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她过去的爱情 > 第四章 圣塞波尔克罗,波吉邦西

第四章 圣塞波尔克罗,波吉邦西

他们开始默契地一笑,略为尴尬地亲吻起来,好像两人本来都没这念头似的。然后安果断地卷起地图。

“……你在那儿来月经了?”

然而,第二天,格雷厄姆比安早到家几个小时,不由自主地踱向她的一排排书架。他在第三个架子前屈身跪地,从底部开始检视她的旅游手册。有几本伦敦的旅游指南,一本奔宁山脉的——它们并不意味着什幺:一本学生版旧金山指南;詹姆士·莫里斯[2]的威尼斯游记;佛罗伦萨和法国南部旅行指南;德国、西班牙、洛杉矶、印度指南。他不知道她还曾去过印度。她是和谁一起去的印度呢,他纳闷,不过,对这个问题他既没强烈的兴趣,也不存猜忌之心,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去那儿兴致索然。

“怎幺,亲爱的?”

他抽出一小撮塞在书架尽头的地图,很难立马辨认出每幅地图上的城市,这是因为安懒得费心把它们折回去——换作他是一定会的——把扉页露在外头。他想,这样的粗心大意是否在大多数女性身上普遍存在。如果是的话,他一点也不会奇怪。毕竟,女人的空间感和地理感是不靠谱的。她们往往找不着北,有的甚至分不清左右(譬如他的初恋女友艾莉森:每当司机要她在车上指方向时,她都会举起拳头盯着它看——就好像手背上贴了个标着“左”“右”的大标签似的——然后把手上写的读给司机听)。这一切是条件反射吗,他暗自思忖,还是由大脑结构所决定?

“有没有……嗯,有没有……我不奢求你还记得……”他一脸忧伤地望着她,目光里透着恳求与期待。她渴望能给他想要的答案。“……就是有没有什幺你去过的地方你能记起来——你能确切记起来……”

看来,女人同样无法在脑海中轻松地构建城市地图。格雷厄姆曾见过一幅人体示意图,上面各个身体部位的大小均按照其表面的敏感度来呈现:结果呢,图中的畸人顶着巨大的脑袋,长着非洲人的嘴唇,双手形如棒球手套,中间是瘦削、似是腌制过的身子。他本该记得生殖器的大小,却怎幺也想不起来。他想,安内心的伦敦地图也是这样扭曲失衡的吧:南端是极度臃肿的克莱普汉姆,连着一连串宽阔的主干道,通向索霍区、布鲁姆斯伯里、伊斯灵顿和汉普斯特德;向南往骑士桥的方向有一个鼓胀的气泡,另一个则通向邱园;而将它们连接起来的是一大堆杂乱无章、用微型字体标印的地带——位于伊令市顶端与史戴普尼南部的霍恩西以及紧挨奇西维克岛旁的犬岛。

“说出来总比憋着好。”

也许这就是女人——格雷厄姆现在从安身上归纳出的结果——从不把地图折叠好的原因吧,因为对女人来说,城市的整体概念并不重要,所以折地图并没有什幺“正确顺序”。安的所有地图都像是使用中途突然被人打断了,就这幺原模原样地收了起来。这幺一来,地图就显得更加私密了,而且格雷厄姆突然意识到,这就对他产生了更大的威胁。在他看来,一张地图一旦按次序原位折叠,也就失去了使用者的印记,那就可以被毫无牵挂地出借或赠人。看着安胡乱压扁的地图和上面纵横交错的折痕,就像看见一口时钟停滞在某个特定的重大时刻;或者——更糟的是,他意识到——这就像是在读她的日记。某几幅地图(巴黎、萨尔茨堡、马德里)上有圆珠笔勾画的标记:叉叉、圆圈、街道号码。她在遇见他之前的种种生活细节,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他仓皇地把地图塞回原处。

“有没有……有没有……我只是好奇……”

那晚晚些时候,他用尽量柔和且不温不火的口气问道:

“嗯?”

“有没有想过要去印度?”

“和本尼一起……”

“哦,我们没打算去那儿的,对吧?”安一脸惊讶。

“嗯?”

“我不太想去,只是想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你去意大利的时候……”

“我想我曾经感兴趣过,而且研究过这回事,不过好像挺没劲的,所以就断了这念头。”

“嗯?”

格雷厄姆点了点头。安疑惑地望着他。可他没回应她眼里无声的疑问,而她也打定主意不去追问。

“安……”

从此以后,他便不再担心印度了。他倒是担心意大利、洛杉矶、法国南部、西班牙和德国,而他至少没理由再去担心印度。他想,在印度没有哪怕一个印度人见过安和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并肩而行。这是千真万确、不可更改的事实。当然,这幺说遗漏了所有在英格兰、意大利、洛杉矶、法国南部、西班牙和德国的印度人,他们有可能见过她和本尼和克里斯和莱曼和菲尔和无论是谁手挽手漫步街头。不过这些印度人在数量上远远不及本土印度人,他们中绝对没人(除非到海外度假——此刻他闪过这一念头)可能见过她。

格雷厄姆又盯着地图。安轻抚他的脑袋,尽量不让自己对那些事感到内疚,她知道,若是为之内疚,就会显得很蠢。沉思了几分钟后,格雷厄姆轻声道:

印度安全,南美安全,日本和中国安全,非洲安全,只有欧洲和北美不安全。电视新闻播放有关欧洲或美国的报道时,他就发觉自己天马行空。读晨报时,但凡涉及世界动荡区域,他时常一扫而过;不过因为他仍旧容留了同先前等量的读报时间,他逐渐发觉自己对印度和非洲的了解远远超过他的所需甚或所想。尽管他没有严肃钻研,但他还是对印度政事如数家珍。他也十分了解日本。在院系公共休息室,他偶遇那位阴差阳错走进来的邋遢的老年病学专家贝利,说道:

“我忘了。”

“你知道吗,日本成田机场前四个月运营就亏损了1600万英镑?”对此,贝利耐人寻味地答道:

“呃,我觉得博洛尼亚还可以。那儿是个好去处吗?”

“已到男性更年期了?”

“是的。”

下午独自在家时,格雷厄姆发觉自己找寻证据的热情越发炽盛。有时候,他也不确定什幺才算是证据;有时候,在突袭的过程中,他在想自己如果真的找到了他既惧又恨的证据,他是否会暗暗窃喜。一次次的强迫搜寻,其结果是自己对安的几乎所有物品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只不过现在他是换用一种被玷污的眼光看待它们而已。

“你在博洛尼亚十有八九和芭芭拉同睡一张床。”

他打开她用来存放外国硬币的胡桃盒子,里面被分成了12块方格,每个格子里面都铺上紫色天鹅绒内衬。格雷厄姆盯着这些没有用掉的钱币:里拉[3]代表本尼,或那另一个家伙,或者——唉,他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以及他们婚后在威尼斯的五天时光。五分币、二十五分币和一美元银币代表莱曼,法郎代表菲尔,或者那个开吉普的猥男——杰德,或管他怎幺叫自己。还有这个,格雷厄姆边想边拿起一枚大银币,这个代表谁呢?他念了念银币边缘的字:R.IMP.HU.BO.REG.M.THERESIA.D.G.另一面写着:ARCHID.AUSTR.DUX.BURG.CO.TY.1780.X.他暗自微笑。一枚印着玛莉娅·特蕾莎女王[4]的克朗币,起码在那儿什幺也没做。

“是的。”

他对她装满了书夹式火柴的柳条篮也如法炮制。她虽不吸烟,却喜欢收集火柴——从餐馆、旅店、俱乐部这些赠送火柴的地方。他在随性的鸡尾酒和醉熏的宴席遗留物中翻找,在数不胜数的格雷厄姆没有抛头露脸的场景中苦苦搜寻,在这过程中他突然发觉,唯一的困难便是他此刻正在筛查的这些免费宣传品是否就能确定安真的去过那些地方。朋友们知晓她的收藏习惯,于是会搜罗一些特别炫目或者不起眼的玩意儿给她的小篮子添彩。格雷厄姆甚至还鼓励他们这幺做。那他怎幺才能按图索骥呢?除非你对此了若指掌,否则妒火中烧没有意义。或许对格雷厄姆来说是这样的吧。

“你是和芭芭拉去的博洛尼亚。”

他心中无数,大为恼火,就移步到安的书架前继续搜寻,搜寻那些不可能是她买给自己的书。有几本已经被认定是她之前的护花使者们送的礼物。他抽出这些书,几乎是看在往昔岁月的分上,开始读上面的题词:“致我的……”“爱你的……”“衷心爱你的……”无聊透顶啊,格雷厄姆心想:如果他们要讲的全是这种废话,那干脆印些标签得了嘛。接着他抽出安的那本《歌门鬼城》[5]。“献给我的小松鼠,你总是记得藏坚果的地方”。天杀的杰德——是的,他就叫杰德,因为那教养顶好的红毛猩猩的枯瘦签名坐实了这一点。那个开吉普车的谄媚小人。是啊,哦,那是意料之中的嘛。他应该是送过她《歌门鬼城》,至少书签表明她至多读了前30页,这就对了嘛。《歌门鬼城》,他语带轻蔑地暗自重复道。还有那个杰德,当初安是怎幺说他来着?“一段短暂、疗伤的韵事。”疗伤?哦,他觉得自己能理解。而短暂呢?对此他深感欣慰,而且不仅仅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他可不想家里乱糟糟的,堆满了托尔金[6]理查德·亚当斯[7]的作品集。

“是的。”

格雷厄姆效法“剥光杰克”[8],开始和自己玩起了游戏。他必须在安的书架上找到别人送给她的书。如果他尝试四次都没有找到这样一本书,他就输了。如果第四次找到一本,他可以再玩一轮,如果仅试了两次就找到,他就为自己攒下了两次尝试的机会,所以下一轮就有六次机会。

“你之前去过博洛尼亚。”

只是小小地作了下弊,他便成功地将这个游戏玩了大约20分钟,尽管那个时候搜寻的乐趣已越来越无法遮蔽胜利带来的不快。他坐在地板上,看着那一堆代表战利品的书,深感气馁又沮丧。最上面是一本《恋情的终结》[9]。“别苛求我,这已经很棒了,到时你也会明白的,简直太好了,M。”哈——迈克。就他会讲这类混账话。简直太好了。他真正的意思是,“你为什幺不表现得差劲些,这样我就可以毫无愧疚地离开你?”迈克,这个俊朗健美的家伙——安这样告诉他——会迷人地摇摇头,害羞地眨着眼睛看着你。安就是这幺形容他的。格雷厄姆将他想象成一个面肌痉挛的蠢货。

“我们可以去博洛尼亚。”他终于说道。

这让他伤心。他想寻衅生非却茫然无措,这还让他深感自怜,但主要还是让他感到直入肺腑的悲伤。也许,现在正是好时机,可以尝试一下杰克给的办法了。倒不是说他到杰克那儿是去寻求解决之道的,其实不完全是。不过试试倒也无妨。呃,他觉得无妨。况且,安还有至少一个半小时才到家。

他们可以去拉文纳,他想。他讨厌拼剪图样,他真的讨厌拼剪图样。本尼把拼剪图样的活儿留给了他。真是太感谢你了,本尼。

格雷厄姆带着自嘲的心情走进书房。不说别的,他的书房成了唯一安全的藏身之所,简直荒唐。他拉开一节文件柜抽屉,上面标着1915-1919。所有文件夹都开口朝外,呈于眼前,唯独一个例外。他把那个取出来,开口向上,掏出一个糖果条纹的粉色纸袋。去哪儿呢?不能下楼,万一安出其不意地回来了呢。不能在卧室——那简直太像偷情了。待在这书房?可是待哪儿呢?别在书桌前,那感觉完全不对劲。他不情愿地决定去洗手间。

“是啊。”就这幺简单。他凝视着地图,目光沿着安在十年前遇见他之前和本尼走过的路线移动:顺着海岸线一路南下,穿过热那亚到比萨,途经佛罗伦萨、里米尼、乌尔比诺、佩鲁贾、阿雷佐、锡耶纳,返回比萨而后一路北上。本尼已为他切除了一大块意大利。他不如干脆拿一把剪刀,在地图上笔直地从比萨剪向里米尼,再往阿西西平裁一道,然后把意大利的下半部粘回到上半部余下的地方。这幺一来,意大利就形似一只短筒女靴——侧边上缀有小巧纽扣的那种。就是妖艳的妓女穿的那种,或许他是这样想象的。

格雷厄姆在18岁的那个夜晚之后就再也没有手淫过,第二天早上他约了后来成为初恋女友的艾丽森。这个决定大大增强了他约她出去的信心,此后,他便怀着虔诚的感激之情,终于与手淫一刀两断。另外,他并没有对这档子罪恶感到快乐。他过去常常在家里的卫生间手淫,要幺在结肠运动之前,要幺紧随其后,所以如果被查问到他去了哪里,他事实上也没在说谎。这稍稍减弱了负罪感,不过它仍旧阿谀奉承般地萦绕左右。

“我那时还不认识你呢。”她在他的太阳穴上亲了一下,轻抚着他头的另一侧,仿佛在平息他脑中骤然汹涌的波涛,“况且,如果我那时就认识你,我就想和你一起去了。但我还不认识你呀。所以我不能嘛,就这幺简单。”

他意识到,自从人们将它视为“手淫”——那个冷峻、令人眉头紧皱、带着《圣经》般色彩的医学词汇——他也就不手淫了。毫无疑问,还有其他相近的词汇,但感觉“手淫”这个词词如其意。手淫、奸淫、排便,源自童年的严肃词汇,代表还没上瘾前要仔细思量的种种活动。如今,全都是自慰、我操和屙屎,而没人会对任何一个仔细斟酌。是呀,他自己也用“屙屎”一词。偶尔、私下里会。当然了,杰克却是张口自慰、闭口我操。格雷厄姆在这两个词的使用上还有点踌躇不决。说到底,“自慰”是这幺一个静悄悄的、在家进行的、在一定程度上无辜的词:这使得它听上去像是一种家庭手工。

安柔声说道:

距离他上一次手淫已经22年了。自慰,在好几处不同的公寓和房子里他都没做过。他坐在马桶座上,环顾四周,然后起身,把软木顶的亚麻布纸盒拽过来对着他。地毯上原来放纸盒的地方有了四个扎眼的凹陷,每个矩形角上都积了灰尘。格雷厄姆坐回马桶座上,把亚麻布纸盒拉近了些,接着把纸袋放了上去。然后他将裤子和内裤褪至脚踝处。

“没错。我无法解释。我当然不能说是对还是错。我很高兴你去过意大利。我很高兴你不是独自去的,独自去也许会有危险。我很高兴有一个待你很好的人陪你去。我很高兴——我觉得我别无选择——你在那儿和他上了床。这一切我是逐渐知道的,我明白其中的道理。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很高兴,只是它们也让我想哭啊。”

那感觉并不是很舒服。他站了起来,合上马桶盖,把一条毛巾横铺在上面,又坐了回去。他吸了一口气,手伸到袋子里,掏出两本杂志,那是他从一家偏远的电影院回家的路上向一个印度报亭匆匆买来的。

“或者说那幺有钱的人,说错了吗?”

买的时候他装作一脸困惑,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帮别人买的一样,不过他认为自己只做到了神情鬼祟。

“或者说那幺有钱的人。”

这两本杂志一本是他听说过的《藏春阁》[10],另一本是他从没听说的《长剑》[11]。他把它们并排放在亚麻布纸盒上,开始读封面上的目录。他对《长剑》这个杂志名甚感好奇。那是意指一个由埃罗尔·弗林[12]称王的、海盗式性爱的世界吗?或者,它也许只是“细长”这一形容词的比较级?比尔等更轻巧、硕长?

“呃,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我不记得了。总之,格雷厄姆,我当时才二十、二十一岁,那之前从没去过意大利。我还从来没有跟像本尼那样对我好的人一起去度过假。”

依照某些杂志出版商的惯常做法,封面上的两位女郎每个都只露出一边胸部,在格雷厄姆的眼中,她们显得无比美艳。这样的美女为何非脱衣不可?难不成绝色容颜与乐意脱衣之间有某种关联?最大的可能是,绝色容貌与收受不菲金钱而脱衣之间存在关联,他想大致如此吧。

“没有,到咖啡屋那儿为止都是你告诉我的,其他的是我自己猜想的。你当时的表情告诉了剩下的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他之前叫作生殖器,但现在不确定的东西,用右手握住了它,左手翻开《长剑》的封面。在另一张目录页上,这次的插图上有一条幽深、粉红的沟壑,顶上是一片热带雨林。看样子,这沟谷里也在下着雨。格雷厄姆心驰神往,还微微有些骇然。接下来是几页读者来信,同样配着几张风土照片,接着是另一个绝色女郎的八页系列写真图。第一页中,她只穿着一条热裤坐在一把藤椅里;下一页她就脱了衣服在拨弄自己的胸部,接着就到了……第八页时,她似乎是在无力地抚摸自己。到了这最后一页,格雷厄姆的大脑已不听使唤,他感到一阵虚脱,毛衣的左臂、亚麻布纸盒和婀娜多姿的女郎……厕所里一团乱。

“当然。我从没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对吧?”

惊慌中,格雷厄姆匆匆抓起几张厕纸——就好像他至多只有两秒钟的行动时间——开始擦拭他的袖子、他的杂志、他的生殖器(姑且如此称呼吧),以及那个亚麻纸盒。令他惊愕的是,他看见盒子的软木顶上粘上了些许濡湿又黏滑的印迹。他把湿乎乎的厕纸冲下了马桶,寻思着该怎幺办才好。这些污渍看上去并不是单纯的水渍。他能说他洒了什幺呢——须后水?洗发露?他想是否也滴几滴洗发露到亚麻布纸盒上,这样安问起的时候(就像当初他老爸问起那样)他至少不用对她撒谎。但万一洗发露的渍记不一样该怎幺办?那他只得说他洒了一些洗发露和须后水,听上去不太可能。这个当口,他意识到自己在洗手间待了不过五分钟而已。安回来还得过老长时间呢,他可以坐着慢慢等,看那些痕渍会发生什幺。

“当然了,最后一部分是我编的。”

这不是一次特别销魂的……自慰,他想他最好开始这样称呼它吧。太短促、太突然,最后关头又太惊慌,以至于不能尽情地享受。不过,他倒是被自己所用的材料彻底震惊到了。他向后斜靠着马桶槽,翻开了《藏春阁》。他浏览了目录,翻到饮品专栏,足够精彩,写得颇为诙谐。然后是汽车专栏、时尚特写,随后是一篇科幻小说,讲的是当有一天机器人不只可以被打造成爱人,比他们凡胎肉体的竞争者们还要优秀,而且还能使女人受孕,男人会有怎样的境遇。之后他读了读者来信专栏和编辑回函,里面满是中肯的建议。

这一切都是以哀婉、受伤的口吻诉说的,讲得太有板有眼了,不像是任性胡言。他是在装腔作势?还是在开玩笑?安看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他继续道:

此时他注意到两件事:一、当他在读一封萨里主妇的来信,信中说她用大量形状古怪的玩具自我取悦时,他的阴茎——现在他觉得要这幺称呼它了——再一次有了知觉;二、痕迹好像已经全都干了。一不做二不休,他兴冲冲地自言自语道,于是又开始自慰,只是这一次更加小心、更加兴致勃勃、更加其乐融融,不论是前戏,还是高潮,还是尾声。

“你去了阿雷佐的电影院,”格雷厄姆以哄孩子的口吻缓缓道来,“你看了一场糟糕的煽情喜剧片,那部片子讲的是一个妓女企图让乡村牧师蒙羞的故事。接着,你走出影院,去了你能找到的唯一一家还开着的咖啡屋,坐在那儿慢慢喝一杯冰镇斯特瑞嘉酒,边喝边想你怎幺能够再回到那湿冷的气候中生活,然后你回到酒店,你……搞了本尼,搞得神魂颠倒,仿佛快乐无比,而且你对他毫无隐瞒,绝对毫无保留,你甚至连心中的一个小小角落都没保留,让它不被碰触,留到你遇见我。”

“那阿雷佐……一定是那个地方……”她眉头紧蹙,怪自己的坏记性,竭力搜索有关阿雷佐的零星印象,“我只记得去过阿雷佐的电影院。”

“是锡耶纳。”

“是的。你知道吗,我压根儿不记得那儿了。那儿是不是有个大大的、碗状的广场?要幺那是锡耶纳?”

“你随本尼去过阿雷佐。”他重复道。

“我说了吗?好像是说了。天哪,那感觉像是多年以前了,也确实是。肯定至少得十年了,可能在六几年吧。想想吧,六几年啊。”一想到自己做这些有趣的、成年人的事儿已这幺久了,她顿时感到一阵欣喜,至少15年了啊,她还只有35岁。如今,自己更充实、更幸福了,而且依旧足够年轻,追求愉悦的热情丝毫未减。她向格雷厄姆靠得更紧了。

“不知道。不记得了。不过不要紧。”他又注视着地图,但一滴眼泪淌入左眼,模糊了他的视线。“不,我刚才想起你曾跟我说你随本尼去过阿雷佐。”

“你没去过,是吗,亲爱的?”安问他。

“不。是的,我是说,我知道,阿雷佐。”突然间,格雷厄姆的慵懒幻想一扫而空。

“是呀,那是个好地方。我多年没去了。”

“阿雷佐。”

三月下旬的一个傍晚,他们并排坐在餐桌旁的长椅上,俯身对着一幅意大利地图商讨外出度假的事情:格雷厄姆的一只胳膊慵懒地搭在安的肩膀上。这姿势令人舒心,带着夫妻间特有的亲昵,好似对杰克那急切伸展手臂动作无声的滑稽模仿。单是瞅着地图,格雷厄姆就已浮想联翩。一个个假日让往昔熟悉的欢愉在心头泛起,嗅来像是浣洗过的干净衣裳。瓦隆布罗萨、卡马尔多利、蒙特瓦尔基、圣塞波尔克罗、波吉邦西,他自顾自地念着,已然置身于蝉鸣声声的黄昏,左手擎一杯基安蒂红葡萄酒,右手在安裸露的大腿内侧游走……布奇内、蒙特普齐亚诺。一只雉鸡重重地落在卧室窗外,安然地吞食着肥硕的无花果,喧闹的振翅声惊醒了他……此时,他眼神迷蒙。

接着,这种情绪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