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吟胡乱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声音低沉:“对不起,我会去解释清楚的。”
时吟咬紧了嘴唇,低垂着头:“对不起……”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从礼没说话。这件事情还是裴诗好告诉他的。自从她告白以后,两个人很久没说话了。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从礼了,她给他带来困扰了。而且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困扰。
裴诗好有她的傲气,她没再主动跟他说过话,径自上课,然后在办公室里忙自己的事情。
顾从礼确实对她没什么想法,可是她有,她无法问心无愧,无法坦坦荡荡。
顾从礼当然不会主动说什么,他根本不在意。
那样至少不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事情。照片是假的,可是她的心意是真的。
直到昨天,裴诗好下课回了办公室,将手里的手机啪地砸在他的面前,平日里温柔平和的表情不见了踪影,带着怒火。
喜欢这种事情真的很难控制,如果可以选择,时吟宁愿去喜欢苟敬文,喜欢和她同龄的男孩。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
直到遇见了顾从礼,她有了一个求而不得。
她示意他看手机,他才看到那个帖子。他很快扫完,然后把手机还给她。
时吟这十七年来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家庭幸福和谐,父母感情美满,她没有过青春叛逆期,上学的路上摔了一跤都能算是一个挫折。
裴诗好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跟那个女孩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吗?我前一秒才在那里跟你告白,你下一秒就拉着一个小姑娘去调情?你至少换个地方啊!”
他垂着眼,平静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像是一声叹息:“你哭什么?”
顾从礼很冷静:“误会。”
顾从礼逆着光站在门口,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漠,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他分毫。
“你看到下面的评论了吗?”
温暖的光线从室内投过来,时吟惊慌地抬眼。
“嗯。”
时吟就这么僵立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办公室的门毫无预兆被人从里面拉开。
“你看到他们怎么说你的吗?”
她果然是顾从礼的扫把星。他现在肯定恨死她、讨厌死她了。
“嗯。”
明明是她的错,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被说得那么不堪,明明她才是罪魁祸首,却没有一个人认出她、指责她。
裴诗好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气笑了:“这是你的事情,我现在又气又担心,像个傻子一样,你倒是真的冷静。顾从礼,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肝?”
她不该喜欢他的,她对他本来就不该出现这种感情,这是错的。
顾从礼冷漠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神色平淡:“谁知道。”他大概是没有的。
更何况,她喜欢他是真的,缠着他是真的。是她做错了。
可是这种事情其实也麻烦,他有点怕麻烦。
当影响已经造成了,真相的作用就很小了。
顾从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是解释的话,有人相信,就会有人不相信,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好解释的。
她的性子很倔。
时吟本来想着,一定要解释清楚,本来就是误会,是照片角度的问题,解释清楚就好了。
当时她被他拒绝的时候,也是红着眼咬着牙,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还对他说自己喜欢的是别人,说他是不是想多了。
结果终于出了这样的事情,名誉受损的人是他。
现在,她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低垂着脑袋,哑着嗓子跟他说对不起。
从头到尾,明明都是她单方面主动,他的态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直和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她声音里充斥的全是愧疚和后悔。
裴诗好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一开始就是她主动的,是她一直缠着他,喜欢他。他三番五次那么直接、那么明确地拒绝过她了,可她就是不死心。她不愿意放弃,想方设法找机会接近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跟他多说上两句话,和他多相处一分钟,让他多看她一眼。
顾从礼淡淡道:“时吟,抬头。”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来找他,可是现在,她突然不敢进去了。
时吟身子一颤,抬眼看他。
裴诗好走了,时吟走到办公室门口,站定,手指冰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视线有点模糊,她抬起手来,用力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冷静下来了:“顾老师,这件事情是我造成的,我会解释清楚,也不会逃避责任,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我真的很抱歉。”
校园里的欢声笑语一阵一阵传来,艺体楼里面却一片阴冷寂静,整个一楼空荡荡的,夕阳透过玻璃窗,在走廊的地上映出一格一格的暖黄色光块。
顾从礼侧了下身子,轻靠在门边:“你怎么解释清楚?”
时吟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时吟固执地看着他:“可是我不能就这么躲在你后面什么都不解释,当一个胆小鬼。”
裴诗好冷笑着,温柔消失得一干二净:“时吟同学,你这算盘打得真是啪啪响。”她凑近时吟,轻声耳语,每一个字都透着厌烦,“你以后离他远点儿吧,行吗?你放过他吧!”
“你去说明里面的人是你,事情是一个误会,我们就是碰巧遇见了,还有吗?”
“你现在装什么无辜呢?”裴诗好打断她,“那帖子上面别人怎么说的你应该也看见了吧。你呢?你倒是藏得利索,什么事情都让你的顾老师替你扛。等到事情真的闹大了,他走人,你不是他的学生了,没准儿你真能跟他终成眷属了。”
时吟急了:“本来就是误会!明明什么都没有的事情,只凭借着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哪儿能那么简单地随便给人定罪呢?而且那些人一看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说那么难听的话?”
时吟有点慌:“不是,我没有用什么手段……我也……”
顾从礼笑了一下:“你也说了,他们是看热闹的,当然不在乎是不是误会。”
裴诗好笑了:“我有时候觉得你们现在的女孩子真的很可怕,至少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懂得这么多。我记得顾老师之前拒绝你拒绝得干脆,你是痴缠不成,换了这种手段?”
时吟哑然。
时吟僵住了。
他说得对,她也心知肚明。
她微抬着下巴,永远带着笑意的一张脸上此时却没什么表情:“照片里的那个女孩是你吧,帖子里的那个人。”
帖子里也不是没有说这个的人,说光线那么暗,距离又很远,也许人家只是在说话,刚好角度看起来不对劲儿而已。
女人化了妆,五官漂亮柔美,大波浪卷披在肩头,是很精致的妆容。之前告白被拒,也没让她黯淡分毫。
不过这样的声音寥寥无几,而且很快就被淹没了,因为没意思。
时吟脚步一顿,抬起头来看她。
既然事不关己,又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那么他们想看到的就是更精彩的剧本。
“如果你是来找顾从礼的,我劝你别去了。我如果是他,现在应该不会想见到你。”裴诗好淡淡道。
时吟紧紧咬着嘴唇,重新低下头。
时吟点点头,匆匆问了声好,顾不上跟她说话,就要往前跑。
“抬头。”顾从礼站直了身体,“时吟,我虽然不是你的老师,但也算教过你。”
还是裴诗好回过神来,看着她,缓缓地皱起好看的眉毛,轻声问她:“你叫时吟?”
时吟习惯了他命令式的语气,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来。
时吟也愣愣地看着她,连道歉都忘了。
他垂眼看着她,浅棕色的眸子里毫无波澜:“我希望自己教过的学生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抬头挺胸做人。”
看清来人以后,裴诗好愣了一下。
时吟怔怔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里水汽未干。
裴诗好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子。她有些不悦,皱眉抬起头。
顾从礼叹了一声:“这件事情我自己处理,你别随便给我添乱。”
淡淡的花香味飘进鼻腔,撞到的地方触感柔软。时吟连忙往后躲,抬起头来。
顾从礼说,这件事情他会处理,时吟就信他。
时吟来不及停住脚步,与这人撞了个满怀。
学校里的贴吧和论坛不是人人都玩,但是“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这件事就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
她速度很快,跑到第二间画室门口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觉得一张照片而已,被脑补得也太过了。有人觉得有果必有因,肯定是不会凭空就生出这么一张照片来的,两个人之间绝对有点什么。
这地方她来了很多次,已经熟门熟路,艺术生这个时候也都不在,三个画室空着,她拐进走廊,径直往尽头的办公室跑。
时吟沉默地听着他们在课间午休无休止地讨论。
时吟穿过绿化带中间的小路,一路跑到艺体楼,直接冲了进去。
方舒坐在旁边,看着她欲言又止。
十一月份的天气转凉,傍晚的风尤其冷。正是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校园里人很多,成群结队地说说笑笑,篮球场上有男生在打球,远远地传来哨声。
课间休息时间,教室里吵闹,旁边几个男生八卦得很大声:“那个老师是教画画的吧,我听说他不是编制内的老师,就是好像人很厉害,然后被学校请来给高三艺术生集训的。”
时吟没听进去,扯开了方舒抓着她的手,捏着手机径直往外跑。
“不是有好多艺术生喜欢他吗,他长得是真的帅,你们看到帖子里有个艺术生爆料了吗,说最近确实有一个女生往他办公室跑,就是没看到长什么样。”
“时吟!”方舒低声喊她,“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
“唉,其实我特别能理解他。你们看这小姐姐的腿,我也喜欢这样的人。”
“我得解释……”她眼眶通红,慌乱地看着方舒,语无伦次,“我得解释,根本就不是那样的,那个照片不对……”
“小姐姐的腿好美,不过啦啦队的队员身材都挺好的,而且这张照片不清晰,其实也看不清什么。”
方舒没听清:“什么?”
旁边另一个男生突然想起了什么,坐在桌子上伸头过来:“对了,时吟,你不也是啦啦队的吗,有没有什么内幕告诉我们?”
她反应过来,露出了一个类似于惊慌的表情,声音又低又含糊不清:“我错了……”
时吟愣愣地张了张嘴。
方舒愣了:“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舒服?”
方舒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笔一摔,冷冷地看过去:“你们有完没完,长舌妇吗?一件事情嚼不烂,叽叽歪歪烦死了!”
时吟顿住了。时吟被她扯着身子晃了晃,恍惚地抬起头来,脸上没有血色。
方舒一向是这种性格,大家也都习惯了,几个男生耸耸肩,各自回了座位。
方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皱着眉走过去,拉了她一下:“我跟你说话,你……”
时吟侧过头,轻声道:“同桌。”
方舒叫了她好几遍,她像是没听到一样,完全没反应。
方舒哼哼了两声。
时吟没理她。
“我爱你。”
方舒抱着本书推门而入,看见她在,一边整理桌子,一边问她晚上吃什么。
方舒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是我想的那样?”
时吟越往下看,越觉得浑身发冷,血液几乎被冻住了。
“……你想的哪样?”
学生们攻击的对象就变成顾从礼。
“就是你们俩,”方舒的脸有点红,“那个了?”
于是情况一发不可收拾,说什么的都有。众人开始好奇那名女生到底是谁,可惜脸被挡得太严实,范围有一个啦啦队,确实猜不到是谁。
时吟瞪大了眼睛,声音拔高:“怎么可能!”她反应过来,小声解释,有点急,“我们俩什么都没有,很纯洁的……”
有人回复:老师?那么请问他们在干什么?
“很纯洁的?”
某个层主:这不是那个人吗,首页一直顶着的那个男神现在变成自己老师的帖子,楼主实时更新的,里面有不少偷拍照,那些偷拍照里老师的背影和这个人一模一样,同学们了解一下,这个老师姓顾吧。
时吟垂着眼,声音低沉:“我们是很纯洁的单相思关系。”
直到三十多楼一个层主回复:这个男的看起来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学校里见过。
方舒不知道说什么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帖子一直在第二页晃悠,偶尔有几个人回复,也都是一些浑话。
安静了一会儿,时吟软下身子,趴在桌子上,下巴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同桌,我做错了。”
然而,它就要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的时候,又被人顶起来了。内容挺简单,就一句话:这男的一看就不是一中的学生吧,但是这女的穿的是一中啦啦队的队服,啦啦队的美少女们真的会玩,运动会带男朋友过来,在小角落里这样那样。
方舒沉默了几秒才说:“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但是你确实是对他有想法的。”
也许是因为这个标题看起来实在太蠢了,或者临近期中,大家沉迷学习,没空刷论坛,这个帖子最开始的时候沉下去了,回帖的人寥寥无几。
时吟明白了。
这张照片是从男人身后拍的,两个人看起来是交叠在一起的,像是在亲吻。
方舒在外人面前,绝对是护短的那个人。
然后,他看见了这样一幕。楼主放了一张照片,看得出来是偷拍的,角度很隐蔽,距离不近并且光线昏暗,只能看清画面里一男一女站在器材室门口,女的背靠着墙,男的面对着她,俯下身去,微垂着头。女生的脸被挡住了,只能看见她身上穿着啦啦队的鲜红色衣服,露出来大片的皮肤,凝脂似雪。
但是她不盲目,她是那种绝对理智,会站在中间立场分析问题的人。
发帖时间是运动会那天。楼主讲述了他运动会期间去上厕所,但是因为没有来过新校区的体育场,没找到厕所在哪儿,所以就在体育场里转了一圈。
时吟沉默地推开了椅子,起身去洗手间。
帖子最开始是以一种很愉快的口吻叙述的,标题非常吸引眼球——震惊!去上个厕所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
她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隔间,关上了门,开始发呆。顾从礼说事情交给他处理,这是小事。
时吟觉得学霸们的日常也是非常精彩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顾从礼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帖子里。
可是时吟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事了。
而且她一逛才知道,这个校内网竟然真的有很多人玩,每天都有各种神奇的帖子冒出来,还有什么打卡刷等级,吐槽遇到的奇葩事情或者琐碎事情,以及争吵。
她想告诉所有人,可是她怎么说呢,去贴吧、论坛发帖子,还是冲出去拽着每一个路过的在议论这件事的人,大吼“你们知道什么”?
时吟的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数量以十分可观的速度开始增长。
他不让她添乱,可是她就这么躲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像一个胆小鬼和缩头乌龟,良心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
时吟看得更多的还是之前那个帖子,楼主是一个艺术生,每天有很多张偷拍顾老师的照片。
洗手间隔间外,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来人停在门口,声音消失了。紧接着是衣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直到周四晚上。自从上次在校内的论坛上看见顾从礼的高楼帖子以后,时吟无聊的时候,就会打开帖子逛一逛。
一只手推着一张字条进了隔间。
所以,时吟心很大地把这个意外归结于有人看错了名字,误伤了她,这个插曲很快过去了。
时吟愣了一下,蹲下身去,捡起字条,打开,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我知道是你。
她做人一直很低调,从来没跟谁结过仇,甚至深交的人都没有几个,也就和方舒她们几个关系好一点儿。
时吟指尖冰凉,手心沁出冷汗。
时吟看起来淡定,其实内心很茫然。
她猛地站起身,拨开隔间的门锁并推开了门。
当事人继续笑嘻嘻,把满身杀气的方少女拉走了。
外面空无一人,洗手间洁白的瓷砖上映出模糊的她的轮廓。
知名沉默寡言才女方舒小仙女阴沉着脸,马上就要爆粗口了。
校方正式发出声明,是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
她笑吟吟道:“同桌,没有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据说最近有不少艺术生家长找来学校,校方一遍一遍地解释,迫于压力,不得已公开说明了这件事情。
方舒当场就要去扯掉百名榜,被时吟拉住了。
副校长亲自上台,说法很官方,大致意思是:最近学校里有很多谣传,顾老师虽然非编制内教师,但是职业操守毋庸置疑,希望大家以学习为重,不要相信那些无聊的不实之言。
其实在公告栏这块儿写写画画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但是这次针对性实在是太强、太明显了。
副校长长篇大论二十分钟,一言以蔽之,就是辟下谣,顺便推卸一下责任。
苟敬文还真的没有夸张,乍一看上去确实有点儿鲜血淋漓的感觉。
时吟的心怦怦跳,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顾从礼。
她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凑过去看了一眼,大榜上她的名字被人用红色的马克笔来来回回地画了至少十几下,几乎看不清她的名字,颜色最深的地方纸张都画破了。
而在她跑到艺体楼下的一瞬间,这个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不愧是重点高中,学习可比谈恋爱重要多了。
时吟站在门口,天气转凉,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外面天光大亮,只能隐约看见里面大厅楼梯的轮廓。
时吟:……
她藏到对面的绿化带草丛里,蹲了好一会儿,蹲到脚都麻了。
“我觉得不是,没准儿是她占了谁的名次,那人怀恨在心呢?不过她这次考得也不怎么好啊,才第九名。”
时吟想,要不就这样吧。
“我猜是情感纠葛,我爱你你却爱着她那种戏码,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那种戏码。”
本来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因为她的喜欢是错误的,所以造成了负面后果。就算没有那张照片,如果她一直这样顽固不化地缠着他,最后肯定也会有其他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惹着谁了啊,这也太吓人了。”
也许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就是为了要她及时止损,避免以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来了来了,当事人来了。”
她和他都回到正轨,是最好的结果。
她走过去,听见旁边有人低声议论。
更何况,她哪儿还有脸再去找他。
时吟在学校里不算默默无闻的那种人,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又漂亮,大眼睛、白皮肤、小脸儿,一副很是招人喜欢的长相,喜欢她的人其实不少,算起来追过她的各个年级的男生也得排个小队。
事情已经发生了,伤害也造成了,他之前遭受到无妄非议是真的,即使校方发出声明,也没有办法控制所有人的想法。
走廊上聚满了人,公告栏前也挤了一堆,声音嘈杂,伴随着女生的惊呼声,有点吵。
他原本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他该是霞姿月韵,是霁月清风,是神祇,让人高不可攀。
时吟狐疑起身,方舒跟着她一起出了教室,往公告栏那边走。
她却真的将他拉下了神坛。她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晚自习的铃声在校园里响起,她脚麻到没知觉,完全站不起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草坪里。
时吟愣了一下:“我没啊……谁没事儿画花我的名字干吗?”
脚底板密密麻麻的尖锐刺痛感一寸一寸蹿上来,像是针尖刺破皮肤,扎进肉里。
苟敬文终于喘过了气儿:“你的名字……年级第九名时吟同学,你的名字在外面那个年级大榜上被人用红笔画花了,看起来超级恐怖,鲜血淋漓的!”他皱着眉,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谁了?”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打破片刻寂静。
时吟一顿:“什么?”
时吟愣了一会儿,才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的名字在年级大榜上被人画花了!”
号码陌生,内容却熟悉:我知道是你。
时吟一脸嫌弃的表情,从他手下扯出本子:“苟同志,麻烦你气儿喘过来了再说话可以吗?”
时吟僵住了,然后她唰地直起身来,四下望了一圈儿。
苟敬文气还没喘过来,啪啪拍她的桌子,拍得她的错题本都皱起来了:“大榜……年级……你……你大榜……”
学生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有些人刚从小卖部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堆零食,同学在远处喊他们:“快点儿!不然我们上晚自习要迟到了。”
时吟觉得莫名其妙,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她垂着眼,飞快打字:你是谁?
结果第二节课下课,苟敬文出去没两分钟,又像一阵风一样呼啸着跑回来了,一脸撞了鬼似的表情跑到时吟面前,手撑着她的书桌,呼哧呼哧喘气。
陌生号码:凭什么走的人不是你?
反正老秃已经提前找过她,她得知自己还在年级前十,也就没去看。
时吟后背发凉,一个猜测逐渐成形。
所以,年级前一百名的成绩还是会公布,挂一张百名榜。
她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去,响了很久,那边的人才接起来。
期中考试成绩放榜的那天,公告板前挤满了人。现在教育部为了不伤害学生的自尊心,年级里的排名大榜都不准许公开这么挂了。不过实验一中竞争激烈,用年级主任的话说就是: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时吟没说话,那边也一片安静。时吟撑着地面站起来,顾不得身上沾了泥土,深吸一口气:“我是时吟。”
时吟不知道这个学校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都能考那么高的分数。
那边的人依旧没说话。
总体来算,她的名次就是下滑了七名。
时吟试探性地问:“你是艺术生吗?”
时吟十月份的月考成绩下滑了八名,时母一顿催魂夺命连环call,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痛骂了她一顿,她不敢再偷懒,这次期中考试成效显著,她成功地进步了一名。
对方的呼吸声清晰起来。
十一月,期中考试刚结束,老秃已经开始说期末考试了。
“你是之前那个帖子的楼主吗?”
顾从礼:……
对方沉默了几秒后,突然开口:“关你什么事?”
时吟笑容一敛,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笔尖唰唰唰给正方体画阴影:“啊,这个正方体真方啊!”
对方是一个女生,声音有点儿嘶哑,几乎听不出原来的声线。
顾从礼不想再跟她废话,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时吟:“时吟。”
时吟嗓子发干,低声问:“顾老师要走了吗?”
“你可以自己找。”
她一句话,像是引爆了什么东西。
“我们以后都要自己找模特吗?”
那女孩儿笑了起来:“你还敢问他?”
“嗯?”
时吟空着的那只手攥得很紧,有点儿长的指甲嵌进掌心:“我不会再见他了,”她低声说,“但是我想知道,他要走了吗?”
时吟悄声道:“顾老师,我中午看见学姐领了一个很帅的小哥哥,她说是自己找的模特。”
女孩沉默了一下。“你来吧,”她哑声道,“我在湖边。”然后她挂了电话。
顾从礼缓慢地靠过去了一点儿。
时吟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顾从礼:……
实验一中就那么一个人工湖,从这里转过去,绕过男寝、两片绿化带,在女生寝室楼后面。
她两只手一起,朝他疯狂摇摆。
时吟想,她的胆子真大。
他没动。
那个楼主喜欢了顾从礼那么久,每天偷拍无数张他的照片,执念看起来应该比她的深。
她朝四周看了一圈儿,确定没人在旁边以后,偷偷摸摸地朝顾从礼招了招手。
之前百名榜上名字被画花,洗手间里递进来字条,恐怕都是她做的。
时吟不说话了。
照片的事情大概是一个意外,毕竟对方讨厌的是她,不是顾从礼。这样一个人,会不会把她骗过去,然后偷偷杀掉?
顾从礼点点头,问:“你想画什么?”
她选的不是好地方,人工湖作为一中的情侣圣地,现在应该正热闹。
就这样,她还锲而不舍地往这里跑,每天困得拿脑袋撞纸,抓一脸的铅笔印迹。
每个学校都不乏逃课的学生,晚自习更甚,有零星学生在,大多是一男一女,隔着很远的距离,偷偷翻过护栏,坐在湖边凑到一起聊天。
她实在是不适合这种静止型爱好。
时吟远远地找人,看见一个女孩坐在树下。
小姑娘在这儿坐了一下午,屁股没挪过地方,纸上一堆大大小小的正方体,大概是画得困了,无聊得眼睛都快阖上了。
和她想象中那种偏激的人不太一样,对方是一个很清秀的姑娘,梳着马尾辫,抱着膝盖靠着树干,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
顾从礼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突然抬起头来,视线和时吟对上。时吟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她手撑着腮帮子,蔫巴巴地“哦”了一声:“那我什么时候能画点儿别的?”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还是女孩先开口。
他随手帮她整理画得模糊的线条:“嗯。”
她发出嘶哑的、低沉的声音,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线:“你还真敢来。”
“老师,我现在还得画方块吗?”
“你找我来是想打我吗?”
他走过来,微倾下身,看她画的正方体:“怎么了?”
女孩摇摇头:“我本来准备把你推到湖里的,如果推不下去,我就拉你下去。”
时吟左右瞧了一圈儿,看见顾从礼往这边看,举了一下手。
时吟笑了:“其实你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跳。”
只有她面前孤零零摆着一个正方体,好没意思,好单调,好枯燥乏味。
女孩侧过头来,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时吟懒散地坐在画架前,看看坐在一边的学姐正在画骷髅,另一边的小哥哥在画石膏人像。
时吟抓了抓头发,叹了一口气:“顾老师真的要走了吗?”
可喜可贺,她现在可以画正方体了,虽然大部分的时间仍要用来画线条。
她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他已经走了。”
时吟觉得画画无聊,但是她莫名其妙地对画室里的味道上了瘾,那种颜料、纸张、灰尘和木屑混合在一起的奇异味道,就像是中药或者油漆,闻久了好像有种奇异的成瘾性。
时吟一怔,“啊”了一声。
她彻底接受了自己没有绘画天赋,当不成女主角的事实。
这个女生应该是恨死她了,她觉得对方刚刚说想把自己推下去的话,应该不是开玩笑的。
半个月以后,时吟开始怀疑她对顾从礼的爱情。上次她对爱情产生怀疑,是因为时母的棍棒教育。这次,是因为手里的铅笔。
她突然有种诡异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时吟悄悄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他刚刚掌心落下的地方,她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那一瞬间的触感。虽然只有一瞬间,男人的大手落在她的发顶,冰冰凉凉,隔着发丝都能感受到冷意,一如他整个人,却有灼人的温度顺着发丝急速蔓延,一路向下,通遍了全身。
时吟垂着头,声音很轻:“对不起。”
顾从礼已经走了,远远站在画室另一端的一个学生旁边,背对着她。
她没说话,安静了几秒才慢慢说:“我高一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还没毕业。我和你不一样,我成绩不太好,脑子很笨,无论怎么样就是听不懂的那种。家里人都觉得我如果不去艺考就考不上大学了,就送我去画画。我其实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是因为学习不好才学画画的,在好学生面前都抬不起头。”
她舔了舔嘴唇,抬起头来。
“然后我遇见他了,他跟我说,画画不是逃避,是选择。”
她心跳的声音一下高过一下,怦怦怦,清晰又有力,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
“后来他走了,我再在学校里看见他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可是我不敢,我可以在网络上发帖,可是一旦面对他,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我只敢偷偷地看他。”
时吟还保持着刚刚的样子,脖颈弯着。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
“所以我真的很讨厌你,你每次那么光明正大地去找他,去跟他说话,我都觉得非常烦。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可以每天见到他,现在我觉得一点儿盼头都没有了。”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就松了手。
“对不起。”时吟说。
他的力气用得不大,却猝不及防,时吟脑袋被压得低低的,视线下移,愣愣地看着地面。
女孩看着她:“你不喜欢他吗?你不难过吗?”
见她依然没什么反应,顾从礼无奈啧了一声,直接抬手,按住她高高抬起的小脑袋,扣着发顶压下去了:“你看我干什么,看你的画。”
时吟歪了歪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不会过得不好。”
她现在发现,对着他这张冷脸看多了,好像也会有那么一丁点儿免疫了。
他是那么优秀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拥有美好的未来。
时吟抬着脑袋,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噢。”
时吟觉得,这样就很好。
“那你就画画,”他敲了敲她的画板,“别的问题别乱问。”
就和所有的青春小说一样,她遇见他,做了错事,遭了报应,然后没有然后了。
“陶冶情操,培养兴趣爱好。”时吟马上严肃道。
像一场荒凉大梦,梦总该有醒的时候。
顾从礼看起来像是头疼,冷声警告似的说:“时吟。”
她没再去过那个画室,虽然她用两个月的零花钱来投资,并且后来每次想到那两个月的悲惨情形,都有种无法遏制的饥饿感。
沾满了铅笔灰的手在白嫩的脸颊上抓出了两道黑色印迹,像猫胡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了多么高难度的动作来画画,下巴上甚至也蹭到了好几块。
期末考试过后,是寒假。学校里面新鲜的事情有很多,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谈论的东西每天都不一样,顾从礼这个名字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哪个明星,谁数学测试拿了满分。
少女挠了挠脸,小声嘟哝:“我就关心你一下……”
苟敬文隐约猜到了什么,曾经隐晦地跟时吟打听了顾从礼的事情,时吟笑着把手里的书啪叽砸在他的脑袋上:“我哪儿知道啊。”
时吟心想:我来干什么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苟敬文嗷嗷叫,大呼他要不长个子了。寒假放假前一天,时吟最后一次去了艺体楼。
顾从礼居高临下睨着她:“你来干什么的?”
十二月已经开始艺考,画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她走到第三间画室,推门进去。
时吟缩了缩肩膀,闭嘴了。
她蹲在门口的一张木桌前,上面摆了一个桃子。
他的声音低沉,在空旷的画室里有一点点回音。
她抬起手,轻轻戳了一下。
顾从礼终于不耐烦了,打断时吟:“时吟。”
桃子骨碌滚下了桌子,很轻的一道泡沫掉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画室里几不可闻。
时吟蹬鼻子上脸:“那也没有……”
桃子没再砸烂。
“没有。”
时吟忽然平静下来了。她只是闻着画室里的味道,颜料混合着石膏像、木屑和灰尘的气味,之前那些事情,她忽然就不想再去想了。
时吟得寸进尺:“你没有喜欢的小姐姐吗?”
时吟之前觉得这味道有种很恐怖的成瘾性,不断吸引着你一点点向这个崭新的世界靠近,然后成为这里的俘虏。
顾美人平淡地收回视线:“没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翻出手机拨打了时母的电话。
“你真的没有恋爱的打算吗?”
那边很快接起来,时母那边声音嘈杂:“吟吟啊,你几点到家,妈妈给你烧了鸡翅,还弄了糖醋……”
他的表情更冷了。时吟惊了,第一次知道他原来还能更冷漠。
“妈。”时吟打断她。
时吟被冻得遍体生寒,缩了缩肩膀,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是可以谈恋爱的年纪。”
“嗯?你怎么啦?”
顾从礼侧过头来,眼神冷漠。
“我去学画画怎么样?”时吟轻快地说,“我去学画画,然后艺考,以后考最好的美院。”
——像一场荒凉大梦,梦总该有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