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什么只有一张?
怪不得前几天楚尧问她,二十九号晚上有没有别的安排。
江北北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她在楼下宋大喵被揍的哀嚎声中小声念道:“二十九日晚八点,国家剧院……天鹅湖,VIP区?!”
“尧哥,我看见了。”
关上门,江北北拿起养乐多翻来覆去看,这才发现,包装袋上割开了道口子,里面塞了一张票。
“嗯。”
“……记得看。”楚尧目光落在那排养乐多上。
“那个……怎么只有一张?”
“好。”
那头沉默了许久,轻声问她:“……你还有想邀请的朋友吗?”
楚尧趁机揪起宋大喵,宋大喵才发觉自己上当受骗,嗷呜蹬着狗蹄子闹人,楚尧按住它,道:“早点休息。”
江北北愣了一下,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个忘了。”楚尧把那排养乐多递给她,他蹲下来拍拍手,宋大喵溜着门边儿挤出来热情舔他手。
她这是什么脑子,人家送她的,肯定只有一张啊!难道人家把自己的票也塞进来给她看?
“尧哥,你也吃好了?”
江北北鼓起勇气问道:“尧哥……也去吗?”
楚尧轻轻敲门,这么多年了,江北北早已熟悉他的敲门声,立刻开了门,双眼闪烁,巴巴看着他。
“送你的,我有工作。”楚尧说,“你去看吧。”
唐西周哈哈笑道:“四儿啊,你这个领悟力,不指望咯。”
“……哦。”江北北按住失落的小心脏,道谢,“谢谢尧哥,改天我请你看。”
只宋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玩意说开了?怎么了?”
“嗯。”
严清明:“西周知道的,我早晚也能知道。”
那头挂了电话,楚尧望着自家的门,微微笑着。
秦元见严清明神色平静,好奇问道:“大哥也看出来了?”
楚妈手掌带风,朝他后脑勺拍去。
他说的姚阿姨是楚尧的妈姚兰,当年警局的神话,各项考核永占第一的那种神人。
“贼笑什么呢!”
唐西周得意道:“还有什么能逃得出我的法眼?咱这个单元,除了姚阿姨,其他人的观察力远不如我。”
楚尧无奈转头,皱眉。
秦元点头:“可以啊,不愧是刑警。”
楚妈:“贼不死你,怀里塞的什么,掏出来。”
楚尧离开后,唐西周扭脸问秦元:“你俩这是说开了?”
楚尧要逃,楚妈出手如电抓了票,举起来念道:“大型芭蕾舞剧天鹅湖……给北北的?怎么买这么靠后,不会捡VIP的买吗?!你缺那点钱吗?!”
宋朗不明所以,只觉得气氛不太对,明明刚刚挺热闹的啊。
楚尧道:“……我的。”
“好。”
“死心眼的!”楚妈又是一掌,“怎么不给北北送一张!”
宋朗道:“尧儿也回去啊?帮我把大喵骗下来。”
楚尧叹了口气:“送了。”
楚尧不语,他快速吃完,拿着剩下的养乐多和大衣就要上楼。
“送了?好不容易跟人出去一趟,你买这什么位置!”
宋朗:“这还是尧儿说的,我记得尧儿当时总结了几条注意事项来着……嘶,等等,尧儿你没给秦元说过?”
“这是我的。”楚尧仗着身高优势夺回票收好,说道,“送她的是好位置。我还不知道那天的工作安排,随便买一张。”
难道也?
楚妈指着楚尧,对楚爸说:“老楚,你儿子脑壳有问题!万一那天没工作,他还想要跟人家分开坐?天啊……我受不了了,一定有问题。”
秦元吓了一跳:“宋朗你?”
楚爸:“你生的。”
“听见没!”唐西周点着秦元脑袋,“你还不如宋朗。”
“……”楚妈噎了一下,接着吐槽儿子,“你脸皮要是有老娘脸皮的十分之一厚,北北早管我叫妈了!”
宋朗忽然说道:“北子脸皮薄,单独送,贵一点就跟要吃了她一样。所以送她东西要有窍门,起码得伪装一下,我给你打个比方啊三儿,如果哪天我要送北北一块大钻石,我就要把钻石塞奶茶里,给她时告诉她里面有东西,嘱咐她拿回家喝完千万别扔。这就送出去了,懂吗?”
楚尧无奈摇摇头,进屋关上了门。
“没那么贵。”秦元把项链收起,扔到唐西周怀里,“记得给她。”
楚妈咬牙切齿道:“老娘恨不得撸袖子替你出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道理你倒是拎得清,送礼方式你却不会,该说你笨还是该说你傻?”唐西周手指尖挑起一条项链,离远了看,发现是天鹅形状的钻石,“啧,这玩意我知道,几个会发光的小破石头标价特别高的那种。”
过了几日,楚妈拉着楚爸遛弯回来,见秦元妈在楼道口扫地。
“那怎么可以。”秦元道,“送礼不能太油腻,这么早送戒指,吓人。”
邻里遇见,免不了要聊几句。
“送礼都不会送。”他一边说,一边拆开看,“不会是戒指吧?臭小子。”
秦元妈:“回来了?今天没去钓鱼?”
而在楼下,唐西周抢过秦元手里的首饰盒,啪的一下打在他脑袋上。
楚爸只点头不出声。
“宋大喵,要是能把你的狗胆借给我就更好了。”借我狗胆,我就豁出去……
秦元妈压低声音,指着二楼江北北家,说道:“老太太去哪了?怎么不见回来?”
宋大喵尾巴使劲摇着,嗖嗖带风。
楚妈:“老楚,你先回去,把粥熬上。”
江北北乐完,抱住宋大喵,狠狠揉它狗头:“大喵!干得好!封你为朕的得力狗公公!”
她摆出一副要常谈的样子,开始挽衣袖:“去东山了,要过年了,老房子那边该见的街坊邻居也要见见。”
宋大喵绕着她走来走去,狗脸迷茫。
秦元妈愁容满面道:“老太太一不在,你看看北北,好几宿都没回家。”
江北北迅速关上门,平静了会儿,倚着门开心跺脚:“啊啊啊啊!正中怀抱!”
“好几宿?”楚妈控制住要挑起的眉,平静道,“人小姑娘好好在家呢。”
宋大喵嗷呜一声,江北北家的门一开,它夹着尾巴抢先进去。
“上周一就没在。”秦元妈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笑着拍楚尧妈,道,“你反正是不用担心,我看啊,就你家小尧那晚在家。”
宋朗吼:“宋大喵!谁给你的狗胆!给我回来!还想不想进家门了!”
楚妈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个逻辑联系。
江北北在肘子楚尧与回家之间犹豫,最终忍痛割爱,道:“我吃饱了!明儿见!再次祝大哥升职!”
秦元妈痛心疾首:“你不知道啊,那天我都没睡好,给谁打电话都是关机,你说这闺女,介绍的对象给撵走不要,愁死我了。你再想想,这一单元的,可都是男娃子,唉……这不前几天还在一楼疯,秦元下班都不知道先回来,一头扎进去陪着疯。”
唐西周喊:“北北,不要肘子了?给秦元留一个,剩下都你的。”
楚尧妈盯着她,半晌说道:“那天北北跟我说了,电视台有活动,所以没回。”。
“什么呀,三哥可别这么说,怪不好意思。”江北北连连后退,脚已经踏出门边儿。
秦元妈愣了一下:“这样也不好,电视台工作的,最容易出作风问题。”
“赔礼。”秦元道,“三哥不能让你委屈。”
“讲完了?”楚尧妈舌头把牙舔了一遍,一勾手搭上秦元妈的肩膀,边走边说,“江海跟陈玲一走,北北这姑娘算是托付给我们了,咱们当时怎么保证的?那是当着全市军警的面保证的,以后北北我们来教我们来养。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作为江海跟陈玲多年的朋友同事,我不会在这件事上扯谎,我可以说,对北北,我是最上心的,你说是不是?”
“为什么啊?”江北北看见这种首饰盒子,连手都没敢伸。
秦元妈:“大家有目共睹,你对北北是真掏心窝子。”
“三哥送你的。”
“你也承认,江北北是我姚兰教育的,所以我今天挑明了跟你说,我觉得我教育的很好,北北在我心里比我儿子都强,我以后到地下碰见江海跟陈玲了,我能拍拍胸脯跟他们讲,你女儿我教的特好,我姚兰半点没愧对你们,我敢说这句话。北北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养好北北,是我们拼死应该做的,要是没能养好,让街坊们说三道四,那该谢罪的是我们,是我们没尽好责任,让人家宝贝女儿当人话柄。”
秦元叫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方小盒子。
秦元妈半晌无话。
“北北,先别走。”
“何况我不瞎,北北好不好,我心里清楚。小姑娘品行端正事业优秀,没杀人没放火,遵纪守法,这么好一姑娘,轮到那些人来指点?当初养孩子的时候,那群说闲话的人干啥去了?现在捕风捉影瞎猜平白说姑娘闲话,这不就是在说我姚兰无能把姑娘养坏了吗?这是打我脸。跟你讲妹妹,人心都龌龊,人姑娘家做错什么了?不就是周围男孩子多吗?那是她的错?咱们这些男孩子也都是好孩子,是北北的亲人,别人不懂,咱能不知道?这么讲吧,往后你要是听见哪个说北北,别跟他们啰嗦,上去一巴掌嗑他们脸上,能耐了,舌头都嚼到二单元来了。”
秦元不干了,他进来还没跟江北北说过话,江北北就要走。
秦元妈说:“就是、都是闲的。”
江北北抱起宋大喵作掩护。
“行了,我回了。”
宋大喵闻言,瞅了一眼宋朗,见主人怒瞪小眼,抬起了大手,它立刻紧跟江北北,决定到江北北家避难。
“哎哎,我也回了,元儿他爸今天说想吃炸鱼,还得给他炸,烦死了……”
“回!”江北北说。
楚妈关上门,转着脑袋活动筋骨:“好久没做这种思想工作了。”
“你要回去?”楚尧转头问她,却见江北北表情讪讪,背过身去躲他。
楚爸一脸不开心道:“有时间就敲敲你儿子,给外人费什么口舌。”
江北北手忙脚乱的把绳子松开,逃离楚尧,楚尧手上一轻,怅然若失,只听她道:“我先回去了!”
“嗬,美人,你儿子磨磨唧唧不都遗传你?要教你教去,我反正是带不起来。”
开什么玩笑,她胸小,全靠胸罩支撑虚假繁荣,宋大喵一蹄子下去,她就暴露了。
“……那你想想别的办法。”
这下江北北急了,嗷的一声跳起来,按住宋大喵的狗头,单手利索地解开了绳扣。
楚妈还真想了想:“我得找时间敲敲北北,我感觉丫头比小子更容易开窍。搞笑呢,不是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开放吗?怎么我身边的年轻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腼腆的要死?”
宋朗过来解宋大喵的项圈,宋大喵怕挨揍,哼哼唧唧往北北怀里钻,狗蹄子按住北北的胸。
二十九号是个晴朗的周日,清晨,楚尧刚发动车子,被唐西周叫住。
江北北满脸通红,浑身发热,紧张地咬指头。
“值班吗?带我一程,我车大哥开走了。”他拉开门钻进来,搓手哈气,“年底了,忙得要死。”
他低着头看了江北北一眼,又错开目光,揉了揉宋大喵以示安抚。
唐西周系上安全带,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燃,打开窗子,皱着眉看着外面。路过电视台时,他吐出口烟,忽然笑道:“尧儿,怎么不出击?”
“狗有点重。”楚尧说。
“嗯?”
唐西周放下手机,又开始鼓掌:“好,热闹。尧儿,你先抱着,重不重?”
“嗯什么,我说北北。”
只严清明超然事外,关心秦元的胃,举着肉饼,还在说:“秦元你先吃,别管大喵。”
“能看出来吗?”楚尧忽然露出笑容,轻声道,“……我怕掌握不好分寸,吓到她。”
唐西周又爆出一串大笑,一边说着好玩,一边掏出手机,咔咔拍了几张照片。
“别考虑这么多,当一回楞头小子是能要你命吗?”
秦元差点气背过去。
“北北不一样。”楚尧看向唐西周,笑,“她想得多,顾虑也多,我怕太直白,她会躲我。”
宋朗立刻转移目标,吼他:“剪什么!狗绳不便宜呢!”
“你再慢点,二哥可是要推秦元了啊!”
秦元:“剪子呢!”
“你不会的。”楚尧说,“二哥也能看出来吧,三哥不靠谱。”
北北抱着宋大喵,楚尧抱着北北,宋朗威胁着要揍狗,只秦元一人在辛苦研究怎么把绳子拽开。
唐西周:“可把你给自信的,尧儿,一辈子不长,抓紧时间吧。”
宋大喵更怂了,拼了狗命的往北北怀里钻。
“感情的事……”楚尧温声道,“急不得,急了容易起反作用。”
宋朗:“宋大喵!给我过来!脖子伸过来!”
晚上下班,楚尧匆匆赶到国家剧院,还是迟到了。
秦元:“宋朗你解开狗绳!”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灯光已经熄灭了,幕布缓缓拉开,音乐响起。
宋大喵又嚎叫起来,不听指挥,躲宋朗巴掌时依然眨着眼睛围着北北绕,想通过卖萌打动北北。
楚尧乌黑的眼在黑暗中寻找着江北北,舞台上的灯光缓缓从观众席流淌而过时,他看到了江北北的身影。
只有严清明靠谱些,忙着给秦元卷肉饼,而秦元则无心吃肉,痛心疾首蹲在地上,试图解开狗绳。
来了就好。
宋朗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一意揍宋大喵,挨了揍的宋大喵嚎叫起来,妄图逃离现场,毛飞狗跳的。
楚尧笑了笑,将视线移向舞台,芭蕾舞蹈演员在台上轻盈旋转着。
唐西周差点笑断气,敲着筷子问楚尧:“砸得你疼吗?”
楚尧看着他们,陷入了回忆。
“尧哥……”江北北颤着声音轻声唤他。
江北北五岁时,父母殉职,局里有人捐款,也有学校主动提出愿意免去学杂费接收江北北,因而江北北求学路还算顺畅。
她,在楚尧的怀中!
但也仅限如此。
江北北心脏欢快地跳动,心中小鹿们集体发疯撞墙,她眼角湿润,泫然欲泣……她要激动哭了!
江北北读小学三年级时,楚尧读中学,两所学校离得不远,中间有所市文化宫,每到周五放学,好多家长会把孩子送到文化宫学习特长。
“这、是、干、吗、呢!”
有次,楚尧去文化宫咨询绘画班收费情况,在走廊尽头见到了趴在芭蕾舞兴趣班窗外,一脸向往的江北北。
他顺手把门关上,转过身看见客厅内此等情景,当场愣住,笑容凝滞。
楚尧这才想起,江北北也会有兴趣爱好,也希望学特长,也希望有父母接送,虽然她从未对谁说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秦元的声音:“哎呦,外头这是谁的尾巴啊,不关门是怕夹断尾巴吗?冻死我了,快点快点,我中午就没吃饭。”
江北北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江北北没察觉,起身离开时,宋大喵到楚尧那里要饭,一扯,把江北北扯到了楚尧怀里。
那天,楚尧回去问爸妈:“咱家经济条件怎么样?”
原来,宋大喵刚刚在江北北和楚尧身边打转讨食,把狗绳绕到了两个人腿上。
楚妈:“还行啊,你想干什么?”
宋朗则扭头暴揍宋大喵:“让你绕!让你嘴馋!让你转来转去!”
“我问了文化宫的芭蕾舞班,现在每周两节课,一课时五十块,假期班每月十二节课五百,鞋子衣服要自己买,还有接送,你们周六周日会轮休吧?”
唐西周笑:“尧儿反应神速了,竟然接住了。”
楚妈:“……你想学芭蕾?你不是要学画画吗?还用我们接送?”
江北北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抱着盘子,躺在楚尧怀中,呆呆望着他深邃的黑眸。
“是北北。”楚尧说,“我在文化宫看到她了,虽然她没说,但我看得出,她很想学。”
玩笑中,江北北一言未发,起身到厨房盛粥,在唐西周惊呼小心,宋朗充满惊骇的小眼注视中,她重重砸在了楚尧怀里。
那一年,楚妈把江北北送去学了芭蕾,又把儿子扔到了素描班。
唐西周笑:“四儿,那小尧生日,你记得把宋大喵抱他床上去。”
“少一脸凝重,养你俩还是养得起的!”楚妈说,“下课记得等你妹妹一起回来。”
宋朗啥都不知道,但不耽误接腔,他说:“对啊,生日那天,睁开眼睛,忽然发现你另一半就躺在你床上。”
台上的舞者,跟江北北小时的身影重合,楚尧歪着头撑着下巴,微微笑了起来。
“愿望还是要有的。”唐西周话里有话,“说不定这次生日,你想要的就砸你怀里了。”
而此时,江北北也在回忆那段时光,鼻头微酸,眼睛发胀。
“不至于。”楚尧说。
她芭蕾舞学了三年,在一次演出前排练中扭伤了腰,从此告别了这个爱好。
唐西周:“了解一下,你要是要心要肝要生命的另一半,我倾家荡产也送不起。”
但楚尧妈并没有放弃江北北,刑侦专家运用各种技巧,敲出了江北北的其他爱好,立刻给她报了声乐班,还跟她说:“不要有压力,也不要攥着劲要给阿姨学个名堂什么的,阿姨不求你成名,这就是个兴趣爱好,以后过日子遇到坎儿了,你还有个兴趣爱好能发泄不好的情绪就足够了。”
楚尧微微露出笑容:“你送我?”
江北北流着泪,脸上却挂着微笑。
唐西周笑了一声,换了话题:“尧儿,想要什么礼物?”
楚尧他家,一直待她很好,温柔的好,持续不断,从不虚假。
楚尧说:“顺其自然。”
所以,她不敢迈出那一步。
江北北被肉噎得够呛,闷声不语,竖着耳朵想听听楚尧的回答。
如今,她分不清楚尧对她的关怀,是出于对她好的习惯,还是出于对她的喜欢,在没有分清之前,她不想去打破这份温柔。
宋朗:“你们单位也不给介绍对象吗?北北前几天还急呢,问我们怎么都不结婚。”
因为她怕没有得到新的,却失去了旧的。
楚尧答:“二十八。”
散场出来时,街两旁的路灯亮了,整个街道是橙黄色的,天阴沉沉欲雪。
宋朗问:“尧儿今年该多大了?”
楚尧给江北北打了电话,轻声道:“我来接你了,在路边。”
唐西周哧了一声,卷了块饼给她,又卷了块饼给严清明,他道:“那还不简单?小尧该生日了吧?预定一下,还来二哥这儿吃饭!”
江北北擦掉泪花,笑道:“尧哥,谢谢你,特别好看!下次……我请你一起来看。”
他们一边吃一边闲扯,江北北嘴里塞着肉,开心道:“最喜欢跟哥哥们一起吃饭。”
好喜欢他,喜欢到所有的回忆里,只要有他,就是温暖的。
几个人热热闹闹开饭,宋大喵在北北和楚尧之间跑来跑去,撒娇讨食,狗绳在地上拖着,绕来绕去。
月底,电视台进入繁忙期。
“让我给秦元发个视频。”唐西周叫住大家,“保持举杯姿势。臭小子,还不回来……”
“江北,有采访任务。”一大早,同事摇了摇手里的文件,“上次那个报道你们去收个尾。”
“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就好。”严清明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只要让他当众发言,他就会紧张。
“我们组去吗?”江北北接过文件,“哪里?”
江北北乐的直打嗝:“请大哥发言!随便说点什么,我们干杯。”
同事道:“市郊吴山殡仪馆。”
宋朗不懂医生们的晋升渠道,端起杯子道:“副主任也行!大哥加把劲,明年当主任!”
那是楚尧工作的地方,江北北抑制不住笑意:“约了吗?”
“来,大哥,走一个。”唐西周道,“庆祝一下,咱们大哥今天升副主任医师。”
“约的下午。”同事说,“我怕大早上去,大家心里不舒服。”
还是没能问出口,其他哥哥们,她能很自然地去关心,只有他,可能是带着私心,明明一句很普通的问话,她却怕心思被人知晓,不敢说出口。
“诶?”江北北不明所以。
江北北其实想问楚尧,今天降温了,你工作的地方,冷不冷?
“大早上的去那种地方不吉利。”
“哦……”
“哪能啊。”江北北说,“我哥哥在那儿工作快两年了,也没不吉利啊,全是迷信。”
“吃饭,你发什么呆。”
经她提醒,同事想起来了:“……你吧,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司机不一定去。你想,大早上的,把车往殡仪馆开,司机指定不干啊,多晦气。”
唐西周拿筷子敲了下她的碗,把她吓回了魂:“啥?”
江北北张了张嘴,想辩驳,努力忍住了。
江北北咬着筷子头,盯着楚尧的手腕发呆。
楚尧的工作,永远是个不能大声说出口的话题。
“咱们先吃。”唐西周道,“他估计还得有一会儿。”
忌讳、厌恶、反感……江北北心里发堵,脸色不太好看,却不能辩驳。辩驳,可能会加剧周围人对这些边缘职业的反感。
宋朗问:“还等秦元吗?”
“我们打听了,吴山殡仪馆一天能接到小百具尸体……”同事也察觉到她脸色的变化,解释道,“毕竟死是大家忌讳的,你仔细想想,一天那么多具死人进进出出,心里发毛啊。”
“看来猜对了。”楚尧眼中泛起了笑意,他脱掉大衣,坐下来挽衬衣袖子。
江北北换了个劝法:“要是下午去,晚上才能结束采访,到时候温度低,路面结冰后,那边的路不好走,还不如趁天好有太阳赶紧去,天气预报看了吗?要下雪了。”
江北北盯着他的手,下意识舔了舔唇角,感觉今天的养乐多尤其美貌可口,她竟舍不得喝。
同事想了想,晚上确实更可怕,指不定会遇见什么。于是,跟摄像司机商量之后,上午十点,栏目组出发了。
楚尧把手伸进白色的纸袋子里,拿出一排养乐多。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没办法,她就是很幼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殡仪馆虽然在市郊人烟稀少的吴山脚下,但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荒凉可怕,相反,它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江北北声音更小了,生怕谁听见一样,说:“养乐多。”
而且,今天的殡仪馆异常热闹。
“嗯,你说。”
摄像看到殡仪馆门口停放的大巴车,以及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好奇道:“殡仪馆难道还有大酬宾活动??”
江北北笑眯眯咬着嘴唇,小声道:“我说喝什么,尧哥给变吗?”
“别瞎说。”摄像说完,见江北北傻愣愣站着,问她,“江记者,怎么了?”
江北北紧张地盯着他,楚尧走过来,把袋子里的酒一瓶瓶拿出来后,忽然掩住袋子,问江北北:“你想喝什么?”
随行记者捂着胸口说:“北姐,你这个眼神很吓人呀,跟看见什么了一样……”
唐西周竖起大拇指:“尧儿可以的!”
江北北回神,说道:“ 没有……我们过去吧。”
众人回头,只见楚尧站在门口,拍了拍宋大喵,对他们微微笑了笑:“突然说在二哥家聚会,我想应该是有什么事庆祝,买的酒。”
她只是,第一次见到楚尧工作的地方,有些感慨。
这时,宋大喵汪的叫了一声,飞奔向门口,扑到门口站着的人身上讨摸。
爱屋及乌,是每个陷入感情的人拥有的本能。
还是大哥稳重。
这所殡仪馆因为楚尧的缘故,在江北北眼中拥有了温度,是可爱的。
“我赞同大哥!”江北北松口气,举手同意。
跟来的同事们也都是第一次参观殡仪馆,见里头还有礼堂咨询室休息室,配套设施齐全,专业又人性化,纷纷表示大开眼界。
严清明出声道:“还是别说了,秦元脾气急,你跟他说,他面子上过不去,回去就要跟他妈吵。这么多年了,邻里能有什么仇,都是些小摩擦,不管它就过去了。”
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的工作人员为他们介绍殡仪馆概况,经过员工墙时,工作人员像医院介绍医师一样,给他们介绍着他的同事。
江北北这下好奇了:“秦元妈使唤我……有这么明显吗?”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小记者说。
唐西周收拾着菜叶子,插话道:“就应该跟秦元说,不然他妈还逮着你使唤。”
工作人员认真道:“死亡教育和性教育都是我国缺失的教育,其实我们应该坦诚看待死亡……不好意思,扯远了。”
“……帮忙是应该的。”宋朗比较直,直的有些让江北北担忧,她连忙打圆场,“我做事毛糙,所以跟阿姨有点不好相处。四哥,你可千万别跟三哥说,要不我就做不成人了!”
江北北抬头,找到楚尧的照片,痴痴望着。
“虽然说长辈的坏话不好,但我还是忍不住。”宋朗愤愤不平道,“就秦元妈最爱使唤你,你又不是她家媳妇,就是媳妇,那也不是她能使唤的,又不是旧社会,她好意思吗?我妈都看不下去。”
楚尧的照片是蓝色底,他穿着白衬衣,系着黑色的领带,只是脸上没有表情,漂亮又疏远。
她明明谁都没说。
江北北问他:“你们这里的楚尧……现在在工作吗?”
江北北惊了:“啊?”
“你认识?”工作人员极快笑了笑,说道,“今天邻市学校殡葬专业的学生们来参观实习,都在灵堂开见面会呢,楚尧是我们这里的优秀员工,得跟学生们讲两句。”
宋朗语出惊人:“我听二哥说,是因为秦元妈?”
“我们能听吗?”
江北北使劲揉着宋大喵,龇牙咧嘴:“四哥,我好不容易给忘了,你又提起了!”
“取材吗?可以的,不过,今天学生来了不少,灵堂椅子不够,三号厅之前刚刚举行过追悼会,花圈都还堆在后面,可能要麻烦你们站着听……”
宋朗坐定就问:“北子!上次群里发的,咋回事啊?”
工作人员把他们领到三号礼堂,江北北让摄像大哥进去,自己则站在门外。
不仅他,宋大喵也放肆了,进门就跳上沙发,舔江北北的脸。
“我站门口就行。”
饭摆上桌,宋朗牵着宋大喵径直拐到对门,进门就感慨:“大哥二哥就是爽,不跟长辈一起住,太放松了。”
随行记者朝里头看了一眼,见后面都是花圈纸扎,抖了一下,连忙对摄像说道:“我也站门口,跟北北一起!”
严清明只是笑,跟江北北打了招呼后,进厨房继续切他的菜,一副居家好男人样。
三号厅里面,殡仪馆的领导刚刚结束致辞,讲道:“我们要说的都说完了,同学们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或者向楚尧提问。”
严清明端着菜盆子进来,唐西周眼前一亮,调戏道:“老严,可以啊,还整的发型!”
听到楚尧的名字,江北北立刻支起耳朵。
唐西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实则心细如发,尤其跟江北北相处,更是注意细节。
很快就有个学生响应,说道:“我想向楚尧前辈提问。”
门开着,冷风吹着,但两个人都没去关门。
江北北听到了楚尧的声音:“好的,你讲。”
“二哥不说。”唐西周道,“感情都是私事,二哥才不管呢。”
“楚尧前辈,之前馆长介绍过,你是从法医转职到殡仪馆来的,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做这个选择,因为法医是我的第一选择,我一直认为,做法医要比遗体整容师更有意义。”
“求二哥高抬贵手,给点面子!”
这位同学说完,底下闹哄哄的,似是在责怪他捧法医踩殡仪馆工作。
“呵,骗不过我。想想你二哥是做啥工作的?”唐西周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闭上眼都能看明白。”
江北北听到那个同学又解释:“我并不是贬低遗体整容师,毕竟我将来也要做这份工作。只是我认为,法医通过解剖受害人尸体能够帮助警察抓到犯人,还人公道,但遗体整容师,就只是为死人工作而已。两者比较,你不能否认,法医这份工作对社会更有价值。”
江北北哈哈道:“我最关心二哥!”
一片沉默过后,江北北听到楚尧回答:“每份工作都有它的意义,但意义这个东西,在每个人心中的分量不一样。在这里工作,对我而言,更重要。”
唐西周道:“让二哥猜猜,你关心的是哪个?”
楚尧讲了个故事,讲了他为什么转行到殡仪馆的故事。
江北北吸了口气,没敢吭声。
“你们在座的,可能没有听过十八年前的九二五猎豹行动,九二五猎豹行动是三国联手打击毒品犯罪的,我们市公安与越缅泰三国联合缉凶……”
唐西周痞痞一笑,一个箭步跨上台阶,把江北北提溜进屋,道:“听见了。秦元有个饭局,可能会晚点回,楚尧在路上。”
江北北怔住,一下子握紧了随行记者的手,小记者嘶哟一声,想问她怎么了,却发觉到江北北在抖。
“那二哥你听清了吗?”
“十几年前,毒品交易在我市非常猖獗,那次行动重拳打击了毒品交易,跨国抓捕了缅籍毒枭,行动很成功,但我市公安有三名警员牺牲,其中两位是夫妻搭档,他们是队里的精干,是我父母的同事,也是我的邻居,他们离世时,女儿才五岁。”
“丫头,你嘟囔什么呢?”唐西周龇着牙道,“说话就是让人听见的,不想让我听见你就别说,欺负你二哥上了岁数听不清吗?”
楚尧缓了缓情绪,说道:“叔叔他……是在边境排雷时牺牲的,遗体不完整,在他们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我妈妈一直捂着他们家女儿的眼睛……那个小姑娘,她当年只有五岁,我听见大家小声商量,是否要让她去跟爸爸的遗体告别。让她去看爸爸最后一眼,对她太残忍,不让她看,对她也残忍……我希望你们人生中,永不会有这种时刻,这种无论怎么选择,都会心碎的时刻。”
江北北怔了好久,转过头去瘪着嘴,小声嘟囔道:“也不都具体说一遍。”
楚尧微微吸了口气,抑制住情绪,慢慢说道:“选择法医,是受父亲影响,我入职第一年,有次到殡仪馆来查疑犯,就在这里,三号厅,当时还是面积很小的灵堂,里面正在举行葬礼,死者是车祸去世,头部被撞击挤压整个塌陷,他的妻子一边哭一边捂着女儿的眼睛,那个小女孩也四五岁年纪,当时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她……那天,我帮忙为那位去世的年轻父亲整理好了仪容,我想让他安详地走,起码可以让最爱他的人看他一眼,送他最后一程。也就是那天,我决心到这里工作。”
没了,唐西周话说完了,楚尧没有被提名,只在‘都’里出现。
楚尧说:“法医,是站在岸边,通过死者传递出的信息为受害人发声的人。遗体整容师,更像摆渡人,尽力用最体面的方式,把死者从这个世界送到另一个世界。两者不需要比较,只看自己的选择,这两份工作都很重要,区别只在于,对你而言,你更愿意做的是什么。”
“都在路上。”唐西周道,“今天不去你四哥店里,我让他提前关店回来了。这么特殊的日子,得在家庆祝才是。”
他说:“我更愿意,做摆渡人。”
“知道了。”江北北走了几步,忽然含羞带怯道,“二哥,其他人呢?”
三号厅外,江北北挣开小记者的手,匆匆跑开。
唐西周给严清明笑完,看见江北北光着脚,光速板起脸训斥:“进屋穿鞋,不知道保暖吗?”
殡仪馆外,新来了一位死者,大多数人都在哭。哭亲人离世,哭别离,哭远行,哭这个世界再没有逝者。
“肉啊。”严清明笑道:“那我下去。”
江北北也在哭,默默垂泪,她的整个世界,像静了音,一片寂静。
“不想上楼,你下来吧,有肉吃。”唐西周说。
并不是难过,只是想流泪。
三楼的窗户推开,严清明往下看了一眼,笑道:“我刚把菜切好,要不上来吃?”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爸妈的遗体,只剩盖在他们身上鲜红的国旗。以前,这段记忆是冰冷的,她刻意不去想,又舍不得忘,于是这段记忆就像又冷又硬的石头,搁在心的一角。
“真的?!”江北北道,“我大哥果然年轻有为!”
“爸爸……妈妈……”江北北擦了眼泪,收拾好了情绪。她转过头望向殡仪馆,却没有站到楚尧面前采访他的勇气。
唐西周道:“今天你大哥升副主任医师了。”
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面对这么温柔的他。
江北北懵道:“大哥已经回来了?下班这么早。”
楚尧从没说过他为什么转职,江北北也是到今日才知道楚尧做遗体整容师的原因,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知道他转职的原因会令她心中发痛。那种痛,不是难过,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绵长的喜欢和敬佩,因更加喜欢他,带来的温柔的痛。
“等着啊。”唐西周挤了挤眼,再次招呼道:“严清明,下来吃饭!”
江北北把采访任务交给了随行的实习记者,蜷坐在车上,给《身边的他们》栏目组的同事打了电话。
“买这么多!”
“元宝,你们明年的节目计划做了吗?”江北北说,“我想让你们做一期……介绍殡仪馆工作的。”
唐西周曾笑过江北北,要想让江北北迅速出现,只需两个字:肘子。
“啊!你那个哥哥!”《身边的他们》节目组总编黄元宝女士兴高采烈道,“完全没问题,我早就想跟你商量了!”
“来了我来了!二哥!”
“我想……让大家都了解这个职业。”江北北轻声说,“他是最好的人,最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二楼咣当一声,江北北穿着拖鞋跑了下来。
他是最温柔的,尽管江北北一直称楚尧为冰川,是北极,但他的确是几个哥哥里,最温柔的。他这份温柔太深,于是,在不小心挖到他的温柔时,江北北沦陷了。
第二天,唐西周下班回来,站楼道口仰脖子喊:“北子,下来吃肘子!”
只会,更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