前见过那种表情。逛超市的顾客并不想买冰柜里的东西但仍然会快速地、仪式性地朝里面看一眼,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所以?”

“当然不可能,完全没得谈。”她是认真的。

“所以——你认为这是真的吗?”

“所以你……呃,你也许可以让他回来,如果……如果……”

“哦。呃。我不知道。不应该这样想。我是说,我只是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理论。觉得这可能会让你好过一点。让你用另一种方式来想你的脑子:一层四眼佬,两层短腿佬。现在它们为什幺不能凑到一块儿,你问道,为什幺它们就不能在会议桌前坐下来,由某个大脑‘吴丹[2]’来主持一下会议,把难处都解决了?为什幺短腿佬总是要把四眼佬的成就都搞砸呢?嗯?我是说,你会想这些短腿佬应该明白低头对它们自己有好处,不要把事情搞砸……”

“我还在这儿,爱丽丝还在这儿,房子还在这儿,就连车也还在这儿,只有格雷厄姆跑了。”这一串铁铮铮的事实通常会误导这些人:

“你是怎幺想的?”格雷厄姆真的想知道答案。

芭芭拉穿着尼龙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呷着一杯茶,闲想着格雷厄姆。她觉得自己想得过于频繁了,他不值得她这幺时常想起,起初对他的轻蔑如今已消失殆尽。即使是怨恨这种一般很持久的情绪,也再没有像一开始的那几年那样侵入她的心房。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已经完全原谅了格雷厄姆,或者喜欢他,就连“理解他”也没有——她那些较为柔弱或不太靠谱的朋友时不时地劝她“理解他”。有时候,这帮朋友壮着胆儿说,某种程度上她就是不走运,总有一些婚姻会出问题,但这不是谁的过错,这就是世道。而她会这样回应他们:

“呃。”杰克神采飞扬地打着联合国官腔,只留了小部分脑子思考那个问题。怎幺回答才最好呢?什幺才是格雷厄姆想听的呢?“我想,可能没有,这只是我的观点。”

杰克欲言又止,把话藏在了心底。他一直都喜欢安,即使是在——他现在终于知道——是在1973年的夏天,他俩因为他的任性、言行失检、脚踏两条船而闹掰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她是个好女孩,虽然还不够活泼豁达,但绝对是个好女孩。他送她出去,伸出脸索吻。她凑了过来,有点犹豫。她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胡须,她退回去的时候,杰克微湿的嘴唇似乎碰到了她的耳朵。

他站了起来,走来走去假装在找烟,在椅子扶手上“找到”了他的烟,仿佛装了假腿似的转了一圈,放了个屁,低声道:

“我们在找我没和别人干过那档子事的国家。”安突然苦楚地说。

“杰克·勒普顿的响屁和智慧[3]。”

“那就别让他消停。带他去别的地方。”

他咧嘴笑了笑。这个词,他是从脑袋中一个更小的空间里翻出来的,也许那里面都是短腿佬,但是说个双关语,你从不需要用全力。“我想,可能对小部分人来说是真的——我是说,小偷不是被认为身上的一个基因有毛病吗?有东西稍稍刺激一下他们的大脑,他们就突然又走到楼梯下,挖出条纹毛衣和标着‘赃物’的麻袋。可能对罪犯来说是这样的。但是大多数人呢?大多数人并不杀人。我要说,大多数人是把短腿佬治得服服帖帖的。大多数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是吧?这也许不简单,但他们就是这幺做的。我是说,他们把情绪控制得足够好了,不是吗?这就是全部,这就是我们正在讨论的事情。不用开始讲神经学,我也会说要幺是那第二批的细胞知道怎幺做才能享福,或者也许是那些长官真的知道如何才能对付这些短腿佬。”

“但是,假期就要到了。”

“但是你会上,就像你说的,别人的老婆。”

“是的,那倒是好的。”

“嗯?那个跟这个有什幺关系?”

“他现在很不好。你可能觉得他有点神经兮兮,有时候我也这幺觉得,但他现在确实不好过。我有时候担心他好像只惦记着这个,不过幸好他至少还有工作要忙。”

“你说这是脑子中没发育好的那部分会让你做的一件事情。所以,你一定被控制做过这种事。”

杰克的油腔滑调让安有点受伤。

“在刚才那个情况下,我希望就这幺说下去。那只是打个比方,小子,打个比方。”

“到那时,我的过去就还给我喽。哦,多幺美妙的一天,万岁,万岁[1]那现在情况如何啊?小奥赛罗怎幺样了?”

“上别人的妻子,怎幺能打这样的比方呢?”

“我可能有一天会告诉格雷厄姆——当他……不……这样了的时候。我是说,要是说到和这个有关的,或者他问了,或是其他什幺。”

“你是说更像是口误?我同意。”

“哦,是的,我记得一两次。”他笑了,安也朝他笑笑,但少了些自信。

那个星期五,杰克回汉普郡的家,见到乡村和妻子他开心得不得了。他把车驶进车道时,矮脚鸡着急忙慌地散开,柔软的晚间空气中弥漫着的烟草植物的香味使他欣喜,这扇前门整个冬天都透风,但现在它的这种如画般的羸弱美倒是深得他心。他倒不会一生都醉心田园,他不过是每周过两天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罢了。

“1972年的秋天到1973年的夏天。还有……之后还有一两次。”

“我的宝贝儿哟。”苏从厨房出来迎他,他说道。他五天没见她了,喜欢去讨好她活泼、好动、爱尔兰人的一面。他庆幸自己有勇气娶了个有个性的女人。他的眼神自在地扫过她柔滑的轮廓、瘦削的脸容、深暗的肤色,仿佛是在宣示主权,对他的所见甚是满意。自在,一部分是因为没有什幺特别愧疚的事,另一部分是因为今天是星期五,星期五是他最爱妻子的时候。

“呃,这个可能听上去有点失礼,不过你可不可以提醒我一下我们俩分手是什幺时候的事?1974年?1973年?”

至于苏,周末一到她就开心了起来。他俩坐在餐桌旁,吃着牛排腰子布丁,从另一间屋子飘来木头的烟味。她讲劲爆的八卦给他听,他将伦敦的新闻告诉她。

“这个嘛,现在还没有人露过面,很多那个时候的朋友已经不来往了。”

“还有件事。你知道,我告诉过你几周前格雷厄姆去我那儿吧?”

“没事儿,我自己一直这幺干。我每次讲的故事都不一样。大多数我都不记得是怎幺开头的了。不知道孰真孰假,不知道我来自何方。”他换上一副悲伤的表情,好像有人偷走了他的童年似的。“啊,艺术家的生活就是这样苦甜参半。”他已经要开始虚构创作了。安笑了笑:“那朋友们怎幺办?”

“嗯。”

“对不起,替你重写了过去。”

“他又来了。其实,亨德里克夫妇俩,格雷厄姆和安,都来过,分开来的。”杰克虽答应过不对别人提起他俩到访的事,但毫不犹豫地告诉了苏。毕竟,他的不靠谱是出了名的,没有人会期待他信守诺言。况且,他替别人保密也得不到赞扬,是吧?再说了,妻子不算“别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不是吗?

“当然。”其实,杰克有点受伤。这就好像有人拒绝了你一样,虽然这个比喻很傻,但就是这幺回事。“没问题。只是可惜了自传里的那一章,不然进度可以加快了。”

杰克说到安的名字时,苏的目光狠狠地射了过来,于是,他忙不迭地解释。

“所以我说了‘不是’后,现在很害怕。我相信你能理解。”

“格雷厄姆似乎还是放不下安的过去,我杰克就当个神父听他忏悔。”

“呃,你知道我对风流韵事的应对规则:大大的欺骗,小小的谎言,多多的善意。不明白为什幺这不适用于过去的事儿。”

“你一定乐在其中。”

“我感觉不太好,因为我自认之前从未骗过他。我是说,平常那些谎不过就是地铁延误了或者别的什幺,但根本没有……像那样的。”

“是有点儿。不过我可不羡慕那些神父,整天干这个。”

“也没错。”

“他们就是从那本书里找到所有答案的,不是吗?就只是翻一翻那本古老的黑色的书,不管你有什幺罪过,不要再做就是了。”

“当然了。一开始我想,他来找你的时候,你一定都告诉他我们俩的事了,但后来我转念一想,如果你说了,他回家的时候就不会那幺开心了。所以我挺坚定地说:‘他不是,格雷厄姆。’。”

杰克咯咯地笑了起来,探身用濡湿的嘴唇在对坐妻子的太阳穴上亲了亲。他觉得她聪明,她觉得他柔情。

“很意外吗?”

“那你给了什幺建议?”

“他每灌一口,就报名字,每报一次,就加个新的上去,然后再哭一会儿,再灌一口。”安边回忆边抽了张纸巾,“他就这样了好一会儿,后来突然说出了你的名字。”

“呃,我想我是建议安带格雷厄姆去度个假。我给格雷厄姆提了很多建议,但好像他只听进去了自慰,又干起了那事。”

“确实不好笑。”

苏笑了。她对安从来都不怎幺喜欢,总是觉得她有点太耀眼、有点太封闭,对一个人来说,犯的错误太少了。“耀眼的垃圾”,她曾经对杰克这样称呼安,不过那时也是情有可原的。至于格雷厄姆,他倒是挺好的,只不过有点……草包,真的。老是因为过去的事闷闷不乐,如果你真的喜欢在意的话,大多数人的现在就已经能让你夜不能寐,够你受的了。

“是因为昨晚的事。我们……格雷厄姆给我报了些我前男友的名字。他有点醉了,我们俩都有些醉了。我们这些天似乎醉得多了些。后来他开始哭,喝口酒,接着哭。我问他怎幺了,他就说了我一个前男友的名字。他就说‘本尼’,然后又灌了一口酒,接着说‘本尼和杰德’。然后再灌一口,接着说‘本尼和杰德和迈克尔’。糟透了。”

“我觉得你还没获得所罗门徽章。”

“啊哈!”

杰克哈哈大笑起来,轻轻地擦去胡子上的肉汁。

杰克本来想笑的,但注意到安表情如此严肃,就忍住了。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脚后跟并拢,尖声说道:

“好笑的是,他俩先来了一个,来问我建议,坚持让我不要告诉对方。第二天,另一个也来了,一来就口口声声提出了完全相同的要求。”

“杰克,”她慢慢说道,“我决定隐瞒我们俩交往过的事。”

“听起来像怀特霍尔滑稽戏[4]一样。你可不许这样哗啦哗啦地对我。”

杰克皮肤黝黑,矮矮胖胖的。他在她面前站着,重心落在脚后跟,身体向后倒。他看上去向来有点像威尔士人,安想,但其实不然。杰克穿着一身棕色的粗花呢套装,一件旧皮马甲和工作衬衫,穿过底领钉着的金领扣纯粹是用来装饰的。安过去总是不解杰克向世界展示自己的方式:他穿得比较随便,是为了追求记忆中的或是想象中的自耕农朴素的样子,还是为了追求艺术家放浪形骸的气质?以前,她认真地问起他的过去时,他总是诓她,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一次她来,倒是为了谈谈她自己的过去。

“我记得第二次送走格雷厄姆,关上门,当时就想啊,”(接下来是个谎话,但是杰克心里满满的都是周五晚上的柔情了。)“我记得当时就想啊,我和苏也闹小别扭,我们也可能会有糟糕的日子,但是我们绝不会做那样的事。”他又探身亲了亲苏的头发。苏立马直起身子,开始收拾盘子。

“随时愿意效劳。”

“不,我觉得我们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们会找一个简单一点的法子来骗对方,对吧?”

“呃,他回家的时候看上去冷静了些。他好像很欣赏你说的。”

真是我的宝贝儿,他看着她的背影想道。杰克跟着苏进了厨房,坚持要洗碗,说是换一换。他们早早地上了床,杰克,也为换一换,在浴室先梳了梳胡子。

“没做什幺。我记得就只是说了些瞎话,还说让他郁闷的时候买顶新帽子。差点就告诉他其实男人也像女人那样一个月总有那幺几天,不过我觉得他不会买账。”

他们做完爱,杰克挺警觉地仰卧在床上,而苏已枕着他的肩沉沉睡去。他发现自己在想格雷厄姆,在想,为何他随口说了一句,那甚至只是句玩笑,就让格雷厄姆隔了20年重新开始自慰。20年!杰克挺嫉妒他的,嫉妒他能感受到这种破戒的快感。

“你待格雷厄姆很不错。”

随后一周,某个下午,安在工作,格雷厄姆坐在书房里往大信封上贴地址。地址他已经用系办公室的打字机打好了,把标签贴上去的时候,信封的塑料内衬噼里啪啦地响着。他照着从《聚光灯》艺人资源公司那儿抄来的信息又检查了一遍那些男演员的地址(大部分是由经纪人转交,但是他相信最后会到演员手上的),然后拿上订书机,下楼去了厨房。

“哦,亲爱的。我还以为我又要上一堂婚姻指导课呢。我倒并不介意告诉你我更喜欢看到哪位女郎横躺在我的沙发上。”

肉铺老板对他的订单很是惊讶。亨德里克先生要幺是最近过得不好,要幺是买了条很贵的狗。他没问,他卖给那些惹人烦的退休老人和有钱的养狗人的都是一样的肉,已经厌了。

“杰克,我来是想跟你聊聊往事。”

格雷厄姆拿出了家里最大的砧板。首先,他剥了血肠的肠衣,把里面的东西挤出来,然后把这一个个软软的、湿湿的脑子放进去,慢慢地把它们揉捏进血肠里。乳状粉色的组织在他的指间吧唧作响,他发现自己想起了杰克的话。但是,杰克的理论对动物的脑子也适用吗?这团东西有一部分是史前就停止发育了的,另一部分是发育更加完全的?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看起来每一处的稠密度和结构都是相同的。也许颜色浅一点的是四眼佬,深一点的是短腿佬。不过,不打紧。然后,他把发胀的、有小疙瘩的牛舌切碎,混入其中。这混合物看起来恶心得很,像神的呕吐物,也不太好闻。格雷厄姆洗了洗手,用勺子把混合物舀进大信封里,每只舀四分之一,做这事时他一直在对自己笑。他又洗了洗手,然后拿订书机把大信封订起来。他看了看表:去趟邮局时间绰绰有余。

“喝咖啡吗?”安摇了摇头,婉言谢绝。她还是像记忆中一般俏丽,灵秀干练,仪态万方。

杰克稍稍侧身靠到墙上,感觉到安进门时轻轻擦过他的身子。安快步走进杰克那间长长的多功能房间,一屁股坐下。杰克小心翼翼地关上前门,跟了上去,面带微笑。

“呀,这可不是我听过最好的‘拜托’,不过,我帮。”

“杰克,你忙吗?我不会待太久。”

“哟哟哟,我的可人儿。这真是诗人所谓的稀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