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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驭晚风2 第三章 梦想的行业

听了方舒的话,时吟没主动找过梁秋实。

时吟想,如果方舒是一个男人,那还有顾从礼什么事儿?在遇到他之前,她可能已经爱上方舒了。

梁秋实很安静,画稿交上去,助手也暂时进入休息期,没有什么工作,他消失不见了。

方舒好生霸道,她好喜欢。

另一个助手小鱼倒是给时吟打了一个电话,在微信上问了一下情况,劝了她一会儿。

时吟:……

《零下一度》的周年会在周日,周六那天早上九点半,时吟家的门铃久违地响起。

“而且,他的话听起来好像完全没有真的觉得抱歉的意思,大概他觉得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吧?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主动去找他?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管他干什么,就晾着他吧!女人没有错,女人是不会犯错的。”

时吟现在已经被顾从礼训练出生物钟来了,每天一到早上九点多,必然要醒一次,但是醒过来和起床差别还是很大的。

方舒听完,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跟人吵架,你软得像一团棉花。首先,本来就是他工作上出现了问题,无论是什么原因,他在工作的时候是你的助手,你是他的老板,他觉得你们关系好,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工作上出现失误,然后用这种神奇的理由甩锅,他会不会太理所当然了?”

顾从礼人进来的时候,时吟正坐在床上,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因为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忽略他了吧,这么久了,我一直没注意他心态上的问题。”时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她说了,“就……我也有错。”

顾从礼从容地给她倒了一杯水。

方舒很不解:“既然他是你的助手,你为什么主动找他?”

时吟接过来:“你既然有钥匙,为什么还要按门铃?”

“男的,我的助手。”

“提醒你一下我要进来了,免得看到什么奇怪的画面。”

“男的女的?”

时吟一顿:“什么奇怪的画面?”

时吟:“你别闹,我真的好郁闷!我跟人吵架了,然后不知道该找他说什么。”

“有些人不是会习惯裸睡吗?”顾从礼说。

“我知道,阿姨跟我说过,你染完被胖揍了一顿,第二天就染回来了。”

时吟嘴里一口白开水差点喷了。

时吟:“我初中的时候也染过紫毛的,西街一霸。”

她咽下白开水,抹了一下嘴角:“下次不用按门铃了,我没有裸睡的习惯,谢谢您了。”

“就你?”方舒诧异,“现在连你都能跟人吵架了?”

“真遗憾。”顾从礼的声音淡漠,完全看不出半点遗憾的意思。

时吟闷闷不乐:“我跟别人吵架了。”

时吟翻了一个白眼。

“我在敷面膜。”方舒把面膜揭了,声音清晰起来,“怎么了?”

他垂眸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每次早上他把她吵醒,她发脾气的时候都很可爱。

“你在吃东西吗?”

那种和平日里有点不一样的、鲜活的生动,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次次地这么做,屡试不爽,令人上瘾。

方舒接得挺快的,讲话有点含糊:“喂?”

这么无聊的事情,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做。

于是她打了电话过去。

时吟咕噜咕噜喝掉了一杯水,顾从礼接过杯子往外走:“你起来洗漱,换衣服,一会儿出门了。”

对方秒回。

她顿了一下,坐在床上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啊?干吗去?”

方同学也是一个夜猫子,时吟一刷朋友圈,发现这人十分钟前才发了一张文艺电影的截图。时吟大喜,给她发了微信过去。

“约会。”

方舒从小到大主意都特别正,时吟没有见过她不果断的时候。她是时吟最后的港湾,是时吟的智囊。

说实话,时吟对顾从礼的“约会”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时吟很苦恼,一苦恼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举棋不定的时候,她就去骚扰方舒。

她还记得他之前几次所谓的约会,差点把她气死。

除了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他,时吟不知道她还能够做些什么。她能够提供的仅仅是漫画上的一点儿帮助,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投稿参加了新人赏,他从来没跟她说过。

当顾从礼把车子开到游乐园门口的时候,她的下巴快惊掉了。

他心思很细腻,而且是一个居家小能手,很多她想不到的地方他都会帮她做好,而她好像没有帮过他什么忙。

这还不如之前的呢。

两个人认识近两年,一直以来,她是被照顾的那一方。

时吟坐在副驾驶座上没下车,她听着车门的锁被他打开了。

时吟很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梁秋实工作上的失误让她有点生气,可是作为朋友,她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顾从礼侧过头:“怎么了?”

她看着手机开始发呆。之前她答应了梁秋实,会带他去欺岸的《零下一度》周年会,结果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去。

时吟耐心道:“主编,成年人的约会一般不会选在游乐场。”

时吟大功告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人瘫软在椅子里,揉着酸疼的右手手腕,指关节嘎嘣嘎嘣地响。

顾从礼平静地说:“你们小姑娘不是都喜欢吗?”

时吟回到书房,把最后一点工作做完。半夜一点半,她终于把全部原稿发给了顾从礼。

“我们小姑娘也不是都喜欢的……”时吟无力地靠在副驾驶座上。

她总觉得自己如果说了,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吃过饭后,顾从礼没待一会儿就走了。

那些悬挂式过山车、大摆锤,时吟看着怕得不行。她腿都软了,心想自己进去大概只会选择坐坐旋转木马。可是来都来了,她总不能说自己不想玩,回去吧?

他的表情和眼神突然就让她觉得,现在还是暂时不要跟他提梁秋实的事。

时吟清了清嗓子,解开安全带,抬手去开车门:“你先进去看看吧,应该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周末人会不会很多。”

时吟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打开车门,只来得及推开一条缝,悬挂式过山车刚好就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呼啦啦一排呼啸而过,尖叫声此起彼伏,清晰得近在咫尺,从这里甚至能看见上面的人倒挂着,头发全部垂下来的样子。

他看着她:“给你弄晚饭。”

时吟仰着头,准备迈出去的脚顿住了,脸都白了。

时吟歪了下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年终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忙。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忽然探过身去,手钩着副驾驶座旁边的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又抬手把她的安全带重新拉下来,扣好,然后发动车子。

“不吃。”

时吟眨眨眼睛,侧过头来:“不进去吗?”

“你不吃吗?”

“人多,有点烦。”顾从礼淡淡道。

她把盘子推到他面前,里面炒饭裹着蛋液,黄澄澄的,黄瓜和胡萝卜的丁像是点缀,白的黄的绿的橘的混在一起,卖相很好。她还舀了一勺老干妈辣椒酱在盘子边。

游乐场离市区有点远,来回用掉了很多时间,等两个人再次回到市区已经十一点多了,顾从礼直接找了一家私房菜馆吃饭。

时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餐厅装修得很有格调和情怀,位置不多,隔断很好,从灯光到桌椅、挂画,各处充满了一种旧上海滩的风情。

顾从礼用冰箱里仅有的材料给她烧了一顿晚饭,然后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

时吟其实挺能吃的,顾从礼吃的倒是不多。吃到一半,她起身去洗手间了。

时吟只能是他的,时吟这个名字生生世世要和他缠绕在一起。

她穿过长长的一条走廊,刚走到洗手间门口,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左边的男厕走出来了。

顾从礼闭了闭眼睛,所有的事情他不想再去想了。随便吧,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通通不想考虑了。

时吟愣了一下,停住脚步看过去。男厕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个子不高,矮矮胖胖的,脸很圆,一双眼睛挤着几乎看不见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带着一点儿委屈,听起来难过又低落。

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回忆,时吟想起来了,是之前新人赏颁奖典礼上,从后面往她身上凑的男人。

她放开手臂,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像被欺负了的小动物一样,撒娇似的蹭了蹭:“我不开心,我今天和朋友吵架了,好不开心,还好你来了。”

他好像是从阳文化的副经理?时吟一阵恶寒,只看着他就想起了当时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她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时吟踮起脚,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很快地亲了他一下。

而他面前,梁秋实正侧对着时吟跟他说话。他笑容可掬,梁秋实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顾从礼扬起眼睛。

时吟面色一沉,几乎没做考虑就走过去了:“梁秋实。”

忽然,有谁轻轻靠过来,细腻、温热的小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往下拉了拉。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

顾从礼低垂着头,脑子里有些阴暗的东西挣扎着,和理智较着劲,长睫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梁秋实明显愣住了,胖男人则愣了一下,然后露出近乎惊恐的表情,他急急忙忙地往她身后看。看到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有什么错,他的想法有什么错?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这是顾璘教给他的。

时吟根本没看他,直直看着梁秋实:“这么巧,你也来吃饭?”

他不能想,一想到她会站在别人身边,他的神经都要麻痹了。这样不对,她不是他的所有物,她应该是自由的。

“是啊。”他干巴巴地说。

她这么美好,她的家庭应该是很美满的,有疼爱她的父母,以后也会有爱护她的、温和又简单的男人出现。

时吟侧过头看向胖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这位看着有点眼熟啊。”

顾从礼想起顾璘,想起白露,想起曹姨对他的担忧和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不管不顾地将时吟拉到身边来是不是对的。

梁秋实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目光游移,没说话。

她穿着白色的珊瑚绒睡衣,白白小小的一团,杏眼漆黑,明亮又清澈。

胖子表情忐忑,似乎有些不安,他低声和梁秋实说了几句,才笑呵呵地道:“那我先走了,梁先生,以后再联系。”

他适应了灯光,垂着眼:“没有。”

梁秋实点了点头。胖子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时吟站在他面前,抬手轻轻地戳了戳他的嘴角:“你不开心吗?”

时吟和梁秋实站在洗手间门口的走廊上,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看着对方。

咔嗒一声,光线明亮,顾从礼微眯了一下眼睛。

过了半晌,时吟吐出一口气来,淡淡问:“你什么意思?”

时吟关好了门,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去开玄关和客厅的灯。

“什么什么意思?”他皱起眉。

过了这么多年,她的沐浴露和洗衣液都没有换过。而他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把这味道忘掉。

“这是你最近一段时间工作一直心不在焉,背景人物画得一塌糊涂的原因?”

十二月,白昼变短,天黑得早,客厅灯没开,只有从书房里流泻出来的隐约灯光。淡淡的、熟悉的椰子混合着奶香,还有清新的洗衣液味道萦绕在他的鼻间。

时吟又难过又生气,火气伴随着失望一层一层往上蹿。

她跑过去,一只手扶着门框,身子从他旁边探过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防盗门。

她强压下火气,歪了一下头,心平气和地说:“你不想做我的助手了可以直接跟我说,你想画自己的作品,我可以帮你介绍我认识的、靠谱的编辑,我不会不让你走的,你不用背着我找这种垃圾公司的垃圾管理层,这对你的发展没什么好处。”

顾从礼没说话,嘴角耷拉着,神情看起来有些阴郁。

时吟快气死了,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忽略了他,甚至准备下次见面找他谈谈心,现在完全不想了,她只想把他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时吟先确定了一下今天是工作日没有错,然后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这感觉就像你辛辛苦苦养大的小孩突然进入了叛逆期,你跟他讲也没用,他不仅不听,还不好好学习,考试不及格;考试不及格就算了,想让他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不及格吧,他倒好,背着你去找街头的小混混了。

她站起来走到客厅,门已经开了,顾从礼站在门口,头倚靠在门框上,淡淡地看着她。

幽静、雅致的私房菜馆,男厕所门口,时吟抱着手臂,平静地看着他:“你想去从阳?”

送走了两个人,时吟回去把最后一页的主要人物墨稿画好。她刚放下笔,门铃响了。

梁秋实没说话,眼神有些闪躲。

时吟想叫他留下来好好聊聊,看着他的表情,又觉得今天不是好时候,改天再说好了。

热水壶座在火上,里面热水沸腾,壶盖咕噜咕噜响,壶嘴里冒出热气。

梁秋实确实调整了状态,修改过的分镜毫无瑕疵,效率也提上来了,晚上两个人走的时候,他也一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

时吟气笑了:“你想去从阳,这个公司的底你探过吗?”

时吟皱了皱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是梁秋实一副明显不想再说下去的样子,时吟没法,只能继续工作。

梁秋实:……

“不用了,”梁秋实重新扭过头去,看着电脑上的PS,淡淡说,“因为我个人的问题影响到工作质量是我的错,对不起,之后不会了。”

“你知道这个公司的规模、渠道、平台吗?你知道他们能给你什么资源吗?”

时吟顿了两秒才说:“我没有觉得你只是我的助手……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就说了,你什么时候有自己的作品了可以跟我说啊,我一定会跟编辑介绍你的。”

“他们会给我的第一期连载封面彩图,也会重点推我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旁边的助手小鱼默默往墙角缩了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时吟静了静:“什么?”

梁秋实笑了笑:“我在想什么你注意过吗?之前的新人赏我也参加了,第二轮就被刷下来了,这些你也不知道吧?在你心里我永远只是你的助手,你觉得我有想要画出自己的东西的欲望吗?”

“他说看了我投新人赏的作品,觉得我不应该被埋没,从阳刚好在这块有缺口,没有什么出名的作者,资源都可以留给我,竞争压力也比较小,也承诺了我会考虑出单行本。”

时吟愣住了。

梁秋实抬起头来,声音有些低:“我知道从阳不能跟摇光社比,但是它在业内也算有点名气吧,而且这两年势头很猛。”

“那什么是一个漫画家该有的工作状态?”他反问,“你自己不是每次拖到最后才开始画吗?你这样的就是正确的、好的工作状态?我做你的助手快两年了,从来都是我在照顾你,我也不是为了你多给我的那点工资,我不缺钱,但是我不是一直想做助手的,我也想有自己的粉丝和作品。”

时吟:……

时吟皱着眉,叹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球球,我希望你有一天能画出自己的作品,但是你这不是一个漫画家应该有的工作状态。”

时吟用了十几秒的时间来消化他这番话。

梁秋实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你也知道我做你助手快两年了。”

“势头很猛?那你知道它为什么发展那么快吗?刚刚那个男人,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她说到一半,想起新人赏颁奖礼梁秋实并没在,当时发生的事梁秋实不知道。

被点名的小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现在好像不是开心接受表扬的时候。

时吟强装镇定地说:“你看他长得那么猥琐,一看就不靠谱。”

时吟毫不客气:“你做我助手快两年了,这种程度的错你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才对,一次两次就算了,连着几个礼拜一直是这样,现在小鱼的背景人物都比你画得好。”

梁秋实抿了抿唇:“他就算不靠谱又能有多不靠谱?人家毕竟是上市公司的部门经理。有出版社主动来找我,说喜欢我的作品,你知不知道这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是多么难得的机会?难道因为有风险我就不去试了吗?”

她靠回椅子里:“这种低级错误出现不止一两次了,背景人物、透视、网点一塌糊涂,你如果真的有什么心事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要么跟我说,要么在拿起笔之前自己解决消化掉,不要影响到正经事情。”

“退一步来说,我当然知道摇光社好,但是就算我接受你的推荐去摇光社,竞争那么激烈,资源就那么一点儿,我一个小新人能得到什么好的资源?你能保证给我封面彩图吗?《赤月》或者任何一本周刊、月刊会重点推我吗?我连自己能不能顺利连载都不知道。”

时吟点点头,啪啪啪几下把他刚刚交过来的东西甩给他,然后放下笔:“那好,刚刚我是作为朋友关心你一下,既然你不想说,那接下来我作为雇用你并给你发工资的老板有话要说。”

时吟哑然。

梁秋实面无表情:“没有。”

梁秋实眼睛红了:“你这种天才懂什么,你给人做过助手吗?每天只能打杂、贴网点、画别人的东西,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这种感觉你懂吗?”

时吟眨眨眼:“那你有什么心事吗?”

“你第一部漫画就拿奖了,然后直接出道,一入行就是老师,你当然不知道我们助手过的是什么日子。”

梁秋实差点被口水呛着:“我没有,你突然之间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你不要因为自己幸运,就觉得机遇是那么容易就有的行吗?你知不知道这行有多少人从十几岁开始就帮别人画画,给别的漫画家打杂,每个月就领着一点儿钱,当助手贴网点,一贴就贴了一辈子?”

助手小鱼:“啊?”

走廊上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这天下午,时吟终于忍不住了,在梁秋实传给她一页画好的分镜背景,透视又出现了差错以后,她看着他幽幽问道:“球球,你是谈恋爱了吗?”

梁秋实情绪有些激动,他平稳了一下呼吸,调整好情绪,忽然狼狈地垂下眼:“时一老师,我们每一个人最开始进入这个行业都是因为热爱,也有梦想,也有满腔热血。没人会甘心做一辈子助手,可是现状就是残酷,能被人拿着作品找上门来,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没有挑剔的理由和资本,就算是坑,我也想跳进去试试看。”

比如,冰箱里没有来自梁球球同志的水果和零食,再也没有画完一页分镜以后休息时间的闲扯,梁秋实整个人变得安静了不少,时吟有时候觉得他在刻意躲着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时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何止有点,他简直太不对劲儿了,时吟觉得她之前一定是谈恋爱谈得智商降到负五了才没有发现。

漫画行业有多艰难,她不是不知道。

时吟观察了梁秋实整整两个星期,终于确定了他确实有点不对劲儿。

最近几年已经好了太多,二次元普及,国漫崛起,势头正盛。几年前的中国漫画市场真的是一片萧条,偶尔昙花一现有爆红的作品,这种也只是多少年才能出现几个而已,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么畸形的家庭,这么不正常的父亲和母亲,大概还有一个同样不太正常的自己。

绝大多数漫画家,钱少活多,勉强温饱,一身职业病,有上顿没下顿,前途渺茫。

顾从礼坐在车里,垂着眸,忽然笑了。

更多的人甚至不能称作漫画家,因为他们没法靠自己的漫画养活自己,靠帮别人画定制漫画为生。

曹姨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要注意好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会好的。”

定制漫画是什么样的呢,就是别人让你画什么你就画什么,你永远没办法画自己的东西,相当于枪手或者画工,跟漫画家这个梦想中的词相距甚远。

顾从礼没应声。

梁秋实说的是实话。

曹姨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两句话,刚准备挂掉电话,忽然叫了他一声。

每个人都是为了实现梦想踏入这个世界,推开期待已久的门扉,然后被现实打得万念俱灰。

“我知道。”顾从礼依然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时吟没身处那段灰暗的时代,她开始画漫画的时候,国漫已经有了起色。她确实幸运,一出道就遇到了靠谱的编辑、靠谱的公司,没走过什么弯路,出道处女作虽然一直不温不火,在中上游徘徊,但也一直平稳地连载到了完结,没被腰斩过。

曹姨叹了一口气:“治疗的事情还是要慢慢来,不能急,她现在确实对这方面比较抵触,这种事情还是要你来跟她说,我们的话她肯定不听。”

就像梁秋实说的,他不是没感觉到不安,但是僧多粥少,找上门的机会太难得,就算前面是悬崖,也让人忍不住想要跳下去看看,万一成功了呢?

顾从礼抬起头,靠坐在车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没切身感受过梁秋实所感受的,所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想看着他这么一头热地栽进去,有太多的人因为一时冲动前程尽毁。

十几分钟后,曹姨打了电话过来:“夫人刚刚打了镇静剂,现在已经睡了。”

时吟不知道从阳文化怎么样,但是这个副经理绝对不是会帮人走上正途的良人。

“你也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你也要把我送走!”她尖叫着,下一秒电话被她挂断了。

良久后,时吟才看着他,低声说:“我确实没当过助手,也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没察觉到你情绪出现了问题,这点是我作为你的朋友的失责。”

“我没有……”她喃喃着,忽然低声哭起来了,“我没有,我不要看医生,我没有病,我为什么要去看医生?阿礼,你也不要妈妈了吗?”

梁秋实垂着头,肩膀小幅度颤抖了一下。

顾从礼耐心地说:“你生病了,就像感冒一样,人感冒了要看医生,看过了就好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会有点反感,但是我得跟你说清楚。我虽然只能算是入了门,但是作为你的半个前辈,我想对得起你叫我的这一声‘老师’。我没法儿劝你什么,我只能说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无限可能的。你大概觉得自己现在没机遇,但是只要有付出,不会真的完全没有回报的,最好的总是在后面。”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吟顿了一下,平静道:“你可以急,但要保持头脑清醒,别急功近利,别误入歧途。”

“你要去看医生吗?”

时吟回去的时候,顾从礼已经吃完饭了,正坐在座位上玩手机。

白露还在欢快地、不停地说:“我今天中午还烤了一个苹果挞,放了好多好多苹果,还剩了一块儿,妈妈给你留着,特地没让别人吃,等你回来尝尝。”

看见她过来,他抬了抬眼:“我差点报警了。”

他闭了闭眼睛,淡淡说道:“妈。”

她恍惚地坐下,茫然地看着他:“啊?”

顾从礼喉咙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叫警察把你从洗手间马桶里捞出来。”

“阿礼,阿礼,你什么时候放学?妈妈给你烤了一个蛋糕,你再不回来蛋糕就冷了,冷了不好吃的。”

时吟:……

“我跟他说话,可是他不理我。”她委屈地、语无伦次地说,“明明就在梦里,他为什么不理我?我就说他真的来了,他们全部说没有,他们骗人。”

她有气无力地捏着筷子,夹了一根黄瓜丝塞进嘴巴,像小仓鼠啃瓜子一样,牙齿一下一下地咬。

白露在那边轻轻地笑:“我梦见他站在门口,他看见我了,然后转身走了。”

顾从礼抬眼看着她:“你怎么了?”

顾从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时吟眼睛发直:“我刚刚遇到我的助手了,就是之前那个你见过的人。”

过了一会儿,白露轻柔的声音缓缓传来:“阿礼,我今天梦见你爸爸来了。”

顾从礼顿了一下,棕眸暗沉。

下一秒,手机被谁抢走,然后是一片寂静。

“他好像要跳槽了。”时吟继续说。

电话那头声音很嘈杂,有女人在尖叫,还有桌椅翻倒的声音,对方说些什么顾从礼分辨不清。

“哦,”顾从礼神情恢复淡漠,垂下头去玩手机,紧绷的嘴角放松下来,看起来还带着几分愉悦,“钥匙拿回来了吗?”

上了车以后,他给曹姨打了一个电话。

时吟一愣:“什么?”

他沉默地坐了十分钟,忽然站起身,抓过外套和车钥匙转身往外走。

“他不做你助手了,难道还拿着你家钥匙吗?”

“神经病。”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时吟:……

顾璘叹息了一声,似乎在抱怨儿子的任性让他有点苦恼:“你不应该把她带出来的,她在那边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时吟觉得这个人的关注点不太对劲儿。

他半年前就接妈妈出来了,顾璘不可能不知道。

时吟:“正常情况下,你不是应该问一下为什么吗?”

顾从礼冷冷地勾起嘴角,淡淡道:“你助理的消息可真灵通。”

顾从礼其实根本不在意为什么,他只想让她那个助手赶紧滚蛋,能今天滚就别拖到明天。

顾璘似乎完全不在意儿子糟糕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没什么情绪起伏,继续道:“我的助理跟我说,你把她接出来了?”

他心情很好,配合着她问:“嗯,为什么?”

他靠在椅子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抿着嘴角,眸光敛起:“谁让你去了?”

时吟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他被挖脚了。”

顾从礼顿了一下。

“挖得好。”顾从礼淡淡道。

顾璘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去看过你妈了。”

时吟一脸疑惑。

顾从礼觉得自己的病症比起他的好像要轻一点儿,至少没到无药可医的程度。

“我是说……”他平静地说,“好眼光。”

血缘的力量很可怕,从小顾从礼就觉得自己有些地方跟顾璘一模一样:某些思想、对不在意的事物、情感上的淡漠,还有过于极端的掌控欲。他是掌握皇权的王,国土之上任何人都不能忤逆他。

时吟觉得顾从礼这个人好像醋劲儿挺大的,每次她一提到梁秋实,他那个眼神和气场都会变得异常恐怖,会给她一种再说下去就糟糕了的感觉,所以她之前有稍微注意甚至刻意避免。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做什么,顾从礼一直觉得自己跟他很像。

可是这次她实在不知道跟谁说好,她太憋屈了。如果梁秋实最后真的去了从阳,发展得好还好,万一被坑了,她会郁闷死。

顾从礼笑了,看着电脑桌面,语调有点慵懒:“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她把前因后果简单地跟顾从礼说了一下,他垂着头安静地听完了,全程没发表什么意见,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上班?”顾璘慢慢地重复,“你现在做什么?”

等她说完,他才问:“从阳?”

“上班。”顾从礼走回办公桌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靠进椅子里,打开电脑,“有什么事吗?”

“对,从阳文化,这家公司我没了解过,据说最近势头还挺猛的,挖了不少漫画家和作者过去。”时吟厌恶地皱起眉来,一想到那个胖子,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且那个经理就是上次新人赏上那个胖胖的男人,恶心死了。”

过了几秒,顾璘才问:“你在哪儿,怎么那么吵?”

顾从礼漫不经心的淡然态度终于发生了一点儿改变,他微眯了一下眼睛:“新人赏上的那个胖男人?”

编辑部员工例行加班,顾从礼一出会议室,周围吵吵嚷嚷的,电话声音此起彼伏。顾从礼没说话,那边也一片安静。

一瞬间,顾从礼身上散发出阴寒凉意。时吟愣了一下,眨眨眼:“他好像看起来不太想遇到我的样子,一看见是我立马跑掉了。”

顾从礼的脚步一顿。

顾从礼忽然展颜笑了,轻轻说了一声:“他当然不想遇到你。”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是我。”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时吟却觉得有点冷,无意识地微微缩了一下肩膀。

他没有存号码的习惯,通讯录里面的手机号一共没几个。顾从礼还在编辑部,他从会议室走出来,漫不经心地接起电话:“您好。”

她捏着筷子,低垂着头,忽然想起那次夏季新人赏颁奖典礼上的情形。

十一月底的一天,顾从礼接到了顾璘的电话。

男人轻飘飘地折了那人的手腕,拖着往外走,仿佛拖着没有生命的死物。

——每个人都是为了实现梦想踏入这个世界,推开期待已久的门扉,然后被现实打得万念俱灰。

时吟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想起来,她下意识地不想去深究那些事情。那些令她有点不安的东西,总会给她一种如果自己靠近、深入、了解后,顾从礼这个人在她心里的形象会被颠覆。